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下船时，看见Ｘ照顾孩子上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一条船上为什么要两个大副？所以就说要带詹姆斯他们跟这条船一起走。
那两个菩萨可不是好糊弄的，不是自己亲自去，可能还请不动两位尊神，哪里知道卢作孚要提前半小时开船，一肚子恼火不便发泄。好在零号事先有安排，鲍大瘊子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只要在这条船上，就成不了漏网之鱼。
江龙还没想得这么复杂，以为船长下了船，老铁已经躲过了这一劫，到万县天还没亮，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进了他的船舱，发现老铁已经改了装扮。因为他和少年占据了大副的房间，他就装扮成大副的模样，平时都不出船舱，连吃饭都是少年带给他。现在穿着蓝色的粗布褂子，一身短打，像个普通的工人。
钟雷鸣打了个招呼，说他要到船舱玩去，就混到胡小龙他们那一堆人里去了，平时他也和流浪儿他们一个船舱睡觉，就是避免别人生疑心。
夏勇跟着来了，老铁关好舱门，说正要找他们两个，先了解一下万县情况。
江龙对万县什么情况并不清楚，夏勇告诉他，到了万县，船上所有乘客都要下船，江边一定要挨个挨个地检查，工作人员可能都要在船上接受检查。
江龙对零号是非常了解的，这时候才觉得问题严重：“这个家伙阴险毒辣，既然在武汉码头与老铁面对面过，事后想起来，从他手里漏掉的人怎甘罢休？一定给你画像了呢！他对轮船不熟悉，才让船长上来搜查的。”
“万县码头一定布置下了天罗地网，只有绕过这个码头，再看前面路途如何？”老铁沉思着说。
Ｘ说：“要想绕过万县码头不下船不行，除非半途换船……万县下游有个野码头，由袍哥堂口控制，不如在那里换乘木船。”
一路过来，他们也看见了，长江沿岸的码头很多，不跑轮船的都是小码头，都是停靠木船的，也有小的机帆船，被宜昌大疏散征集了上千条，两岸的百姓还要生活，还有一些船只留下来。
大家族和袍哥掌控的码头都想借机发财，但随着战事往四川推进，政府控制得也越来越严，严令但凡稍微大一点的船只，必须由民生公司统一调用。
这些地方势力虽然不敢明里对抗政府，暗中仍然巧立名目榨取民财。国民政府对他们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妨碍大局，就得过且过也不强求。
野码头多数是木船，大船被政府征用后，小船便被袍哥控制，乘船的一般是穷人。因为大船一票难求，穷人们只得花高价坐小船，所以各堂口也能狠赚一笔。
老铁说：“坐什么船都无所谓，我只需要避开到码头检查的那一关，肯定不能通过趸船检票口上下船的。”
铁驳船行至旧宝塔附近，真的看见野码头那里停靠着几只帆船。
江龙也明白老铁的处境，半路上换船也许会更好，至少军统特务们来查检时，他们不会那么被动。但是到重庆怎么办？
老铁胸有成竹，一路上通过了解，钟家势力很大，如果他们在码头上接应就好办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夏勇点头，“到万县，我需要到轮船公司打电话，询问上游的水文情况，就可以与钟家通电话，要想办法让钟家来接。知道那家很有势力，当初送儿子出川，搞得轰轰烈烈的，我当时还在重庆……”
“到重庆再见机行事吧！先躲过万县这一关。”老铁说。
“还是那个办法，船不到万县码头就下船，木船一般会有纤夫拉着走，逆水而行，会更慢，停靠也方便。鸡冠石下船也可以，我们会想办法来接应。”
“要接应比较困难，你们在明处我在暗处，我再想办法上船就是，最主要两个骨灰盒一个小孩子，都比较显眼。”
“只有找老船长了。”夏勇沉思了一会儿说。
江龙和老铁都异口同声地问：“可靠吗？”
“老船长在重庆三峡长大的，对三峡的航道，他像自己巴掌心的纹路一样熟悉。”Ｘ说，“过去和他不一条船，只知道他善良、仁义，有一股侠气。可是驾驶舱里还有其他的人，我们两人必须要一个人在，里面不好讲话，你能不能和他说说？”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别的细节，才各自散开。夏勇去替换老船长。
