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每又前行。这日到了一国,所见之人,皆是长腿、长身、长颈、长颊,连头发都长得厉害,活脱脱一只只大鸟,偏他每背上真长了羽毛!
师徒每初到此国,见这些奇异之人在大街之上踱步,翩跹傲然,惊奇得很。八戒格外好奇,大胆去摸一人,那人慌忙跳开,叫道:“却是何人,光天化日,做这等没本钱的勾当!”
八戒把个长鼻子拱出来,大声道:“便是你爷爷!”
那人看一眼,吓一跳,道:“我以为是个人哩,不料是个妖怪,却不吓人!”
长老见八戒耍泼,不觉大怒,叫八戒小心做人,八戒这才收敛,却已被行者、沙僧取笑了一回。
沙僧道:“师父,你看这些人,身有翅膀,不知是真是假,或者与泥杂国人自制的翅膀一般能飞?”
行者道:“我看不像是能飞的,你看八戒乱摸人家一把,人家吃一惊,若其能飞,则早已飞在空中,避开八戒嘴脸了也!”
八戒见行者嘲弄他嘴脸,心里不高兴,恨声道:“俺老猪粗看鲁莽,细看别有味道,不然亦不能得女人欢心。哪里像你,是个失了出处,自己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干巴汉子,不见女人疼,不见女人爱,孤苦伶仃,穷忙些甚?”
一席语说中行者心事,他也不恼,却是无语。长老大怒起来,道八戒言语龌龊,不是个修行本色,且不知尊体师兄,无上无下,便呼行者给八戒孤拐。八戒见此慌了,连忙告饶,亏得行者胸怀宽大,倒不找他麻烦。
不提师徒每在路上看些稀奇,插些科,打些诨,斗些嘴。却说那道路哄传从异国来了些眉目奇异的和尚,惊动了这一国国君。那国君派人将师徒每接进宫中,原要问他些异国之风俗奇事,不料一见徒弟每长得貌比山野活物,却吓一跳;待见到长老面容庄严,有些端庄气象,那颗心才沉下来。
长老上前,将自家来历讲明,那国君听说长老来自东土大唐,不觉吃惊,问道:“我闻说大唐在千里之外,你每孤身四人,如何度那千山万水,来到我国?”
长老道:“其实不瞒陛下,我每一路亦遇见无数艰险,幸得我这三个劣徒本事高超,惯能伏魔降妖,故能至此。”
“原来却是有武艺的和尚……只是,却会飞否?”国君道。
八戒道:“要飞又有何难?待俺每饱餐一顿,心宽体胖,便自在飞给你看一看又有何妨?”
那国君明了八戒之意,便唤人摆放筵席,八戒来者不惧,果然风卷残云,势若惊涛。吃得饱了,拍一拍肚皮,道:“俺这就飞给你看!”便耸入云中去了。行者、沙僧不甘寂寞,亦自飞升。那些宫廷之人尽皆仰头望得呆了。
三人复又下来,大声叫道:“飞得如何?”
那国君与合宫的人皆赞叹道:“果然是有道的高僧,飞得恁般高远!”正啧啧称叹着呢,突然那国君流下泪来,见国君流泪,合宫之人亦皆声泪俱下。
长老慌了,不知何故,只有八戒高兴异常,道:“想是这些凡人每见俺能飞,故此喜极而泣哩!”
那国君叹了一口气,道:“贵客当前,我每却失礼了,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长老道:“不知有何苦衷?”
那国王乃惨然言道:“我这一国号羽民国,盖我国人民,身上天然长了翅膀,早先亦能如鸟般飞翔,那时却不自在?可恨多年之先,我国分裂为二,对敌双方生死厮杀,血流成河,不知死了多少人。倘仅杀人,倒无甚可怕之处,最可怕者,乃一人突然想到折磨对手之方法,使其生不如死……”
“不知是何方法,怎的让人生不如死?”长老道。
“唉,可叹想出这法的人,心肠恁般歹毒,自己却也终于身受其害!原来,他建议自家一方剪断俘虏翅膀上的两根筋,无此两根筋,空有翅膀,实在并不能飞,再放这些俘虏回去,以起威慑作用。”国君道。
“这厮甚是歹毒,其实亦甚笨拙哩!”行者道,“你剪人翅膀上的筋,人亦会剪你翅膀上的筋哩!”
“这位长老所言甚是!可恨此人鼠目寸光,而大众居然亦糊涂到家,便不管不顾,果然把那些俘虏的翅膀尽皆废了,逐他每回去。这些筋被剪去之人,戚戚惨惨,哭哭啼啼,无奈回家。对方自然亦要同等报复,那最先想出此主意的人,便也受了报应哩!”
“莫非这战打到最后,大家都做了一遍俘虏,所以从此你这国度便无人能飞?”沙僧道。
“那倒不是。”国君道,“战争绵延数十年,双方均觉不能再坚持下去,遂谈判,勉强做了个和局,从此仗是不打了。不料,那些战争中侥幸没被废掉翅膀之人,因独能飞,便日渐得意起来,与那些不能飞之人起了个隔膜之意。他每以为自己可以在国中独尊,那些不能飞之人焉能顺服,便合谋起来,一夜之间把这些翅膀残留之人尽皆杀了!即那些尚只有弱小翅膀不会飞的小孩亦杀个罄尽。因女人皆能飞,故先杀了些,后又惧无女人养育后代,众人一合计,不再杀她每,但剪去她每翅膀上的筋,从此,我一国之人皆得遗传,虽有翅膀,却不再能飞。”
“倒是公平得紧哩!”行者笑道。
八戒却有个同情的计较,他道:“师兄何必笑他每,他每其实亦可怜哩!”
