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说明了一个感情问题，一个对人民群众有没有感情的问题。”周大兴说到这里，显然变得有些激动，他喝下一口茶继续说：“我们可以看看传统专制王朝的教训，他们把为官者当作人民利益的代表，既是为了掩盖政府有其独特的利益，也是为了蒙蔽人民，让他们对为官者保持绝对的信任。而实际上，他们却往往忽视人民群众，甚至瞧不起人民群众，这样干群之间的距离不是越来越亲近，而是越拉越远。所以我说，我们作为社会的管理者，就需要有一定的道德和精神水准。”
“周县长，”柳主任说，“听了您的一番话，让我明白了不少东西。依我看，我们当今最要做的事，是要抓好干部的作风建设。”
“对对对，老柳，你可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周大兴显得极是兴奋地说，“政府的形象，其实也是每一个干部的形象，干部形象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我们政府形象的好坏。”说罢他抓起茶杯：“来来，我们今日以茶代酒，干了这杯！”
柳主任便也乐呵呵地举起手里的茶。
正说着，李小刚走了进来，朝周大兴说：“周县长，市委办来电话通知，市委刘林书记要来县里调研，说是主要是要去长岭乡，那里曾是您树立的典型，这么些年了，要看看那里的变化。”
“什么时候来？”他问。
“下个礼拜一来。”
“这样吧，”他朝李小刚吩咐说，“你负责通知长岭乡，要鲁平作好接待的准备。”
“好吧。”李小刚应了声转身要走。
他却又叫住他道：“你告诉鲁平，有什么就看什么，别玩花架子，刘林书记是位注重实际的领导。”
“知道了。”李小刚说着便走了出去。
八十二
有人说鲁平长了只陀螺脑壳，意思是说他脑子转得特快。得知市委刘林书记要来，他心里边便暗暗地拨拉开算盘珠儿，许多想法在脑子里像火花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爆发，然后又一个一个地熄灭。终于，他想出了一个让刘林书记来考察的线路图：先看柳林村，柳林村是邓志雄的水泥厂的基地；接着去杨花村，杨花村是陈鑫的花炮出口公司的基地；再接着去看红光村，红光村有马光辉办的竹器厂；最后去李石那儿，看一看“天上人间”的山庄。光这四个地方，都够跑两天的。他为自己的这一设想，很为满意，便即刻通知四人赶来乡政府研究如何接待的事。
一会，四人都匆匆地赶了来。
鲁平把他们让进一间小会议室，待他们坐定后便问：“你们说说，平日我待你们薄不薄？”
四人互望了一眼，不知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这话里一定另有内容，便齐声说：“不薄！”
鲁平就说：“市委的刘林书记要来我们这里考察、了解情况，我这里就拜托各位了，不仅要接待好，而且要有新的东西让他看，让他看着高兴，而且别给我捅出漏子来。”
“鲁乡长，这你就尽管放心好了，”邓志雄拍着胸脯说，“我们和你是谁和谁呀！常言说得好，打仗靠朋友，上阵还靠父子兵。我们是兄弟，你交待的事，我们能不办好吗？”
“那就有劳大家了，”鲁平一边给大家散着烟一边说，“如今领导就都好个新鲜，大家有什么新点子，就都说说看。”
“好吧，我说，”仍是邓志雄第一个发言，“刘书记不是要来看看乡村的变化么，我就给他来一个惊喜，家家户户都安上彩电，这在平阳这么一个山区县也算是新鲜事吧！”
“你们柳林村现在家里安上彩电的有多少户？”鲁平不放心的问。
“没有一家家去数，大概有40%吧。”
“还有60%的户子没有呀！”
邓志雄却轻松的一笑道：“这容易，劳你大乡长出个面，向供销社借个几十台机子，每户用个一两天就行，租金就由我付。他刘书记也不会一家一户去认真落实的。”
“嗯，这主意好。”鲁平笑着点了点头。
“好，我也有了！”陈鑫一拍后脑勺说：“我可以让厂里腾出几间房，把村里的五保老人都接过来住，还安排几位服务员。我知道，在我们平阳县村上办敬老院的还不多，这也可算是一个新招吧？”
“这当然是，体现了我们长岭乡一种新的风尚。”鲁平一高兴，两只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儿，转脸朝马光辉问道：“老马，你想出什么新招没有？”
马光辉朝他嘿嘿一笑道：“新招谈不上，不过，我想这法子不会错。”
“好，那你说说看。”
马光辉说：“我还是搞养猪，要求每家每户猪栏里不少于10头猪，搞一个万头猪村。”
“有那么多猪吗？”
“向周边村子去借，人家会支持的。”
“嗯，”鲁平想了想说，“这法子虽不新，却也实在。”
轮到李石了，他笑了笑说：“刘书记来那天，我就把村里的人全请到山庄来，山庄有球场、有娱乐室、有图书室、有歌厅舞厅，全都对外开放。活跃农村文化，我们走在人家前一步，这算不算新？”
“好，好！”鲁平高兴得笑了起来，“有看的，有玩的，可说是内容丰富。”
忽然，陈鑫有些担心地问：“万一刘书记看出是假的怎么办？”
鲁平一仰脖子，呵呵笑道：“没事的，没事的。什么调研？就是领导下来转转，只要哄得领导开心就行。你们不是常说‘一级哄一级，一直哄到总书记么’？”
陈鑫便说：“鲁乡长，这只不过是民谣，你是当领导的，怎么也说这话？”
“在外面我当然不能说，可我们是自己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对吗？”
大家见他真能把他们当作自己人，能够这样推心置腹地说话，就都有一种荣耀感，同时对他也就心存一份感激，一个个也都咧嘴呵呵地笑了起来。邓志雄更是一劲地点头：‘对，对，鲁乡长这人够朋友，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作外人。
