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掠过一片巨大而繁茂的森林,飞向沙洲。
而我却找不到我的翅膀。
01.
在信息发出去三分钟后,我收到了彭西南的回复,除了一个“好”字还有一个句号。我把时间和地点再给他发过去,便再无回音。
这已经不是彭西南第一次这么别扭了,高中的时候我写信给一个男生,第二天被发现那封信在公布栏上。之后他也是这样和我冷战了许多天。后来我去找他,他把信扔在了我的脸上,骂了我一句“丢人现眼”后才了事。
所以,对于第二天我们一起吃饭他却只和周舟陈川说话把我当成隐形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奇怪。
当我们一行四人吃完午饭走出校门时,路放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他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慵懒地靠在一辆黑色的路虎上,吸引了来来往往的无数目光,但这些平时大胆至极的女生却没有人走近去与他搭讪,他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陈川问周舟:“那不是你叔叔吗?怎么那么年轻?”
“他才不是我叔叔!”周舟瞥了一眼不远处朝我们挥手打招呼的人,咬咬牙小声地骂了一句:“骚包。”可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朝那个人飘去。
冬阳暖暖地打在柏油马路上,路放伸出手接过周舟身上的包包,微笑着对我们说:“上车吧。”周舟朝副驾驶座走去,可当车门打开的那一瞬,她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就像是被泼上了一层速效胶水,肌肉迅速地收缩,硬化。
她抓着车门的那只手很用力,指关节发白。我们都在忙着把自己塞进车里,没有谁注意到这一幕,只有站在她身后的陈川,他呆了三秒钟,然后迅速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假装不经意地问周舟:“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走向后座,陈川紧随其后。我和彭西南坐在一起,他顺手接过我的背包,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眼睛看着车窗外,神情有些疲倦。
当我们坐进车里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坐着人,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她穿着和路放一样款式的粉色运动服,化着淡淡的精致的妆,对我们笑:“你们好,我是鞠岚,路放的女朋友,大家今天要玩得开心点,晚上回来我请大家吃饭。”完了又回过头对路放说,“年轻真好,和他们站在一起,我觉得我已经老了。”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周舟便打断了她,对路放道:“路放快开车吧,这都几点了。”我正在努力地瞪着彭西南牵着我的那只手,努力回想着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好的,没有注意到周舟语气的不耐烦。
马路边的青桐飞速地倒退着,风沙被隔绝在车窗外,车厢环绕着悠扬的钢琴曲,我有些犯困,头一点一点的,最后倒在了彭西南的肩膀。我似乎听见他幽幽的叹气声,他的手拨弄着我的头发,我想要拒绝,却还是抵挡不住睡神来袭,一下子就睡着了。
我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梦境中,当我尖叫着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郊外,车刚好停了下来,周舟白了我一眼:“猪,你流口水了。”
彭西南也扫了扫自己的肩膀。
我下意识抹了抹脸颊,车厢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我愤愤地从彭西南手中抢过自己的背包,率先推开车门走了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山。如果我还在上小学或初中,我会这样来描述它:啊,这是一座巍峨的高大的陡峭的山,多么的壮观啊!
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你在发什么愣,大家都走了。”果然,路放和鞠岚,周舟与陈川都已经整理好东西走在前面了。我赶紧跟上,虽然并不是很想和这个别扭的彭西南说话,但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告诉他:“我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
“我刚刚梦见我们从山上摔了下来。”
这一次彭西南连白眼都吝于给我,目不斜视地望着前面,大步地走着。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偷偷地骂着我。
爬山不到二十分钟,就出了意外。
才走到山脚下,鞠岚就娇呼了起来:“不行了,我的脚好疼!”她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揉着自己的脚,漂亮的脸疼得皱成了一团,“不知道是不是新鞋子的缘故,走了几步就疼。”
周舟看着她,眉头拧成了八字形:“那怎么办?要不你下山回车里休息,我们继续。”她转头问路放,“怎么样?难不成我们颠簸了半个小时山还没有爬就要回去吗?”
