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日,凌晨,栎阳。
长公主没有召见周忠和李玮。刘放传旨,两位大人到驿馆休息,静候圣旨。
正如事前所料,长安的大臣们迫于形势,不得不接受张燕的胁迫,和张燕联手夺取长公主的权柄。
这不禁让人想起了十四年前的洛阳兵变。当年董卓进京后,太傅袁隗和朝中大臣们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帮助董卓夺取了何太后的权柄,废黜了少帝,重建了皇统,当时的尚书令士孙瑞甚至还借助《春秋》经义为废黜少帝作了一番辩解。
十四年后,这一幕再次重演,朝堂上的武人和士人再次联手,这是不是意味着长公主命在旦夕,大汉社稷将再次遭受浩劫?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将军了。当年何进被奸阉杀了,太傅袁隗以毫厘之差丧失了北军控制权,结果董卓进京,局势再不可挽救。今天呢?今天张燕同样控制了北军,但侥幸的是,大将军征伐在外,大将军手上还有最强悍的胡族铁骑,大将军还有挽救局势的可能。
丞相蔡邕病倒了,他强自支撑着身体,继续守护在长公主身边。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岌岌可危,但他不愿放弃,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心愿没有完成。他看完周忠和李玮送来的奏章后,沉默了很久。
朝廷现在要做的事,也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对于社稷的中兴大业来说,当务之急是限制长公主的权柄,最大程度地削减大将军手中的兵权,为小天子顺利主政打下基础。不出意外的话,六年后小天子就要主政,而这六年时间,将是决定大汉命运最关键的六年。此次长安爆发兵变危机的根源,其实就是因为外朝急于削减大将军的兵权,想把大将军对社稷的威胁,对小天子主政的威胁降到最低,然而,事与愿违,大将军走了,北疆武人马上举起了屠刀。
北疆武人是军功阶层,是朝堂上一股强大的力量,他们现在成了阻碍大汉中兴的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这道障碍如果不能妥善处置,不能让他们迅速融进朝堂,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一直试图把军功阶层拒于朝堂之外,但事实证明,这条路走不通,失败了。虽然军功阶层中的很多人都出身于黄巾,但他们现在是大汉的臣子,朝廷要正视他们的功勋,要把他们手里的力量转化为稳定社稷的力量。在如今对抗已经解决不了问题的情况下,在军功阶层要求进入朝廷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的情况下,在他们已经用战刀打开了朝堂大门的情况下,朝廷不管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是投降也好,是因势利导也好,都要敞开胸怀接纳他们了。
大将军和军功阶层是一体的,两者之间的利益密不可分,这一点朝廷有清醒的认识,不过朝廷一厢情愿地认为把大将军的问题解决了,军功阶层的问题也就解决了,现在看来这个理解大错特错。大将军是大将军,军功阶层是军功阶层,两者之间的利益虽然密不可分,但的的确确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利益群体。大将军不能代表整个军功阶层,大将军的个人利益更不能代替军功阶层的整体利益。
长公主和朝廷在这一点上完全理解错了,接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制定了错误的策略,以致于引爆了一场危机。
错误需要人承认,引爆危机的责任需要人承担,自己是丞相,当然应该承担这个责任。不过,让自己感到欣慰的是,自己和朝中部分大臣为这个错误付出巨大代价还是值得的,因为太傅杨彪、太尉荀攸和大司农李玮等大臣马上意识到了危机爆发的根由,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修正了朝廷的策略,并拿出了一系列正确的对策。
让武人入朝,和武人共理朝政。利用武人的力量,重新制衡皇权和相权,并迅速限制长公主的权柄,削减大将军的权力,确保将来小天子能顺利主政,确保中兴大业能继续稳定推进。
自己要离开朝堂了,活在世上的日子也不远了,在最后的这段岁月里,无论如何也要为社稷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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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非常愤怒,她拒绝修改官制,拒绝削减中书监的权力,拒绝实行顾命制。
“传旨周忠、李玮两位大人,请他们回长安去,我不会召见他们。”
蔡邕、筱岚、刘放、孙资、黄岳五位大臣都没动。
长公主气得面孔通红,泪水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怎么?你们也想把我囚禁深宫吗?”
