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读者文摘精选全集——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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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亲情讲义(1)

有一种爱,只赢不输

姚文冬/文

那天下好大的雨,我开车恰好从你家门前路过。你正披着破旧的雨衣,用一块旧塑料布给墙角的一堆碎木柴遮雨。这是你冬天生炉火的引柴吧,不能湿的。在这个城市,住平房、生炉火的人家已经不多了。一阵风吹来,雨衣从你身上脱落,我看见了你瘦弱的身体。我一哆嗦,车也一哆嗦,熄火了。

我住在一个豪华小区,宽敞的楼房,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儿子养得白白胖胖。我们虽为兄妹,但几乎不走动,自从那年你用刀砍伤了你嫂子的胳膊。

雨过天晴,你竟带女儿来我家了,我吃了一惊。

你是来借钱的。你想买一套楼房,那座简陋的平房,实在无法住下去了。可是,你连首付的钱都没凑齐。妹夫下岗了,每天蹬着三轮车去市场卖菜,你在一个清水衙门上班,那点儿可怜的工资,刚够你们的温饱。

我抽着烟,不知如何表态,只好沉默不语,你嫂子沉着脸,把电视频道换来换去。

你脸上掠过失望,但依然尴尬地微笑。最后你说,女儿先寄存在这里,你有急事去办,晚上再来接她。你走了,你嫂子对我说,我若借给你钱,就和我离婚。

但两个孩子很快熟了,他们在一起玩扑克游戏,最简单的,大管小的玩法。儿子总是赢,外甥女总是输,她撒娇说,你不能总赢我,我是你妹妹!

我想起我们曾一起玩扑克。那是你考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那时全家人都宠你,我更以你为骄傲,你是咱们家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爸爸妈妈在厨房做好吃的饭菜。你说要和我玩扑克。我说要玩就来真的,你敢吗?你说,可是我没有钱啊,怎么办?我一戳你的脑门儿,可是你有智慧啊!

游戏其实很简单,稍微懂点数学就行,何况你那么聪明。

你每赢一次,我就给你10元钱,很快,你赢了好多。那些钱是我从银行换的,都是崭新的票子。虽然那时,我还不是一个小老板,但打工也挣了些钱,我是故意要把钱输给你,不然的话,我也会给你一笔钱供你上学的。

当我把钞票输掉了一半时,妈妈喊,别玩了,吃饭。输钱的计划还没完成,于是我说,最后玩一次大的吧,你若再赢,我就把剩下的这些,一次输给你。

你后来当然把钱都赢了去。哥,为什么我总赢呢?我说,你傻啊?你是我妹妹,我必须让你赢!你激动地扑上来,搂住了我的脖子。

那个夏天,我娶妻成家。妈妈和你嫂子总是发生矛盾,我夹在中间,让我很为难。

当你毕业回家,听完妈妈的哭诉,你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偏向妈妈,因为你的加入,家里更乱了。我的头都要炸了,冲进厨房,抄起菜刀就要自残。

你们都冲了过来,从我手里抢菜刀,怎么那么巧,菜刀被你抢到手后,却一不小心砍在了你嫂子的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

尽管你嫂子也默认,你这一刀并非故意,但这一刀,却割断了我们的血脉亲情。

这些年来,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你的生活却每况愈下。机关工作虽不累,但钱挣得很少,你过得很清淡,雪上加霜的是,妹夫下岗了,清淡变成了清苦。

有次你曾试探着来我家,试图改善我们的关系,但遭到了你嫂子的嘲讽,她说,人不能有钱,有钱了亲戚就像苍蝇飞过来。你当时就火了,摔门而去。

从那以后,你再没来过我家。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你怎么会开口向我借钱呢?

