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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两个女人(7)

署假到了,佳佳要参加夏令营。马克给佳佳准备好一切,还送她一台数码相机。佳佳乐得合不拢嘴。

这段日子,佳佳跟马克的关系在迅速亲密,她拒绝玉茹的命令,恢复叫马克叔叔。望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我忽然产生佳佳就是最危险的敌人这种想法。可我又不能不让他们亲近。我被一种莫名的痛苦灼烧着,我感觉自己正在走向某个深渊。

那个下午,我独自来到酒厂。生锈的铁栅门紧闭着,里面错落的厂房几近破落,有艾草在曾经的车间顶上冒出来。我摇了半天门,除过栅栏碰撞的声音,我再也听不到曾经熟悉的酿酒工的号子声。几只乌鸦在我的视线里飞起,嘴大张着,发出哇、哇的嘶叫。我看不到当年住过的宿舍,兀立在大门口,我想象着它是何等的衰败。

任何事物都有起落,当年的辉煌怎么也遮不住今天的萧条,谁又能猜想得到,未知的明天会什么样。

黄昏就这样降临,霞光映照的四野里,四溢的酒香已经不在,一种颓废甚至糜烂的气息在向我迫近。彻骨的孤独就在这一瞬包围了我。

我跟玉茹说,我爱上马克了。

玉茹显得平静,她放下手中的笔,目光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会儿。她的目光有一种抚摸的意味,我却感受到疼痛。我问你怎么不说话,玉茹张了张口,却仍是没吐出半个字。

我的感觉在一点点被证实,同样的痛苦在另一张脸上浮现出来,只是比我更灰暗、更扭曲。

我倒在那张不属于我却被我占有的床上,我想撕开自己的衣服,撕开肉体,挖出那个叫感情的东西,永远地把它抛到大街上。

胖子刘暗示我,有些痛只能属于忘记,有些人永远在远处。

我说要么我堕落,要么我飞翔。胖子刘劝我不要冲动,他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你便知道,梦只有一种结局。

玉茹去见李总,到了约定的地方,却发现那家公司的经理没来。李总笑吟吟地说,这种事我想还是不见面的好,往后就由我代劳吧。玉茹表示理解。其实她现在也感到了风险,每做一次,心煎熬一次,只是不愿把后果说出来。

李总已越发对她赏识,这段时间,玉茹给李总搞了一份投资分析,让李总视若宝贝,还帮李总修订了公司财务制度,特别是她提出的漏洞管理法,在杜绝跑冒滴漏上起了很好作用。李总充满感激地说,要是我早认识你几年,也不至于走这么多弯路。

玉茹回来后我还没睡觉,我在等她,白天我跟马克吵了一架,是为新谈的一笔生意。马克执意不让我参加,连胖子刘坚持也不管用。马克的理由是我缺少专业积累,尤其乳品行业更是一无所知。我说我不喝酒,不是照样把钱总拿下来了吗?马克居然轻蔑地说,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倒在石榴裙下。

这便是我发疯的理由,在马克心里,我除了出卖自己,还有什么本事?

玉茹回来后便跟我提起李总,她讲跟李总吃饭,讲李总打算投资地产业,起初我并没听出什么,觉得她拿了钱心里高兴,美言几句李总也是应该。慢慢地,我从她闪烁其词的谈话中捕捉到了欲盖弥彰,这段时间我很敏感,想不到玉茹也这样敏感,我一下失去冷静,打断她说,玉茹我们为什么要躲避,不就一个马克吗,说出来又能怎样!

我的话令玉茹吃惊,我看见她突然苍白了脸,目光也跟着由缥缈转向瑟缩,她垂下头,不敢正视我。

屋子里的空气像泥浆般不再流动,让人透不过气。我强作轻松说,我们用不着藏着掖着,该发生的迟早要发生,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玉茹抬起头,愕然地望住我,她的目光一点点变动,由吃惊,到疑惑,再到忧伤,最后竟成了一片迷惘。她咬住嘴唇,吃力地摇头,声音簌簌发抖,喁喁说道,爱丽你在怀疑我?

我说的是事实!

不。她的声音充满搏斗的意味,怎么会,爱丽怎么会?

