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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裤裆羊下(2)

马六斤第一次蹲号子是撞在我手里的。马六斤硬说我公报私仇,不光明。我说不是,是碰巧撞上的。马六斤很生气,羊下城那么多警察,咋就偏偏给你撞上了?我再三解释,真是撞上的,西片跟东片互相换岗,结果就给撞上了。马六斤鼻子哼了一下,不屑跟我废话,他说要杀要剐随你,谁让我倒霉。我正要解释,头儿不耐烦地走过来,你是办案还是攀亲戚,注意点儿影响!我这才严肃地说,马六斤你要老实,我现在是政府!

马六斤犯的是聚众斗殴,在一家歌厅把人砍了。我们都知道马六斤是吃什么饭的,在羊下城这些年出了不少仇人,当然不是父亲跟马大帅那种仇,那种仇现在已不算什么了,现在谁还计较谁跟谁睡觉呀,这事在我们羊下城简直比鸡踩蛋还随便,不知道全国形势咋样,反正我们羊下城是这样。我们裤裆巷已没有几个好女人了,就连刘寡妇那样老弱病残的,也开始二次创业了,我就不止一次看见她站在裤裆巷口上,眼神里充满急切和希望。有次她无不忧伤地跟我说,要是你父亲活着就好了,我也不至于天天站巷口上遭罪。现在的仇是大仇,据马六斤后来交代,他主要负责两种仇,一是欠债不还,一是官场宿冤。真正值得提刀子砍的,只有这两种。

马六斤快人快语,很快就把案情交代清楚了。歌厅老板欠了自家弟弟十万块不还,他弟弟出五万要他一只手,马六斤眼看要得手了,我却进去了,结果一团糟。马六斤很生气,说定金都拿了,他不能食言,他让我快点儿办,办完了他还要去拿那只手。军中无戏言,你让我以后怎么在道上混?他这么质问我。我说马六斤你不能这么执迷不悟,你还有很美好的人生要走,你就不怕一头落入法网,把自个儿给彻底毁了。肏,马六斤眼一瞪,穿身黄皮你就成仙了,敢来教训我,信不信我把你废了?我下意识地一哆嗦,手中的笔掉了下去。

审训马六斤的工作持续了两天一夜,这中间我接到了我妹打来的几个电话。我妹现在是我们羊下日报的记者,专门跑社会新闻,隔段日子就要跑到我们刑警队,好从我们这儿挖到她要的料。我妹说老虎呀,是不是最近风平浪静,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我说风平浪静好呀,总不能天天盼着出事儿吧。我妹在电话里肏了一声,不出事儿你让我吃什么,我都半月没上稿了,好歹你给弄一点吧,小菜也行。一听半月没上稿,我心里急了,她们那个主任我认识,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姑娘,脾气怪戾,老想炒我妹的鱿鱼,我差点儿就把马六斤的事给说了,好在头儿进来打断了我,他说这案子不用审了,放人。

我纳闷地盯住头儿,不明白他的意思。马六斤尽管没砍死人,但他聚众闹事,危及社会治安,应该先罚款再拘留,至少关三个月才能起到教育本人的作用。头儿见我犯傻,踢了我一脚,他交了两万罚款,你说该不该放?

两万?我吃惊死了,我想好的数额是五百,距离太大,我回不过神。马六斤已从关押室走出来,站我面前,掏出中华烟,要我抽。我说马六斤你少来这套,别以为有钱就可胆大妄为,迟早你会把自己毁了。马六斤边在保证书上签字边跟我说,老虎你真木头,哪天我请客,给你开化开化。说完他跟头儿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好的跟亲兄弟一样。这时候我听见了我妹的声音,我妹每次来都这样,人还没上楼声音已飞进了每个窗口。我妹声音很脆,加上大家都知道她是羊下城的美女,待字闺中,尚未婚配,还有点儿另类,所以声音一响,所有的警察便都起立了。我妹要的就是这感觉。