我恨恨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这些年,我们的隔阂太深了,好像彼此较着劲,就是为了不肯输给对方,我却忘了,亲人之间,只要相亲相爱,输也是赢,彼此仇怨,赢也是输。

我去劝你嫂子,我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我上小学四年级,你上二年级,我为了和同学争谁第一个到学校,早晨顶着星星就去上学,路上怕得要命,所以,你要陪我,硬跟我一起去,但你的教室,只有你一个人,你更害怕了,就跑进了我的教室,我揉着你冰凉的手,让你明天别再来。但你坚决地说,不!

你嫂子转过脸来了,但还是低头不语。我又说起昨天,那雨中的一幕……你嫂子打断了我,嚷道,别说了,就往外走。

我追出去,她却进了孩子们的屋,坐在床上,看两个孩子玩扑克。我正想和她发火,但我发现,她已经流泪了。

晚上,你回来了,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外甥女高兴地迎上去,妈妈,我和哥哥玩牌了,哥哥玩不过我,他总输。你拍着她的脸说,傻瓜,那是哥哥让着你呢。

我借机问你,还记得咱们玩扑克吗?也是你总赢,我总输。你点点头,说记得,你那是让着我呢。儿子听了说,你是我爸爸的妹妹,哥哥必须让着妹妹。

我飞快跑进书房,从抽屉里拿出所有的现金,我想好了,起码先帮你把首付交了,你嫂子如果再阻拦,我不会答应她的。

我说,这钱不是借,是送给你的,先把首付交了吧,贷款的事,慢慢来。妹妹一怔,眼里已经含了泪水。

不知你嫂子何时站在了眼前,她伸过来的手里捏着一张存折。你嫂子说,妹妹,咱们把房款一次交清吧。

你可以放心地老了

海宁/文

记忆中,他一直担心自己会老,像个虚荣的害怕容颜老去的小女人。那时候,他一抬手就可以把我举过头顶,听着我在他头顶咯咯地笑,说,姑娘,看你老爸多有力多年轻。

又一年,我升中学,那天拿了成绩单回来,他刚好扛了煤气罐进门。把煤气罐装好,拍打拍打手接过成绩单,看着看着脸上洋溢出笑容来,也不顾两手的灰,拦腰抱住我用力举起。这些年,他喜欢在高兴的时候把我举过头顶,听我在他头顶的笑声。但这一次,他举到一半就将我放下,气愤地甩着手臂。

妈责备他,还当自己是小青年啊。

他瞪大眼睛,说,本来就是嘛,是刚才扛煤气罐把力气用没了,是吧,姑娘。我附和地说,就是就是,我爸这么年轻,力气大着呢。

又一年,有天我下了晚自习回来,看到他正对着镜子拨弄头发,不时地拔下一根。偷眼看过去,镜子前的台面上有几根白发。

妈说,别拔了,这个年纪都开始白头发了。他又把眼睛瞪得很大,说,哪个年纪啊?不就这一两根白头发嘛。姑娘,你爸还年轻着呢,对吧?什么工作都能干得了,就凭我这把力气,扛大包也能养活你们娘俩。

是啊,是啊。我顺手把那几根白发扫落水池,说,我们班王嘉比我还小呢,都有白头发了,那能说明什么问题啊。

他伸手把我拥在身边跟他一同照镜子。这一次,他却没有试图再把我举起,镜子里,我只低了他半头,有和他很相似的大眼睛和嘴巴,还有那笑起来的表情。只是,他额头上有深刻的皱纹了。他似乎也留意到,下意识伸手去抚摩那几道皱纹,似乎想把它抹平。我背过身去,有些心酸。这个男人,他是真的害怕老。

那年,我18岁,读高三,面容清秀。他45岁,面临下岗,目光沧桑。

又一年,我自上海回来,下火车,看到他笔挺地站在寒风里,只穿一件西装外套,头发乌黑,人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看到我,他搓搓手一把扯过我的行李,似乎很随意地拎了起来。另一只手扯着我,似乎我也是一件没有什么分量的行李。

我像妈一样责怪他,这么冷,穿这么少!他哈哈地笑,这有啥,你爸年轻,身体好,这点冷还能对付。他的声音在冬天的夜晚爽朗有力。我不再说什么,只把他分明是冰凉的手更紧地握在我的手里。

