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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挺经(6)

夏、商、周三代鼎盛时期,圣君贤相世代相传,社会安定清明,道德的精义深入到人们心灵深处,市井乡间都弥漫着浓厚的学习风气。因此,那时哪怕是捕兔子的乡野之人,以及汉江边游玩的女子,都天性淳厚宁静,通晓吟咏的性情,至于像伊莘、周召、凡伯、仲山甫这些人,他们的德行完美,文才出众,更不必多说了。到了春秋时期,先王的恩泽逐渐衰落枯竭,大道本身将要废弛,文章也就渐渐发生了变化。所以孔子看到人们捕获麒麟后,就叹息说:“我所崇尚追求的大道要完了呀。”置身于匡人的包围,他就说:“古代的礼乐制度将要丧失了。”于是,孔子慨然发愤,修订六经,昭示百代称帝的法则,使之流传万古也不更改,可谓用心良苦,功德无量呀。孔子去世之后,他的门徒遍布四方,不断演讲、宣传孔子的学说。后来的才智之士,那些擅长撰文著书的,大体上都是儒家的传人呀。他们的文章是醇厚还是驳杂,与他们掌握大道的多少有很大的关系:把握大道特别多的,他的文章则醇厚深沉,孟轲就是此种人;把握大道较多的,文章内容就相对浅薄一些;把握大道少的,文章就有些驳杂不分了;把握大道最少的,文章则最显得虚浮。自荀况、扬雄、庄子、列子、屈原、贾谊之下,对于那些善于撰文的人的高低等次,基本上可以标示出来。

藏锋第十七

《扬雄传》云: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龙蛇者,一曲一直,一伸一屈。如危行,伸也。言孙,即屈也。此诗畏高行之见伤,必言孙以自屈,龙蛇之道也。

【译文】

《扬雄传》中说:“君子遇到好的机会,就力行其道;若时机不合,就要像龙蛇那样,可屈可伸。”龙蛇,讲的就是一伸一屈。比如说保持高洁的情操,就是伸的一面。谦逊礼让,就是屈的一面。此诗讲害怕行高于世,必然会受到伤害,必须要言语谦逊,以自屈求全,这就是龙蛇之道。

诚中形外,根心生色,古来有道之士,其淡雅和润,无不达于面貌。余气象未稍进,岂耆欲有未淡邪?机心有未消邪?当猛省于寸衷,而取验于颜面。

【译文】

心中有诚意,就会在外貌上表现出来。古往今来有道的人,淡雅谦和无不表现于自己的面貌气色。我的气色没有变化,是不是欲望没有淡化?机心没有消弭?应该在心中经常反省,进而在脸面上表现出来。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人。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终身幽默,黯然退藏。彼岂异性?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才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而其间又有功业文学猎浮名者,自以为才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曾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岂不哀哉!

【译文】

凡是有些血气性格的人,都会自然而然的想法超越他人。他们讨厌卑下,追求高位,厌恶贫贱而向往富贵,厌恶默默无闻而渴望显赫的名声。这是人之常情。而大凡人中君子,往往都是终身沉寂,悄然隐退。难道这些人跟一般人天性不同吗?事实上,这些人才真正看到了事物更有价值的一面,并且知道一般人所争逐的都是不值得与之计较的。自秦汉以来,所谓达官贵人,哪里能数得尽呢?当他们高居权势要职时,举止仪态从容高雅,自认为才智超过他人万万倍。但等到他们死后再看,就跟当时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浑浑噩噩的活着又死去的人,是没有什么两样的。而其中又有所谓依靠功业文章猎取功名的人,也自认为才智超过他人万万倍。但等到他们死去之后再看,他们跟当时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浑浑噩噩的活着又死去的人,也是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既然如此,那么今日那些身居高位而取得虚名的人,自以为自己文章蕴含着高深的含义而地位显贵,因而毫无愧色的自奉为高明,竟然不知道自己跟眼前那些熙熙攘攘执劳役供使唤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一样都将要同归于尽,而没有丝毫不同,难道不悲哀吗?

