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决不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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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刘科离开信河街后,就没有回来过。但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他的消息传回来。这些消息像烟雾一样到处飞,没有一条落到实在的地方。

曾经有一段时间,传说刘科到西班牙找他妈妈去了。这事有什么证据呢?谁见过他的妈妈啦?没有。后来,又有人说,刘科在武汉的码头上跟人打架,被人当场砍死。这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有好事的人打电话到武汉的警察局,说,请问警察同志,有没有一个叫刘科的人在你们地盘上被砍死了?他是信河街人氏。武汉那边回答说,砍死的人倒有,但名字不叫刘科,也不是信河街人氏。再后来,也有消息说,他因为贩毒被抓,判了无期,关在云南的一个监狱里。这个传说更没谱,只是有人根据刘科一贯品行的猜想。不过,大家一致的意见是:刘科不可能在山西承包煤矿。只是谁也不去拆穿周蕙苠编织的这个谎言。大家一想起这个事,就觉得愤怒,这个狗生的“番人”,总有一天会被雷劈掉的哩!

到第六年的时候,才有确切的消息传到信河街来。有个人在深圳见到刘科了。他已经是个著名企业家了,他名下的房地产公司就有五家,还投资了三个专业商场。他现在无论走到哪个城市,哪个城市的书记市长就会想方设法地宴请他,希望他来这里投资。

其实,这些年来,刘科跟他的叔叔一直有通电话,只是刘科的叔叔没有说,大家不知道而已。

因为刘科骗了周蕙苠的钱,所以,这些年来,刘科的叔叔深以为耻。自从周蕙苠开始还债以后,刘科的叔叔就不敢经过周蕙苠的门口了,他总是担心有一天周蕙苠会跑到他家里来,虽然周蕙苠一次也没有来,但他的心每天都是提着的。刘科每一次来电话,他叔叔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刘科身上一块肉来。所以,他一听到刘科的电话,他就把声音提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他骂刘科说,刘科你这个畜生,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呢?我以为你早死了呢!刘科的叔叔说,现在,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相信你从山西给她汇钱了。周蕙苠一死,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人相信你了。刘科的叔叔在电话里还说,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当初就不应该养你,把你丢到粪坑里淹死多好。无论刘科的叔叔怎么骂,刘科在电话那一头都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有点出乎他叔叔的意料。刘科的叔叔敢这么嚣张地骂,因为那是在电话里,隔着千山万水,谅刘科也是鞭长莫及。他就是有原子弹也打不到这里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刘科叔叔这么大张旗鼓地骂,也是有道理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心里有气,家里出了这么一个骗色加骗财的败类,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怎么说也是件很丢人的事啊!他觉得抬不起头来。愧对列祖列宗啊!要咬刘科一口的想法也是真实的。牙龈确实痒痒。另一个方面,刘科的叔叔这么做,也有表演的成份,他把声音提得很高,目的就是要让别人听到,说明他的立场是明确的,方向是正确的,跟刘科是划清界线的,刘科骗钱的事跟他无关。他是站在周蕙苠这一边的。是跟正义站在一起的。

骂过之后,刘科叔叔的胸中怒气也就消了很多,说话的声音自然也就低了下来,有了促膝长谈的架势了。毕竟刘科是他一手养大的,感情还是深的,有些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刚才发了一通火后,他现在就能比较心平气和地对刘科说话了,他对刘科说,我说刘科啊!人家周蕙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是要负责任的。而且,周蕙苠是真的爱你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你刘科不在山西包煤矿呢?但她就是在这个时候也还护着你,不断地对别人说,这钱是刘科从山西汇回来的。这怎么不叫人感动呢?刘科的叔叔说,所以,无论如何,你刘科也要报答周蕙苠。对周蕙苠的付出有一个回报。对信河街的人也有一个交代,对列祖列宗也有一个交代。刘科在电话那头对他叔叔说,叔叔,我是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我以为自己骗了钱跑掉以后,周蕙苠会把什么事都推在我身上的,所以,我才说三个月后一定连本带利一起还,如果周蕙苠把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嘛!政府要通缉也是通缉我,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周蕙苠会把整个事情背了起来。刘科对他叔叔说,他既然知道了这个事情,就不会撒手不管的,他会尽快安排时间回一趟信河街,把钱还给周蕙苠,或者给她一些其他的报偿。