行程已经大半，艳阳高照，这一段倒没有大风大浪，船速度不快不慢。让人放心的是江面开阔平缓，两岸虽然也有山，也不像昨天那么险峻。船只加速，一眼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太阳悬挂在天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清新，沁人心脾，江龙扶着船舷铁栏杆觉得还挺惬意的。他看见老船长走到船尾又蹲下来准备吸烟，连忙走过去，掏出打火机。这是印子给他置办的行头，虽然有点儿舍不得，但还是果断拿出来凑过去，给他点着了烟，就把打火机送给他：“船长喜欢吸烟，这比火柴好用。”
老船长笑出了满脸的核桃纹，说了句：“你娃巴适嘎。”
江龙笑笑重复一句：“巴适。”
“无功不受禄，干啥子给我勒么好的东西？”老船长接过来，打量着，“日本货，战利品吧？”
他憨憨地笑了：“您的功劳就太大了，夜闯三峡，给我们省了两天的路程，今晚上再过一夜，就可以到万县了吧！”
“呵呵就是的，快到奉节了，”穿过三峡就如同从鬼门关前过了一遭，每个人都庆幸不已。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也很轻松。老船长嘿嘿笑起来，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瞅着江面脉脉的水流不再说话。
江龙问：“到万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明天，天亮前嘛——”老头川音拖得很长。
“有件事情想求助于老船长，不知道能不能帮个忙？”
老船长转过头来，虽然眯缝起眼睛，却锐利地射出精光，打量他一阵：“你娃子有些名堂，看得出来，不是一般两般的人，有啥子你说嘛。”
“我一个朋友想换船，哪个码头可以换？”
“你这个瓜娃子，榆木脑壳，我们是大轮船，那些小码头怎么靠得上切？”老船长说，“换啥子船啊，到万县全都要换船，我们这大轮船到不了重庆的。”
“要到万县码头还说什么？”江龙说，“江湖上有句话，叫艺高人胆大，老船长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有一个朋友不到万县码头要下船，不靠码头行不行？”
“那得有船才行。”
“左舷有船。”
“勒个小船，只能走丁丁远，要绕到前面去，还得有大点的船接应才行唦。”
“老船长一定有办法，长江三峡对您来说，就是你们家的小巷子，左邻右舍的，打个招呼就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看来拍得他挺快活的，微笑着点点头：“你不是瓜娃子，脑壳透亮。”
“我也是跑码头的人，看人是不会看错的。”江龙恭维了老船长，也抬高了自己。
“要得，你等哈哈！”老船长和他都扒在栏杆上往江中看，行了一阵子，见一条运货的机帆船在前面行驶，老船长朝驾驶室作了个手势，轮船放慢了速度。他拢起巴掌，朝机帆船吼了几嗓子。
那边的驾驶舱里也有人喊话，回答了几声什么。两人都扯着嗓子用四川话交流，声音又大喉咙又粗，说话太难懂。轮船开过去了，机帆船突突突尾随在后，老船长这才回过头来，告诉他说已经安排好了，让他的朋友准备好，零点时分到左舷来，具体由夏勇操作。
刚才看老船长支起身子就能打手势，他这才顺口问，为什么驾驶室都是放在床尾？
“因为机舱一般都设置在船尾嘛，驾驶台跟着放在船尾，能节约好多空间唦。”老船长白了他一眼，“快点干事情去，莫在这块扯空灯——”
老船长进了驾驶舱把夏勇换出来，江龙和他一起，两人在一起来找老铁，首先问他会不会划船？老铁那铁板一块的脸上居然浮起了笑容，虽然在底舱，好歹也是水手，哪有不会划船的？
那就好办了。于是三人约定了晚上的行动计划。
江龙就去统舱里找钟雷鸣，只喊了一声，他马上就跑过来了，也不问什么事，只是到了大副的房间才说话：“舅舅有什么吩咐？”
老铁递给他一个包袱：“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带走。”
少年恐慌地推开：“舅舅，你，你要和我分别？”
“是的，半夜我就要换船了。”老铁说。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重庆的吗？难道让我一个人去？”少年苦着脸问。
江龙就说：“还有我们一起啊。”
“舅舅为什么不一起走？”
“下码头有人盘查，”老铁坦诚地说，“就是汉口那批人，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
“既然如此，”钟雷鸣说，“我也是躲不过的，问到我，能说你突然消失了吗？还是不行，所以我们只有同进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