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新闻记者的帮助下,步鑫生很快发明了一些朗朗上口的“改革顺口溜”:分配原则是“日算月结,实超实奖,实欠实赔,奖优罚劣”,生产方针是“人无我有,人有我创,人赶我转”,管理思想是“生产上要紧,管理上要严”,经营思路是“靠牌子吃饭能传代、靠关系吃饭要垮台”、“谁砸我的牌子,我就砸谁的饭碗”、“治厂不严、不逼,办不出立足坚稳的企业。不管、不紧,到头来,工厂倒闭,大家都受害”。这些朴素而容易背诵的改革格言迅速传遍全国,成为许多企业挂在厂内的标语口号和企业精神。步鑫生的这些观念对于无数白手起步的民营企业主算得上是一堂最最生动的启蒙课,日后,很多在那个时期创业的企业家都回忆说,正是步鑫生的这些话让他们第一次接受了市场化商业文化的洗礼。“步鑫生神话”渐渐生成,他成了一个管理专家、经营大师。美联社记者在1984年5月20日的一篇新闻中生动地描述说:“他的工人威胁要杀他,他的妻子由于过度担忧终于病倒而住进精神病院。但是,浙江海盐衬衫总厂厂长步鑫生先生,顶住了压力,成为中国改革浪潮中的一名佼佼者。
这位52岁的裁缝的儿子,在昨天会见西方记者时,讲述了他同‘吃大锅饭’的平均主义战斗的经过。”这样的形象无疑是高大、勇敢和受人拥戴的,是那个时代所一再期待和呼唤的,至于它是不是步鑫生的真实面目则似乎是不重要的。萧山的鲁冠球日后还清晰地记得他去海盐参观的情形:通往海盐武原镇的沙石路上车水马龙挤满了前去“参观学习”的人们,当时的步厂长炙手可热,据称,连厅局级干部要见一下他都很难,我们的面包车还没进厂门,就被门卫拦下了:“步厂长今天很忙,下次吧。”好说歹说,最后他同意我们的车子绕厂区开一圈,这样也算是学习过了。在厂区里,我碰到两位熟悉的《浙江日报》记者,在他们的引见下,步厂长终于同意见我们一面。他是一个说话很生动的人,很会做比喻。他说了15分钟,我们就退了出去,后面又有一拨人进来了。“步鑫生热”在1983年年底到1984年年初的出现,让国内沉闷多时的改革氛围为之一振。中央的政策也从“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八字方针悄然变成了“改革、开拓、创新”的新提法。在对步鑫生的学习运动中,扩大企业自主权、推行厂长负责制、打破“铁饭碗”和“大锅饭”等被搁置起来的改革理念又再次成了主旋律。
1983年,如果我们把此时的中国放到全球的背景下来观察,将会发现,尽管已经进入到了改革的第六个年头,但是我们离世界的中心舞台还是那么的遥远。日本仍然是全球经济的主角。这一年,后来写出了《第五项修炼》的管理学家彼得·圣吉去福特汽车公司调研,他惊奇地发现,尽管日本公司蚕食了福特在美国的很大一块市场份额,但是福特的管理人员仍然坚持地认为他们被击败的主要原因还是“日本的劳动力太便宜了”。而在圣吉看来,日本汽车最大的创新是“精益生产”和“零库存”。戴维·加文发表在9月号《哈佛商业评论》上的论文《处于危险中的质量》更是证实了这个判断,他在论文中披露了一个让人很吃惊的数据:根据他对所有美国和日本空调生产商的研究,日本公司的平均装配线差错率比美国公司低70倍,最差日本公司的故障率也要比最优的美国制造商故障率的一半还要低;在旷工率方面,美国公司平均为3.1%,而日本公司则为零。很显然,这些年日本的崛起不是偶然的原因,他们在制造线上的严谨和苛刻得到了回报。
从戴维·加文及很多经济学者的调研来看,美国要在质量、现场管理和成本上战胜日本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多也就打一个平手。这是一个让人近乎绝望的结论。美国的企业家还将在这种绝望中沉浸多年,直到七年后他们在信息产业重新找回自信和优势。在华人经济中,中国台湾的企业开始发生令人羡慕的转型。王永庆在他的台塑工厂尝试电脑化作业,因而大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台湾的电子代工产业开始萌芽。一个叫郭台铭的中专生在前一年创办“鸿海精密工业股份有限公司”,他决定重新“定义”电子产业,在日后的回忆录中他说,“当全世界的电子业者都把电脑业称为新技术行业的时候,我则认为它的规模制造能力将体现在模具技术上。”就是靠着成熟的模具技术,鸿海迅速切入连接器领域,22年后,鸿海成为全球最大的电脑配件生产商,全世界每五台电脑就有一台在使用鸿海的产品,郭台铭也因此成为台湾首富。唯一一个在全球商业界让人侧目的中国人,是一个名叫王安的华裔企业家。他在这一年成为全美的商业英雄。
1949年,王安发明了世界上的第一片“存储磁芯”,几年后,他创办王安实验室(Wang Labortories),从此替代IBM公司成为计算机领域的领跑者,到1983年,王安公司的营业额猛增至15亿美元,位居全美电脑公司第七位。在《福布斯》杂志的富人排行榜上,他的个人财富达到20亿美元,为全球第五富翁及华人首富。很多年后,比尔·盖茨说,“如果王安能完成他的第二次战略转折的话,世界上可能没有今日的微软公司,我可能就在某个地方成了一位数学家,或一位律师。”王安是第一个全球意义上的华人企业家,但是,他又是一个老派的东方人,他不相信华尔街和美国公司制度,他说,“我不主张开放投资,因为我是公司的创始人,我要保持我对公司的完全控制权,使我的子女能有机会证明他们有没有经营公司的能力。”同时,他对苹果电脑公司在PC机上的努力不屑一顾,他认为搞个人电脑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两年后,他就为这段话付出了代价,IBM和苹果公司的个人电脑开始风靡,王安公司在1985年陷入亏损,他出版了一本名为《教训》的自传,直到1990年他去世时,王安公司已经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