那晚,妈偷偷对我说,因为我要回来,他特意去把头发染黑了。妈说,在这3年的时间里,他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妈又安慰自己似的说,也该白了,都快50的人了。其实他就是不服老,就是害怕老。

我笑笑,爸还年轻着呢。转头,眼泪却掉了下来。下岗的3年里,他吃了许多我想象不到的苦,也真的扛过大包。现在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做修理工,每天工作10个小时,没有周末,请假扣工资。他就用修理汽车的双手,供养我的学业、我的青春、我的美丽和为人女儿的骄傲。衣食住行,他从来没有委屈过我。

那年,我21岁,读大三,已经快有他那么高了。他48岁,曾经胖了一点的身形,又逐渐消瘦下去。稍不留意,身体便微微佝偻下去。

又一年,妈打电话说他病了,正在医院躺着。不是大病,腰肌劳损,常年劳累所致。他不让妈告诉我,说休息休息就好了,妈到底不放心,偷着给我打了电话。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住过院,一些小病,扛一下就过去了。

我匆匆赶回去,来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他正哄着旁边病床上一个跌伤了腿的小男孩玩,一下下把他举起来,每举一下,孩子就笑。他却痛得一咧嘴。

我快步走过去把孩子从他手中接下来。瞪他,这么大年纪了,还逞强!眼前却忽然一花,他的头发,竟然已经花白。

看到我,他先是惊喜地张大嘴巴,继而又皱起了眉头。瞪着妈说,跟你说了别给我姑娘打电话,又打,这点小破事让她大老远跑回来。姑娘小,一个人在外面本来我就不放心,现在火车上多乱啊,她被坏人骗了、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我把妈扯到身后去,瞪着他。谁小啊,老头,你姑娘都已经27岁了,受过高等教育,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部门经理了,已经可以坐着飞机回来看你了,已经要结婚了,已经买了很大的房子,已经打算把你们接过去住了……你还真的当你年轻,你都55岁了,我亲爱的老头,就别再撑了。现在,你姑娘比你成熟比你厉害多了,你可以放心地老了。

这些年,我如何不知呢?这个男人那样害怕老去,那样不肯老去,只不过是因为在他心里,他的女儿太小,没有长大,独自支撑不起自己的生活,要依赖他依靠他,所以他不肯老不愿意老,也不允许自己老。

扶他在床边坐下,抚摩着他鬓角的白发,在他耳边小声说,爸,服老吧,你姑娘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抚养和照顾了。以后,你可以像个真正的老头一样活着了,不需要染头发,不需要每天早上按摩额头的皱纹,也不需要坚强、不需要理智……你可以无理、可以脆弱、可以耍赖、可以随便发脾气、可以要求每天吃肉、每天喝一杯酒,可以去打太极拳,去跟着老头老太太们扭秧歌……

我絮絮叨叨地哄着他,像哄一个年幼的孩子。梳理他的发,抚摩他的手,温柔地,缓慢地。他看着我,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他眯着眼睛陶醉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爬了满脸。

玻璃墙

沈珍珠/口述来去/记录

早上见到同事的第一句话就是:“谁能告诉我哪里有房子出租,新街口附近,单间或者合租都可以,一个月三百以内。我想搬出来住。”

有人跟我调侃:“女大不中留,翅膀硬了就要飞啊。父母放心吗?”