“殿下,请你冷静一点。”蔡邕劝道。
“我还不够冷静吗?”长公主尖声叫道,“如果任由他们为所欲为,这大汉的社稷就要毁在他们手上。我不会答应他们,绝不会。你们都退下去,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议。”
蔡邕没有走,长公主也没有赶他走。等到筱岚他们都离开后,长公主走到蔡邕身边,象孩子一样贴在蔡邕的背上,搂着蔡邕的脖子,无声哭泣。
“父皇好狠心,他把我赶出了洛阳,他把一个奄奄一息的社稷交给了我,我该怎么办?”
“殿下,你还记得先帝的遗诏吗?”蔡邕低声说道,“承担挽救社稷之责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大将军。”
“大将军……大将军比父皇还狠心,我好恨他……”长公主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叫他暂缓打洛阳,他就把陛下带到了洛阳,威胁我。我削他兵权,他就一走了之,故意逼着他的部下发动兵变。现在他还要杀我,他竟然要杀我……”
蔡邕长叹,“殿下,你想错了。你看看现在的形势,大将军的处境比你还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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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在渭桥遇刺是事实,张燕带着天子避难于北军大营也是事实,但北军出动了吗?张燕发动兵变了吗?没有。张燕到目前为止还是保护天子的功臣,他没有任何违律的事实。
张燕的手段非常高明,他做出了发动兵变的态势,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了兵变爆发的危机,不得不立即做出应对,于是长安事实上形成了兵变之局,但这时长安其实根本没有兵变,只不过形势上处于一触即发的险境而已。此刻张燕有罪吗?有证明张燕谋逆的证据吗?没有。
相反,何风拿着大将军的手令火急火燎地跑到了栎阳。保护殿下,确保殿下的安全,这是应对兵变的上上之策,但这时长安有兵变吗?没有。于是,何风这支军队的出动就构成了长安兵变,何风成了长安兵变的罪魁祸首。虽然何风军队的出动,暂时化解了长安一触即发的险境,给朝廷迅速做出应对赢取了时间,但他在北军没有出动的情况下,在长安事实上没有爆发兵变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奔赴栎阳,这本身就是兵变。
长公主可以承认这道手令的效力,即使长安没有兵变,你也可以说是一次正常调动,但问题是,此刻形势变了,此刻北军有充足的理由出动了,不管你是否承认何风出兵合法,张燕都可以不承认,他都可以出兵,他的兵变变成了平叛,他的功勋更大了。此刻张燕有罪吗?有证明张燕谋逆的证据吗?没有。有罪的是何风,以及给何风手令的大将军。
何风的军队到了栎阳,朝廷蓦然发现形势不但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反而陷入了更大的危机。朝廷非常被动,为了阻止张燕以平叛的名义出兵,为了防止社稷遭受败亡之祸,他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和张燕坐下来好好谈谈。
这和当年董卓进京,太傅袁隗不得不和董卓坐下来商谈国事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太傅换成了杨彪,而威胁社稷的是张燕而已。
张燕为什么要发动兵变?原因很简单,大将军放弃了他们,拍拍屁股走路了,不管他们死活了。他们怎么办?军功阶层如何生存?他们要入朝为卿,要参与国政,但这还不能保证他们的生存。
长安第二次兵变,司徒王允对武人采取了排斥和杀戮的方式,这告诉他们一个道理,要想保证生存就要掌握更大的权柄。但问题又来了。长安第三次兵变,李傕、郭汜之乱,又告诉了他们一个道理,如果武人主掌权柄,完全排斥士人,会败亡得更快。前人失败的教训记忆犹新、历历在目,那么今日军功阶层用什么办法,才能既保全社稷,又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办法也很简单,以损失天子和长公主的利益为代价,最大程度地满足武人和士人的利益。
