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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幸存者 (2)

但实际上,事故发生后没几年,禁区内就陆续有人搬回来居住了,大多是一些在那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2011年4月,瑞莎再次背着相机,跟随“一日游”的队伍,进入了布良斯克市。她的目的很简单,探访核电站周边区域人们的生活状况。如今,核电站30公里半径内禁区依旧,只是不再神秘。而30公里以外,那些同样遭受辐射的地区如何?那里的人们怎么生活?

布良斯克市是布良斯克州的首府,莫斯科西边380公里,是俄罗斯和乌克兰、白俄罗斯接壤的交汇处。

可以说,当年布良斯克的森林堪称“功臣”,它吸收了大量核电站爆炸释放出的放射性核物质,避免了向其他地区的扩散。当年的核辐射在布良斯克州形成了整片富含放射性元素的干枯“死”树,而且面积还在逐年扩大。

在布良斯克市空旷的列宁广场上,一个银灰的球体,顶端刻有三道裂纹。它的红色大理石基座上雕着“切尔诺贝利”几个字,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多的介绍。这就是布良斯克市的切尔诺贝利牺牲者纪念碑,默默地诉说着25年前核电站爆炸给人们带来的伤痕。

在广场附近,瑞莎看到一个电子显示屏,上面闪现着三行红色的数字。最后一行显示的字符,字母不像字母、数字不像数字。当地人告诉她,尽管距离当年的事故已经有25年,但人们也时刻关注着辐射的剂量变化,在那里树立的是辐射测量仪,以便随时提醒人们数据的变化。

就在市郊的一个小村子里,瑞莎遇到了一位80多岁的胖老太太。说明来意后,老人热情地把瑞莎迎进屋里。她有一双大手,而且特别暖。瑞莎问她家里几个人,她说她自己住。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呀,瑞莎很吃惊。再走进去更吃惊,她自己种了一些萝卜、白菜,平时就吃这些东西。瑞莎问她担不担心年纪再大些没法种地了,她说到她这个年纪已经完全听天命,过一天算一天。

她两个儿子当年都在核电厂工作,后来又都是人到中年就去世了。前些年,她的老伴也终于离世了,就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当晚当班的辐射监督员尼古拉?戈巴琴科。

戈巴琴科1976年进厂,他的职责是最早进车间,在工人上班前测量辐射水平,最后离开。那天,午夜接班后,戈巴琴科开始测量3号和4号反应堆车间的辐射数据。因为4号反应堆正准备停止运行,戈巴琴科就回值班室喝茶,这救了他一命。爆炸声传来时,戈巴琴科和同事都认为是涡轮机操纵员又弄得水压不稳。第二声爆炸后,灯光灭了,4号反应堆控制台上的灯也灭了,锁着的双层门被冲开,红黑色的尘埃从通风口涌出。几秒钟内应急灯亮了,戈巴琴科和同事们戴上防毒面具,他的辐射测量仪显示每小时3.6伦琴,但很快就超出了测量范围,想打电话,但线路已经断了。

戈巴琴科被派往4号反应堆测量辐射,他打着手电进入漆黑的涡轮车间,到处都是水泥块,仪器根本测不出数据。戈巴琴科返回值班室报告后,有两个人走进来说:“嘿,伙计,帮我们找找一个同事吧,弗拉基米尔?肖申科,他走了30分钟,可能在涡轮机车间上层平台上。”

他们在黑暗中穿过一堆堆碎石、喷涌的蒸汽和齐脚踝的水,到了平台上才发现水泥外墙都被炸飞了,空气中满是尘埃,手电光都射不出多远。终于,他们发现肖申科侧躺着,嘴里吐着血沫。被送到医院后,肖申科凌晨6点就死去了。戈巴琴科回到值班室,换了衣服和鞋,他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也明白等待他的命运,他的背上肖申科右手搭着的地方都被辐射灼伤了,后来两个一起寻找的人也死在莫斯科的医院。随后戈巴琴科又奉命参加寻找瓦列里?科迪姆丘克,后来才知道这个操纵员在爆炸中就死了。

