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史记·商君列传》
自古以来,“变法”就是与“图强”连在一起。春秋战国时期,周朝统治渐衰,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林立。身处乱世,强者制霸。为了称霸中原并最终取代周天子的统治,各诸侯国纷纷探索变法革新之路,各国国君总会重用有着改革变法主张的大臣,实施新法,让国家强盛富裕。
在这一时期众多革新案例中,商鞅变法无疑是最为成功的,其过程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典型意义。《法经》本来是李悝创作的,他是为魏国而创制的,但最后的发芽开花,却是在力求强盛的秦孝公的国家里。这里有许多值得考虑的东西。法治的实践由吴起在魏国一度实行,但却最终湮灭,而在西方的秦国,魏国的《法经》却以《秦律》的形式存在了下去。
变法革新是秦国统一中国最重要的原因。而这场革命与秦魏间的一场争战颇有联系。当时的秦国在秦献公的励精图治下已有了起色。为了扩大本国势力,各国间的征战已是家常便饭,秦国也不例外。公元前362年,正当魏国的公叔痤大败韩。赵联军回师魏都安邑之际,秦军乘机进攻魏国西部的重镇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西南),公叔痤仓促率兵迎战。被秦军所俘。看似一场漂亮的胜利实际上却使秦国又一次陷入了困境之中:秦军虽斩首魏军五万,生擒敌方统帅,但身先士卒的秦献公却在战斗中中箭身亡。第二年,仅有21岁的秦孝公正式登基。
打了败仗的魏国,情况也不容乐观。虽说战后不久,统帅公叔痤就被秦放归,但因受败军之辱,遂一病不起。在考虑由谁继承相位。辅佐魏惠王时,他看中了身边的家臣御庶子公孙鞅,即商鞅。公孙是他的本姓,他原是卫国的一个没落贵族,所以又称为卫鞅。
有一天,魏惠王到相府看望公叔痤的病情。寒暄过后,惠王问:“如果你的病不能治好,国家将怎么办呢?”公叔痤将自己的慎重考虑禀告惠王:“我的家臣御庶子公孙鞅,虽然年轻,但有奇才,堪当相国重任,希望您举国而听之。”惠王闻此话后默而不语,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心里简直不明自:一个年少位卑的家臣,怎么能承担起相国的重任呢?
公叔痤夙知商鞅胸怀韬略,志向高远,不是甘居人下之辈、日后必大有作为。他见魏惠王对自己的举荐不以为然,心中不免浮起一团为魏国的命运担忧的乌云。
魏惠王正要告辞,公叔痤急忙从病榻上起身,示意左右侍从退下,然后在惠王的耳边低声说:“如果您不任用公孙鞅,此人日后恐为魏国大患。请您一定杀掉他,不能让他出我魏国之境。”惠王被这位老臣的忠诚所感动,于是点头允诺而去。但惠王对商鞅本不看重,心中还是觉得公叔痤所说是言过其实。离开了相府,惠王对两旁的侍臣说:“公叔痤病糊涂了吧,可悲啊!他让我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一个家臣公孙鞅,这不是悻谬吗!”
公叔痤因举荐商鞅而没有得到魏惠王的认可,怏怏不乐;但想到魏惠王允诺了如果不用商鞅必杀之,仿佛又去掉了一块心病。可是,当他眼前浮现出风华正茂的商鞅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场面时,一种惜才的恻隐心不禁油然而生。他不忍这位身具将相之才的家臣,就此断送了前程和生命,于是急忙召见商鞅,面带歉意地说:“刚才国君问我谁可以继承相位,我推荐了你,看国君的神色没有任用你的意思。我是以国君的利益为先,以私人的交情为后,所以告诉国君,如果不用你,就把你杀掉,他答应了我。现在你可以赶快离开这里,否则被抓住,性命难保。”商鞅听此话心中怦然而动,但他仍像往常一样在这位相爷面前表现得机智、果敢、镇定。他对公叔痤说:“国君既然不能听信您的话而任用我,又怎么信您的话而杀我呢?”公叔痤觉得此话有理,而且又一次感受到商鞅的工于心计。
此时的秦国尚属弱势,地位还相当低,诸侯大国都看不起它,连权力被架空的周天子都不愿意搭理秦国。秦孝公对此现状十分不安,决心奋发图强,使国家强大起来,他愤然喊出“诸侯卑秦,丑莫大焉”。就在这一年,他颁布了《求贤令》,求贤纳士,不管是本国人,还是外国人,谁有好办法使秦国富强起来,就封他做大官,并赏给土地。诏令发出后,引起强烈反响。各地受到鼓动的才学之士纷至沓来,身在魏国的商鞅得知此消息后也匆匆来到了秦国。此时公叔痤已死。当时商鞅并不在相府内,或许是为慎重起见而躲避在外。这期间正好得知秦国正在招募人才。商鞅听到公叔痤死且葬事已毕的消息后,觉魏国已无可留恋,于是应秦孝公《求贤令》之召,怀着要在秦国一展宏图的雄心壮志,收拾行囊,携带着李俚的《法经》等著作,西奔入秦。