现在的形势正好可以做到这一点,于是武人和士人坐到了一起,商量如何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要想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有个前提,那就是社稷必须越来越稳定,以便确保长治久安,国力必须迅速恢复,以便确保财赋越来越充足,而要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朝堂要稳定。当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讨价还价的时候,心里都有一个巨大的恐惧,那就是双方没有信任。
当年洛阳兵变和长安第一次兵变,同样告诉武人和士人们一个道理,那就是要合作,要互相信任,最起码在社稷没有彻底稳定之前要尽可能齐心协力。这个道理来之不易,是用大汉十四年的灾难、是用千千万万人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双方如何取得信任?不可能,双方不可能取得信任。
洛阳兵变,长安三次兵变,血淋淋的事实,谁敢信任对方?这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互相制衡,以互相间的权力平衡来代替信任,于是天子、长公主和大将军就进入了制衡之局。
制衡之局的关键是官制,但今日朝廷的官制是个畸形官制,大将军手中的兵权被独立出来了,因此要想实现制衡,首要之务是修改官制,而要修改官制,首要之务是削减大将军的兵权。
大将军手中的兵权太难动了。今天长安爆发的危机,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再此爆发。他们和我们一样,在如何削减大将军兵权这个问题上,陷入了困境。
我们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代表武人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兵权本来就是和武人联系在一起,只要军功阶层出面,削减大将军的兵权随即不再是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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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燕制造了一场兵变的态势,逼得何风带着军队赶到了栎阳。这件事引出了一连串问题。
大将军明里放弃兵权,掉头走人,暗中却留下调兵密令,说明大将军已经预料到军功阶层要发动兵变。他掉头走人是逼迫军功阶层为他守住兵权,留下密令是控制局势,等自己回来挽救局势。也就是说,上至天子、长公主,下至朝堂各方势力,都可能会成为大将军保住兵权的牺牲品,军功阶层也不例外。
张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牺牲品,但从黄巾系目前在军中的实力来看,黄巾系将领极有可能成为大将军血洗的对象,于是他断然决定,和大将军决裂,帮助朝廷削减大将军的兵权,从而确保黄巾系将领的利益。
太傅杨彪、太尉荀攸、大司农李玮等人当然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即合,于是这份官制修改方案就出来了。兵权由天子、大司马、太尉和大将军各领一部,大将军率军征伐,仅拥有战场指挥权。
武人的分裂,军功阶层的分裂,终于让朝廷削减大将军兵权的心愿变成了事实。
大将军回来后,会不会答应?不答应,武人和士人就会联手对付他,朝廷就会一致认定他是长安兵变的策划者。大将军难道要和整个朝廷为敌吗?不会,他不会和朝廷为敌,更不会把何风和一万将士置于死地。还有更厉害的,现在天子在北军大营,长公主在栎阳,这两地都有大量的黄巾系将领,只要张燕一声令下,大家鱼死网破,全完了。大将军只能答应,虽然他在军中具有绝对的权威,但张燕过去毕竟是黄巾军大帅,他手下的忠诚之士非常多,大将军没有把握控制全局。
如果让大将军在这种形势下交出大部分兵权,可能会激怒大将军,大将军愤怒了,后果大家都清楚。为了确保社稷的安全,为了确保大将军的利益不受损失,为了能够让他非常愉快地交出大部分兵权,朝廷只有损害天子和长公主的利益。
但天子和长公主如果完全失去了权柄,其后果更严重。洛阳兵变、长安三次兵变,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皇权沦丧。这些年,长公主、大将军和朝廷都在想方设法重建皇权的威仪,如果此次皇权遭到了严重削弱,不但长公主不会答应,恐怕大将军回来后马上就要挥起屠刀。