我妹跟马六斤是在楼梯口撞上的。这么些年了, 我妹跟马六斤其实一直没再见面。我妹读完小学读中学,在我父亲酒精中毒死后的第二年,考上了大学。她原本可以离开羊下城,在省城或是更好的城市生活,但我妹死脑筋,非要吵吵着回来,后来我才清楚这跟她的一次恋爱有关,她被省城一高干子弟耍了,白陪人家睡了三年,差点儿弄出孩子来,结果一毕业人家跟一时装模特出了国。我妹一灰心,就又回到了羊下城。这期间马六斤一直忙他的事业,从一小混混一跃成为我们羊下城黑社会的老大,中间太坎坷,几乎没有时间再去回忆当年他亲过的一个小女孩。马六斤看见我妹的一瞬,懵了,按说像他这样的大腕啥样的女人没见过,至少我们羊下城所有的美女他都见过了,据我掌握的资料,光是陪他睡觉的女孩就不下十个,里面不乏姿色盖过我妹的。但马六斤眼睛还是直了,据头儿后来跟我说,马六斤突然迈不动步子,眼神直勾勾地望住我妹,我妹好像也望了他一眼,我妹一定认为这男人她见过,那眼神似乎还勾起了什么。不过我很快出现了,我一把拽上我妹,上楼。拐进房间的一瞬,我听见马六斤的声音,肏,世上还有这等货!

马六斤二次撞我手里仅仅隔了两天,气得我冲头儿发牢骚,放什么放,不放哪有这事。头儿很老练地跟我说,不放,不放你喝西北风?

马六斤这次没砍人,他把我们裤裆巷刘寡妇的床给砸了,捎带着砸掉的还有刘寡妇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和一口铁锅。那天我正好回裤裆巷,其实我早不在裤裆巷住了,我跟小三成亲后,就把父亲留下的房子租了出去,每月可赚点儿外快,小三一直嚷嚷着把它卖了,我舍不得,总觉得某一天还能派上用场。我是去收房租的,我的工资都让小三拿了去,花钱只能靠房租。刚进裤裆巷,就听刘寡妇撕心裂肺叫,声音抑扬顿挫,好不伤情。我扑进去,马六斤正抱着刘寡妇的青花瓷瓶想往烂里砸。我们都知道,青花瓷瓶是刘寡妇的传家宝,她男人只留下这么一个物,让她生生死死的想。寡妇男人是我们羊下城的古董贩,稀罕的很,京城来的女贩拐上他,跑了,把刘寡妇闪在了半道上,青花瓷瓶就有了别种意味,很多个夜晚,寡妇都是抱着青花瓷瓶睡的。马六斤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就算他不知道,他父亲马大帅应该知道,可见马六斤是别有用心的。果然,我刚制止住事态,马六斤就说,这个老婊子,她把老爷子一万块钱给骗了。刘寡妇厉声叫道,咋能说骗,是定婚的财礼。财礼?马六斤一把撕住刘寡妇,跟谁定婚,跟你?马六斤扬起巴掌,做出一个扇的动作。大约是看到了我,刘寡妇突然不怕了,身子一直,虎子你给评评理,大帅要娶我,送我点儿财礼怎么了,犯哪门子法?啊,你个不学好的,你吃香的,喝辣的,天天搂着十八的,让你老子闲着,你还有点儿孝心没?刘寡妇跳了起来,手指戳马六斤鼻子上。我忙拉她坐下,说你消消气,有话慢慢说,有我哩,不怕。

我当然不怕,我怕个啥,我们这是明媒正娶,比有些人偷鸡摸狗强。刘寡妇这话一出,局势一下发生逆转,刚刚平静的马六斤再次跳起来,这次他没客气,哗啦一声,青花瓷瓶碎了。刘寡妇惊得大张了两下眼,我听见她叫了一声我的男人呀,然后一头栽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一大团白沬从嘴里喷出来。围观者很快包围了刘寡妇的院子,等人们把刘寡妇抬上车,乱糟糟往医院送时,我才看见马六斤让几个妇女捆了起来,刘寡妇家没绳子,她们就用自个的裤腰带,妇女们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揪着马六斤的头发,冲我说,虎子你可得给我们做主,这次不把他枪毙了,我们绝不饶。不饶,不饶,就不饶!七八双女人的手在马六斤身上揪来掐去,声音一个比一个凶。马六斤起先还想耍横,见全裤裆巷的人起了群,不敢了。凭他的经验,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打死都找不到抵命的。索性装孙子,可怜巴巴望住我,想让我尽快把他弄出裤裆巷。

正吵闹着,小三妈妈来了,手里提着马大帅,一进门就说,瞅瞅你下的坏种,连青花瓷瓶都砸呀。马大帅瞅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险些背过气,艰难地撑住身子,畜生,畜生,做孽呀。捶胸顿足,倒在小三妈妈怀里。

马六斤是让裤裆巷的人扭送到公安局的,打头的是他老子马大帅,一路上马大帅不停地骂,你个孽障,羊下城怎么混,都由你了,这是裤裆巷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马六斤一躲过危险,嘴立马硬了,反驳道,你不也吃窝边草吗。马大帅双脚一弹,美美扇他一耳刮子,老子是老兔子,不吃窝边草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