六年后的一天中午,信河街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两辆警车在前面开道,两辆警车殿后,中间夹着五辆黑色的轿车。车队在刘科叔叔的家门口停下来。车队停下来的时候,有人突然放起了鞭炮。很多人闻声跑了过来,一时把小小的信河街围得风吹不进,人声震天。一阵硝烟过后,从轿车里钻出一大串市里的头头脑脑。然后,出来两个壮汉。再然后,大家就看见刘科从轿车里钻出来了。刘科好像没什么变化。他还是一身雪白的西装,脚踏一双白皮鞋。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他那身西装不一般,穿在身上,充满了气一样,一点不起皱。跟在电视上国家领导人穿的样子差不多。而市里的头头脑脑的西装就不行,好像都被雨淋湿了一样,显得垂头丧气。刘科的叔叔也是跑出来看热闹的,他没有想到会是刘科回来。刘科看见他时,赶紧叫了一声,叔。然后,对市里的头头脑脑说,这位是我叔叔,我就是叔叔养大的。那些头头脑脑马上一个接一个地跟刘科的叔叔握手,一边握,一边说,感谢你啊!你培养了一个我们的骄傲。弄得像刘科的叔叔接见他们一样。很是猝不及防。握完了手后,大家拥着刘科,进到家里去,参观刘科的“故居”。

当天晚上,市里隆重地宴请刘科。

荣归的刘科没有住在自己的“故居”里。他住在市里最高档的唐人街大酒店。据消息灵通的人说,他住的是总统套房,一个晚上的房价是两千八百八十八元。我的神哦!里面的眠床是金打的吗?信河街的人这样惊叫道。这时,有人想起来,以前,刘科老说自己是做大事的,就像他的“祖上”一样,是坐江山的。没有想到,老天无眼,果然被这个“番人”说中了。

但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刘科跟周蕙苠的事情。刘科既然回来了,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总应该去见见周蕙苠吧!即使他不去见,周蕙苠也会来找他的。那么,接下来,两个人会怎么样呢?刘科会娶周蕙苠吗?或者,刘科会给周蕙苠多少钱呢?周蕙苠为了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刘科要怎么补偿呢?

大家都想看看,刘科会用哪种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第二天傍晚,信河街上的老店铺大多已经打烊了。此时,大家刚吃了晚饭。这是一天中最悠闲的时候。也是人的内心最活跃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刘科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周蕙苠的织衫店里。

刘科进来的时候,周布正在店里织毛衣。她抬头直直地看了刘科一会儿,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又低头织毛衣。刘科就站在身后一直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周布又抬头看了他一下,平静地问刘科:你有事吗?

刘科说:你是周布吧!我是刘科。

周布说:哦。

刘科说:我来看你妈妈。

周布说:我妈妈病了。

刘科问:病得厉害吗?

周布说:还好。

他们在说话时,楼上有一阵咳嗽声传下来。

刘科说:你能上去跟你妈妈说一声吗?就说我想见一见她。

周布还是很平静地说:我妈妈跟我说了,她现在不想见你。你不如先回去吧!见面的事过几天再说。

但刘科还是站在织衫店里,没有走的意思。刘科来之前,是比较担心周布的态度的,周蕙苠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当然是自己的原故。害得周布辍学,当然更是自己的原故。自己是有愧于她们的。来了之后,刘科觉得还是有点意外,周布的态度虽然算不上热情,但也看不出来要把他当成敌人的意思。另外一个意外是,周蕙苠竟然不想见自己。刘科想,看来,周蕙苠心里确实是有气的,这些年来她受了多少的罪啊!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也是正常的。所以,刘科并没有硬要上楼去看周蕙苠的意思,就算是上楼见一面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刘科对周布说,我知道你妈妈现在一定很恨我。是我害了她,也害了你,你现在应该在大学的课堂里读书的,因为我的过错,你现在只能在家里织毛衣。周布说,你错了,妈妈跟我说过,她没有恨过你,她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周布说,倒是我,有一段时间曾经恨过你,那是因为妈妈为了还债病倒了,但她为了省钱,怎么也不肯看医生,连挂一瓶盐水的钱也舍不得花,我想这都是因为你,妈妈才会病成这样的,才会变成这样的。但后来妈妈坚持下来了,我也就不恨你了。刘科说,那你妈妈为什么不肯见我呢?周布说,这点我也想不明白,妈妈心里一直想着你的,为了让你回来容易找到她,她连去医院看病都不肯,就在前天,她还念着你的名字。可是,到了昨天中午,她听到了鞭炮声,问我街上发生了什么事了,我告诉她,是你赚了大钱回来了,这下你就可以看到苦苦等了六年的刘科了。但是,就在这时,她突然激动了起来,她说我不想跟刘科见面了。我跟她说,这是为什么呢?等了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了,却突然不见了。这又何必呢?但妈妈说,她现在不想见你了,因为看见你的时候,你肯定会说到钱的事。她现在一听见钱这个字就会哭起来。