于是,顾命之制出现了。在天子年幼时,由顾命大臣辅弼天子,自周就开始了,但顾命制实行一千多年来,其弊端很可怕,那就是顾命大臣篡逆,干脆推翻小皇帝取而代之。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后宫辅政开始取代顾命制,由此引出了外戚之祸和宦官之祸。本朝自高祖皇帝后,也是后宫辅政。孝武皇帝年轻时,饱受窦太后的挚肘,对此深恶痛绝,于是死前诛杀后宫,托孤于四大臣,但此后不再。光武皇帝中兴后,吸取了外戚王莽祸国的教训,严禁后宫外戚干政,但因为皇统屡出问题,这道律令随即被丢到了一边。
现在,朝廷再次提出顾命制,是有长远考虑的。
六年后,小天子就要主政了,为了防止长公主持续把持权柄,需要末雨绸缪逐步削减长公主的权柄,而最好的办法无疑就是后宫制和顾命制并用,由长公主和顾命大臣一起辅弼天子,顺利完成权力的移交。
这个办法,显然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除了长公主,而长公主的顾虑是什么,就是皇权和相权的严重失衡,就是顾命大臣的人选。
当今朝堂上,大将军权势最大,即使把他的兵权削减了,也无损于他的强悍实力。军功阶层过去都是大将军的属下,现在的分裂,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大将军故意造成的,为的是让他们离开自己的羽翼独立生存。军功阶层强大了,对大将军有益无害,这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强悍的人物成为顾命大臣,而且是在皇权和相权严重失衡的情况下,谁都会寝食不安,睡觉都不敢闭眼睛。
朝廷为了打消长公主的顾虑,一口气设了六位顾命大臣,这满足了朝堂各方利益的要求,同时也极大地削弱和制约了大将军的权力。
那么,大将军会不会很愉快地接受这个方案?答案是肯定的。
从此次危机的结果来看,长公主损失惨重,不过对六年后小天子主政有一定的帮助。大将军损失了部分兵权,过去他就兼领尚书事处理国事,顾命大臣这个身份对他在国策上的影响并没有什么助益。
外朝拿回了所有的相权,外朝有六位顾命大臣辅弼天子,参予国政的决策,拿到了一部分皇权,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但是,如果军功阶层大量涌进朝堂后,你再仔细研究一下外朝大臣的构成,不难发现北疆人控制了外朝,北疆的士人和武人在这场危机中得到了最大的利益,换一句话说,大将军的权势不是削弱了,而是剧烈膨胀了。
所以,大将军将会非常愉快地接受这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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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既然愉快地接受这个方案,权势极度膨胀,他的处境还艰难吗?”长公主坐在蔡邕身边,苦笑道,“大将军吸取了当年董卓败亡的教训,把武人推上了朝堂,现在北疆人完全控制了朝政,避免了重蹈董卓败亡的覆辙,他还有什么艰难的?”
“殿下,大将军虽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方案,但他内心的惶恐,恐怕比当年的董卓更加不堪。”蔡邕叹道,“你想想,六年后,他的权势该有多大?他如何把军队交给天子?如何把手里的权力交给天子?虽然大将军正在竭尽全力扶持天子,但六年后,天子不过十三岁,他能有多大的威信?能有多大的功勋?天子敢收下大将军的权力和军队吗?大将军又敢把权力和军队交给天子吗?”
“你再想想,朝堂上最寻常的事是什么?权势之争。北疆人把持了朝政,北疆人高居公卿之位,他们还能齐心协力吗?北疆的士人和武人已经分裂,此次北疆武人的分裂也已成了事实,这么多势力同时冲进朝堂,怎能不天翻地覆?谁能镇制他们?只有大将军,但平叛大战迫在眉睫,征伐之事将接踵而至,大将军哪有时间待在朝堂上稳定朝局?朝堂上乱了,而大将军再也无力举起战刀了,因为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势力都是北疆人,都是追随他征战天下的兄弟,他还能象过去一样肆意杀戮吗?他做不到,但他又不能让这些人自相残杀,他该怎么办?任由中兴大业就此败亡?”
