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
众人都扑过去救治二皇子。清笛倒在地上，嫣红的唇妖异地笑着，冷眼望着二皇子。一点点，一点点，头歪了下去……
清笛今晚妆容妖异，尤其娇艳的便是嘴唇。旁人只以为她今晚再醮，定然会使尽了手段妆整颜色，以争得二皇子欢心。毕竟二皇子帐中，侍妾美姬不少，她一个再醮的妇人，又是汉女，想要得宠，殊为不易。因此看见她红唇妖艳而来，便无人疑心有他。
二皇子为人狡诈，清笛也知道他必定会搜她的身。清笛竟然会舍了小六而选择再醮二皇子，二皇子心中岂能毫无怀疑？可是二皇子就算再防备，终究想不到她唇上的嫣红实则为天下至毒！
她的唇上涂的根本不是口脂，而是鹤顶红！
来二皇子帐篷之前，她细细致致，反反复复地将鹤顶红混在口脂中，在唇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直到让那唇红艳欲滴，方才罢手。这样的分量，她确信，二皇子一沾即亡！
二皇子千万计算，小心搜查了她周身，甚至都不放过她的发髻，只可惜二皇子却永远想不到，她会将剧毒涂抹在她的唇上。
不是二皇子百密一疏，只因二皇子绝想不到她会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剧毒涂在口唇之上，稍有不慎，那么首先被毒死的人便是她自己！她的招数是鱼死网破，甚至豁出去要死在二皇子前头……
她最后一愿，便是用她仅剩的命数，换了二皇子的命。替那孩子，换得往后岁月的康安。
既然是命数已尽，她索性用最后的这几天，替那孩子除掉二皇子。以一命换一命，在旁人眼中必是赔本的买卖，可是于她，却是赢了。
这便是万全之策。纵然皇后还心有不甘，可是皇后只有二皇子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除了二皇子，皇后所有的心气儿和希望便也灭了。从此以后，皇子里再无人有力量与玄宸争夺皇位，皇后也将就此油干灯枯，成为一个枯萎了的老女人。
偌大契丹再无威胁。就算西边还有夏国，他们却已是强弩之末；东边女真虽然日渐强悍，但是终究时机尚早，他们还不够成气候。以小六的智慧，他足以弹压女真。至于未来女真有没有可能终究灭了契丹，那也是未来的事——至少小六这一世，赶不上了。
这一生拼尽性命也要护那孩子周全……她终于，做到了。
身子再难提起，头也越发沉重，清笛只能转了眸子去望二皇子的方向。他定然不能再救的了，她要用最后一点力气亲眼看着他死。他死了，她便也可以安心而去。再没人有能力威胁到玄宸……
她不能陪他一世，她便拼尽了自己的一切，护他一世平安。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惊惶的喊声，“二皇子与连城公主，皆，皆薨了！”
清笛甚至听见自己清亮一笑，笑声里，天地尽数暗了下来。
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了……
契丹雄踞北方，铁蹄弯刀随时可能南下，身为大宋子民，身为袁承道的女儿，她在契丹的东边激活了完颜旻的霸主之心，以女真之力来掣肘契丹，可保契丹再不能毫无顾虑地挥师南下。至此，她的媚心之计便也算达成，终于可以于黄泉之下见爹娘。
杀了二皇子，为小六扫清障碍登上契丹皇位，帮他赢得月牙儿的血誓，让他能顺利统治契丹朝堂；抹去他对她的记忆，不让他因为她的死去而悲伤一世……那个乍见之下便立誓要护他周全的少年，她终究为他周全。
她这一生还有许多的未完成、不甘心；可是大事已毕，她终究可以撒手而去了。
爹，娘，二老可知道，女儿在世上独活这些年，有多疲倦？
还有那个没来得及成形的孩儿，别怕契丹的雪会寒冷，为娘来陪你了……
唯独心中不舍的是，没能在这最后的一棵，再看一眼他……
来不及了，来不及。
这一世早早相遇，却终究来不及——好好相守。
若有来生……
若有……
纵然没有，也已无憾。
今生纵然没能相守到老，总归相遇相知。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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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帐中的消息传到玄宸耳中时，玄宸正与萧国舅、月牙儿在一处。
朝中情势瞬息万变，片刻容不得他们迟缓。宫帐之中，玄宸的势力暂时占优：大行皇帝临终前钦命六皇子为代替他祭天的皇子，按照祖例，这便已是太子才能有的资格了；纵然还没来得及正式册立，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宫帐中的禁军一直握在玄宸手中。纵然宫帐禁军数目不过数千人，却尽是精锐，就算打斗起来，至少也可以一敌三。