听完了周布的话。刘科稍稍地回味了一下,他发现周布的话虽然说得很好听,暗地里却另有一层意思。好像话里藏着机关呢!刘科好生诧异,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够把话说得这么平静呢?说得这么滴水不漏呢?刘科想,从内心说,周布还是恨自己的吧!自己把她们的生活全毁了,怎么可能不恨呢?她能够这么平和地对自己说这些话,已经是很难得了。因为周布一开始就封了他的嘴,刘科就不好意思说到钱的事了,所以,离开织衫店时,他对周布说,过两天我还会来的,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周布说,好。说完,她很仔细地把刘科写给她的电话号码收起来。

再过了一天,刘科又去了一趟周蕙苠的家。周布还是对他说,我跟妈妈说了,妈妈还是很坚决,她说自己现在谁也不想见。刘科说,没有关系,我在信河街还有一段时间呆,我可以再等等,过几天,你妈妈的想法可能就会改变的。

刘科话是这么说,私下里已经开始行动了。因为刘科这一天去的时候,在店里碰到了给周蕙苠看病的医生。第二天,刘科派人悄悄地把那个医生请到唐人街大酒店里来。刘科问那个医生,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周蕙苠生的是什么病呢?医生说,周蕙苠的病,劳累过度引起的,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肺部,因为她总是咳血。刘科说,咳得厉害吗?医生说,厉害,最好早看,迟了就难说了。刘科说,这样的话你跟周布和周蕙苠说过吗?医生说,我说过,我早就说过了,可是,周蕙苠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

几天以后,一辆救护车呼啸着停在周蕙苠的店门口,车门“哐当”一声裂开,跳下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抬着担架。

但是,他们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有人出来。后来,有一个邻居出来说,前天晚上她们关了店门出去后,就没有回来过。

刘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紧了一下。随后,一个很大的问题跳了出来:周蕙苠是真的不想见自己了。但是,也就在那一瞬间,刘科也在心里想:既然这样,自己就非要找到周蕙苠不可了。如果就这么不见了,她们这辈子都会背着几十万的钞票在自己的脑子里走来走去的。只有找到了她们,把周蕙苠的病治好,把周布的生活安排好,让她们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己欠她们的债才算还清。要不,自己总是觉得欠着她们,背着一个老大的包袱,心里肯定是很不舒服的。

一连好几天,刘科都派人去信河街守侯。织衫店的门每一天都关得跟岩壁一样。刘科又派人把医生请来,问他这几天有没有去给周蕙苠看病。那个医生说没有。那个医生知道这个情况后,就跟刘科说,这个事情不妙了,因为他留给周蕙苠的药只能够吃几天,没有药压着,她就会不停地咳血,不停地咳血她是很危险的。

刘科一听就慌了。

派出去找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包括周蕙苠的娘家,市里的各个医院,包括她在上海学织毛衣的学校。都找了一个遍。连一点周蕙苠的影子也没有。

又等一个星期。这是难熬的一个星期。刘科总是在心里问,周蕙苠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样不辞而别是什么意思呢?自己这一趟回来,只想对她做点事,给她一点报偿,她这样躲着自己,难道是连这样的机会也不准备给自己吗?难道她就是故意要让自己的下半生背上这么个包袱吗?