长公主霍然惊醒,恐惧霎时掠过了她的全身。
“如果他没有离开长安,此次长安兵变没有发生,六年后的危机或许还有解决之道,但我们逼得太厉害了,他一气之下甩手走了,以致于造成了今天的死局、将来的灾难。臣有责任啊,难辞其咎。”
蔡邕忧心忡忡,仰天长叹,“当年,太傅袁隗大人策略错误,结果导致天下大乱;三年后,司徒王允大人犯了同样的错误,结果彻底葬送了社稷,把社稷推进了倾覆的深渊;十一年后,我竟然再次犯了和他们同样的错误,结果让中兴大业陷入了深重的危机。”
“我走之后,朝堂上声望最大的就是太傅杨彪了,他应该是最佳的丞相人选,虽然杨彪是头老狐狸,最善明哲保身,但他和我们一样,对武人怀有很深的戒心,对军功阶层把持朝政更是不满,如果让他出任丞相一职,恐怕六年后,洛阳、长安之祸将再次重演,而那时大将军威力巨大,非董卓、李傕之流可以相提并论,一旦局势不可挽救,则社稷将毁于旦夕之间,所以,这个丞相不能让别人做,只能让李玮大人来做。”
“李玮大人才智超绝,又是北疆人,而且他是最早追随大将军征战天下的士人,其功勋极为显赫,深得大将军的信任,是最合适的丞相人选。如果六年后,他不能化解这场危机,那么……”蔡邕没有说下去,神情沮丧,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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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人,那现在可有对策?”长公主垂着头,小声问道,“大将军还能信任我吗?”
“大将军走了,他预料到了这场危机,为此他特意让何风保护你,难道这还不够吗?他一直信任你,但你……”
“他既然知道会发生这场危机,为什么还要走?”长公主抬头望着蔡邕,脸显怒色,“他是故意的,故意把你逼出朝堂,故意让大臣们自相残杀,故意造成这种危局……现在好了,他满意了。我倒要看看,他回来如何收拾残局?”
“殿下……”蔡邕有心想劝,但这种事,他实在不宜多说,越说长公主和大将军之间的误会越深,“殿下,李玮大人出任丞相,虽然可以暂保朝堂上的稳定,但由于这份官制中的皇权和相权严重失衡,皇权威仪受到重挫,将来李玮大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解决问题,所以要想解决六年后的危机,要想保证小天子顺利主政,首先这份官制就要重新修订。”
“我不会答应的,等大将军回来,我看他怎么收场?他有本事,就把我杀掉算了。”话还没有说完,长公主眼里的泪水已经滚了下来。
蔡邕愣了半天,“殿下,目前形势危急,稳定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都要先答应修改官制,等大将军回来后,再从长计议,设法重修官制。顾命大臣虽然有辅弼天子之责,但并不能完全代替内朝决策,殿下只要得到大将军相助,重新控制中书监,一样能牢牢制衡相权。这事关系到社稷兴亡,殿下千万不能逞强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长公主垂泪不语。
蔡邕又劝了一会儿。在他看来,长公主如果信任大将军,两人齐心协力,不但可以联手捍卫皇权,稳定朝堂,还能有助于解决六年后的危机。六年后,小天子主政,长公主要交出所有的权柄,大将军也要交出很大一部分权力,这时两人之间的互相信任极其重要,直接关系到汉祚的兴衰。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个时候,还可能有信任吗?