知道是玩笑,可是我不高兴,瞪了她一眼。立马有同事过来打圆场,然后告诉我在网上可以找到租房信息,于是,在他的指点下一头钻进了“广厦网”,把里面的“租房信息”一条一条地浏览研究。我这次铁了心要离开家,一方面是蓄谋已久,一方面也是早上那句话覆水难收——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当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磁带,戴着耳机随着田震一起唱:“我就像那花一样,在等他到来……让我渴望的坚强的你呀,出现在我梦里……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

这时,母亲出现在门口,一脸的愠怒,“别嚷了,鬼哭狼嚎一般,你爸爸还没起床,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没起床其实是一个借口,主要还是她不喜欢。除了邓丽君的歌,她谁的歌都不喜欢,更别说带点反叛的田震了。

我摘下耳机,母亲已转过身去,留给我她的背影,圆领套头衫里已经发胖得走形的身材,此时,她一定满脸抑郁,不知是从何时起,抑郁几乎是她脸上唯一的表情,像面具一样粘在她的脸上,揭不下来。是不是每一个更年期的妇女看到自己青春少艾的女儿都会有些嫉妒,还是作为一个养母,她早已看不惯我的种种,将这不满压抑了几十年,一触即发?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唱个歌也不让。这不是我的家,我走,还不行吗?”我脱口而出。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楚良。他曾经好几次暗示我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对于一个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能贷款买下房子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只是,与他才认识三个月,他把那套房子在嘴上至少说了十遍,这是自己隐隐约约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所以,还是在网上找找看。一边找,一边想着母亲的那句“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完全是顺水推舟,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好,我走了,我再也不回来了!”我大声地对自己说,也是对母亲说,然后冲出了门。母亲在后面还在嘀咕着什么,但我听不到,也不想听了。永远也不想听了。

她只是我的养母,这个真相是在我20岁的时候知道的,当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公司找到了自己的工作,在他们的眼里,我已经大了,到了该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了。

父母的话印证了身边的亲友们看我时目光中的那么一点异样,一点不自然;还有把自己的形象与父母对比时的一点疑惑;还有一次又一次的搬家……

“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他们最后这样说。可是,对于我,从此天空变了颜色,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湛蓝与明澈,一切都跟着变了——一直心怀坦然地叫他们爸爸妈妈,可是,现在不再那么坦然;对他们给我的关爱与呵护,一直甘之如饴,但是,现在却觉得别扭了。我感到有一道玻璃做的墙竖在自己和父母之间,透明的,却也是坚固的,我们可以互相看到对方,可是却无法触摸。

在深深的夜里,我梦到自己像一棵攀缓植物一样,爬上那堵高高的墙,向父母爬去,可是,半路上,会有一柄利刃向我斩来,蓦然惊醒,竟是一身冷汗,还有两行清泪。从此,对父母竟有些隐隐的怨怼,甚至有陌生的敌意。醒来后,却把这一切隐藏在一成不变的乖巧下面,从小就是乖乖女,原本是让父母夸耀让自己自得的习性,现在,却恨自己,以及父母,也许是早知寄人篱下,所以懦弱,委曲求全,才养成了这样的乖巧温顺吧?总之,我开始怀疑一切。生活处于一种失重状态,就像电梯启动时的一瞬间,有些眩晕。于是,希望有一个人来搂住我,陪伴我,用坚定的语气告诉我,我爱你,永不抛弃。

于是,开始恋爱,而这也成为我与母亲之间争执的焦点。她把我交往的每一个男孩都看成强盗,全不入眼,当我晚归便问三问四,用夹刺带棒的语言提醒,貌似关心,其实是干涉,还有怨气。从此觉得自己是她眼中的沙子,而她,也何尝不是?

离开,是迟早的事。

在网上云游,脑子里全是这样的一些过往章节,宛若蚊叮,时时心痛。

半小时前,楚良打来他每天一通的电话,立刻发泄一般地告诉他自己早上与妈妈吵了一架,他的言语中便有欣喜。“下班后我来接你,我家附近一家酒店刚开张,以西餐为主。然后顺便到我家来坐坐。”他这样对我说已经是第十次了,也不知跟别的女孩说过没有?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也许他是真的爱我,千方百计地接近我呢?

真的拿不准。

不过,就算是没有他,我也应该搬出来住了,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只是,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说自己没心没肺,恩将仇报……

突然,计算机的UPS发出一阵锐叫。“要停电了,快存盘吧。”同事互相提醒,然后关计算机,我一无所获地从网上下来,感觉上离楚良的那间房又近了一步,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