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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圆月弯刀(2)

“你******还真能捯饬!”看余悦君表演完毕,陈元彪悻悻地骂。原以为,对付一个戴铐的囚徒是手到擒来手拿把掐的事,却会如此大费周章。要是硬闯上去,挨两下,应该也能拿下;但上午挨过铁锹的脑瓜壳还在隐隐作痛,真怕它吃不住额外的打击而突然碎掉。

还是稳妥一点。他再一次四下寻摸,想找个铁锹之类更长点的能克制那擀面杖的家伙。屋子里没有,于是去外面找。

陈元彪一出门,余悦君立即回头,一棍子把窗玻璃捣碎,冲窗外大叫:“救人哪,救人哪!”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么对峙下去必吃大亏,谁知那小子再进来的时候会不会扛个火箭弹来?

喊叫的结果,是把死冤家喊回来了。陈元彪两手空空,显然一时也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你喊吧,你喊破了天,也没人搭理你——再不这么着,你给我跪下叫三声爹,我就饶了你!”

余悦君往窗外看了又看,现实的情形真让人灰心,任他喊破嗓子也没见个人影来。倒是几只在地上啄食的麻雀被吓着了,它们噗噜噜地飞到树上,黑漆漆的小眼珠盯着窗户,叽喳乱叫,一副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样子。

余悦君还不死心,他一只手举着擀面杖,嘴巴朝窗外接着叫,叫得歇斯底里,还换了台词:“着火啦!着火啦!救火啊!”

这台词一换,还真管事:看热闹的麻雀吓跑了,笃笃地很快有人跑过来。不过来的不是马警官,而是门口那个打更老头儿,一边跑一边张望。老头儿就老头儿吧,余悦君像得了救星似的,隔着窗户又叫:“大爷,大爷,这边,这边!有人行凶,打人!”

老头儿循声而来,凑到窗前看看,没发现火情,立时就恼了:“瞎吆喝!打人,哪天不打人?敢砸派出所的玻璃,你活够了,活够了!”说着,扭过他那陀螺样的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元彪哈哈大笑,笑得揉着肚子坐到了门旁椅子上。笑完了,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支慢慢地抽。“耍够了吧。没救了吧。看到窗外边那把铁锹了吗?上午你怎么拍我的,待会儿我就怎么找补回来——除非,你现在给我跪下叫爹,叫我一千声亲爹!”

余老师又羞又气又绝望,紧攥着擀面杖,铐链挣得铮铮地响,要拼个鱼死网破。

忽听得走廊里一阵脚步响。救星,救星!余悦君兴奋得又想喊,可没喊出来——推门进来的不是救星,而是灾星,二金刚韩奎。

韩奎进门就嚷:“还没完事?那边都来人了!”

陈元彪努努嘴,“他有棒子呢!你去外面,把过道的那把铁锹拿来。”

“还用什么铁锹!”韩奎不屑地瞥了大哥一眼,回头操起门口的那把椅子,四腿朝前,“我架住他,你给我揍,赶紧点——就这还修理不了他,反了他了!”

余悦君那一刻的感觉,是气数已尽,或末日来临,只能延颈受死了。

下午第一节下课后,张国栋来到语文组。听说余悦君被叫去了派出所,急得直跺脚:“坏了,坏了,怎么去那儿了呢!”

“校长说不是抓他,就是履行公事问一问。”王婧说。

“问一问?你知道他们都怎么问吗?”

“那还能怎么问啊?”

“余子毕竟是老师,他们也不会怎样吧?”刘淑娴说。

“玄乎,太玄乎了!”张国栋说,连说带比划,“派出所就在我家跟前,那地方,那地方……”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着急了。“那赶紧找校长吧!”王桂芬说。

几个人跑去找校长王显章。这天,宋德志来中学统计学生流失率,王显章跟他多聊了几句。他想让这个老同学到中学来帮他一把。宋德志在中心校憋屈得够呛,当然求之不得。他积极为老同学谋划,建议把中学外包的四百亩农场地收回来自行耕种。“小学的孩子还能插秧呢,中学的学生,拾掇几百亩地根本不是事。”

两个人算了半天账,结论是收回耕种大有赚头,只是要操点心,要顶住家长们的压力。“再一个就是,合同还没到期,收不回来啊。”王校长说。宋德志大包大揽,说他认识原承包人,可以先去探探口风。

宋德志刚走,张国栋他们就来了。王校长这才想起余悦君的事,“国栋你跟我一块儿过去,马上走!”然后两人匆匆出门,骑摩托去了派出所。

张国栋领着王显章直奔值班室。屋里,马警官正在一张桌子后面看报纸。另外还有一个二金刚韩奎,仰在门旁的沙发上,闭着眼打盹儿。

“哎呀,王校长怎么也来了!”马警官放下报纸起身相迎,顺便呵斥沙发上的韩奎:“你先到外边等着,我待会儿还有问题问你呢!”

