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反西游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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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相思黄叶落 白露点青苔[135]

话说师徒每离开三面国,一路除了行者寂寞,长老、八戒、沙僧皆谈那三面的好处,意见不一,亦不细表。

这一日,到了一山,名为浑夕之山。问了山中樵夫,知道过了这山,乃是一水,名为桃水,深有千寻。

“那水却大也不大?”长老问道。

樵夫言道:“这水自然盛大,有千寻之深,却甚为平淡,亦无波澜,可惜难渡,看各位造化而已。”说罢吟歌而去。

长老大是赞服,道:“这樵夫倒是有些方外之意,可见离西天佛国越发亲近了,否则樵夫焉能如此逍遥?”

八戒却道:“说甚么方外?俺观他所言驴头不对马嘴,语焉不详,才说水深千寻,又说水无波澜,忽然又说难渡。有这般古怪的水么?”

沙僧道:“争他怎的,只管前行,看那桃水究竟面目如何而已。”

长老说是,四人便往前行。果然,站在山巅,便见山下前面,晶亮广阔的,乃是一条大河也。

四人走到水边,不料无一船只,果然愁渡。

八戒埋怨道:“师傅身无法术,如何渡的他过去?却须在此停滞,做一条木筏子才好,那时方可横流到彼岸。”

正埋怨间,忽然见水中有个黑色东西,仔细一看,是一个人头也,却是一人在水中俯伏。

八戒一见,得意道:“果然那樵夫话语不真,若这河深可千寻,这人焉能在这水中如啄米似的沉没起伏?”

那水中之人闻到人声,把头抬起来一看,是四个异乡的古怪僧人,便道:“尔等是何方小人?”

沙僧喝道:“咄!大家初次见面,缘何言语伤人?”

那人大怒,道:“俺好心好意与你每说话,你每却敢恁般无礼!”说罢,忽然便从水中拔出手来——那手不知多长也,直伸入云天去了,却瘦得如竹竿似的,把师徒每惊出一身冷汗。

“妖精!”八戒道。

见八戒出言不逊,那人把鬼长的手臂劈空砸来,八戒、沙僧慌忙拿着兵器抵敌起来。单只行者在一边宠辱不惊,长老在一边瑟缩不已。那人有些怕八戒、沙僧的铁器,躲开了,两只长臂却一把抓住长老和白马,忽地举到半空。

“师兄,救师傅要紧!”沙僧惊呼道。

行者倒也拔出兵器,只是动作不比常日利索,眼巴巴地看着长老与白马被长臂人扔到对岸去。那对岸水草丰美厚重,长老与白马掉进去,无声无息,不知是何等结果。这边却把八戒与沙僧沮丧至极,皆道:“好好的师傅命丧了!”便发起泼天怒火,奋勇向长臂人攻去。那长臂人虽有长臂,其实法力全无,只是能吓唬人而已,此时见八戒、沙僧能飞能打,一时亦慌张起来,便向对岸退去。水落石出,这水渐浅之后,那人身材方显现出来,实在算得上如山之高,只是如芦柴棒似的,颇不稳称。只见那人迈开两条长腿,一步如越数里而去,八戒、沙僧哪里赶得上?

“似是龙伯族人?”行者嘀咕道。不料被八戒耳尖听到,怒道:“原来是你这泼猴捣鬼,引这人陷害师傅!”

沙僧慌忙掩住八戒嘴脸,道:“莫要胡言,大师兄焉是此等人!”

八戒扯开,道:“你不听他说甚么龙伯族人?明明是认识的!”

行者怒道:“认识又待怎的?”

八戒道:“沙师弟,这畜生已然公认了!”

行者大怒,扯住八戒待打,被沙僧死命拦住。他道:“如今师傅生死难料,且寻得师傅再打不迟。”

八戒方嘀嘀咕咕地舍了行者,却驾了云往那水草深处寻长老。寻了半天,被沙僧看见,叫道:“师傅在这里!”八戒慌忙赶去一看,大哭道:“师傅没了!师傅没了!”行者亦飞过对岸,细细一看,道:“明明有气,如何便说师傅没了?”

