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只跑了两公里就没油了。天黑路更黑。周围一点动静没有,只有野地里的虫子在叫,没有车辆和行人。这里本来就是荒野,只是因为有一家砖瓦厂、一家水泥厂才聚一点人气,才出现路边的那三家小饭店。我推着摩托车往前走了五百米就开始喘粗气,我决定回“吉田家”,否则今晚会累死在路上。
老板娘正在打烊关门,才九点不到。她看到我狼狈地走进门前的灯光里,迎出来说:“没油了?”
我说嗯。
她说:“推进来吧,附近没有加油站。”
我把摩托车放到她挪出的三张桌子的地盘上,刚支好,外面进来两个男人,看着关了一半的门,问老板娘:“还做生意吗?”
老板娘看看我,我懂她的意思,就说:“做。想吃什么有什么。”
两瓶啤酒两碗面就把他们打发了。我奇怪为什么他们都吃面。老板娘说,便宜,方便,下锅就好。都是挣力气钱的穷人,还能吃山珍海味啊。
两个客人走了,老板娘把店门关上,插好。当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时,事情就有点麻烦了。“洗洗吧,牙刷毛巾都有吗?”她问。我说有,从包里取出洗漱用品,按她的指点穿过门帘,再穿过厨房,来到一个院子里,中央有一口井,井边一只桶里还剩下一半的水。
洗漱完毕,老板娘告诉我床铺已经整理好,可以睡了。我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跟着她来到一间不大的屋子里。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橱,还有一个床头柜,就差不多满了。床上被子都理好了。
老板娘说:“你住这里,我睡前面。”
她说的是饭店。
“我住前面,”我退出屋子。“随便有个地方躺躺就行了。”
“你就睡这里。那会儿,让你,受委屈了。”她说。“受委屈”这样的词她似乎不常用。“我住前面,早上起来也好收拾一下。”
我坚决不同意。她犹豫一下,把手从身后拿出来,说:“那我们猜拳,石头、剪刀、布,输的睡这里。”
“好。”
两个拳头都藏到身后。她突然问:“你出什么?”
“石头。”
“好。”她笑笑说,“一、二、三,出!”
我出的是石头,她出的是剪刀。石头砸剪刀。她输了。
“你真出石头啊?”
“当然,不是说好了吗?”
“我以为你骗我的。”
“我从不骗人。”我说,径直去了前面。
她把六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铺了席子和被褥,刚躺上去,身下的饭桌吱呀叫了几声,躺好了就安静了。跑了一天的路,的确累了,我躺倒了就迷糊过去,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灯都忘了关。迷迷糊糊中听见老板娘关灯的声音。半夜里我被手机吵醒,坚持不懈地响一支“铃儿响叮当”的曲子。我觉得自己起不来,打算让它响下去,直到不响。这时候灯开了,老板娘穿着睡衣站在开关前,指指我的包。手机在包里。她披散着头发,有种安详粉色的美。我怔怔神,手机不响了。然后又响了。我掏出手机,后悔睡觉前没把它关掉。是陆鸣。
“神经病啊你,”我对着电话说,身下的桌子也开始吱呀吱呀地叫。“半夜三更的!”
“别火,我就两句话,不说我睡不着觉。是我妈逼着我回去的,她去了学校,就差给校长下跪了。你知道的,他们希望我能有点出息,我一点办法没有,我得对他们的下半辈子负责。”
“嗯,”我看了看还站在开关前的老板娘,从睡衣的形状来看,里面是光的。我敢肯定。她看着我的神情像个半夜里起来给丈夫掖被角的小媳妇。“你说完了,可以安心了。”我关了手机。鬼知道是不是陆鸣开脱自己的借口。但我知道,他妈完全有能力做出这种事。他家和我家相距不远,身份和处境差不了多少。
“你,没事吧?”她问。
“没事。”我说,重新躺下。我听见她关了灯,拖鞋空荡荡地擦着地面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