卢晓东在房间里亮开嗓门喊我,说有电话找我。我甩着湿漉漉的两手从水房跑过来,问他谁找我?卢晓东说,还能是谁,当然是沈摇摇同志啦。
我:“喂,摇摇,我在洗衣服。”
摇摇:“真辛苦,同情你呀。”
我:“有什么办法?没人帮着洗只好自己洗了。”
摇摇:“下次帮你洗。真打算考研了?”
我:“当然,不考研我毛病呀跑南京来。”
摇摇:“定下来考北大啦?”
我:“没办法,还有什么更好的学校吗?”
摇摇:“吹大牛。好啦,多少天没想我了?”
我:“时刻想着沈摇摇,一天至少二十五个小时。”
摇摇:“瞎说,我不信。”
我:“真的。夜里做梦都想,我梦见自己在梦里也想,所以夜里都是两个我在想你,一天下来总有二十五个小时吧。”
摇摇:“不和你贫嘴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妈默许啦!”
我:“默许什么?”
摇摇:“当然是我们俩的事了,前提是你得考研。要是你能考上北大我们就得救啦。”
我:“又是考研,早晚把我逼成范进。”
摇摇:“生气啦?先委屈一下吧,做出点奋发有为的样子来。我再去磨磨老妈好了。”
挂上电话我连衣服都不想洗了。又是他妈的考研。考个鸟研啊。我和摇摇从大四开始谈恋爱,三年了一点进展都没有。她家的大门严严实实地对我关闭着,她妈像个门神守在三楼顶上,原因是我不长进。所谓不长进,说的是我的工作。一个穷教书的,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下两次馆子,能有什么出息。家庭一般,人也一般,工作还如此不像样,唉,罢了罢了,这样的人别想进我家的门。她老人家显然认为我配不上她的宝贝女儿。摇摇在电视台工作,编导,偶尔也去客串一个十分无聊但收视率很高的娱乐节目的主持。门面不必说了,在小城里连条狗都认识她;薪水更别提,一个月挣的钱我要干三个月的活儿。所以她妈心里十二万分的不平衡,总以为是摇摇闭着眼睛掉进了我设下的陷阱里。她老人家以为女儿中了邪了,如果不是碍于党员的身份,说不定会去请一个大仙来给摇摇驱鬼。摇摇的爸爸对夫人言听计从,二十多年来不懈地坚持“两个凡是”,在大街上见到我眼皮都不甩,他是搞生物的,对苍蝇的兴趣比对我要大得多。好在他只是跟着摇两下旗子喊上几声,所以我们的工作重点还是她妈,我开玩笑说她妈是一座半封建的堡垒。
摇摇说,我们得想办法攻下这座堡垒。并且做了明确的分工。她的任务是从内部渗透腐蚀,我则是从外围攻坚,武器只有一个,就是考研。摇摇说,她妈引用了莎士比亚的名言证明教书匠的平庸,莎士比亚说:如果你什么都不能干,教书吧。她妈还说,这是一个人尽可师的年代,文盲都能跳上讲坛,我凭什么相信你能有出息?要是个大学教师还可以商量,一个小中学教师,算了,说什么好呢?她拒绝和我们讨论。她说的很明白,有无数人消耗了一生,即使死在讲台上也不过是个中学教师。所以摇摇再三考虑之后,说:跳出来吧,给你自由。想跳出来,那么考研吧。我的确也不想再干下去了,一看到成堆的作业我就头晕,见到红墨水就犯恶心。
好了,我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大家都知道,现在教师这个行当越来越成了体力活,而且还要求具备屠夫一样坚强的心理素质。我没有,我从小就不敢杀鱼,我也不忍心折腾那些孩子。所以就不想干了。可也不愿整天听到有人在耳边唠叨考研考研,好像不考研就没活路了,这两个字和试卷作业红墨水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但我还是仓促上阵了,就像两年前仓促走上讲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