便把长老扶起,灌了一口水,那长老回过气来,蔫蔫地道:“徒弟每,这是何地?”

八戒抢先言道:“师傅,是这泼猴引外人来陷害俺每,要置俺每于死地哩!”

长老摇头道:“八戒莫要胡言!你大师兄本事,你是最清楚,若说要置我每于死地,何必弄这许多周折?”

沙僧亦打圆场道:“大师兄一路保护师傅,焉能害师傅?如此岂非前功尽弃?”

那八戒被众人说他,恨恨不言。

这时,那白马亦从深草处拨剌而来。长老一见,不觉大喜,抚住白马道:“幸得你命大不死!”

长老又问:“那长臂怪物却哪里去了?”

八戒原自赌气,本不准备说话,此时听长老提及此事,恐别人贪功,慌忙道:“那长臂怪物是被俺与沙师弟打得落荒而逃!”

长老喜道:“八戒、沙僧却立了大功也!”便看了行者一眼,有些闪烁。

众人说话之间,忽然那白马嘶叫起来,对着水草喷汽。大家一看,那水草之中露出一个人面,眨巴着眼睛,正怯怯地看着师徒每哩!

八戒大奇道:“这是甚么东西?”便拨开水草,不料忽然听得几声鸳鸯叫,那人面的东西居然会鸳鸯叫?八戒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人面鱼身的东西,也不知道它的名目。众人听八戒喧哗,皆来看,果然稀奇之种。

“却有人参果的流风遗韵。”长老道,“只是长成这等可怖模样,却谁敢吃它?”

“说不定那怪人偏就喜好吃它哩!”行者忽然道。

八戒冷笑道:“要论知人,自然大家皆不如你。”

师徒每又往前行,终于出了这水草丰美的所在,回望水泽,却有些闲看的意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前方所到,乃是一国,名为歧舌国。师徒每看到国名,皆道:“这国名为歧舌国,不知有何古怪?”

“歧舌,歧舌,莫非这国人舌分两半,如蛇吐信子一般?”长老道。

这边一人过来了,师徒每便拦住,问这国起名之义。

那人说话,八戒便盯着其舌头看,道:“不是舌头分两半。”

那人说的是:“今天天气甚好!”

长老道:“施主,我每乃东土大唐来的和尚,初到宝地,不知贵国风俗,故有此一问,还望施主表明。”

那人翻了翻眼睛,露白言道:“难!难!难!”忽然便大摇其头,横着身子而去,全然不顾师徒每殷情求问之意。

沙僧道:“师傅,这人像是一个风子!且莫管他,待俺再去问一人。”便将走过身边的一人拦住,慈悲问道:“施主,请问贵国名为歧舌国,有何特别之义?”

那人看了沙僧一眼,又看看天,道:“乃要风雨晦暗了!”

沙僧一看天,明明乃昊日当空,明耀光亮,何曾有些山雨欲来的意思?便道:“你这施主好不晓事,明明晴空万里,说甚么风雨晦暗!”

那人点点头道:“果然世人皆俗,都是人云亦云之辈,何曾有拨云雾见青天之人?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能不悲乎?”

八戒对长老言道:“不好,这是文昌国再现,可怕可怕!”打了几个哆嗦,有些寒意。

师徒每皆有些惘然,正在这时,最初被问之人忽地出现,一把薅住言风雨晦暗之人的衭领,怒道:“你如何便与我作对,明明是我提出晴天论,偏偏你就唱反调,提出甚么风雨论,果然要生是非,何不于大众决之?”

那言风雨晦暗的人公然不惧,大言道:“你那晴天论乃是短浅之见,焉能比我风雨论,洞观过往未来?若于大众决之,我自然胜你!”

