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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时糊涂(2)

赵志军一见他就笑了:“上班了吧,感觉怎么样?”

余悦君往床上一倒,胡扯道:“上屁班啊,都被开除了!”

“小样的,你以为呢,可不差点就开除了!”

余悦君突然意识到什么,一骨碌坐起来,说:“什么意思?”

“你得谢谢陈建,是他帮了你。教委原来就打算要开你的。”

“陈建?找他老子了?”

“这点事还用他老子?你见过教委人事股长马长青了吧?那是陈建的姐夫啊——陈建结婚那天,他还到咱们那桌敬酒了呢!”

“噢,马股长,我说呢,当时就觉得脸熟——你去找的陈建?”

“我听我们学校的人说教委决定要开你,通报都拟好了。我一想跟你说也来不及了,就赶紧去找陈建。陈建出差了。我到工商局找的周颖,周颖直接给马长青去了电话。”

“你是说,马长青替我说了情,然后教委就不开我了?”

“对啊,一句话的事。”

开除或者不开除,原来就是领导一句话的事。余悦君沉默了,两手抓着脑袋,在赵志军那间小屋子里踱来踱去。屋子小得让人憋闷,又觉得身上哪个地方不舒服,疼不疼痒不痒,总之是不对劲。不由想起他的局长舅舅王景森的话:“别忘了你是在什么地方,你这‘一根筋’的毛病要是不改的话,到哪儿都得碰壁!”这话在耳边一遍一遍地回响,就像唐僧念给孙行者的紧箍咒,咒得他突突地萎缩,缩成了一粒空气中飘浮的尘埃。

“别在那儿瞎寻思了。”赵志军拉他坐下,“现在就这样,没人没关系,会有你的好事?”

中午,余悦君做东,请赵志军以及陈建、周颖两口子下馆子。

酒桌上,陈建打趣余悦君:“听说你去见教委主任的时候,牛逼光腚的,让你写检查,你给写了个报告!”

“你没看他那个架子,那个腔调,那才叫牛呢,牛得跟县太爷似的!”余悦君话才出口,突然觉得不对劲,这不是把陈建的老爹也骂了?

陈建倒没觉什么,哈哈一笑:“我听我姐夫说过,那个****孙什么成的主任,是挺能装的。还******特别黑,这几年,光人事调动这一块儿,就不知搂了多少。这家伙手伸得老长,雁过拔毛,就连我姐夫要办的人,他也要宰一把!”

“要我说余子,干脆就不干了,挣这个死工资什么意思!绑个死身子,一年到头累得半死,挣那几个大子儿,还不够人家一顿饭钱。”周颖抚着圆溜溜的肚子说,“这年月,是干点什么小生意就比挣工资强。我广州的一个表哥,倒腾鞋倒腾发了,现在成阔老板了!就咱茂林,街头上那些掌鞋、卖烤地瓜的都不少挣。等我家宝宝生完了,我就辞职;每天耗在那个办公室里,看着人家红红火火地发财,气死活人!”

“又来又来,一天到晚就没别的!”陈建撂了杯子,不满地呵斥老婆。

“我说你到底是怕什么?怕我失业啊?”周颖捶着老公的肩膀说,“不就这么个破工作吗,不要能咋的?我跟你说,我就是干得再差,干赔了,也用不着你养活,信不信?还以为离了你就咋地了,我儿子都不用你养活……”

余悦君和赵志军就啜着酒,笑看他两口子打嘴架。

饭后,余悦君去了茂林大厦,想买个羽绒服。上到三楼,一摸口袋,发现钱不够了——中午都换了酒菜。下楼要走,看到吴燕的父母吴德福和黄雪娥,在一楼农贸市场拐角位置包了个摊位卖菜。

余悦君跟他们说了会话儿。黄雪娥说,他们两口子平时不在家,吴燕姐弟俩只能由奶奶管着,奶奶岁数大了管不上,孩子淘气得厉害。“余老师,你可得帮着管管,不听话就狠揍!”说着,拿出一个塑料袋往里装菜,要给余老师带上。

余悦君婉言辞谢,却又注意到摊上的大葱:长长的葱白,鲜嫩的绿叶,一把一把地用稻草捆着。一问价钱,居然要两元五一斤。

吴德福说,这绿叶葱是从外省进来的,城里人都买回去当菜吃,所以价格虽然高,却比干葱好卖多了,干葱八角钱一斤都没人要。

余悦君想着家里那堆卖不出去的干葱,叹道:“要是咱草甸的干葱也能长出绿叶来就好了。”

“那不可能。人家这个是大棚里弄出来的。咱东北太冷了,弄不了大棚;硬弄的话,还不够烧炉子的煤钱。”黄雪娥说。

余悦君没答话,两眼望着那些绿叶寻思:弄不了大棚,就再没别的办法了?