“将来怎么办?将来怎么办?”长公主伤心欲绝。
蔡邕长吁短叹,彷徨无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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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日上午,长公主召见周忠和李玮,听取了他们对官制修改的解释和说明。长公主说,官制修改事关重大,我要仔细考虑后再做出决定。至于弹劾丞相和御史大夫的奏章,先放着,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一次弹劾两位上公大臣,在朝中也算是天大的事了,不能不慎重。
周忠和李玮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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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九日凌晨,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再度召集公卿大臣议事。
长公主的拒绝在众人意料之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尉荀攸建议,即刻审结谋刺天子案,把吕布抓起来,以便让何风迅速率军进入黎阳城,和南军之间产生冲突,继而形成威胁。
八月初九,大司马徐荣和代领御史台的老大臣司马防亲自坐镇廷尉府,廷尉卿鲜于辅、廷尉丞陈好、治书御史郗虑、司隶校尉王泽、京兆尹余鹏等大臣联合审案。
当天下午,前太尉张温的夫人赶到廷尉府,要求拜见大司马徐荣。张温的夫人是蔡瑁的姑姑,她是来求情的,希望徐荣能看在张温的面子上,网开一面,留蔡瑁一条性命。徐荣满口答应,命人把蔡瑁押回馆驿,把另外一位特使韩嵩抓来了。蔡瑁嘴硬,至今不肯招供,换一个颖川韩家的人,正好可以劝降,也好拿到口供,尽快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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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一,上午,大司马徐荣、光禄勋张燕、廷尉卿鲜于辅、大司农李玮带着奏章赶到栎阳。
谋刺天子案已经水落石出。
襄阳特使徐庶、王朗、华歆等人奉命策划谋刺天子。孔融、张邈、陈宫、张超、臧洪、祢衡、陈登等人因为不满大将军擅权祸国,试图刺杀大将军李弘。去年陷害辛评、荀谌等人正是为了转移目标,打算趁乱行刺,不料张超贪赃枉法一事泄漏,致使行刺时间一再推迟。他们担心郗虑获知秘密,派人刺杀,但因为部署失当,臧洪被抓。他们惶惶不可终日,打算叛逃襄阳,于是和襄阳人取得了联系。双方一拍即合,随即筹划谋刺天子。
目前主要涉案叛逆都已被抓,孔融等十七位大臣供认不讳,罪证确凿。经过朝廷诸府联合商议,奏请天子和长公主下旨,即刻予以诛杀。
御史台上奏弹劾蔡邕、刘和、吕布等七位大臣,认为他们对天子遇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有失察、包庇、纵容、泄漏国政机密等诸多罪责,应该立即罢职,羁押于廷尉府审讯。
长公主急于稳定局势,当即下旨,接受朝廷奏议,七日后,诛杀孔融等十七位叛逆,九族皆灭。
罢免丞相蔡邕、御史大夫刘和等六位大臣,即刻羁押于廷尉府。
辛评、荀谌、审荣等人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并给予一定的赏赐以示安慰。
所有襄阳特使全部关进廷尉府,严加审讯,务必彻查藏匿在朝中的叛逆,以免天子和朝中大臣再遇不测。
长公主认为卫尉吕布忠诚可靠,驳回弹劾。
对官制修改一事,拒绝做出回应。
左卫将军、执金吾赵云回避,由右将军杨凤暂时代领执金吾,督领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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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长安。
朝中大臣们有些着急了,代丞相周忠、太尉荀攸、光禄勋张燕等大臣要求廷尉府立即罗列罪名,诛杀吕布。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廷尉卿鲜于辅和大司农李玮坚决反对。
要动吕布,首先就要调整军中将领,张辽现在不领兵了,但魏续、宋宪、李封等人都是统军大将,先不把这些人解决了,吕布就不能动,否则极有可能引发叛乱,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另外,吕布的夫人小月是老大臣张喜的侄女,张喜家是关洛大族,和关西杨家、关中马家、河东卫家都是姻亲,杀吕布影响太大。