商鞅穿过魏国在洛水沿岸修筑的长城,来到了秦国毗邻前线的新都栋阳。这里正处在一场重大的历史变革的前夕,新君的即位,战争的动员,列队森严的士兵,市场上的谷物和铁制兵器、农具,招摇过市的旧贵族,新富起来的商人。地主,穷苦的农民,应“求贤令”而来的士人。保守派和改革家……这些使栋阳城处在紧张、喧闹、躁动不安的气氛之中。
商鞅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为了尽快接近权力的中心,他不顾士人们经常计较的名声的洁污,委身投靠在秦孝公的一个宠臣景监的门下。景监者,姓景的太监也。这到秦以后所走的第一步,就经常引起人们的非议:秦国隐士赵良批评他“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司马迁也说他“因由嬖臣”。
通过景监这条捷径,商鞅很快得到了觐见秦孝公的机会。在孝公面前,他说了很长时间的国家大事,孝公一边听一边打瞌睡,一点也听不进去。事后孝公迁怒景监说:“你的客人是大言欺人的家伙,这种人怎么能任用呢!”景监又用孝公的话责备商鞅。商鞅说:“我用尧、舜治国的方法劝说大王,他的心志不能领会。”过了几天,景监又请求孝公召见商鞅。商鞅再见孝公时,把治国之道说的淋漓尽致,可是还合不上孝公的心意。事后孝公又责备景监,景监也责备商鞅。商鞅说:“我用禹、汤、文、武的治国方法劝说大王而他听不进去。请求他再召见我一次。”商鞅又一次见到孝公,孝公对他很友好,可是没任用他。会见退出后,孝公对景监说:“你的客人不错,我可以和他谈谈了。”景监告诉商鞅,商鞅说:“我用春秋五霸的治国方法去说服大王,看他的心思是准备采纳了。果真再召见我一次,我就知道该说些什么啦。”
商鞅经过三试秦孝公,对孝公的心意已经一清二楚,他感觉到这是一个可以依靠,可以使自己一展宏图的君主。当孝公再次召见商鞅,商鞅就直言不讳,把“诸候力攻,争相并”的天下形势和平生所学所思一一道出,并且向孝公提出二条“强国之术”。孝公聚精会神地听,连连赞许,不知不觉地竟然将膝盖渐渐往前挪,离商鞅越来越近。主客二人相遇知己,话说得投机,而且越说越深、越说越细,以致数日不厌,乐此不疲。
景监对孝公和商鞅的契合大喜过望,当再次见到商鞅时,连忙问:“你怎样说中了国君的心意?我们国君真是太高兴了!”商鞅说:“我向国君讲帝王之道,劝他和夏、商、周三代相比。而国君说:‘这太久远了,我可等不到恢复三代之治那一天。有才能的君主各个都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就名扬天下,怎么能悒悒不乐地等数十、数百年才成就帝王之业呢?既然国君是这样的想法,我也就不讲帝王之道,而改讲强国之术了。国君对此是非常喜欢呀!可是,这样一来也就难以和殷周时期的德治教化相比了。”商鞅取得了秦孝公的信任,开始绘制改革的蓝图,拟订变法的细则,并且不断地与秦孝公切磋,以便达成君臣的共识。
变法之初,秦孝公坦言自己的顾虑:“我想变法,可能会有许多人反对,你们看怎么样?”
商鞅说:“旧制度已经证明不能富国强兵,应该废止。高出常人的举动,本来就会遭到世人反对。事情已经发生了,愚昧的人还看不明白,而智慧的人在事情还没萌芽时就观察到了。因此,不能和民众讨论事情的开端,只能和他们享受成功的结果。成大功的人决不能老和民众商量来商量去。”
一切时代、一切民族和国家在改革时必然遇到阻力和咒骂,孝公也面对着同样困境。甘龙就是贵族保守主义的代表,他说:“官员和老百姓对于传统很熟悉,如果硬要改变这一切,就要大乱,恐怕天下人都要反对。”
商鞅反驳道:“夏商周三代的制度,代代不同,却都创立了王业。春秋时期的五霸也各有各的法度,却都能称霸。有头脑的人应该创新,只要有利于国家就可以,不必法古。”
另一位保守主义代表、大臣杜挚说:“我听说,没有百倍的利益,不变法;没有十倍的功效,不换器具。我看不出我们的制度有什么根本性问题,为什么要大动干戈,自找动乱呢?遵守先王法统,慢慢来没有错,君主请三思!”
商鞅笑道:“先王法统?是哪个先王的法统?商汤、周武兴起,正因为他们不拘守古法,而殷纣、夏桀的灭亡,正因为他们不改革旧例。君主不要再犹豫了!”
几个回合下来,孝公下了最后的决心。这位好学的君主说话还颇有点哲理:“我听说,穷僻的胡同里,遇到事多觉得奇怪;头脑僵化的学者,对变化常常看不惯。愚昧的人喜欢的事情,聪明人觉得悲哀。情绪化的主张,贤明的人觉得伤痛。你们所说的那些拘守古法的话,我听不下去了。”
不管甘龙、杜挚们脸色如何难看,秦孝公决心已定,拜商鞅为左庶长(秦国的官名),并宣布以后改革制度的事全由左庶长拿主意。
聪明的商鞅何尝不知,即使把法令颁布出来,人们也会疑惑:这么多严厉的举措,贯彻得了吗?于是,他心生一计。改革正式开始之前,他先在陕西临潼的南门,立起一根木棍,下令说:“能够把木棍拿到北门的人,赏十两黄金。”这么简单的事情,赏金这么重?
不一会儿,南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大家议论纷纷。
“这根木头谁都拿得动,哪儿用得着十两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