轰走了韩奎,马警官请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张罗着烧水沏茶。

相互寒暄了几句,王校长问起余悦君的情况。马警官说,他已经给余老师做完笔录,刚才在给当事人韩奎做笔录呢。“据初步了解,双方都有问题。”马警官顿了顿,“可是呢,是余老师先动的手……”

张国栋说要上厕所,起身从值班室里出来——他更关心余悦君在哪儿,眼下是什么状况。前院几个窗户上看了看,没看到人,遂绕到后院来找。于是,他看到了那个碎了玻璃的窗户,听到了里面的厮打声。

他冲进屋来的时候,厮打声已经停了,只剩下呼哧呼哧的气喘声。借着窗前的光线,张国栋首先看到了余悦君,血葫芦一样歪趴在桌子上。两张桌子都已经错位,地上水淋淋一片狼藉:暖壶、文件盒、烟灰缸、茶缸、墨水瓶,还有擀面杖、断腿的椅子,乱丢了一地。

门后墙边上站着那两个金刚。大金刚陈元彪,两手捧着下巴,哆哆嗦嗦地在地上转圈。二金刚韩奎眼角青肿着,向门口瞥了一眼,又接着追问老大:“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张国栋上前去扶余悦君,这才发现他一只手还铐在窗户上。想出去叫人,又怕他再次吃亏,于是隔着窗户的碎洞向外喊:“打人了,快来人!”喊不过两声,就见马警官和王显章急颠颠地从前院跑了过来。

眼前的情形让两位大为震惊。“怎么回事,嗯?”马警官瞪圆了两眼,厉声喝问。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这个姓余的正在打我们老大呢。你看,打得不能说话了!”韩奎先声夺人道。

“那不对啊,余子被铐在这儿呢,谁打谁啊?”张国栋说。

余悦君自己倒没说什么,只是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马警官,样子很可怖。

马警官扭脸去问陈元彪:“你怎么啦?谁让你来这屋的?”

陈元彪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抬手指指余悦君,又指指自己的下巴,嘴里“呜噜”了几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马警官上前,伸手到陈元彪的下巴上摸了摸,“可能挂钩掉了。”又凑到余悦君跟前看了看。然后拉开桌子抽屉拿出个小本来,给两人开验伤证明:“都先去医院看伤,其他的过后再说。”

陈元彪和韩奎拿着证明走了,三位老师却都原地不动。“我们这儿,这儿还铐着呢!”王校长托着余悦君带铐的手腕说。那手腕被勒出一道黑紫色的血印子。

马警官讪讪地“哦”了一声,掏钥匙开手铐。

王显章则把自己的摩托钥匙递给张国栋:“你带小余去医院看伤,我再跟马警官说几句话。”

那两个金刚先到了县医院。骨科大夫摸摸陈元彪的下巴,说:“脱臼了,没事。”然后伸出两手,一个按住后脑勺,一个托着下巴,两下一较力,“嘎嘣”一声又给“挂”上了。

陈元彪抬手摸了摸,慢慢张合了几下,敢说话了:“****,姓余的,狠,真他妈狠!”

这位带头大哥始终也没想明白,当他和老二一起扑上的时候,姓余的怎么会突然地在他下巴上踢这么一脚,踢得他当时差点昏死过去。多亏老二及时抢上,在那小子头上、身上凿了很多拳头,算是找回来一些。可惜时间短了点,要是张国栋晚来一会儿,要他的命都不在话下。

想想又气,上午要不是太轻敌,又怎会丢那么大的人?下午,本来说好是哥仨一块去派出所的,可没出息的老三,只是摩托车摔掉了点皮,就跟死了爹似的不管不顾一个人进城修车去了。剩下他们两个,还受着限制:不许一块儿动手,不许操家伙,不能见血见肉,说什么老师打重了不好交代。

按说收拾一个戴铐的囚徒,他陈元彪一人足够了。他也盘算得很周详,要如何折磨耍弄姓余的那小子,把上午挨的铁锹丢的脸面都找补回来;哪里想到会这么费劲,连吃饭的家伙都给踹铃铛了。

两金刚前脚离开医院,余悦君他们后脚就到了。医生给大概看了看,在他头上身上发现好多的“软骨组织挫伤”。另外,余悦君说他左肋被韩奎的椅子腿狠戳了一下疼得厉害,大夫就又让他去拍X光片。光片显示,左下一根肋骨骨折。

余悦君还纳闷儿,上次在火车上挨打也断了根肋骨,似乎没觉得怎样,怎么这次疼得这么厉害。再一想,上次是有丁玉萍陪着呢,于是望着为他跑前跑后的张国栋摇头自语:“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张国栋吓了一跳:“怎么了,余子,脑子没事吧?”

黄原派出所里,马警官已经提出了处理意见:“王校长,我看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两下谁也别追究了。”

“怎么就能为止呢?我们的老师在派出所被打成这样!”

“那王校长的意思呢?”马警官板起了面孔,“作为人民教师,你们那个余悦君行凶伤人,把人打成了脑震荡,把人家的新摩托车也给毁了,按说就该立即拘留罚款——王校长你愿意的话,咱可以公事公办!”

王校长就不敢再坚持什么。离开派出所时,还被马警官追了一句:“这么大的事儿我给你们摆平了,还不该送面锦旗来?”他也只能应承。

王校长走了,那两个金刚回来了。他们也不满意:“原来说得好好的,要拘留罚款的,怎么就,就不追,究了呢?”陈元彪的“挂钩”还疼,说话不太利落。

马警官又虎起脸来:“你们上学校飙车,那叫扰乱公共秩序,按照法律应该拘留,懂不?人家堂堂一个人民教师,在派出所里被你们打成血葫芦,还嫌添乱不够是不?!”

打发走了这些人,马警官点上一支“红梅”,仰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这个下午他轻松平掉一场纠纷,两头都送人情,心情很不错。

想想过两天领导该回来了,他又打电话给王显章,说派出所的桌椅暖壶窗玻璃等东西被砸坏了不少,中学得给赔啊。待对方好言相求,他又表示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了;然后提到锦旗,说如果做好的话就尽快送来吧。

两天后,王校长真给送了一面锦旗来,旗上印着“铁肩担道义”几个金字。马警官高高兴兴,把锦旗拿到所长室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