这贴己之话把宫殿之上国君大臣小厮每尽皆感动得流下泪来,都道:“还是这个爷爷体贴我每,知我每心酸之处!”
感叹许久之后,那国君小心翼翼地言道:“三位得道长老,寡人却有些话,甚是冒昧,不知可否说出?”
八戒道:“说,说。”
行者却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却要向我每学习飞行也!”
见行者说出他每心思,那些君臣一体跪倒在地,呼喊道:“神仙长老,千万救我一国人之命!不能飞行,在我等实实生不如死哩!”
那行者心怜他每,却摇头道:“像这等腾云驾雾的勾当,岂能轻易传你每这些凡人?倘人人能飞,则这天宫岂不乱了套?那时天兵天将便要找我每师兄弟的晦气哩!”
八戒、沙僧亦皆摇头。沙僧道:“更何况,即使你每重又能飞,难保不起纷争,到时,不知你每又要想出甚么法子对付那会飞的俘虏哩!”
见行者每皆不愿传飞行之法,那些君臣痛哭流涕。只见那国君不顾体面,死死拽住长老衣角,千言万语,只要他每师徒发慈悲之心,救他每性命。那长老是见不得凄惨场面的,如何能忍,便也央求行者每,好歹传些飞行之法。他说的倒好,自古天上人间,方便第一,何必固执冥顽?
徒弟每见这等纠缠下去,也没个出头之日,只得应允,不过,行者亦言明,道:“大道艰深,亦只能传少数之人,我每师兄弟三人,一人只能带一个徒弟也!”
“三个,三个,这等天杀的悭吝鬼!三人之外,尚有千万人,却如何安排?”一人道。
又一人道:“名额有限,却不把众人头都打破!”
“正是!长老每何不定个规矩,究竟何人可做你每徒弟,得你每飞行之术?”
三人面面相觑,自己亦不知寻何等人,面前君臣小厮每好歹也有数百人,更何况,闻知有长老来传飞行大法,把一个后宫都轰动起来,那些个艳丽妃嫔不顾脸面,公然卖俏起来,把目光在三个小长老面上睃来睃去,要吸引他每瞩目;那大臣每亦在殿上争吵不休,真真沸粥一锅相似。
那八戒此时有些心动,欲待招一个女徒弟,却心喜这好,又觉那妙,一时难以定夺,那些女子亦是惯能风情的,如何看不出八戒心思,更其卖弄风情,愈发骚首弄姿。
正在热闹不休时候,忽听得那国君威严一喝,道:“咄——”当真君威如虎,一个大殿忽然安静下来。那国君此时看到妃嫔每在大殿上卖乖露丑,不觉大怒,唤卫士把她每打入后宫去,那些妃嫔却哭得伤心无奈,八戒眼睁睁见她每苦苦挨出自己视线,大是苦闷,却因师父、师兄师弟皆在,不敢表露,乃借题发挥,道:“可恨这厮每还不能定夺,则俺每便走了吧!”
那国君一听此语,慌忙道:“长老千万莫走,我已定夺得二人在此,其一自然便是寡人,其二乃是犬子,盖我每乃体承江山之人,自然与臣民不同。那最后一个名额,想来亦只能付与社稷之臣,但我国社稷之臣如此众多,不知哪一位有此之幸?”
“是我!”
“是我!”
……
只见有无数人皆道“是我”。此后,众人互相炫耀自己家世、功绩,又互相揭露各人阴事,这等,便言语刀枪起来,旧恨新仇,再难压抑,遂动起手来,一时大殿之上拳脚纷飞,做了比武擂台。
那国君大怒,道:“真真斯文扫地!堂堂大国之臣,却如街头匹夫,却不让长老每笑话!罢了,你每这等没长进,这最后一个名额亦不能交与你每,却给了皇后吧,她也是母仪一国的凤体之尊哩!”
见学飞行之术无望,那些臣子每竟有破口大骂的,道国君是小人,一心照顾妻子,把那忠心为国的大臣每撂到一边,只顾自己一家成仙成圣,学那飞行之术去了。
国君被这些言语气得暴跳,喊出卫士,把那些放肆的大臣全拖出宫门,打板子去了。剩下一干臣子,方才噤若寒蝉,乃一体倒地,山呼万岁,恭贺起来。
行者把国君要了去,沙僧亦把太子叫到一边,单留个八戒,扭扭捏捏地道:“你每皆选个男子,然不成却让老猪教那皇后,男女授受,多有不便哩!”
长老勉他努力,那八戒却才昂然受了皇后一拜。仔细一看,皇后虽已中年,保养却甚好,乃是丰润玉人,体态风流,身姿苗条,面如三光,香若馨兰,亲亲切切叫了八戒一声师父,娇滴滴的声音,把八戒心都酥了。
行者、沙僧、八戒皆道自己法术乃独传之秘,旁人皆不可窥视。国君便吩咐找三处安静之所,以学长老每的法术。在那清净之所,他每便把些秘密传授,却有数日之久,方才授完,那国君、太子与皇后乃皆能飞升,大喜不已。
此事已了,长老道:“徒弟每这些日子辛苦教授,皆清减许多,八戒教个女流,恐怕更难,故清减尤甚,却难为你每了!”随之便要起程前行,国君千万挽留,哪里留得住,眼见得去了,不觉哭倒尘土,太子、皇后亦来哭别师父,行者、沙僧、八戒皆有些恋恋不舍,无奈只得含恨而别,往西天大步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