凌晨5点,戈巴琴科开始感到极度虚弱和恶心,被送到医院。在急救室工作的一个朋友把他拉到一边,让他把500克纯酒精和水一起喝了下去,这些酒对抵御辐射起了很大作用。4月26日白天,厂医院里已经有莫斯科来的医生,七八个最危险的伤员当天就送到莫斯科,但一个也没救活。戈巴琴科是次日被送到莫斯科的,一住就是半年,每天都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醒来,许多同事在眼看好转的时候撒手人寰。

后来,戈巴琴科被评为最低一级残疾。在他眼里,4月26日是悲喜交加的,他说:“1975年这一天我结婚,1982年这一天我母亲安葬,1986年这一天出了事,1993年这一天我孙子出生,所以这一天我们会喝酒,为生者也为死者。”

听完了老太太的故事,瑞莎很受震动。临走时,她问老人:“很多人觉得切尔诺贝利挺可怕的,你怎么看这个地方?”老太太笑眯眯地说:“这儿多美啊,有小河有树林,这就是我的家。”瑞莎又问她打算住到什么时候,她说在家总比做客好,从哪儿开始的就在哪儿结束。

一个普通人对故土的情感力量让瑞莎感到吃惊,灾难能打乱人的很多东西,但人的生命力最终又穿越了灾难。

在现今的俄罗斯境内,布良斯克州靠近边境的诺沃泽布科夫市,是受核辐射影响最为严重的地区,这里也被称作俄罗斯切尔诺贝利之都。

当年,俄罗斯联邦针对切尔诺贝利灾难,专门立法,把遭受辐射污染的地区分成四类。第一类是禁区,里面禁止人进入;第二类是疏散区;第三类为有移民安置权利的疏散区;第四类是有优惠经济社会地位的居住区。各自规定了相应待遇。这是根据受到的辐射度安排的。

诺沃泽布科夫列属第二类,疏散区。而在附近的村庄茨维亚斯克,则名列禁区,当年的居民都被疏散了。那里长年由军警把守,不许人轻易进入。只在每年部分时段开放墓地,给亲属进去拜祭。

尽管担心被辐射的危险,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瑞莎还是跳上了开往诺沃泽布科夫的电气火车。当火车驶过标有疏散区的路牌后,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因为刚刚下过雪,她立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天空是灰色的,土地也是灰色的,树木和草是灰蒙蒙的,人烟稀少,到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给人一种阴森的恐怖感。

周围是大片的整齐的林子,有不少树木缺胳膊少腿,东倒西歪,有的光秃秃,树干被熏得黑呼呼,被雪地衬托得有些突兀。而在林子中,有些消融的小溪黑呼呼地在雪地和林间穿行。

经过5个小时的颠簸,她终于踏在了诺沃泽布科夫的土地上。萧条的火车站前的广场一片泥泞,只有新翻修的水塔展现着城市的新气象。而车站不远处的一个纪念碑——一个天使举着一只和平鸽——看起来修建时间不长,却显得破败。整个城市,仿佛还没从当年的灾难中苏醒,一片冷清。

西方某个慈善组织的网站曾经这样形容诺沃泽布科夫:“这个地方的辐射水平最高,现在没人生活。”

事实上,对于这类评论,当地人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太离谱了。这个城市有4.2万人。核事故发生后,这里的居民一度被疏散,没留下一个人,后来有些人陆续又返回来,主要是老年人。而很多迁移到其他地方的人,后来又回到了当地。

为什么这片土地如此让人担惊受怕,人们还愿意留在这里?这其中的人情习惯,以及客观的现实问题,比如钱,瑞莎多少都有了解。她更感兴趣的,是人们的心理状态——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这种情形下,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检测的数据显示,虽然像碘-131、铯-134等危险放射性元素基本消失,但情况仍没那么乐观。“本地的辐射发生了变化,但无形的灾难不会消失。”一位当地的女生物学家告诉瑞莎,“人被疏散了之后,动物却没有离开。它们生活得挺好。它们都不怕,我们有什么好怕的。”她指着身旁的一个麋鹿标本说,“现在林区,大约有1000多头麋鹿。”不久前,当地刚刚举办了狩猎大赛。