再加上国舅及时调集而来的大国舅帐下的军队，以及月牙儿亲自一个一个去收服了的萧氏亲族手中的军队，数量已经可观。
再者，因为韩志古之故，朝中汉臣也多数归心六皇子。纵然汉臣的实力一直受到契丹贵族的限制，手中并无太多兵权，但是汉臣多数是有谋之士，即便没有一兵一卒，依旧可以贡献智慧。
对玄宸不利的是，契丹国俗一直是帝后并重。皇帝有自己的宫帐和禁军，皇后也同样有自己的斡鲁朵，头下军州里兵民也有数万。
而且作为唯一的嫡皇子，二皇子也获准拥有自己的斡鲁朵，头下军州一样实力不容小觑。
再加上朝中大臣有许多骑墙之人，此时可能被月牙儿强行争取来，却难保随后不掉头回去再投靠皇后与二皇子。
更关键的是萧殷。萧殷是萧国舅最倚重的儿子，他又是向来与二皇子沆瀣一气的，倘若他真的能跟自己的老子和妹子撕破了脸，那么他也将影响萧氏部分人。
综合起来，双方的实力对比都在伯仲之间。谁胜谁负，不过是只看时机的把握。
就在这样的时刻，清笛已死的消息传来。
众人皆惊，没人能想到清笛竟然不计自己生死，将那至毒的鹤顶红涂在自己唇上，以此骗过二皇子，更毒死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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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听完来人禀报，却忽地笑了，走过去弯腰拍那人肩头，“兄台，这个故事好可笑。好听，下去领赏吧。”
韩志古已是老泪纵横，向萧国舅一礼，便急匆匆出了帐去。
所有人都明白，韩志古这是要亲自去看看，看看是否还来得及以自己的医术救回那可怜的女子！
只有玄宸仿佛想不到，他还在后头呼唤，“韩大人留步！韩大人这般急匆匆而去，所为何来？”他又笑，转头望月牙儿，“韩大人这是缘何？难道韩大人也被那笑话骗过，真的以为怜儿已去？”
“六哥！”月牙儿已是惊得落下泪来，一把抓住玄宸手臂，“六哥你醒来，醒来啊！此时生死攸关，你可不能再出了半点闪失！”
“生死——攸关？”玄宸再笑，仿佛第一天认识月牙儿一般，笑得恁般疏离，“月亮，你在说什么啊？谁生，谁又死？怜儿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倘若她真的死了，我又怎么可能独自活着？”
“这道理，就算天下没人明白，怜儿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所以她定然不会死，她一定会好好地活着。她说要护我一世周全……我的一世，还有那么多年，她怎么会就这么狠心地丢下我，走了？你们骗我，哈哈，你们合起来唬弄我！”
“六哥，六哥啊……”月牙儿哇地一声哭出来，“六哥你别吓我，你别吓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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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韩志古回来，不过须臾，老人家已是苍老尽显。他进帐便跪倒在地，朝向玄宸叩头，“老臣无能，老臣已是——回天，无术……”
玄宸凝望韩志古，又笑了，“韩大人，连你也这样说？连你也这样说么？”他笑着，却有一行一行的眼泪无声滑落。
他静静转身，忽地猛然将桌案上的纸张全都划掉！
稀里哗啦，笔墨纸砚碎了一地。之前刚商量好的对策，全都付之一炬！
萧国舅再也按捺不住，奔过来一拳砸中玄宸，狠狠断喝，“就算她死了，你也要活下来！契丹国还在等待着你，草原上的百姓还在等待着你！”
玄宸终于定定哭出声来，“如果没有了她，我要这契丹国何用？我要天下何用！”
帐外陆续来报，“安凤熙公子手下暗人前来效命，谨遵契丹国六皇子调遣！”
“女真完颜部五百铁骑前来效命，听凭契丹国六皇子调遣！”
“女真完颜部二少爷完颜旻手下私卫前来效命，二少爷代女真三十六部向六皇子效忠：只要六皇子登位，我女真三十六部绝不再反！”
玄宸猛地转身，朝向契丹众臣，朝向萧国舅，朝向月牙儿，“你们听见了么？听见了么？这都是怜儿舍生换来！”
仰头，玄宸长泪无声，只仰头望青山碧空，仿佛寻着那嫣然笑靥，“怜儿，你听见了么？等我。你要我守住契丹国，我懂。待契丹国稳，我必去寻你。等我——”
等我——天上地下，死生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