就在刘科快要绝望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周布打来。一接到这个电话,刘科突然觉得自己眼眶一热,原来所有的怨气都不见了,他忙问周布说,周布,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这些天我天天派人在找你们啊!周布说,我和妈妈在离市里很远的一个乡村卫生院里。刘科说,你们怎么跑到一个乡村卫生院去了呢?周布说,十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妈妈突然对我说,“刘科要派人来抓我了,抓去以后,他就会用钱把我们砸死的,我们要赶紧逃。”我说,妈妈,不会的,刘科来我们家是来看我们的,并没有恶意。妈妈一听,就哭起来了,说,“你跟刘科串通起来害我了。”她一哭,就咳了很多血出来, 我就只好背着她跑了。这十几天来,妈妈每天都要换一个地方,而且死也不肯去医院。她说,“刘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了,一去医院就会被抓住的。”妈妈连旅馆也不肯住,她说“每个旅馆里都有刘科的眼线,一去也会被抓住的。”白天的时候,我们就躲在一些破庙里,或者躲在荒山上;到了夜里,才出来换地方。逃出来以后,妈妈每一天都咳很多血,怎么止也止不住。昨天夜里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因为妈妈说,“刘科已经派人从后面追来了,我们要快跑,不跑就死定了。”我一停下来,她就叫起来,说,“这次死定了,这次死定了,我听见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到了今天早上,妈妈的咳血就怎么也止不住了,咳得人都昏迷过去,我才偷偷地把她送到这个卫生院里来。卫生院里的医生给妈妈挂了盐水,一直到现在还挂着呢!可妈妈还是一点也没有好起来,他们都担心妈妈会死的这里!周布在电话那头说得断断续续,刘科想象不出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刘科也没有机会想,因为他听电话的时候,手抖得很厉害。他对周布说,周布,你不要慌,不要慌。其实,他自己慌得腿都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要抖,也不知道自己的腿为什么要软。反正它们的表现都不尽人意。这一些,刘科其实也无暇去想了。他只是不停地对周布说,周布,你不要慌,我马上就带人赶过来。

挂完电话后,刘科马上跟市里的医院联系,叫他们派一辆救护车跟他一起去。

刘科赶到卫生院时,先看见了周布。这十多天来,周布变了很多。她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头发乱成一团一团的,脸色黑黑的,目光直直地坐在病房里,一动不动。然后,刘科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周蕙苠了。周蕙苠已经昏迷过去了。这是刘科回来以后,第一次看见周蕙苠,他虽然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看见周蕙苠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因为,躺在病床上的周蕙苠头发已经全白了,她的脸色跟她的头发一样白,连嘴唇也是灰白的。周蕙苠躺在那里,嘴巴微微张着,嘴巴两边的肉完全塌陷了下去,像一具木乃伊。刘科轻轻地拍着周布的背说,不怕了,我们不怕了,回到市里的大医院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把周蕙苠运回医院后。住进医院里最大的一个病房。病房里面有好几个小房间。刚进去是个会客室,有三张沙发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束新鲜的康乃馨。再进去是一张可以睡三个人的大病床。病床边上还有一个小房间,是给病人的家属住的。再边上是卫生间。周蕙苠住进去没有多久,医院的院长亲自领着一帮人来给周蕙苠做检查。周蕙苠被推进检查室后,刘科和周布就在外面等。

在检查室外面,刘科一直看着周布。刘科叫了一声,周布。周布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周布现在这个模样,让刘科心里非常难受。刘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时的周布,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她是恬静的,是坚定的,眼神是温和的。可是,这一次看见周布时,她的眼睛不再看人了,微笑也没了,脸上的表情是惊慌,是茫然。如果一定要找出她没有变的地方的话,刘科觉得,那就是自己现在更加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刘科说,周布,这十几天里,你们都去了哪里啊?周布只是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刘科可以想象得出来,周布背着周蕙苠到处躲藏的影子。周布一边走,背上的周蕙苠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血。周布一边哭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刘科似乎看见周布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但只是一眨眼,周布的眼神就不见了,她现在的眼睛很空洞,看着自己的脚尖。谁也不知道,她这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周蕙苠在检查室里整整呆了一个下午,出来以后,还是昏迷不醒。医生直接把她送回了病房。

医生安顿好周蕙苠后,对刘科说,周蕙苠的身体非常虚弱,很多器官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损坏。刘科说,那怎么办呢?医生说,最严重的还是她的肺部有一个肿瘤,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但是,不管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都必须做手术。刘科说,好吧!那就赶紧做手术吧!医生说,现在不能做,因为周蕙苠的身体太虚弱,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做。刘科连连点头,说,一切都听你们的,请你们用最好的药给周蕙苠调养,尽快给周蕙苠做手术。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医生说,院长交代过我们,我们知道的。