大臣们争执不下,这时司马防出了个主意。南军四营主将除了张隼是卢植的弟子外,其它郭勋、杨意、刘遇都是张燕的人。让张燕利用私人关系密告郭勋、杨意等人,让他们在城内先闹起来。吕布无力弹压,治军不严,威胁到皇宫安全,长公主想保他也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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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太尉荀攸、代御史大夫司马防、光禄勋张燕、大司农李玮急赴栎阳,再度和长公主商量官制修改一事,并上奏弹劾吕布,要求即刻调换南军统帅。
长公主断然拒绝。
吕布和天子谋刺案有牵连、遭到大臣连番弹劾的事迅速传遍了南军各营,将士们当即闹了起来。
吕布如果参予了谋刺天子,他的手下肯定要受到牵连,首当其冲的就是南军各营大将,到时脑袋搬家了都无处诉冤。郭勋、杨意、刘遇、张隼联名上奏,要求吕布主动请辞,免得害死了无辜兄弟。长公主好言安慰,但此刻军心已乱,城内形势极度紧张。
吕布迫不得已,上奏请辞卫尉一职,但要求以左卫将军的身份,继续留在长公主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长公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现在处境非常危险,朝中大臣正在步步进逼,虎贲、羽林又不值得信任,南军将士已经乱了,而何风的军队滞留在城外根本进不来,她唯一能相信的人就是吕布了。
长公主急召光禄勋张燕、右中郎将田豫,命令他们从皇宫内撤出虎贲羽林,皇宫的戍卫之责交给吕布、何风,否则她下旨急调庞德、卫峻的铁骑进京护驾。
张燕、田豫拒绝接旨。这圣旨一接,自己的脑袋也就岌岌可危了。虎贲羽林竟然置长公主的安危于不顾,弃守皇宫,将来就是死罪啊。自己宁愿背上抗旨的罪名,也不能让虎贲羽林离开皇宫半步。
司马防急忙出面调停。何风的军队还是不要进城,这有违律法,尤其是在现今这个敏感时期,更不能进城。虎贲羽林也不能离开皇宫,这也违背律法,张燕和田豫两位大人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至于吕布大人,殿下可以留在身边。在这个特殊时期,吕布大人和他的亲卫悍卒可以留在宫内,但只能戍守殿下的金华殿,其它地方不许去。
长公主气得恨不得拔剑杀人。何风的军队不给进,吕布的军队只能守在金华殿,那自己岂不同于自囚于金华殿?
长公主忍气吞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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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太傅杨彪、大司马徐荣、太常郭策等朝中十几位大臣联袂赶到栎阳,劝谏长公主修改官制。
长公主要求天子返驾,然后再谈修改官制的事。
八月十六,小天子接到了长公主的书信。此刻他正在右将军杨凤、中垒将军于毒等人的指导下,演练攻防战术,“战场”上一万多将士正在他的指挥下奋勇“作战”。小天子“战”兴正浓,根本不想回去,他眉头一皱,写了封回书,姑姑,朕这几天上吐下泻,发热不止,行走不便,过几天再说。为了让自己的谎话逼真一点,他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但他觉得还不够逼真,又在绢布上滴了很多水珠,充做眼泪,表示自己很痛苦。
赵松看他鬼鬼祟祟的,很不放心,陛下,你刚才写了什么?给臣看看?小天子哈哈一笑,没什么,没什么,秀儿说她要来,她一来,朕岂不惨了?所以,朕写了回书,说朕生病了,叫她过几天再来。
八月十六晚上,这份书信送到了长公主手上。
长公主大吃一惊,勃然大怒,把太傅、大司马等公卿大臣们一顿臭骂,“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陛下威胁我?立即把他接回栎阳,否则我杀了你们。”
大臣们吓坏了,急忙书告杨凤,立即把天子送回来。
八月十九日上午,杨凤督请天子返驾。小天子生气了,这大汉的天子是朕,不是朕的姑姑,你到底听谁的?朕难道在北军大营学习兵法、演练战阵也不行?你要是敢把朕送回去,等到朕主政了,朕就把你的脑袋砍了。
杨凤头晕了。他想了想,给天子出了个主意。陛下,你要是不回去,估计殿下会亲自来,所以你最好现在把秀儿接来,这样殿下生气的时候,你和臣都好有个挡箭牌啊。
高,好计。小天子大喜,连声答应。杨凤以最快的速度把秀儿接来了。秀儿对小天子嗤之以鼻,打仗,就要冲锋陷阵,你站在这里挥个小旗,一辈子也就是个令旗兵,有啥出息。小天子气坏了,好,咱们比骑战。秀儿挥挥马鞭,调侃道,打骑战就要出营比试,你敢吗?
小天子肺都气炸了,一顿狂吼,带着一队羽林骑率先冲出了大营。
杨凤要哭了。这下麻烦大了,不死也要脱层皮。我什么主意不好出,为什么偏偏出这么个馊主意,把这个小祖宗请来啊?我完了……
八月二十,长公主再次接到小天子的书信。朕给秀儿打败了,活捉了,脸丢大了,我一定要赢她一次,求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求你了。
长公主投降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同意修改官制,大概永远见不到小天子了。
八月二十一,长公主下旨,同意修改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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