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么想的。”爱兰珠目光平静:“这不是咱们建州,我在这儿已经够被人家白眼的了,如果再硬撑起什么格格的架子,那不是自找苦吃么?在她身边,旁人看着也不像话,我索性就给她当丫头去。”
塔娜嘤嘤地上前拽格格的手臂:“格格,这是为什么呀?”
爱兰珠便也微微怅然:“你难道还不明白现下的大势么?女真各部首领陆续都来了,海西叶赫的也来了,眼见着兰公子的机谋已将合围,便随时都可能下令发兵建州。我若不死死黏在她身边,又如何能第一时间知道她下了决心?”
“再说,我这般黏在她身旁,总也好歹想着她或许能看着我的薄面,将此事向后拖延些。最好……拖延到永不发生。”
塔娜便也听懂了,在爱兰珠膝边蹲下来:“格格苦心,婢子也明白了。想格格的性子,来了抚顺之后都能这般隐忍,婢子真是想掐自己两把——婢子跟赵玄他们还发脾气来着,还用水泼了他们。婢子待会儿就找他们道歉去。”
“格格,婢子会陪着您一起忍耐着,为了咱们建州。”
爱兰珠不知道,因为她见天儿的贴身黏着,给兰芽增添不少的负担。
时常兰芽还没起身呢,爱兰珠径直就闯进来了,好几次都险些直接撞破了兰芽的身子。双宝恼得都差点跟爱兰珠打起来了,可是爱兰珠就是好说话,双宝发脾气,她就敛眉袖手,一个劲儿地跟双宝说“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嘛。”
双宝好歹也是个爷们儿,人家爱兰珠是个叫弟弟的大姑娘,双宝纵然是个阉人,可是最基本的怜香惜玉还是有的,于是也不好再深说什么。
从旁瞄着连双宝都没辙了,兰芽又是笑又是叹。一来是瞧出来了爱兰珠一点一点绽放出来的智慧来,看见了她能忍辱负重;二来则也明白,自己这身份再跟爱兰珠瞒着,怕也已经瞒不住了。
这天兰芽索性就睡了个懒觉,等着爱兰珠来。果然天刚刚擦亮,外头就又听见双宝和爱兰珠小声儿地争执起来。闹的还不就是那么点子事儿,她非要进,双宝却不让进。
兰芽便咳嗽了一身:“窗外廊下是什么时候养了一对聒噪的八哥么?”
兰芽出声,外头两个人都不敢出动静了。
兰芽便坐起,“爱兰珠,请进来吧。”
爱兰珠仿佛还小声朝双宝哼了一声,这便推门进来。然后顺手掩上了房门,瞧兰芽还在帐子里坐着,倒是又惊又羞地跺脚背过身去:“今天公公怎么还没下地呀?往天我这个时候来,公公可都穿戴齐整了呢。”
两人之间仿佛一场小小的赌局,知道她天亮就来,兰芽便也必定在她来之前都收束停当了,以免被她瞧出端倪来。于是这些天下来,爱兰珠倒还没撞见过兰芽衣衫不整的时候。
兰芽见爱兰珠也终于知道羞涩了,便忍不住抿嘴一笑,拍着枕头叫:“爱兰珠,你过来。”
爱兰珠迟疑回眸,一见她还没起身呢,便又赶紧背过头去:“公公先更衣吧,我这么等着就是。”
兰芽笑着摇头:“喂你这人,原本说是要嫁给我的呀,怎么这么就不好意思了?原来你的心还是不诚啊。”
爱兰珠中招,跺脚回了头去:“谁说的!”
便忍着害羞,朝兰芽走了过去。
兰芽伸手向她:“我自己起不来了,须得你扶我一下。”
爱兰珠觉着讶异,却也伸手扶住兰芽的手。
兰芽这便也有些小小羞涩地推开了被子,露出已然是高高圆球一般的肚子。另一只手向后撑住背后的垫枕,艰难地撑起身子。
爱兰珠盯住兰芽,惊得瞬间木雕泥塑般,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兰公公!你,你这是……?!”
兰芽羞涩垂眸,娇态尽现:“爱兰珠,你现在还不明白,为何我说我不是断袖了么?以及,为何我先时笑谈要娶你,可是后来却不娶了。”
爱兰珠半晌还喘不上气来:“可,可是我也怎么都没想到,你是个女人;而且现在还有了身子!”
“是哦。”兰芽垂眸望向自己的肚子:“这情势看起来真是自己找死一样,是不是?”
爱兰珠转了转眼珠:“如此说来,你先前说要娶我,可是想要将这孩子伪装成是我生的,要我替你掩护?”
兰芽抽回手,啪地打了她手背一下:“你傻了,就算你能生孩子,可是我对外的身份是太监,太监怎么能生的出孩子来?”
爱兰珠这才悄然舒了口气。
如果兰太监当初说想娶她,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话……那她倒要从此跟兰太监生分了。幸亏兰太监不是这样想。
这样转过了杂念,她便忍不住替兰芽担忧起来:“你这情形,又该怎么办啊?”
兰芽抬头望着她:“怎么办?当然是生下来,好好地养大成人喽。不然你还以为我不要了么?”
“可是你们朝廷,你们皇上会治你的罪的!”
