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四众复往前行,又见一山,上下碰见一樵夫,那樵夫砍了些材,心满意足,正倚着材捆,半闭着眼,唱歌哩:
“山歌难唱口难开,杨梅好吃树难栽,栽在高山怕野火,栽在平地怕水淹。”
八戒听到杨梅一词,便如曹丞相手下兵士,先自流了涎水,急得大声道:“兀的不急死人也么哥[109]!顾前顾后,那杨梅要种到何时?”
这樵夫自得其乐,不料被人打断,甚是恼火,口吐脏字,跳了起来。孰料面前尽是些千奇百怪人物,先把胆淡了,叫了声“妖精”,挑起材捆,意欲离去。还是那长老风采,上前打了一个问讯,道:“这位小哥,敢问此是何山?”
樵夫道:“你倒是体面的,怎的你那几个伙计人不成人,鬼不如鬼,青天白日的,却不吓煞平人?”
长老道:“小哥不知,那是我几个劣徒,他每却也山恶人善,不必管他。”
樵夫道:“长老,此山名为堂庭山。”
长老道:“敢问小哥,此山中可有甚么妖怪?”
那樵夫瞧了瞧行者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妖怪倒是有的哩,长得倒像那边那位。”长老一看,指的是行者。行者被樵夫指为妖精之形,不觉大怒,三步并为两步,作势要打。长老一见,慌忙喝住。那樵夫已自怕了,背着材捆如飞而去。长老一见,甚为抱怨行者,怪他吓走平人,妖怪情形,便问不分明。
八戒在一旁偷笑,对沙僧道:“师弟你看,妖怪便是这样这样……”比划了半天,原来说的行者。行者焉能不知,又要打八戒,好歹被长老各自劝服。
“如今却如何过得山去?”长老愁道,“又未问明是否还有别路,唉!”
行者不服,大言道:“管他甚么妖精,我自去探他巢穴,打死他便作罢,到时自然过山而去!”说完,头也不回,往深山中去。
行者走不多远,便闻见一阵血腥之气,寻那气味而去,看见无数破碎尸体,残骨剩发,堆叠杂乱,血色遍地。那尸堆边,却蹲着好些怪物,他分明一看,惊道:果然像我!原来行者亦曾鉴水,看过自己面目。这些个妖怪,浑身长毛覆盖,身长七八尺,如猴形。它每本安心吞食人肉,忽然见到行者,不觉抬头,只见它每双目如圆球,唇吻硕大,只一吐舌,上唇便把脸面遮住,下唇亦挂到胸口,因觉碍事,慌忙用手拨正。
“尔等是何妖怪?”行者喝道。
“你不过生得矮矬一些,怎的便不识自家人?转把本来面目忘掉?”其中一个怪物言道。
行者被它这一反问,引动过去心事。乃道:“然则你知我是何人了?”
“你哪里是人,人是你的美餐哩!你却是俺这一族,名唤髯公的便是。”那怪物言道。
行者思忖髯公这古怪名字,沉吟许久。忽然明白过来,道:“我怎会吃人?定不曾与尔等为伍!尔等却在骗我!”
“那嘴上说不吃人的,还是吃人的行家哩。”一髯公道。
“却不要管他,这厮像有点疯了。俺每且安心享受此美味吧。”另一髯公言道。
众髯公点头称是,便不再理行者,复埋头于尸堆中。行者被它每冷落,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还是有些糊涂,恐怕自己真为髯公一员,不然怎的见这食人场面,却无动于衷?一面又否定此论,觉自己来历自然正大光明,不能如此辈这等腌臜。他身材不高大,故此心亦不大,彼时那颗小心便被这两个可能做了战场,干戈纵横不已,人却似如梦中。忽然头中大痛!乃是长老念紧箍咒了。行者此时哪里顾及甚么来历问题,苦熬歹熬,下得山来,果然长老在念咒哩!
“师父!师父!莫念!莫念!疼!疼!疼!”
“叫你与妖精为伍,把修行的正道忘在脑后!”长老停了,尚不解气,又把行者骂得狗血喷头。
“八戒、沙僧,你二人去把妖精剪灭,莫学你师兄糊涂。”长老道。
二人得令而去,许久,在山上喊道:“师父,可喜妖精被俺每打死,可过山去了。”
那长老果然生喜,骑着白马向山上进发,把个行者落在身后。行者意态萧然,满心不情愿,跟在身后。果然看见八戒、沙僧面前凌乱地死了几个髯公。长老看到尸堆,忽然就呕吐起来,把三个徒弟慌张得不得了,忙把长老带过尸堆,方才好些。行者走在最后,忍不住还看了髯公尸体最后一眼。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