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完行李,阿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乘坐电梯下楼。他收拾好行装。向门口走去。电梯缓缓下降,停在12层、11层、10层……3层、2层。那些脸上闪着不信任神色的人在电梯进进出出。这个时候,天才刚刚亮,阿塔突然恐惧地发现,这些人都是彻夜未归的情侣们。不。他们一定是因为失眠。他前天晚上在医院也是这样……阿塔每隔10秒就看一次表。不过乘电梯可是“死时间”,就像等待红灯,等待登机一样。他直挺挺地站着,苍白憔悴。
阿杜拉齐兹已经在大厅等着他了。阿杜拉齐兹有一张温和的非洲人面孔,孩子气的眼睛。他在沙特还有妻子和女儿。现在阿杜拉齐兹身上藏着刀子,那是到时要去对付飞机上的工作人员的。
没有说话,没有早餐,他们从舒适旅馆退了房。距离死亡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开车朝机场出发。当他们坐进车里,阿杜拉齐兹赞颂了一番真主,末了说:“现在我们要开始‘建筑学’之旅了。”
阿塔瑟缩了一下。“谁告诉你的?”他问。
“齐亚德。”本来阿杜拉齐兹应该不知道那些目标代码的。
“法律学”是国会大厦;“政治学”指的是白宫;“建筑学”是双子塔,“美术课”指的则是五角大楼。在他们的讨论中,还涉及到一门“课程”——“电子工程”。这个指的是核能源基地,阿塔曾经在他的飞行训练时见过该基地。酋长却否定了这个极具诱惑力、可能让整个东海岸在未来70个千年都是一片核废墟的方案。酋长的理由是飞行限制;阿塔却怀疑,对方是否认为此举“过激”。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这场针对“真主的敌人”的圣战中,出现某种限制。
阿塔想起8月第3周和莱穆咨?比纳释帛(本?拉丹的关键幕僚)的那次电话交谈。
“朋友们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等国会重开,研究‘法律’会更有趣。”
“但我们不应该耽搁。我们有这么多学生在美国……”
“好吧。”
“确认一下,第九的第11?”
“是的。”阿塔说,“9月11日。”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提到“9?11”这个词组,并且带有这种特定意味的人。末日已来临。
行动正式开始前,阿塔一直保持住这个秘密。当然,现在每个人都会知道“9?11”了。对于齐亚德的多嘴,阿塔一直有点恼火。他跟齐亚德讨论时感到很不耐烦。齐亚德还一直在犹豫到底是要选择“法律学”还是“政治学”,后来他感觉好像“法律学”比较可行,因为美国总统不一定会呆在白宫里头。
开车前往波特兰机场的路上,阿塔又开始头疼了。这已经持续几个月了,阿塔已经快成为一个鉴定头疼疾病的专家了。更糟糕的是,现在他才发觉,比起此刻的剧痛,之前的头疼根本不算一回事。接着他的头疼开始蔓延,连五官都开始发疼。在车里面,感觉就像晕船了一样难受。开车的阿杜拉齐兹带着惯常的焦虑神色扫了他一眼。阿塔忍着不动,不呻吟。他似乎总是忍着不做某些事。
5点35分,阿塔与同伴到达波特兰机场,准备登上5930号航班前往波士顿的洛根机场,继而登上11号“死亡航班”。在波特兰机场,阿塔被“电脑辅助预先测检旅客系统”选中,这意味着他所登记的行李与飞机隔离开,直到他登机。他们顺利地通过安检——没有检查随身的包,没有被搜身。阿杜拉齐兹的帆布背包里有刀和梅斯毒气。
突然又一阵强烈的呕心感向阿塔袭来,他想等着它过去,不过却没有。他跑进男厕所,呕出了胆汁。当他走向停机坪时还在擦嘴。Coglan5930号航班晚点,19个座位也坐满了。更痛苦的是,他身边那个满头头屑的金发胖女人还抱着一个不停哭闹的婴儿。飞机迅速升空。阿塔开始幻想身旁的女人会是11号航班的空乘。
6点45分,他们顺利到达洛根机场。阿塔和阿杜拉齐兹等待安检。终于到他了。阿杜拉齐兹跟在阿塔后面。
“行李是您自己打包的吗?”
“什么行李?我想……”
“先生,您的行李会和下一班航班过去。我还是需要问您一些安全问题。……行李是您亲手打包的吗?”
“是的。”阿塔说,“昨晚在一家黎巴嫩餐馆,一个服务员要我们帮他在洛杉矶的表哥捎一个收音机闹钟去。”
安检员微微笑了一下:“有趣。”
随后,他们进了32号登机口,但又退了出来。阿塔告诉阿杜拉齐兹去找到也在洛根机场的其他同伴,自己则在一家咖啡馆外坐下,准备给齐亚德打电话。
在纽瓦克机场的齐亚德对即将到来的屠杀处之泰然。“纽瓦克自由机场一切正常?”阿塔问。
“正常。”
“你喝了水吗?”
“水?什么水?”
阿塔语调轻快:“从绿洲取的水。”
“是不是装在一个特殊瓶子里的?”
