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反西游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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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由来花性轻 莫畏莲舟重[141]

师徒每继续前行,这日来到一条水边,界牌上写着“漆水”,好在水并不深,明可见河底之圆石,师徒每便搴裳而过。

眼前现出一座明媚青山。一路行来,属此山为美。师徒每心情便好,加力而行,指望过了这山能有一处两处村居,也好歇脚歇脚。不料进了那山,却见这山上茅屋遍处皆是,只是忒矮了些,宽倒甚宽。

师徒每正忖度这些茅屋是何人所居,百思不解之时,却有人出现了。

咄!是何等样人!如何便在地上爬着前行?分明是人模人样,却学蛇行,在地上扭动,也不怕草石摩肚皮,动作甚是快捷。

那地上爬行之人见到师徒每昂然站立,吃惊不小,就大呼小叫起来,不一会儿,只见从树丛中、草丛中、树上、茅屋中钻出无数人来,皆是爬行敏捷之人,把师徒每围起来,叽叽喳喳,说的是方言,似在议论。

师徒每正不知所措间,忽有一人,大喊一声,围观之人,一时辟易,中间爬出一个老者,围观之人皆恭恭敬敬地目送他。

老者忽然用唐言说起话来,道:“不知众位何方人士?”

长老道:“贫僧每乃是东土大唐派往西天取经的和尚,路过宝地,望行个方便,容我每过去。”

老者摇摇头,道:“如何便轻易容你每过去?”长老一惊,以为要多生事端,那老者继续道:“你每既是东土之人,便是我辈故土之人也!今日相见,乃是天大缘分,但请安心在此歇息几日,容老朽向长老每咨询些故人。”

长老一听,这才放下心来。恰那时,一轮红日已然垂于天际,暮色大增,飞鸟归巢,形迹甚是匆匆。长老决定在此借宿。

沙僧将马系在树上,随着师父躬身进了老者的茅屋。茅屋内倒也清爽,只是忒低矮了些,师徒每只得屈膝坐在地上,就着烛光,吃些米饭、菌菇、野菜,聊以填饱肚皮而已。

老者一家乃有四口人,儿子、媳妇及孙子。那孙子起先见师徒每形容不一,除长老清秀外,行者、八戒、沙僧形貌皆甚怪异,甚是害怕,后见诸人并不凶,发了好玩之心,爬到八戒腿上,摸起八戒嘴脸来。八戒倒是心平气和,任他拨弄,只听老者与长老秉烛夜谈。

长老问道:“老人家,不知这座山唤作甚么名目?”

老者道:“我每这座山唤作继无山,山上居民便唤作继无民。”

长老点点头,道:“但不知何以这里人民行走皆如此不方便?”

老者叹口气,道:“不瞒长老说,我继无民人天生没有骨头,故此在东土被人排挤,不得不翻越山河,处处流浪,后找到此山,因少人迹来往,方得稳定下来。”

八戒插嘴道:“这却怪哉!俺亦曾于东土来去过,那里如你这等没有骨头,软绵绵做爬行之状者,比比皆是哩,何以独独你每便遭人排挤,迁徙无常?”

老者道:“这位猪脸长老此话当真?若如你言,则我每岂非可以重返故乡了?”

八戒道:“俺是惯于老实的,绝不骗你!当今东土,果然是这些没有骨头的吃得开,他每势力颇大,上下一气,互相提携,因此之故,凡要升官发财者,多入这一派。那些有骨头的人已然没了生计,死的死,风的风,装傻的装傻,装瞎子、聋子的装瞎子、聋子,实在坚持不下去者,不得不自卸骨头,以顺世界耳!”

老者一听,大喜,道:“想我每继无民祖先身在东土周国,那时人并不多,亦并不碍人,只是那周民忒也可恨,百般欺凌我每祖先,时常唱些下贱的歌污蔑我每祖先没有骨头,我每祖先无奈,只得自周而西,经历千把年头,方到此地安居——莫非东土风俗变化,却欣赏起我继无民的好处来了?果然风水亦是轮流!江山并不永固!”

沙僧咋舌道:“你等祖先从东土迁徙至此,竟花了千把年头!怎地便如蜗牛般!”