那马克为啥要让公司给我租房,你们开着破车去郊外又怎么解释?我知道我疯了,玉茹的态度让我完全丧失理智,她居然还在骗我,还不肯跟我讲实话。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玉茹拼命摇头,我看见大片的泪从她眼眶里落下来。我忽然动摇了,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是不是错把她当对手了。

玉茹后来搂住我,她的身体终于平静,我感受到她温暖的胸脯,感受到发自她内心的疼爱。这一刻,她像个慈祥的母亲。

我说玉茹我们再也不要提他了,我们的伤害已经够多了。偎在她怀里,我终于知道我同样不能失去的还有搂我的玉茹。

玉茹要给马克还钱,马克坚决不要。他说他欠赵大的,权当给他还了债。玉茹再给,马克突然抓住玉茹手说,要还你就拿整个生命还我,因为那钱送走了一条生命。

马克的目光在瞬间涌出太多的东西,玉茹触了,心阵阵发紧,她默默抽出手,失重差点儿让她晕过去。

玉茹终于答应马克,跟他去沙漠公园。

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马克开着破车,奔驰在柏油路上,一旁的玉茹看上去分外开心。她瞒着我买了一套时尚的休闲装,早上醒来见她对镜梳妆,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就问她打扮这么漂亮去哪儿。玉茹说李总公司组织郊游,非要她去。我还心想她是不是真跟李总在恋爱,便说这么靓眼不怕李总吃了你。玉茹粲然一笑,就怕他不敢吃。

上了班见马克不在,心里有说不出的黯然,忍不住问胖子刘他去了哪里,胖子刘一本正经道,你的任务是调整好自己,怎么最近老是丢三落四?见胖子刘目光暖味地盯住我不放,就想自己连续出错是不是惹恼了他。低头一瞧却让自己一惊,原来早上失神穿错了衣服,把一件很暴露的真丝衫穿到了单位,毕显的乳沟令我脸红。胖子刘倒是落落大方地说,我倒认为女人展现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错,美丽是人类共享的东西,可你知道,马克到现在还抱着传统不放,他老是把性感跟色情搅在一起。

车子驶上乡村公路,他们的话多起来。玉茹再三问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马克说他小时最喜欢在水库里偷鱼,偷到鱼能让全家人高兴一整天。玉茹见他始终不肯把丹的事情说出来,就问他除了鱼还有什么?马克一踩油门,车子在沙路上巅起来,玉茹好几次倒在马克怀里,她知道不能再问下去,可也不想让车子慢下来,剧烈的颠簸带给她莫名的快感,瞬间的接触令她心旌摇曳,美妙得很,脸跟沙漠一样灼烫。

一望无际的沙海里,一弯深绿显出来,远远望去,粼粼波光像珍珠般亮眼,慢慢,便有了翠玉般的晶莹。空气也跟着湿润,清爽的感觉很快弥漫全身,玉茹感到从未有过的透彻。

车子停在离水库很远的地方,他们跳下来步行而去,脚下是柔软的沙子,踩下去身体便有所失重,马克顺势握住她胳膊,两个人顶着烈日,朝一片莹绿走去。

这确是人类创造的奇迹,浩瀚的大漠深处,居然能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洲,四野的沙刺、梭梭、芨芨草、骆驼蓬吸足了水似的猛长,更有那随风摆动的红柳,把一大片生机展现给他们。灌木将骄横的沙漠阻断,远处凄厉的嘶鸣此时也成了箫一般的低吟。站在堤坝上,一湖墨绿扑面而来,拥抱得你无比舒畅,吸一口略带腥味的空气,通体都是惬意。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太阳下发出耀眼的光泽,令人忍不住想纵身跃进去,化成一叶轻舟或一尾幸福的鱼。任何心灵到了这儿,都能轻松或雀跃起来。

他们租了船,慢慢荡到了深处。这时候的马克忽然像一只鸭子,咯咯地叫个不停,玉茹也快乐得像水面上的鹅,撩起水就往马克脸上泼,马克丢开桨,两个人打起了水仗。

小船泊进一片芦苇,有两只鹅在丛中嬉戏,玉茹脸一红,羞臊地低下头,马克却大叫着让她看水面上跃起的鱼,那是一种库里特有的草鱼,兴奋时能在水面上不停地翻跟斗。玉茹看了鱼一眼,目光凝在马克脸上不动了。

马克迎接着那目光,轻轻一揽就将她揽到了怀中。玉茹迷茫地望住他,焦灼的嘴唇隐隐充斥着渴望。

后来他们去了沙丘,马克教玉茹滑沙,望着陡峭的沙岭,玉茹怎么也不敢,马克便示范给她看。看到马克箭一般离她而去,扬起的沙子很快将他淹没,玉茹惊叫一声,松开身体随他而去。两个人就像两条随激流而下的鱼,瞬间便没入沙海中。

马克在沙谷接住她,用力一箍将她箍在了怀中,玉茹轻轻挣了几下,就以更猛的方式抱住了他。两个人像两团火一样燃烧在沙谷中,喘息声和着幸福的呻吟飘荡起来,很快便被呼啸的风卷走了。