鞠岚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小心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不用了,还是走吧。”
“那走吧,你等下可别喊痛,到了山上可没有人能把你背下来,你可别拖后腿。”
“你……”鞠岚气得脸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打量周舟又看看鞠岚,脑壳有些发疼。我总觉得这两人气场不合,真怕她们冷不丁就厮打了起来。最后还是路放结束了这场针锋相对,他对我们说:“你们先走吧,我和鞠岚走在后面,大家山顶见。”
他的话音刚落,周舟就笑了起来:“那敢情好,你就慢慢地发挥你的绅士风度当你的护花使者吧,我们就先走了。”化身刺猬的周舟背着包包擅自离队,任凭我们怎么喊她都没有再回过头,陈川赶紧跟上,我回过头看了看路放和坐在石头上梨花带雨的鞠岚,路放朝我们摆了摆手,有些无奈:“你们先走吧,帮我看着点小舟,她就是这么倔。”
我和彭西南朝周舟和陈川的方向往上走,可他们两人就像是来自国家队的小超人一样,和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再过了一小会儿,连背影都消失在我们视线范围内。我和彭西南面面相觑,最后只好化惊讶为动力,拼命地往上爬。
这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喝水,彭西南才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给我递了张纸巾:“慢着点喝,水还有,没有人和你抢。”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他,看到他耳根子都红了,他有些别扭地转过头:“你看我干吗!”
“你元神终于归位了!”
“什么元神归位?”
“你前几天不是元神出窍去环游世界吗?也不理我,一个多月没有与我联系,我还以为你打算和我绝交。”我承认我有点小贱,就是喜欢看着彭西南别别扭扭的样子。果然,我的话音刚落,他便把纸砸在我怀里,不再和我说话。
半个小时后,彭西南第二次和我搭话,但我却一点都不开心,因为他说出来的是一个噩耗:“谈夏昕,你赢了!我们迷路了。”
我们站在半山腰上,周围是冬日的林木,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间隙洒落在微微湿润的泥土地上。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他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对我扬了扬:“不用问,它没有信号。”
我掏出那支被季柯然鄙视了无数次的国产山寨手机,它向来强大的信号格此时显示为一片空白,我盯着它,恨不得用它砸死自己。
02.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们在原地绕了几圈却依旧没有找到上下山的路,宛如跌进了迷宫里。
我急得抓头挠腮,彭西南依旧云淡风轻,“坐下来吃点东西吧,幸好我们都带了水和面包,吃点吧,如果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来找我们的。别担心,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彭西南把水和食物从包里拿出来,递给我后在我身边坐下。
我相信彭西南,但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夜色都爬上山头,我们也没有等到有人来找我们。
这座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冰柜,把我们困在了这个冬夜。我的牙齿不停地打架,像羊癫疯病人一样发抖。起初彭西南抱着我,见没有效果索性把衣服脱了下来强制要我穿上,自己只穿着薄薄的衬衫和毛衣。
“你穿吧,我不冷。”我把衣服递给他,虽然夜色朦胧,但我还是能看到他瞬间黑了下来的脸色。
“给你穿就穿,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衣服又一次回到我的身上,我懒得再与他推来推去,索性把衣服摊开来盖在两人身上。
彭西南打开手机,黯淡的光照在我们身上,周围寂静得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他的呼吸重重地打在耳畔,让我特别安心。我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膀上,他小声地和我说着什么,我一句都没有听清,脑海里一片混沌。
当手电筒的光照在我们脸上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刺眼的光束照得我睁不开眼,只能感觉到有人朝我扑了过来,紧接着一只手用力地拍在我后背上:“妈的,谈夏昕你们这两个蠢货,这样也会迷路。”
周舟的力气很大,我险些就被她拍出一口鲜血来,却无法和她生气,因为她的声音是喑哑的,带着哭腔。她温暖的手握住我时我像是被烫到了,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而彭西南慢慢地站了起来,对着我微笑:“谈夏昕,你看,我没有骗你。”
此时,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黑夜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笼罩住这片山林,我想我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刻。
我们回到学校已经是后半夜,路放原本是想带着我们去他的别墅的,被周舟拒绝后只能送我们回学校。从校门到宿舍楼,他的车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我们进宿舍楼时也没被宿管阿姨为难。
路放站在路灯下看着我们上楼,他揉着眉心,看起来很疲惫。我小声地对着周舟说抱歉,她的巴掌又一下子袭击我的后背:“你既生为妖,就必须作孽!”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她从容地对我说,“这是今天路放送给我的,我觉得送给你也挺合适的!”
“他对你可真好。”
“是呀,真好。”
月色朦胧,我没有看见周舟唇边的那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