老者道:“你是不知。我每祖先从周土出来,曾在各国试居,不料住不多久,便被当地人赶出来。你想,从东土至此,其间有多少国家兴亡?况且千年之间,到处战乱,我每祖先战战兢兢,保命为先,千万留下继无民的血脉,只有看准和平之际,方敢寻找出路,故此蹉跎了,断断续续,用了千把年,才到此地安居。”

长老道:“老人家,目今世界,乃是太平盛世,自此往东,但放心前去,一路畅通无阻。”

老者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等便寻一个良辰吉日,杀回东土故里,再振我继无民的雄风也!”

一夜无话,次日,师徒每便告别继无民而去。

离了继无山,师徒每过了白边之山,渡过柘水,见前面有一大城,近前一看,乃是一国之都,那国名为“反踵国”。

仔细一看,这国之人的脚果然是反踵的,却也无碍其阔步。还有一独特之处,乃是彼国人上嘴唇甚大,乃垂至下巴。师徒每暗暗称奇不已。

长老道:“不料脚踵反了,亦能自然行路,可见天下奇事多乎哉!多也!”

师徒每便到了这国的王宫,讨那国王玉玺盖一印。

国王闻得是几个东土的和尚往西天佛祖处取经的,便宣上来。那国王是个喜道之人,请长老每坐了,便寻一国学问大师来此与长老每论道。不一会儿,那些大师洋洋而来,皆面露油光,腹下便便,脚轻而头重,语多而声粗。一听长老每乃自东土大唐而来,便嘘声道:“大王如何把这几个东土的和尚拿来与我每论道?我每早闻得东土论学者,不过取四海之学,杂而混之,下锅搅拌一下,便成自己伟论,似这等二道末流贩子,焉能与我国学界等样齐观?”

长老被这些人说得脸红,国王见状,笑道:“或者如尔等所言,东土确多此等人物,不过也不全然,这位长老一片至诚往西方我佛如来处取经,朕观他气象庄严,料非浮泛之辈,定有甚深妙论,诸位与他谈论一番,必然水落石出也!”

那些人听国王发话,方才无语,便请长老先讲道一番。长老谦逊一会,因被那些人说成胆怯,只得就“无生”之论立言,说了许久,自以为乃多年浸淫,端的无懈可击。不料那些人待长老话音一落,立刻大呼小叫起来,有道“谬论!谬论”的,也有道“陈腐!陈腐”的,一脸鄙夷不屑之色。

长老胆寒,只道自家立论果然颇多漏洞,红着脸,请这些大师每赐言。

这些大师每且先不理他,只是团在一起,互相辩论,一时词锋山起,唾沫横飞,声若洪钟,势若风雨。长老细听他每互相交锋,先是有些敬畏,果然涉着无生妙旨。不料听得入了港,却有些相识。再听得仔细些,却原来这些大师不过是将他所论大卸八块,拆分凌乱之后,再就一面,做琐屑之论;或者重新调整次序,以为新论——实在并无甚大发明也。这些大师每议了许久,公推出一人来,只见这被公推出的大师,清一声喉咙,便以洪钟之声,口若悬河般议论起来,其间夹杂着其他大师每喝彩之声。

八戒对此论道只觉无趣,行者一路不说话,只有那沙僧听得甚仔细,听了许久,他对长老道:“师父,如何此人所言,与你却多有相似之处?”

长老道:“天下学术本一也,又有何奇怪?”

不料那宣讲中的大师听得师徒之间的对话,便打住,对着长老道:“你这厮果然道貌岸然,明明你之立论,皆是偷袭自我国,却转来我国卖弄,今日露馅,还要公然以‘天下学术本一’掩饰,却不可笑得紧!”

那些大师见此,皆嘲笑起长老来,一面转向国王,山呼万岁,口中道:“远方和尚,已然被我国学界辩驳至无言!此实证明,但得陛下英明领导,我国学术,永立于天下不败之地!呜呼!圣哉!”他每便舞蹈起来,那光荣尊严之相,料来笔墨难传。

长老摇摇头,低声喊着徒弟每,大家无声离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