李石就也接着说：“鲁乡长的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今后有什么事，你大乡长只要一句话，我们去干就是。”
大概是受了大家的情绪感染，鲁平更是口无遮拦起来：“我说你们不用担心是有根据的，十年前，那会我还是清河乡大树村的村长，也是领导要来考察、调研，为了让领导高兴，我从周边各村借来好几百头猪，号称万头猪场，县里还在我们村召开了现场会，让我在大会作典型发言，介绍如何带领村民养猪致富的经验。后来，我就被提拔当了乡长，还给转了干。从此，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关键时刻就得敢出点子，敢说大话，这永远都不会错的。”他感到有几分得意，便快活地大笑，下巴抵有胸骨上，一颠一颠的。
八十三
转眼就到了礼拜一。
谁也不知道刘林书记是什么时候出发，周大兴也就没法专程去迎接，他和几位县领导就只好坐在办公室里等候。
上午十一时，刘书记的车子才进入县政府大院，周大兴和程林书记以及县委、县政府的几位副手都已站立在大门口迎接。
刘林一行不像以往前呼后拥的，而是轻车简从，除了司机外，随行人员就只有办公厅李向阳主任和秘书程清。
待刘林依个和大家一一握手后，周大兴和程林书记便把他们请进会议室。会议室里早已摆好苹果、香蕉、饮料等食品，服务小姐也及时把茶泡好端上。
窗帘已拉开，整个会议室里便满满地撒满了温暖的阳光，阔大的真皮沙发闪耀着金黄色的光泽。
入座后，周大兴便打开笔记本准备向刘林书记汇报一下平阳县在经济建设方面的一些情况，刘林却挥手打断他道：“这报就不用汇了，这纸 写的东西，我也搞不 清是真是假，今天这过场就免了吧，等会我们就下村组去看看。”
周大兴只得收起笔记本：“这样吧，休息一会我们就去吃饭。”
“吃饭你也不用张罗，就去食堂吃个便餐好了。今天就从我这里开个头，以后不管什么领导来了都不用花费招待，以后你们下去也不用招待，这个官场陋习就得破一破。”
周大兴就只得安排在机关食堂吃饭，不过，他还是吩咐大师傅多炒了两个菜。
吃过饭，喝过一杯茶，刘林便要下去看看。
周大兴本来安排了一辆警车在前面开道的，可是刘林不让，说是太招摇了，周大兴就只好叫办公室安排了一台桑特纳小车，由几名便装的公安人员在前面引路。刘林的车居中，周大兴和程林的车殿后。
刘林却让李向阳与周大兴换一下，叫周大兴坐到自己车上来。
四辆小车鱼贯而出，驶出县委大院，驶上街道，驶向乡村公路。
刘林转头朝周大兴问：“老周啊，这个县长还当得顺心吗？”
周大兴笑道：“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还算顺心吧。”
“这就好。嗯，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当然有，”周大兴说，“我们县长工作会议上，讨论了一个今后五年的平阳县经济工作发展的方案，已呈报市里了，不知您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那个方案不错，”刘林说，“我是问你还有没有其他新的打算。”
“这打算也谈不上什么新，但我已考虑好些日子了。”
“是吗？那你说说看。”刘林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周大兴说：“我想，当前最重要的是要抓好干部作风的建设。”说着，他便讲了赵正富老人走了几天的路程来找他却被政府的工作人员拒之门外的事。
刘林听得很专注，听着听着就沉下脸来，一句话也不说，脸孔也渐而打皱，收缩，唇髭也微微地震动着。
周大兴继续说：“我们有些同志总是忘记了自己的公仆身份，总把自己摆在主子的地位。如果我们没有一支高素质的干部队伍，来谈经济工作的发展那只不过是一句空话。刘书记，这是我真实的想法。但我也知道，要抓好干部作风的建设，决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是这样，”刘林也很有感触的说，“现在干部队伍中的问题很多，可说是积重难返。要进行整治，这要时间，也要下大力气。”
忽然，刘林想到了一件什么事，问道：“老周啊，前些日子你是不是收了人家一包烟？”
他身子不禁一震：“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那可不是一包烟，你不知道吗？”
“我的确不知道。我从来就不会抽烟，有时疲乏了就抽一两支，那烟就仍摆放在那里。”
“你回家再仔细看看，每支烟都是用张一百元的票子卷着的。”
他“噢！”一声，惊出一身冷汗。他忽又记起前些日子市纪委来人调查，可条盒烟他一直未动，只有何伟光来了给了他一支。难怪何伟光没有抽，放进了衣口袋里，原来，这何伟光是想借这支烟大做文章呀！这太可怕了！想到这里，就只觉得背脊骨发凉，紧张得手心里都捏出一把汗来。
刘林看他一眼说：“怎么，想什么了？”
他笑了笑，没有说出何伟光的事，只是说：“一包20支烟，一条烟那就是说20000元呀！回去，我这就交给纪委。唉，这个李全有！给他帮了点忙，这也是我们尽自己的一份职责呀！可他偏偏要记在心里。”
“幸亏你不知情，要不然，你这麻烦可就大了。”
“如今这官啊可真不好当，”他苦笑笑道，“怎么现在的人会变得这么复杂呢？我尽量蜷缩着自己，可我总不能把自己蜷缩进一个硬壳里，像蜗牛一样活着呀！”
“那当然不行，”刘林说，“如果人人都怕树叶落下来砸破脑壳，看到问题绕着走，那还要我们这些共产党人干什么？”
“还是老百姓好，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我只要一下去与他们在一起，人就觉得畅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