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习惯了抱着白瓷的脚睡觉,就像原来我习惯了抱着奶奶的脚睡觉一样。所以春天我娘让我回屋睡的时候,我赖着白瓷不肯走,白瓷说就让文学陪我吧,文学在我才不觉得孤单。
开始睡白瓷的床,我放不开胳膊和腿,奶奶的被子硬,奶奶的被窝冷,白瓷的被子既软又厚,白瓷还有一个软得像我娘奶子的热水袋,白瓷还说她的腿到天亮还像揣在冰洞里一样。我偏在床的里侧,不敢挨白瓷的腿,白瓷的腿曲曲直直,偶尔沾着我,又触电一般缩回去。可是我一旦睡着,我就分不清是奶奶的腿还是白瓷的腿,有天夜里我被白瓷压抑的笑声惊醒,我能感觉到白瓷笑得浑身哆嗦,我说姐你咋了,白瓷一边笑一边说你的手在我的脚心,我这才发现我搂着白瓷的脚,我的手真的握着白瓷的脚心,我慌忙丢开,白瓷的脚又追到我怀里,白瓷说姐喜欢你搂着,你搂紧点,你手一松我就痒痒,我迟疑了片刻,便紧紧搂住,白瓷说,文学你真是姐的小火炉。让我难为情的是我有时会做梦吃东西,白瓷的大脚趾被我咬在嘴里,不是舔就是啃,白瓷忍着痛只是小声“哼哼”,有时我梦醒了发现白瓷的脚趾上沾满我的涎水,羞得恨不得钻进床底。
白瓷不用尿桶,白尿用一只搪瓷的痰盂,我娘说用这么精贵的东西盛尿真是糟塌了。我家有一只搪瓷茶缸,是湖管会发给爹的奖品,娘宝贝得不让爹和我碰,只有来了客人娘才拿出来充门面。我对着这么高级的尿壶不敢尿,掂着鸡鸡越急越尿不出,白瓷说你蹲下来试试,我说没鸡鸡的人才蹲着尿,我才不蹲呢,白瓷就“吃吃”地笑,我不准白瓷笑,我说一个男爷们撒尿你女子看什么看,白瓷说文学成爷们了?你是哪个婆娘的爷们?我说不出,我的尿突然就汹涌而出,打在搪瓷痰盂上像雨打芭蕉惊得窗外射进的月光闪了几闪。
睡不着的时候我俩各自靠着床头扯闲,我说姐你的腿为什么这么长,白瓷说你的腿将来会长得比姐的腿还长,这话奶奶也说过,可是文革的个头已比我高了一块砖。有一回我梦见自己长得比文革高,文革说你看看你长的什么腿,我在梦里低头一看我是踩在高跷上,我一生气梦醒了,高跷也被梦拽走了。白瓷说不急哩,再过三四年你就要窜个子了,我说不准等三四年,就二年。白瓷说那就二年,我想想二年也太长,我说姐,二年也不行,就一年。好好好,白瓷说那咱就只等一年,白瓷认真地说,像真的她能做主呢。
我怎么才晓得我开始长?
先是你的两颗小黑豆奶子突然肿了痛了,里面长出了一个小杏核。
接着呢?
接着你的下巴下长出了一个硬喉结,一上一下,你说话,声音就变成一只大白鹅。
接着呢?
接着你的嘴唇上就长出黑胡须,脸上就长出豆疙瘩。
接着呢?
没有接着啦,接着你就想娶媳妇,生儿子。
我闭上眼晴,我看到我真的长成大小伙了,我的个头有李大卫高,我的胳膊像爹一样粗,我娶谁来做媳妇呢?我说姐,要是李大卫想娶你做媳妇,你答应吗?不哩。要是白条想娶你做媳妇,你答应吗?不哩。那你想做谁的媳妇呢?白瓷用脚尖挠挠我的脚尖,说我要做就做文学的媳妇。
我被白瓷说中了心思,我的脸火辣辣地烧。反正白瓷也看不见我脸上的羞,文革没听见,新民没听见,连窗外树上歇夜的鸟儿也睡着了没听见。白瓷做了我的媳妇,我就可以天天抱着白瓷的腿睡,李大卫说白瓷的腿才叫美人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