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激情重燃
1340000000026

第26章 未婚先孕

1

20世纪80年代初,生活的节奏好像忽然加快了,新生事物层出不穷,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解放思想,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的目标,让许多人,特别是那些思想活泛的人看到了光明。当然也有抵触的。1980年,分产到户风刮到周村的时候,周仁志一万个不理解,为这事,他亲自上乡里(那时才把革委会的牌子撤掉,改为乡)去理论,原革委会主任,乡党委书记一脸无奈地说他也想不通,昨天才把乌鸦山上的农业学大寨的标语铲了,今天就让分产到户搞单干,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他不说政府的不是,只说自己也转不过弯来。

周仁志回到村里来,一边骂娘,一边搞包产到户。

搞包产那些天,村里的人当数赶车人孙德贵积极。自从平了反,他说话的调门整个都变了,说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老子帽子摘了,跟贫下中农一个样!”这话传到周仁志的耳朵里,他气得不行,就组织全体村民开批斗会,把孙德贵斗得直喊要上告。周仁志恨恨地说:“从前看你认真改造,表现不错,从来没好好斗你。现在倒好,洋裆裤才穿几天,就开始向人民反攻倒算?要晓得,这终归是共产党的天下,我周仁志就不信,你能把天捅个窟窿!”周仁志的话掷地有声,赢得村民一片掌声。

不料,第二天孙德贵就让他孙子孙世杰用板车把他拉到乡里,告了周仁志一状,结果还真的告赢了。乡里把周仁志狠狠批了一顿,说他违反了中央精神,还搞过去那一套。周仁志想不通,在电话里大吵一顿,末了被停职反省,一气之下也病倒了。

当高明文接到红梅电话后风尘仆仆地赶去看望时,周仁志还没有从气愤状态里走出来。他躺在床上,额头上放了块润湿了的毛巾,嘴里不停地叨念着:“我错了?那当初人民公社搞什么啊?”望见高明文,他就像一个溺水濒临死亡的人突然遇到一根救命稻草,尽管这根稻草救不了他,他还是一把抓住它。他问高明文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给孙德贵摘帽子,孙德贵是要向人民反攻倒算的,给他平反就是助他一臂之力。

望着这位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立过一等功的英雄,高明文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他的父亲高德培很快就会重新出山,执掌这个市的教育大权。

跟着感觉走,高明文觉得世事本无常,就像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志向纯洁、品德高尚的人,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做得更好。如果当初不那么认真,周嫂走了就和苏玉在一起,苏玉又怎么晓得他和周嫂那一段地下情?即使赵进忠掌握了一点线索,那也不能作为证据,他能拿自己怎么样?现在,由于自己的迂腐,把深爱的苏玉送进了刘月亭的怀抱,这真的让他很不甘心。为了忘了这段情,他不惜把感情转移到了周红梅的身上。

“阿文,你说该怎么办?你要是不来,我真的很害怕!”红梅说。

“跟着感觉走!”高明文脱口而出。

“什么?”红梅奇怪地望着他。

高明文笑了,觉得自己好滑稽。他把红梅拉到另一个房间,悄声对她说,周仁志老了,他不像年轻人那样能很快接受新事物,让他自己去看去想,劝说是没有用的。

红梅点点头,就不再去想父亲的事。

2

红梅一直想把自己李铁梅式的长辫子剪掉,但她怕高明文不同意。事实上,高明文还真的不同意。他说,从大的方面讲,虽然一切事物都在变,但革命精神不该变。红梅的长辫就等于乌鸦山那段长长的日子,尽管那段日子没有挖出煤,没解决什么实际问题,但那场运动还是锻炼了一批人,烙下了许多青春的痕迹。从小的方面讲,这根辫子是他俩爱情的见证,辫在感情在。