“一个水晶玻璃瓶。齐亚德,你是你身体的托管人,不是主人。再见,齐亚德。”阿塔挂上电话,打给洛根机场另一候机楼的马万。
他们说了3分钟,讨论怎么下降,多少度转弯,并冷静地约定,如果在纽约上空有F-15拦截,他们就驾机冲向街道。最后,阿塔给哈尼打了电话。
一切都办妥之后,他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看着商场渐渐喧闹起来。他觉得时候到了——因为他可能没法在他所憎恶的这一切中再多活一天。这感觉如此熟悉,从他十二三岁时就有了,就像某种没有症状的顽疾。阿塔从行李中拿出那个瓶子。阿訇说这瓶子里的水来自麦地那(伊斯兰圣地之一)。他耸耸肩,喝下了圣水。
7点31分至7点40分之间,他们全部登机。登机总是从头等舱的乘客开始,两个也门兄弟韦尔?艾尔?谢瑞、瓦利德?艾尔?谢瑞兄弟率先完成登机。然后是商务舱。阿塔领头,阿杜拉齐兹和萨塔姆跟着。
还没有坐下,阿塔的头痛重新袭来。他在8D的位置上坐着,手紧紧抓着扶手。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人,一个接着一个,一个行李又一个行李……他等着,浑身紧绷。3个厕所都显示有人,但实际上没人,他知道。经常坐美国商业航班的人都知道,飞机起飞前厕所总是锁着的。不过他还是挨个推了推门。
走回座位时,他看出了阿杜拉齐兹的疑惑和失望,甚至还转身向萨塔姆皱了皱眉。他意识到他们都以为他疯了,但他没有。飞机刚一启动的震颤就给他带来贯穿全身的舒适感,他感觉到了力量,他需要速度,这样他才能带着它驶向旅程的终点。
7点40分,美国11号航班——“死亡航班”由停机坪B起飞。飞机上有机长、副驾驶、9名乘务人员以及除了阿塔5人组外的76名乘客。
7点59分,飞机起飞。在飞机爬升的过程中,他不停催促自己去做一直想做的事。他已准备好切开空乘们的脖子——他能看到其中一个正坐在弹跳椅上,头低垂着,手里拿着一支笔,腿上放着一本纸夹板。
8点14分,飞机攀升至26000英尺的高空。头等舱的艾尔兄弟已经行动起来了。梅斯毒气迫使乘客和乘务人员退向飞机后部。阿塔——他们五人中唯一接受过驾驶喷气式飞机训练的人穿过鲜血四溅的头等舱,进入驾驶舱。满眼都是仪表,粘着搏斗遗留的血迹。
阿塔掌控了飞机。“我们有好几架飞机,”穆罕默德?阿塔冷静地说,“保持安静,什么事都没有。我们要返回机场。全不许动。你的任何动作都将危及你本人和飞机的安全。保持安静。”
十分钟后,阿塔发出了他自童年时期至今的第一声笑声,发自内心的笑声——他在大西洋的上空,手中操纵着史上最强大的武器。
8点27分,他开着飞机来了个大转弯,逆时针180°掉头,向南部飞行。
8点44分,他开始下降了。袭击开始。“核心原因”,除了杀、杀、杀,别无其他。不过他的目标不是机组成员、不是乘客、不是世贸双塔里的工作人员、不是纽约警察、不是纽约消防员,而是这场战争,这场将会从今天开始的战争。
他看到了自由女神像,纽约市的“守护神”。飞机掠过一条条街道、一个个街区,下方的战斗机开始向飞机开火。阿塔觉得很愉快,他几乎爱上这种感觉。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加强动力或是转弯或是降低高度。甜蜜的兴奋包围着他,当终点向他逼近时,对错已经不再重要。
死亡,总有一天你得面对死亡,停止你的所有动作。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在阿塔看来,这一自杀行为是他对神灵的一种贡献。他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这次自杀行为将他的人生意义升华了。
前方就是繁华的曼哈顿。城区,街道,渐渐显示在眼前。终极目标就在前方。
8点46分40秒,11号航班撞上世贸中心双子塔北塔。
1秒钟后,阿塔的头疼消失了,他的生命也结束了。
人们常说,像阿塔及其同伙这样的恐怖分子是种病态,是神经错乱,反正就是不正常。全都是些精神变态者。这种说法可能不太正确。
研究“9?11”事件的科学家说,一个精神变态者会从肉体和精神上去折磨或杀害他人,这都是可以想象的;但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对于一个精神变态者来说就是个荒诞的念头了。
19名恐怖分子和他们的帮凶中大部分都是聪明、强壮而又充满自信的小伙子。专家们认为,与那些没有在周二早上九点撞进世贸中心的人相比,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的头脑中有一种“孤立的幻想”,这是一幅扭曲的、通常是被强行灌输的现实景象,而这正是那些训练他们的人所要达到的目的。
穆罕默德?阿塔曾说:一个人人争抢着为虔诚的事业去死的团体是可怕的,西方世界对此毫无办法。事实上,一个人人认为死不再是死、生也不再是生的团体,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