二人便纠缠着,呼喊起公众来。那公众一听要分别二人是非,皆踊跃非常,很快围成一个小圈子,二人便在这圈子中央公然舌战起来。

那提倡晴天论者言道:“举凡世间万事,以亲见者为真,诸位仰首望天,自然见天日朗然,何曾有风有雨,此君好为谬论耸人,以博一时出位,此等投机心态,实乃小人之心。”

那提倡风雨论者言道:“凡晴日风雨之天,各为天气一半,非晴日即风雨也,故今则为晴日,焉知昨日来日不为风雨乎?凡时间者,乃流逝之物,此时所见所言,乃过往也,譬如此君言天乃晴日,言罢即已,并无关于晴日风雨本身也,即我言风雨,亦不过言罢即已,何曾关乎晴日风雨?所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风雨晴日,不过前人胡乱命名而已,焉知当时前人不曾以晴日一词比风雨之景,以风雨一词比晴日之景乎?”

此论一出,周围观者轰然叫好,那提倡风雨论者得意非凡,却激起晴天论者如山之火,忽地扑到提倡风雨论者身上,二人迅即纠缠在一处,一时不可开交,而观者皆品评指点,兴致盎然。

二人正交战酣畅时候,忽然有人大叫起来,道:“那边有精彩交锋也!”

众人一时把正打斗的二人忘掉,问道:“精彩在何处?”

那报信的人言道:“那边有两个海外归来的学者为着争论不休,已然打起来了,还动上了牙齿,一人将对方耳朵咬掉一块哩!”

众人听了,皆欢呼起来,道:“果然激烈非凡,却不知二人所争何事?”

那报信之人言道:“其中一人从西海学到甚么思想论,乃是西海一著名学者潜心多年研究得出,据此人言,乃是贯通古今宇宙的妙论;另一人乃是从东海一著名学者那里学得的想思论,据此人讲,这想思论才是穷究天人之变的最后理论,那思想论,乃是西海学者偷学东海学者之论,毫不知耻据为己有。故此,这二人便为自家师承打起来了。”

众人叹道:“还是出海者所学非凡,竟无一不号称能解决所有疑问!便是那些出海学者归来,亦是洋气非凡哩,言必带些难言之词,非我辈所能了知,实在高深莫测之论也。”

有一人大怒道:“尔等乃崇洋媚外之辈,想我国典籍悠远,传统绵长,乃在诸国之上,自然有无数理论,只是后人不学,不知前人早将所有问题研究殆遍,却要跑去甚么东海西海,挂甚么洋狗头,卖甚么洋狗肉,骗混吃喝,唬人不浅,实在可耻!”

其他人皆驳他道:“现今何等世界,你还抱残守缺?古书今皆已焚毁,只为新理论层出不穷,早已研究不过来也!况且世人皆知,东海西海,乃学问昌明之所在,非我国穷乡辟壤所能比。”

那人依然不服,便与众人舌战不已,非要众人承认国学乃独步天下之学问,众人被此人惹毛,忽然群起攻之,一时拳脚如雨,此人鬼哭狼嚎不已。

师徒每看得目瞪口呆,但见全国道路之中,皆是群聚之人,无不在大言大语,讨论这,讨论那,一言不合,便拳脚相见。

长老叹道:“不料这国人如此爱好学问,果然可钦可佩!我那东土大唐之人,却沉迷享乐,不可救药,实在要向此国人学习哩!”

八戒偷笑,对沙僧低声言道:“师傅亦要学这些过海的学者,往西天取经,好回他的大唐做独步天下的学问哩!”

沙僧道:“莫要胡说,讨师傅嫌!”乃对长老说道:“师傅,如今看来,这歧舌国之义,乃是表明这一国之人喜好议论,且每每意见不一,所以舌头虽多,却是歧路,不是并行的也!”

长老道:“果然沙僧言的有理。”

师徒每便离开这些吵闹人群,找到王宫,呈上通关玉牒,那国王见长老乃是东土来的,以为多有学问,欲与长老舌战一番。长老早知此地舌战是不死不休,今舌战者为国王,自然不能死,盖死者只有自己,如何能战?便自言无甚学问,故此要往西方圣土,要向佛祖求取大道。

那国王亦知有佛祖一人,便邀长老取得大道回头,在歧舌国开一场法会,任人提问,辩驳一番,他的意思,是务要寻得佛法的破绽,亦好显得此国不凡。长老不敢否定,只得含糊认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