他的话让红梅觉得好笑,红梅说他迂腐,跟已经调到省厅当厅长的苏定远一个味道。她说,不就是剪条辫子吗?用得着上纲上线吗?看高明文不说话,红梅也不说话,埋下头想自己的心事,剪辫子也是让班上那帮学生刺激的。这阵子,社会上少数男生已经开始流行港台式长发,穿牛仔裤,普通百姓称之为“小纰漏”。学校明文规定不许他们进校门。他们不服,放学时就跟在红梅后面唱:

红太阳,照四方

照到屁股屁股亮

哪里有了周红梅

哪里就有辫子党

辫子党二十八

二十八还不嫁

趁早回家抱娃娃

气得红梅哭了一天没去上课。事后想想,都80年代了,自己还拖着条复古的大辫子,的确不雅,就生了要把它剪掉的念头。现在高明文不同意,红梅的心里也有点舍不得,剪发之事就暂时搁下了,但结婚的事的确不能再拖。“辫子党二十八,二十八还不嫁,趁早回家抱娃娃”这句话提醒了她,28还不嫁,在农村要让人笑话的,要不是高明文总说厂里忙,她绝对不允许把婚事拖到现在。

可是一提结婚,高明文总显得没有信心,总顾左右而言他。

“你干吗老是这样子!”红梅真的生气了,“多少年来,一提结婚,你就心不甘情不愿!?”

“红梅,我……我不是……”高明文想说厂里在搞大会战,3个月,300台刮板运输机,上面的死任务,苏厅长亲自上门督战。红梅不听这一套,一反过去的温顺贤淑,怒视着高明文:“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娶还是不娶?”

见红梅来真的,高明文只好服软。他说:“红梅,你从来没有这么凶过,今天干吗呀,吓死我了!”

“那你答应了?不拖了?”红梅双手搭在了高明文的肩上,直视着高明文的眼睛。

“小坏蛋!”高明文一把抱起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把她拥到怀里说:“你干吗这么急,非我不嫁?”

“去!”红梅不好意思地推他一把,扭过身子,半晌才道:“不急,哪个要嫁给你!”高明文想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惊叫道:“你是有了?”

“小声点!你也不怕爸爸听见!”红梅低低埋怨道。

“红梅,你怎么不早说,好了,我今天就回去跟我妈说,把我们的事办了。”

“办不办那是你们家的事,丢丑也不光我一个人。我婚后想调到你们厂教育科,跟你天天在一起,也好照应娃子和你。”

“主意不错,可是你目前还是农业户口,怎么调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要从民办老师转为公办了,手续已经交上去了。只是要调动还得你爸活动一下关系。”

“我爸是个老古板你该晓得,他可不会帮我们的忙。”

“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那是以后的事。你回家跟你爸妈说好日子,我跟我爸也商量商量,先把婚事办了。”

3

高德培是冶城市教育战线第一批被平反的高级知识分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高家得到了彻底的解放,是拨乱反正的既得利益者。高家人理应是现政策的狂热拥护者。

然而,高德培不喜欢政治,也厌恶政治,他从骨子里只认可自己是一个教育家。当然,对于现行政策,特别是大力发展教育的国策他是举双手欢迎的。要想搞四个现代化建设,没有知识就是空话。在这方面,高德培可谓不遗余力,把所有精力都投到了工作当中。

他越来越捉摸不透高明文。自从那年自己被打倒以后,儿子高明文的政治热情明显减弱,一度还特别消沉。刚调入江南厂那会儿,高明文下到车间劳动,虽说离家近,他还是不愿回家。1975年秋天,高德培因腿伤回家监视居住。妻子特想儿子,硬逼着高德培去江南厂。推开儿子宿舍的门,扑鼻的烟雾把老两口冲了出来,等烟雾散尽,老两口看见高明文躺在床上,手上还夹根烟。那一次,父子俩谈到很多问题,高德培要儿子不要禁锢自己,要相信未来是光明的。

父亲的话没有错,改革开放的春天很快到了。高明文天天下了班就回家,整个人脱胎换骨,精气神十足。上个月,高明文从车间职工一下子被提升为宣传科长,老两口又开始见不到儿子了。打电话去问,他说忙,然后就把电话挂了。这件事让老两口很生气,决定下个星期天再次上厂里兴师问罪,看这小子到底在忙什么。

转眼礼拜天到了。老两口在家里收拾东西正要出门,高明文回来了。这真是喜从天降。

“还晓得回来!”不苟言笑的高德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望着高明文说道。

高明文笑着说:“你不想我回来?那好,我走!”