古之英雄,意量恢拓,规模宏远,而其训诫子弟,恒有恭谨厚藏,身体则如鼎之镇。以贵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厌。此易达事耳。声乐嬉游,不宜令过。蒱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又宜数引见佐吏,相见不数,则彼我不亲。不亲,无因得尽人情;人情不尽,复何由知众事也。数君者,皆雄才大略,有经营四海之志,而其教诫子弟,则约旨卑思,敛抑已甚。

【译文】

古代的英雄,都有广大的胸怀和志向,都有宏大的事业规模,但是,他们仍然教训与告诫子孙,做人应该虚心、谨慎,不要锋芒太露,身体要如同铜鼎一样稳固。以权势欺人,难以让人平服;以威信御人,不会令人生厌。这是容易办到的事情。声色嬉游之类的活动,不应该放纵过度。赌博酗酒钓鱼打猎,这一切都不要做;供应物品穿用,都要有所节制。对于奇装异玩,不应该有太大的兴趣。应该适时地多见见佐吏,相见次数不多,彼此就不亲近,不亲近,就无法了解他们的思想感情,不了解他们的思想感情,又怎么知道民众的事情呢?这几位先生,都具备雄才大略,都有治理国家的志向,而他们教育告诫子弟,都是意旨简约,往卑微处着想,收敛抑制得很。

盈虚第十八

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剥也者,复之几也,君子以为可喜也。夬也者,诟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则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岂若是不公乎?

【译文】

我曾思考《易经》的道理,观察盈虚升降的原因,从而懂得人不可能没有缺陷,太阳当顶了便会西下,月亮圆了便会阴缺,天有孤虚的地方,地有东南的缺口,没有十全而不缺的。生物剥落,正是复苏的开始。君子看到了由枯而荣的气象感到可喜,“夬”卦讲的是君子强大,象征果断,但也暗藏着相对应的“诟”卦阴气逐渐侵入。所以,尽管君子强大,也存在着危险,不可以掉以轻心。所以说,吉祥之象,由吝啬逐渐走向凶,凶象显露,则因悔又可化凶为吉。君子知道有许多不吉祥的灾祸,所以能忍受住缺陷,不敢求全;小人则时刻求全,全字既然获得,而吝啬与凶光之象便随之俱来。大多数人经常缺,而一个人十全十美,是天道有屈有伸的缘故,哪能是不公平呢?

天下的事焉能尽如人意?古来成大事者,半是天缘澹泊,半是勉强迁就。金陵之克,亦本朝之大勋,千古之大名,全凭天意主张,岂尽关乎人力?天于大名,吝之惜之,千靡百折,艰难拂乱而后予之。老氏所谓不敢为天下先者,即不敢居第一等大名之意。弟前岁初进金陵,余屡信多危悚敬戒之辞,亦深知大名之不可强求。今少荃二年以来屡立奇功,肃清全苏,吾兄弟名望虽减,尚不致身败名裂,便是家门之福。老师虽久而朝廷无贬词,大局无他变,即是吾兄弟之幸。只可畏天知命,不可怨天尤人。所以养身却病在此,所以持盈保泰亦在此。

【译文】

天下的事怎可能尽如人意?自古以来成就大业的人,一半是天缘巧合,另一半是勉强迁就。金陵的攻克,也算是本朝的一大功勋,可谓是千古难得的大功名,但这全都是天意使然,怎么可能尽是人力之功呢?对于这样的大功名,上天很是吝惜,必经千屈百折、艰难动乱之后才能给予。老子所说的“不敢为天下先”这句话,其意便是不敢身处天下第一等大功名的意思。弟弟前年刚进围金陵,我数次写信大多是恐惧儆戒之辞,也深知大名是不能勉强邀求的。少荃(李鸿章)自同治二年以来屡建奇功,肃清江苏全境,我辈兄弟的名誉声望虽然有所降低,但还未致身败名裂,这就是家门的福分。军队虽然长时间的处于疲乏状态,但朝廷并没有怪罪之词,全局也没有其他的变故意外,这就是我们兄弟值得庆幸的事。只可敬畏上天,认识天命,而不可抱怨责怪,归罪别人。我们用这个方法来保养身体、祛除疾病,也是用这个方法来维持我家的盈满之象,保持通畅、安泰的。

谆谆慎守者但有二语,曰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而已。福不多享,故总以俭字为主,少用仆婢,少花银钱,自然惜福矣;势不多使,则少管闲事,少断是非,无感者亦无怕者,自然悠久矣。余斟酌再三,非开缺不能回籍。平日则嫌其骤,功成身退,愈急愈好。

【译文】

对于那些谨言慎行的人我只有两句话,那就是“有福分不可过分享用,有权势也不可过分使用。”有福而不过分享用,就是要以俭字为主,仆人奴婢不必过多,银钱也不可滥用,那么自然就珍惜福分了;有势不可多使,闲事少管、少评判是非,没有人感谢你也没有人怕你,那自然就会长久了。我再三考虑,不辞职就不能回老家。平日里嫌这样做太急促,成就功业以后引退,则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