沙漠瞬间凝固了。

一切静下来时,一块云彩正好遮挡住天空,他们泊在沙中,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望对方,就那么裸露着躺在沙上,任风卷走身上的沙又把更细的沙吹在他们光洁的皮肤上。

玉茹想穿衣服,马克阻止了她,双手捧起沙子,轻轻地洒在她饱满鼓胀还发着红光的乳上,后来是肚脐,后来是那一片神秘的沙谷……

他们就那样醉在沙中,柔软彻底地覆盖了他们,不断腾起的热浪蒸腾着他们的思维,让他们有点迷乱的神经渐渐走向清楚。玉茹这时流下一滴泪,一丝不安爬上心头,她看到更大的恐惧跟在后面,遂闭上眼,任泪水暴雨般洗劫红润未尽的面庞。

马克终于说话了,他抱住颤抖的玉茹,发自心扉地说,玉茹我爱你。

玉茹的思维停顿了好长一会儿,突然挣起身子,冲浩瀚的沙海吼道,不——

上了车,马克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礼盒,双手捧给玉茹。玉茹犹豫半天,打开见是一只贝壳,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另一半写着马克。

马克说这是他刚到南方时一老人送的,很珍贵,一共两只,另一只埋在了丹的墓里。

玉茹窒息般闭上眼睛,很久很久才从靠背上直起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贝壳,说,为什么?

马克一脚踩开油门,车子像离弦一样,没入沙尘中。

这个上午我去见乳品公司的客户,胖子刘跟我说,是马克走时交待的。

我走进宾馆房间时,姓范的经理刚刚起床,他瞥我一眼,目光在我隆起的乳沟处多停了会儿,尔后进了洗手间,他在里面估摸有四十多分钟的时间,出来见我还站在那里,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坐?

我说还没得到你的允许。

他摆摆手,什么也没说。我坐下来,渴望他能尽快将话题引到合作上。可他把玩着手中一支毫无特色的笔,一句话也不肯讲。就那么尴尬地坐了一刻钟,我忽然发现方桌上一盘下到一半的棋,我说范总喜欢围棋?

他抬头掠了我一眼,然后又玩起那支笔。我站起来,有一瞬我想就此走出去,这个高傲的男人,让他见鬼去吧。可我走向了棋桌,瞅了半天我顺手拿起一黑子,点在了三个白子中间。

你会下棋?

声音很近,略带一丝惊奇。

我笑笑,有什么难的,南方时不知有多少目空一切的家伙败在了我手下,正是得益于棋艺,我的身价远远高于比我更年轻的眉儿。

要不来一盘?我略带挑衅地瞄了他一眼。

不,就下这盘。

一个上午都是在棋盘上厮杀而过的,结果是三比一,胜利在我这边,就那一盘也有明显让的痕迹。我起身告辞,范总意犹未尽地挽留说,要不一起吃饭,饭后再来。我神情矜持地笑笑,说下午见。

中午我把那件可恶的衣裳扔进了垃圾桶,翻箱倒柜找出一套古板的职业裙,还真让马克这鸟说准了,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一双色眼睛,一个上午他居然对我勾魂摄魄的美乳丰胸没再望一眼,我都怀疑他不是阳痿就是同志。

下午的效果有点出奇,一见面他竟陌生地盯住我,好像我刚从墓里爬出来。继而他爽朗地一笑,那笑很是透明,让我一下号准他的脉,这家伙早上把我当成了色情炮弹,怕还没合作就让我们抓住把柄。男人就是这德行,贪腥又怕腥。我开门见山说,我们先谈合作,下棋有的是机会。

范总倒也爽快,解除了防备他便是一张纸,内蒙人的豪爽让我再次领略了男人的大家风范。他毫不掩藏地说,他们正跟眼镜王的公司洽谈,当然最终确定还待进一步的考察。我知道机会还在我手上,纵是盘死棋我也要它活过来。

一个下午我把肚里的墨水全倒尽了,幸好这段日子我翻了不少资料,要不面对这么顽固的棋手我真不知能斗几个来回。晚上他请我吃饭,这便是预兆,很少有客户主动请我们吃饭,当然也跟我故意透出单身有关,我不相信真有不馋的猫。

回到家我一身轻松,当我略施小计要他当面打电话给眼镜王时,心里便有了八分底,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他会不会真邀我上床。

该豁出去就豁出去,本性在瞬间又发作了。

玉茹的门紧闭着,我唤了几声她也没应我,我懒得理她,还是想想该怎么对付姓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