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落越大,越落越大。渐渐地,眼前的整个山谷都变成了白色的,什么天地山川、什么草木河流,全都再也分不开了彼此的模样,而都成了雪卧大地。
“我们回去吧。”清笛用力撑起身子。追着雪豹来到山谷的时候,天色已是雪亮。可是此时天际依旧被阴云遮蔽,也没有太阳,所以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只觉天地混沌,仿佛还在幽暗中一般。
清笛头脑昏胀,只以为还在夜里,便说,“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的合卺礼还没有完成,月牙儿郡主定然是还在等你。”
方才哭也终于痛快地哭过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疼痛全都宣泄过了。她此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再无什么承当不起。
幸好,黑丫还活着;幸好,霁月还陪在她身边。也许需要长久的时间才能复原,也许需要一辈子的时光去哀悼为她而死的太岁,可是——毕竟活着本身便已经很好,已经是上天格外的恩赐。
清笛叹了口气,将身上的貂绒大氅扯下来,重新系回玄宸的肩上。
玄宸却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就这么急着回去?”
清笛摇头微笑,“急与慢,总得回去。”
玄宸蛮横地将指尖全都伸进清笛的指间去,“可惜,这回老天都不帮你,就算我答应你回去,却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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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清笛一惊。
玄宸邪气回首,指着遥远的山口,“你看,山都被大雪封住了,走不了!”
他说过,他当年追着小雪跑,结果追进山谷,被大雪封在山里出不来——脑海中灵光爆裂,清笛被他攥住的手攥成拳头便借势向他砸去,“混蛋,你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少年长眉斜扬.
“可是也是天意!我只知道这草原上每一年的冬季都会有一场特别大的雪,这场大雪会将山封住;而借着这场大雪,小雪会从天山上下来,到草原上来玩儿。”
“可是天意没有人能算得准,更没人知道这场大雪究竟会在哪一天落下!今晚的一切,原本就是天意,原本就是——不让你如意!”
玄宸像野兽一样狠狠咬牙,“怜儿,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你还想躲我到几时?”
清笛大惊!
“你,六皇子你……”清笛的话已经说不下去,因为玄宸的唇直剌剌便落下来,咬住了她下头还要说出的抗议与惊诧!
他咬着她的唇,嘶声喘息着低吼,“太岁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如果趁着还活着,还能表露自己的真情,却要硬生生压着,却要装作什么都无动于衷——难道,真的要到如同他一般,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表达出来么?”
“怜儿,我从前什么都让着你,我只想不违拗你,我只想让你开心——可是这回却不行!我怕有一天,我怕有一天就如同太岁这样,什么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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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仿佛一盆热水兜头而下,清笛只觉自己已经不是仅仅眼睛在流泪,而是整个身子,整颗心都在酸胀地充盈满了泪水,然后有泪滴一颗颗凝成,沿着四肢百骸一同滚落……
“你在说什么,你,你难道什么都记得?”
“笨蛋,我当然记得!”玄宸的泪也无声滚落下来,“最初韩志古为我针灸的时候,我还不疑有他,可是每回针灸之后,虽然都觉身子轻松无比,可是那轻松却很奇怪——仿佛轻松得连心房的重量都找不到了。”
“韩志古的医术果然高妙,可是我却奇怪地每次看见你,都觉得心里会莫名其妙地疼。原本我觉得自己轻松的找不见了自己的心,可是只要看见你,我就又借由心中的疼痛而找回了心的位置……”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回一看见你就心痛如绞。可是你却对我那么冷淡,我想要跟你说话,你却每次都闪开;即便我望着你,你也都只回跟我平静无波的目光——我以为我疯了,也许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渐渐地,那种疼痛在我心里越发成为一种极为重要的力量。韩志古再来给我针灸,心底的疼都会成为一种反击的力量。就算身上有百十根金针,却都无法与心底那种疼痛相抗衡……于是渐渐地,我想起了许多。想起在霸州你我初见,想起我给你讲起的追逐雪豹的故事……直到洞房之前,你亲手将我推进洞房的那一刹那,我猛然想起了你我之间所有的事!”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种心中的疼痛与反击的力量究竟来自何方。”
“直到——方才!”玄宸面上戾色积聚,“我看见你举着簪子,一下一下去刨土,我一下便想明白了!因为当年在霸州,因为那个亲眼看见你从城楼上坠落下来的夜晚,你我曾经一同将你手上的钗子刺进了我的心房!”
“什么金针,能比得上你的金钗?什么样的刺穴,能比得上刺入心房的疼!所以就算韩志古医术高超,就算针灸之法得当,可惜我的身子里却早已有了克制的力量!”
清笛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下。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法子,哪里想到原来在三年前发生的那桩事情,已经给今日提供了解决的法子!
这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么?
“我与月牙儿的婚礼没有完成,就算拜过天地,却还没有合卺,更没有洞房……”玄宸握紧清笛的手,“就算你要抛下我,我也绝不放过你!”
“怜儿,你亲手给我换上这大红的吉服,亲手为我绾发,你我便已经注定是结发夫妻……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怜儿,你别以为我会放弃,更别以为我不会向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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