刘科对医生说,我对周布也有点担心,你们能不能给她也做一个检查?医生说当然可以。很快就安排周布做了一个全身检查,结果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来。刘科还是不放心,又叫医生给她的精神状况做个检查。办好手续后,医生对周布说,你跟我来吧!周布就一声不响地跟在医生后面。进了检查室后,医生说,周布,你站在这里别动。周布就站在那儿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医生说,周布,把你的两只手抬起来,抬平。周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医生就走过去,把她的两只手抬平。这个时候,周布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医生说什么,她好像一点也没有听见。检查到后来,医生把周布带到一台机器上,说,周布,你在这里站着,不要动啊!当医生跑回操作台,却发现周布已经不见了。医生找遍检查室,也没有周布的影子,便慌忙跑回周蕙苠的病房,发现周布已经一声不响地站在病房里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但是,医生告诉刘科说,从已经检查过的结果看,周布还是很正常的,她可能是受了一些惊吓,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刘科听了以后,松了一口气,说,这样就好。

这一次,为了防止再出意外,刘科和医院里商量,医院派了两个护士专门在这里值班。刘科还是不放心,他又派了两个自己的人盯住这里。

周蕙苠在病房里一住就是一个月。

住进医院两天以后,周蕙苠就醒过来了。她一醒过来就说,我要离开,让我出去。但是,她出不去。两个护士二十四小时看着她,还有两个壮汉每天轮流把守着病房的门。连外面的窗户都用铁条焊死了。再说,周蕙苠也爬不起来呀!即使爬起来,也走不动。她知道这种状况,只说了一句后,就把嘴巴闭上了,什么话也不说了,用被子把自己的头和脚都蒙起来。她不想看见外人,更不想让外人看见她。对谁也不说话。

刘科每天都来病房。每一天,刘科都会送一束鲜花来,昨天是蝴蝶兰,今天是玫瑰花,后天是香水百合,再后天是康乃馨。病房里堆满了刘科送来的花。周蕙苠躺在病床上,身边鲜花环绕。刘科来了之后,就坐在病床前,隔着被子看着周蕙苠。他每天都跟周蕙苠说话,周蕙苠还是用被子把自己的头和脚都蒙起来。但是,周蕙苠越是这样,刘科就越想让她跟自己说句话。有一天,刘科说着说着,嘴里突然溜出一句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话,他对周蕙苠说,我们结婚吧!刘科这么说时,看见被子里的周蕙苠的身体动了一下。刘科觉得自己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身体有点飘了起来,他接着说,我已经想好了,等你的病一好,我们马上就结婚,结婚的时候,我们邀请信河街上所有的人都来吃酒,你以前说过,我回来要请他们吃酒的,我们就连着请大家三天三夜,让他们吃个够、喝个够好不好?刘科还说,我们现在有钱了,什么也不缺了,我们要让周布再去读书,去国外留学也可以。刘科越说兴致越好,他说,我们结婚以后,我准备建一所很大很大的别墅,地点我也看好了,钱也缴了,是一个靠山面水的地方,也不远,离信河街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刘科说,如果你不想住在信河街也可以,只要你想住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杭州也可以,上海也可以,移民去国外也可以,只要你喜欢就行。

刘科说这些话时,周布也在病房里,刘科问周布说,我跟你妈妈结婚,你会同意吗?周布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并没有听见刘科的讲话。

一个月后,医生给周蕙苠做了一个全身检查。检查这一天,刘科一早就赶到医院,帮医生和护士把周蕙苠抬到推车上,一直把周蕙苠送到检查室的门口。一个钟头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很高兴地告诉刘科说,周蕙苠恢复得很好,明天就可以做手术了。刘科一连声地说,好的好的。

第二天一早,周蕙苠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三个钟头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刘科就站在门边,医生看见刘科,马上把口罩拿下来说,手术做得很成功,这下你可以完全放心了。刘科说,谢谢,谢谢!他对身边的人说,你马上去外面买花,给每一个参加手术的医生都送一束鲜花,要挑最好的买。刘科又对陪在他身边的院长说,我要好好感谢你们!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机会好好地感谢你们。