尽管核污染的威胁不能马上消除,但诺沃泽布科夫的居民依然平静地生活。这里虽然没有喧嚣的霓虹之夜,没有大都会的高楼林立,城里的人不多,甚至显得萧条,但走近他们你会觉得他们的内心是快乐的。城里人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村庄里的人们则自在地拿着锄头,开垦着自家的农庄。如果你去林区边缘,你甚至能听到鸡鸣狗吠,看到炊烟袅袅。对于诺沃泽布科夫人来说,无论在哪里,生活仍要继续。

切尔诺贝利除了给乌克兰当地带来严重影响之外,白俄罗斯的很多地方也是受核爆炸影响的重灾区。

在距离切尔诺贝利核电站100多公里的白俄罗斯霍伊尼基市,只有1万多人居住,前苏联曾经将这里划为“准撤离区”。一旦事故恶化,这里的居民也要迁徙。

25年过去了,城里的居民来来往往,似乎忘了25年前的提醒。霍伊尼基市民的心态十分平和。他们认为,爆炸发生后,当地几乎没有进行工业化建设,因此这里的环境恢复了天然的风貌。瑞莎和当地人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会说:“大自然的自愈能力其实很强,只要人们别总去打扰它就行。”

在30公里的撤离区内,偶尔会看到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点缀在有禁区标志的道路两旁。傍晚的夕阳下,袅袅炊烟升起,仿佛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在这里生活的主要是一些老人,他们说,对所谓的辐射习以为常,只想今后能生活的安稳些。

地图上说白俄罗斯的巴多罗默耶夫卡是“禁区”。这个禁区不是指禁止外人入内,而是不准任何人进去。在边界竖立着国际辐射警告标志,还写着“严禁进入”。但是你可以听到那里有鸡鸣狗吠,村民们自在地生活。

一踏上这片土地,瑞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巴多罗默耶夫卡“复活”了。

在村子里,瑞莎遇到了70岁的伊万?穆祖琴科。他和他的妻子叶琳娜20年前撤离了村子,生活仅能糊口。后来他们又回到村中。如今他们每个月的退休金加起来大约200美元,有一个菜园子,10只鹅,1头牛,一头成天饿得发慌的猪。生活依旧不富裕,但重要的是,他们又回来了。

穆祖琴科拒绝去考虑那些蔬菜和动物可能受到污染的问题,他还要去旁边的树林里采果子和蘑菇。他说:“死于辐射比死于饥饿好些。”

瑞莎亲眼目睹,围绕着切尔诺贝利,渐渐形成了新的生态:2006年事故20周年纪念时,隔离区住着近4500名从乌克兰招募的合同工人,以轮换作业制在那里工作。他们收集金属,加工原木,把木材卖往乌克兰全国,还建造起巨大的贮藏库,以存放放射性废料。还有几百名陆续自发回到切尔诺贝利的居民,从事自然经济,以渔业和打猎为生。他们用切尔诺贝利土地上生长出的粮食,自制蒸馏酒,以一种生活在辐射下的无畏精神,把酒一口干掉。

在禁区和隔离区的所见所闻,深深震动着当年从核电站事故中幸存下来的女孩的心。她看到了死亡,也看到了人们对生的渴望、对死的参悟,以及最卑微的挣扎。

生死,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终极问题。如何面对,这是你的故事。但瑞莎的故事,是这样结束的——

那天,她在基辅的中心医院里,探访了一位身患晚期甲状腺癌的病人。她小心翼翼地提问:“每天醒来都知道自己即将死去,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对方回答:“嗯,那每天醒来,却假装自己永远不会死去,那又是什么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