兰芽含笑垂首,轻抚肚子。
是啊,爱兰珠没说错,朝廷上的那些大臣若是听说了,一定会死死揪住她和大人不放,务必以欺君之罪将他们置于死地。
尽管……皇上早就知道了她是女儿身,可是到时候皇上会不会在群臣面前承认,那却是两回事。
让不让她和大人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就算治罪,可是孩子来了,他们并没有罪。所以就算豁出我和大人的命去,也得先平安地将孩子带到人间。”
爱兰珠死死盯着兰芽,盯着她面上那不由自主绽放的母性的慈爱,爱兰珠便忽地一咬牙:“这件事,你交给我吧!”
原本担心她真的是心狠手辣的太监,原本担心她真的不可能对建州有半点的同情之心——可是眼前的她,却是个满面慈爱的母亲。
身为母亲,尤其是正在等待孩子降世的母亲,便一定会心怀慈爱,一定不会擅开杀戒。
如此,她便要豁出一切去帮她渡过这个难关,那到时候兰太监便一定会饶恕建州百姓!
兰芽闻言也是惊讶:“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爱兰珠转头看了一眼,便一把抓住枕头,二话不说塞进自己衣裳里,将肚子鼓成圆球:“从现在开始,就说是我怀了身子了。等你临盆,便说孩子是我生的!”
“男人我也想好了,我就说我随便跟哪个野男人过了一晚,就有了。反正在你们中原人眼里,我们女真的男女大防也没有那么严格,我若这么说,便不会有人怀疑。”
“至于我中途逃婚,不肯嫁去草原的原因,也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如此,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兰芽心底也是一热:“可是你还是云英未嫁的闺秀!我怎么能拖累了你的名誉?!”
爱兰珠却淡然转眸:“我就是要你拖累了我的名誉,我就是想让你亏欠我这回。”
“我知道对你们中原的女孩子来说,女孩儿的名节就是一个女孩子的生命。那我今天就是将我的命都押上给你。兰公公,用我的命换我建州百姓的平安,你看这笔交易可还值得一做?”
什么劳什子的名誉,她还留着它做什么?反正虎子也不要她,反正兰公子也不娶她了,反正——除了这么两个人,她这辈子也谁都不会嫁了,那她还留着名誉干嘛?
索性用这名誉换女真父老的安康,也不枉她这一世生为建州女真的格格。
爱兰珠从兰芽屋里出来,特地托了托自己的“肚子”,故意在这抚顺城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
若要这孩子来得不叫人怀疑,她就得在这个时候就叫所有人知道她爱兰珠怀了身子。她还得四处去给人讲,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外人自然不会怀疑,可是在路上还是远远遇见了虎子带着赵玄打马出来巡查。
赵玄眼尖,老远就瞧见了爱兰珠挺着个肚子招摇过市;旋即找了探子回来细问,听完探子的复述之后,将赵玄也吓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虎子高坐马上,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攥着马鞭,眯眼盯着那煞有介事挺着肚子叉着腰走来走去的倩影,回头问赵玄:“她这又是演哪一出?”
赵玄也呛了一下:“……她有了身子了。而且距临盆没有几个月了。”
“什么?”虎子一把抓住赵玄的衣领:“这算是很么话!”
赵玄便将探子的话又跟虎子复述了一遍。
虎子面上的神色便不由见紧,不等赵玄说完喘口气儿,虎子已经一踹马镫,纵马向前奔去。
听见马蹄声,道上的百姓纷纷闪避。爱兰珠遥遥也瞧见了是虎子来,便索性就立在道中间,不闪不避,高高抬首迎向虎子的目光。
虎子这么裹着一股子烟尘纵马上前,凭赵玄对虎子的了解,便知道虎子怕是已经动了气了,他便连忙吩咐手下,各自纵马上前将百姓往远处撵一撵。
虎子的马毫不减速,直接冲到了爱兰珠眼前,虎子这才猛然一提马缰绳。马儿受阻,前蹄扬天,高高抬起在爱兰珠头顶上,看样子仿佛落下来就会踏到爱兰珠头上。
这样惊人的气势,纵然旁观者都吓叫唤了,爱兰珠却仍旧傲然挺直脊背,直直迎着虎子的眼睛。
片刻,马蹄落地,几乎滑过爱兰珠的面颊,就落在爱兰珠眼前儿。
尘烟散去,重新浮现起爱兰珠明丽坚定的脸。
虎子便也很是皱眉。本来是想吓吓她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都没害怕,倒是他略有担心,悄然向后退了退。
爱兰珠“噗噗”两声,将嘴里的尘土往外吐了吐,继而盯着虎子的眼睛冷笑:“虎子将军这是发的什么无名之火?好像我也没得罪将军啊。”
虎子眯起眼,垂眸打量她的肚子。别说,还真的隆起来了。
虎子深吸口气:“那日门缝沟,也没见你大了肚子。”
爱兰珠耸肩轻笑:“那有什么奇怪?那天我穿着嫁衣,那嫁衣肥大,遮掩得严严实实,你自然瞧不见。”
爱兰珠说着妙眸上挑:“更何况,从门缝沟回抚顺关,那一路你碰都没碰过我一下,也更不允许我挨近你,你又从何知道我有没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