手术之后,周蕙苠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咳嗽明显少了。但她还是没有跟刘科说话。

同时好起来的还有周布。周布的脸色也渐渐地红润了起来。她的脸上也有了些微的笑容。这一段时间,她还经常去信河街走走,有时一走就是大半天。

对于周布去信河街走走这件事,刘科刚开始也有点担心,要是周布出去走走就不回来了怎么办?他派人暗暗跟了几天,发现周布也没有到处乱走,她只是回信河街走走、看看,差不多的时间,就回医院了。这样几回之后,刘科就比较放心了。因为周蕙苠还在医院里,他觉得周布只是出去散散心。走走也无防。

刘科一边每天来医院看望周蕙苠,一边安排人大兴土木建别墅。

每天来医院看望周蕙苠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她的前夫周正衣。只是周正衣从来没有走进医院的大门。他每天站在医院的对面,遥遥地看着医院。他也不知道周蕙苠住在哪个病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他倒是每天看见刘科进进出出。每一次看见刘科时,他的脸上就会升起几朵红斑,手心全是汗。他一直看到刘科坐上车走远了之后,才又一动不动地盯着医院的大楼看。他的鼻尖上冒出好几颗汗珠,一颤一颤的。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每过几天,医生就会送周蕙苠去做一遍检查,看看恢复的情况如何。医生每一次都说,周蕙苠,你恢复的情况很好,比上次好多了。有一次检查之后,医生对周蕙苠说,周蕙苠,你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再检查一次,就可以出院了。

刘科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高兴。

但刘科最近也有一件比较发愁的事,那就是:周蕙苠出院后,让她住哪里呢?别墅还没有建好,住在酒店里,总归缺少家的感觉。刘科很想给周蕙苠一种家的感觉。所以,他这几天都在物色房子,他想先买一幢现成的住住,结完了婚后,别墅也就建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再搬过去也不迟。他把这个意思跟周蕙苠说了,他说,周蕙苠啊!你看我这样安排行不行?周蕙苠还是整个人卷伏在被子里,她还是一声不吭。刘科见周蕙苠没有吭声,他又说,我知道这样安排太简单了点,也太仓促了点,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会慢慢补给你的。周蕙苠还是没有吭声。刘科就又转头跟周布说,他说,周布,你觉得我这样安排行吗?周布也没有表态,她还是用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刘科拍了一下大腿,说,好了,你们不吭声,就表示你们都同意了,那就这么定了啊!

就在这个时候,又出事了。那一天,医生给周蕙苠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后,在从检查室回病房的路上,周蕙苠和周布逃跑了。

刘科知道这个消息后,马上赶到医院,护士把一捆十五万元的钱交给他。护士说,这些钱是从周蕙苠的病床里发现了,里面夹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给医院的费用。

刘科马上派人出去找,寻找的地点包括信河街周蕙苠的家,车站,渡口,机场,还有各条通往外界的路口。而他自己也坐不住了,叫司机开着车,载着他,在路上一圈一圈地转。

一直找了一整天,天黑了,出去的人都回来了,都说没有发现周蕙苠和周布的身影。去信河街那一路的人却有收获,他们回来对刘科汇报说,我们去信河街周蕙苠的家里时,敲了敲门,门就开了。我们心中那叫一阵激动啊!心想自己这下可立功了,都有点想给你打电话报喜了,是硬忍才忍住的。门开了之后,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说你们找谁?我们说,周蕙苠在不在家?中年男子回答说,周蕙苠早就不在了,上个礼拜,她就委托她的女儿把这幢房子卖给我了。

刘科听了这话后,脸上白了一下。他原本是站着的,听完之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手下的人围成一圈,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后,刘科的喉咙才响了一下,他一字一顿地说:明天继续找。

第二天,所有的电视,所有的报纸,所有的广播,所有的公共场所都出现了寻找周蕙苠的启事,启事里最让人热血沸腾的是:只要找到周蕙苠和周布,奖金一百万元。人们还发现,连每一个上街巡逻的警察,手里都拿着一张周蕙苠和周布的照片。

这样过了三天,还是没有周蕙苠和周布的消息。

刘科手下的人来问他,寻人的广告还打不打。刘科做了一个拿着大刀往下砍手势,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