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街过巷,挑人少的巷陌行过。
青石板路,两侧乌瓦粉墙;院墙内的杏树虽然掉光了叶子,却仍旧探出枝丫来,清逸地落影在石板路上,姿态曼妙。
中原典型的一切,让清笛的眼睛始终湿着。
思乡,原本不是远离家乡才会有的思绪;而是即便回到故地来,即便亲眼又看见曾经熟悉的一切,你却依旧想要落泪。思乡之情在此处不会解,反倒会到达最高的顶峰。
因为你知道,很快就会再离开;这一刻短暂的相聚不是回来,而是要更久地离去……
青石板上的积雪早已化尽了,靠着墙根儿的角落里还有些雪,只是霸州终究比草原暖和,那些雪也都是融融、软软的样子,绝无草原上冰雪的凛冽之态。
生存,在中原汉地的城池里,便显得容易许多。而草原上的牧人,一旦天降风雪,便只能孤单地面对死亡。
清笛轻轻地叹了口气。
心底有一点明白,为何在军事上,宋军总是无法抵抗契丹骑兵。这不光是步兵对骑兵的劣势,更在于心念的不同。宋军都是不愁衣食,后有退路;契丹人却没有,若是败了,有时候便只能面对缺粮断草的情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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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契丹时,清笛也曾着意去翻阅史书。关于契丹与中原之间的种种,有了大略的了解。
其实唐时契丹便已归顺朝廷,各部酋长被朝廷分封了节度使等官衔,双方渐渐消弭了隔阂;契丹各部之间遇到事情,也不再是从前的彼此仇杀,而是统一交给朝廷做以决断。
那时候的契丹已经不像是原始的草原民族,而越发成为朝廷治下的州府一般。可是矛盾终究还是爆发在一场春季的巨大灾荒之后。
那一年春天,契丹人遇到灾荒,依旧循着正常的途径向朝廷报请赈灾;可是当时负责契丹事物的官员却不肯开仓赈济,惹得契丹人最终再反了朝廷,回归草原本性……后来终究建立了自己的契丹国,阿保机登基称帝,与中原朝廷彼此对峙起来。
发生在春季的灾荒,在历史上层多次成为中原朝廷与草原民族之间矛盾的导火索。倘若处理不得当,就会成为贻害多年的双方心结。
这一回又是,清笛希望能以自己微薄之力,平息这一场事端。
.当年被红火染遍的霸州,她希望这一回能有机会护着它,不再被战火沦及。希望三年来刚刚重新复苏的百姓,不必再受战乱噩梦的侵扰。
便如同爹爹当日带兵护着这座城,她如今也要这样做。让这粉墙乌瓦依旧宁静,让墙内的杏花能安宁地等待春日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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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宸明白清笛这一刻心绪难平,便只是静静地陪伴在她身畔,并未做声打扰。
直到前头终于走到了那最熟悉的街道,看见了从前最熟悉的一切。玄宸才轻轻地捏了捏清笛的手,让她回神过来。
清笛一怔,回望眼前,便是泪水滑落——
彩坊高搭,花团锦簇;街巷两边丝竹声声,街边的河水里都是胭脂红色。
眼前所到的,岂不正是怜香院!
听闻当年霸州城破,院子里的姑娘们四散而去,怜香院也被人点了把火。以为回来都见不到了,却没成想,依旧是旧日巷陌,旧时门廊!
人流淙淙从她身边过,怜香院门前依旧是热闹的迎来送往、燕语莺声。
对于这样一副场景,清笛真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悲伤。
她恨这院子,恨这葬送了她命运的地方;可是这里却又曾经是她的家,记录了她那三年的时光。所以乍然重见,清笛都不知道应该是疾步走向前去,还是应该退后几步,或者干脆转身远离了它。
正在悲喜交加之时,忽然听得鸣锣开道,煌煌的声响在街巷之间震动开来,震得人脑门儿生疼。
“哎哟,赶紧退避着些。那位爷又来了!”周遭的百姓急忙退避到路边,面向外,背身不敢看向道中间。玄宸也扯着清笛的手退到一边去。
来人是谁?这么大的阵仗?
清笛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身后一鞭子便狠狠抽下来,“回头,别动!擅自僭越之罪,不想活了么!”原是清道的官差以响鞭行走,看见有人乱动便没头没脸地抽打。
玄宸手指骨节爆起,清笛忍着脊背上的疼,暗自攥紧玄宸的手,“我没事。这样一鞭子算什么,我小时候挨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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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背后的路才安静下来。周遭的百姓也都动弹开来。
清笛扯住一位老伯问,“老伯,方才过去的人是谁?怎么这样大的排场?”
那老伯四下看看,这才压低了声音,“小娘子,你怎么能不知道那位爷是谁?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儿子,除了他,还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儿子……”清笛有些愣怔,却猛地想到这人是谁!
北周百姓说的当今圣上,自然就是张昌兴;而张昌兴的儿子只有那一个,就是当日的张衙内!
老伯继续说,“……啧啧,造孽啊。堂堂太子爷,竟然公然寻花问柳。这怜香院,都快成了太子爷的行宫了!”
“也不知道这位爷怎么会这怜香院这么情有独钟,唉……”老伯叹息着走远。
望着老伯的背影,清笛心上不由得掠过一层阴云。当日张衙内在街市上那么贪婪盯着她的目光,她直到今日仍无法忘记。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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