回到家,他妈正在外屋做晚饭,喊他给揪两棵蒜毫。蒜毫摆在西屋火墙上,借着火墙的热度,已经长到一筷子长了。

“能盆栽大蒜,就能盆栽大葱啊!”余悦君拍着巴掌叫道。也忘了给他妈揪蒜毫了,出门到院子里找了个破盆子,比划着要搞盆栽大葱试验。

“还用试验,大葱往土里一插就活。可你一盆能栽几个葱?咱家院里几千斤呢,你能一盆盆地栽?!”他妈说。

这话让人泄气。可余悦君不大死心,晚上睡觉,人躺在炕上,脑子里还是那两元五一斤的绿叶。火炕烧得很热,烫得他睡不着,于是起身开灯,把被褥往炕梢上挪了挪。这一挪,挪出了灵感:“盆子小,火炕大啊,还热乎呢!”

余悦君几乎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构思他的大葱上炕方案。第二天下午一下学,就回家忙乎开了:挪开被褥,把炕头那一半的纤维板掀起来。去厦子里抱来一大块春天席稻苗做大棚用的塑料布,反复折叠,铺在炕头上。又找来几块杨木板,比量着锯了锯,围在那块铺了塑料的炕头上,四角用钉子钉牢,一个特大号的炕“盆”成形了。

接着拎土筐出院门取土。门口有一堆秋天盖猪圈剩下的沙土,还有一堆垫圈用的垡土,正好合用。只是大冬天里土堆结冻,硬如铸铁。余悦君不顾寒冷,呵着两手一通镐刨。刨下的土块装入土筐,拎进屋,倒在大“盆”里。

余悦君折腾着,他爸妈也凑了过来,看他做成的大炕“盆”,觉得有点意思,一起帮着鼓捣。他妈去灶房烧火,把西间的炕烧热,化开炕上的土块。他爹把炉火捅旺,提着土篮帮他往西屋里运大葱。大葱冻得硬邦邦得像冰棍,他一捆一捆地给排在火墙边缓冻。

晚上,炕上的土、地上的葱都化透了,一家人开始往炕上栽葱。那葱头拖着一缕根须,往土里按着费劲。老余发挥庄户人的种地专长,说大葱重新发芽抽叶时将生新根,老根无用,可去除。于是加一道工序,动剪刀清理大葱的老根和枯叶。三把剪刀一起咔嚓作响,咔嚓得汁液四溅,满屋子葱味,辣人鼻、眼。那老两口被辣得老泪纵横,隔十分八分钟就要跑出去擦眼洗脸。余悦君捂上口罩,又找出墨镜来戴上,鼻子吸溜着,坐在小板凳上岿然不动。一家人晚饭都没顾上吃,硬把那十几捆连根扯叶的大葱修理成一堆光溜溜的葱头。

再上炕插葱。这回好插了。三人把半铺炕插满,喷上水,已经半夜。

夜里,余悦君几乎就是搂着大葱睡觉了。在浓烈的葱味的熏陶下,他做了个梦,梦见火车上那几个骗子来报复他。他拼命地逃跑,却还是被抓住,按在了地上,打得血泪模糊,上气不接下气。他还梦见了丁玉萍,她抱着他的头,大喊他的名字。他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吓得她哭了起来。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脸上,和他的血泪混在了一起。来了两个警察,细看居然是卢啸云和田原,一起把丁玉萍拉走了。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第二天中午放学,经过村委会门口的时候,二锁子从收发室里出来叫住他,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方方正正的包裹,看看地址,居然是丁玉萍的。到家拆包裹,拆出一摞子中文自考教材,还有一页信纸。

悦君:

听说了你的事,说实在的,很佩服你的勇气。现在又回到了讲台上,无论如何,还是该祝贺一下,是不?

既然离职高考不行,是不是可以换条路,比如参加全国统一自学考试。我听说,跟其他成教形式比起来,自考的含金量要高不少。当然难度也大些,可对你,应该不算什么。所以我去书店把这些书买了回来,都是来年4月开考的中文科目。

自考也只是我的一时所想。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当然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打算起用它们,别忘了准时去县招生办报名;不用的话,不妨束之高阁。

还有,伤好彻底了没有?想想那次的情形,总让人后怕。

前一天,葛彪老师出差,顺便来师大了,我们还聚了一下。葛老师说,现在形势变得太快,包括师范学校在内,很多中专学校要撤并;等我们毕业的时候,很可能得自寻出路了。唉,到时候再说吧,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