“你看这孩子,没个正经样!”高德培对老伴说。老伴早就欢天喜地地把儿子抱住,一个劲儿地瞅儿子,口中喋喋不休:“哎呀,阿文,你瘦了,真的瘦了!也不晓得自己照顾自己!”

“妈,最近忙啊,1个月100台机子,任务多重啊!”

“那是生产上的事,跟你们宣传科有什么关系啊?”高德培说。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机关所有的人都要下车间,跟工人们战斗在一起。这是苏总的命令。”

“又是苏总,他还是从前那一套,人海战术,迟早行不通!”高德培说。

“爸,你在记苏伯伯的仇吧,人家最近还问您好哩!说实在的,我觉得苏伯伯是个革命者,他对革命从来没有动摇过。现在我们厂里上下一心,团结一致,干劲比开发江南煤田时还高,干部职工不计报酬,二十四小时吃在厂里住在厂里,没有一个人叫苦。反过来,老爸您的革命情绪……”

“你说什么?你说老子不革命?那老子这条腿是怎么折的?哦,照你的意思我还要感谢他喽?”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你是想利用他往上爬,他是煤炭厅厅长嘛!”

“爸,您怎么这样说你儿子!我要求进步没错吧?我看您真是老顽固!”

“你……”高德培刚要张口骂高明文“浑蛋”,老伴把烧好的菜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你看你,儿子才回来,就跟他吵,你还让他回来不?真是的!吃饭!”在这个家老伴还是有威信的。父子争论,她在厨房都听见了,要她说,有革命的积极性总是好事。人总归要有点精神,苏定远是搞“工运”出身的,他非常了解工人阶级的觉悟,所以他亲自坐镇,自当轰轰烈烈,不在话下。

饭桌上,高明文想把结婚的事提出来,因为老妈一直忙着上厨房给他加菜,就没捞到机会。饭后,高明文主动帮妈妈收拾桌子,并利用在厨房刷碗的工夫把事情跟老妈说了。老妈闻言,就高兴地喊:“老高老高,你快抱孙子了!”

高德培在厅里说:“你胡说什么,儿子还没结婚,哪来的孙子啊!”老伴跑出厨房,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是真的,儿子跟红梅有了。”

“什么有了!你也不觉得寒碜,哪有没结婚就做出这种事的!老高家不兴这个!”高德培把茶几拍得啪啪响。

“哎哟,你高德培好清高啊!”老伴止住步,一脸不屑地看着他,“儿子响应党的晚婚晚育的号召都这么大年龄了,丢什么人呢?还有,你是什么教育家,思想如此封建,怎么教育人?简直误人子弟!”高德培说:“你说什么?我误人子弟?哦,我教育我的学生未婚先孕就不封建了?奇谈怪论!还有,我又不是说你儿子,你激动什么?我说的是那个红梅,一点教养都不懂。”

“爸,你这话我不赞同,什么她没有一点教养,在这件事情上全是你儿子的错。怪不到红梅。”

“听到了,老东西,人家红梅虽然长在农村,但她的父母可是非常有教养的人啊!吴丽华,中央大学地质系才女;胡子明,中国有名的煤炭地质方面的专家,她自己是小学老师,和你同行,你说人家哪点没有教养啦?你怎么这样说我们未来的媳妇?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我爸岂有此理!”高明文得意地说。

“好了好了,我知道在这个家里我没有地位,我去休息总成了吧?”

“不,爸,你对我的事总要有个意见啊!”

“有什么意见呢?生米已成熟饭,听你妈的吧!我懒得管。”说完,高德培跛着左腿上楼去了。

“妈,你看我爸,什么态度!”

“由他去,阴阳怪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