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旻惊得跳起来,目光锁定草丛中。
猫儿灵犀也与主子一般,惊得腰都弓起来,一双猫眼瞪得溜圆,尾巴都直竖起来,尾巴上的毛扎撒开来,变成了一根狼牙棒般。
“旻少爷,别来无恙。”草丛轻动,飒飒有声。一个鹑衣少年叼着草棍儿从草丛里起身,懒洋洋地拐着腰,一副吊儿郎当小痞子的模样。
“你,你是谁!”原本那人在草丛里没有现身时,旻已经是大惊;此时那人从草丛里现身了,旻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倒惊得向后急掠数步!
只因为方才那一刻,旻只觉是对着面大镜子,他看见的那个人,分明是他自己!
同样的鹑衣百结,同样喜欢在唇角叼着根草棍儿,同样地见人便下意识扭着腰……
那人分明是扮作了他的模样!
最恐怖的是,那人竟然将他的习惯细节全都考虑到,而且神情动作之间简直是惟妙惟肖!即便旻自己,也讶然只觉对方仿佛就是自己的一个分身,或者是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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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那人看见旻的样子,愉快笑起,这便改了嗓音,回复了她的本嗓儿。女孩家的嗓音清冽如山泉,“旻少爷受惊了,是我。”
“果然是你!”旻站在原地依旧如同被雷轰中一般,只是眼睛里隐隐然潋滟起一片光辉来。粼粼闪闪,仿佛阳光穿过树叶,“便知道,所有见过我的人里,没有人比你观察得更细致,更没人有你这份模仿起来惟妙惟肖的能耐!”
正是清笛。
公主仪仗在路上缓缓行进,大概至少还需要十日才能抵达;她却暗暗将翡烟装扮了代替她,反正身在途中,以公主之尊要头戴帷帽的;一般的随行官员也不准私见公主。
她骑快马提前赶到,给自己多找出十日的空档工夫来。这十天的工夫,足够她看清一些事情。
旻跨前一步,一改之前的惊愕,傲气重来。他高高扬起下颌来,以眼光睥睨,“听凤熙公子手下人说,你原本是霸州青楼里的女子。怪不得能这样擅长幻化形容,兼之模仿人的语气神态……果然训练有素。”
傲气的少年这一番着实被惊得够呛。更无法释怀的是,每一回竟然都栽到这个女人手上!
清笛当然听得出旻语气里的挑衅,却只是一笑,“小孩子在被人打败之后,才会不肯善罢甘休。撒泼打诨着也要找回颜面来——旻公子果然还是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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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讥讽我年纪小。实则我原本与你同岁!即便是比你小几个月,可是却也不必受你这样居高临下的讥讽!”旻面上盛怒未消。长这么大,时时被族人与契丹那位天纵英才的六皇子相比,说都是上天降在草原上的少年英杰,一直受人尊敬;几时遇见人这样戏弄于他!
“若不是因为旻少爷年纪小,那么能说出上面那番话的,便是你眼界小!”清笛玩笑过,这才正色反击,让旻很是有点措手不及,“你,你又说什么!”
“我在青楼的那番经历,也许对卫道士而言,该是一场羞辱、一个污点。可是于我自己来说,从来不觉得那有什么见不得人!身入青楼,非我自愿,乃是官家强迫;身在青楼,我一心想的只是要活下来……跟活下来相较,也许什么都不重要。”
“我若不活下来,我满门的仇谁来报?我若不忍辱偷生,我爹娘的一世清誉谁来找还!”
清笛转身,目光冷冷落在旻的脸上,“能够妄言别人命运的,不是自命不凡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平生最恨这种人——你不在别人的命运里,你凭什么可以任意指摘别人的命运的选择?干君底事!”
总归比不得他,有兄长护着,有族人尊敬着。身在万人中央,从来不会孤掌难鸣……她的绝望,他怎么能明白!
清笛咬牙,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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旻看清笛从身边恨恨走过,有些愣,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复。原本被惊吓气恼着的人是他,可是一转眼拂袖而去的反倒是她……女人啊,啧啧,真是脾气变得快。
旻不由得垂首去看身边的灵犀。女人果然跟猫儿相类。
“你到哪里去?”看着清笛的身影都快走出林子去了,旻急忙唤止。
“天下最好的山参都出在你们女真地界的山上。听说山下的榷场里,寻常贩售的,都要比中原药铺里上好的山参还要道地。”清笛并没转身,只淡然解释,“即便你哥哥听了我来买药,也定然不会不让我来。旻少爷不必多心了。”
“你来不是为了凤熙公子来的么?你怎地不去见他么?”旻犹豫了下,还是收拾了灵犀进路皮囊,转身跟着清笛走过去。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现在不必。”清笛说着,唇边梨涡不由得轻轻一旋。更何况她也记挂着那个爱吃醋的家伙,所以在暂时没必要见凤熙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不见。
多在一起一刻,尤其是单独在一起,也会反倒成了凤熙的疼痛。他对她的心一直未曾改,清笛明白。
“你是汉人,刚来草原这才多少日子,你就敢自己行走于我女真?”旻不甘心地继续坠着清笛的脚步一同走,“你也不必仗着认识我哥哥,便以为一切无事。我女真也不光只有我完颜部,共有三十个部族,内部尚有分歧,也有人不卖我哥哥面子的!”
“更何况这里除了女真人,还有渤海人、奚人……他们个个都跟契丹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倘若听说了你是契丹皇帝的女人,同时又与六皇子私下里不清不楚的,他们定然逮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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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都忍不住笑起来,“我们中原人是怎么教养小孩子的,你知道么?遇到那些调皮的、夜晚不肯乖乖睡觉的小孩子,大人们便会讲怕人的故事,说如果再不乖乖睡觉,就会有神鬼来了……”
“嘁。”旻哂笑,“怨不得你们中原人都胆子小,原来是自小便被吓破了胆子!我们草原可不,我们都鼓励小孩子勇敢,杀狼伏虎,建功立业!”
“我要与你说的,可不是这个。”清笛一笑莞尔,“你不觉得你方才对我说话的态度便像极了那些吓唬小孩儿睡觉的大人?”
“你!”旻这才明白自己又着了清笛的道儿,脸登时憋得通红!
“完颜旻。”清笛转过身来,第一回正正式式唤全了旻的名字,“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看不起中原人的做法,可是你之前的做法分明就是效法我们中原人。你还有什么值得傲慢?”
“我!”完颜旻被诘问得张口结舌。眼前的这个汉女,实是十足可恶!她总让他锐气大挫,她总让他哑口无言!
看那少年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儿,清笛便笑了。止不住地想起当年在霸州时候的小六。那时候也是这样笨呢,笨的只知道自己生闷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不过眼前的完颜旻比当日的小六少了些死心塌地,完颜旻的眼睛里时刻都泄露出想要反击的神色。小六则是心愿臣服……
想起他,清笛心便软了,再望向完颜旻的时候便也敛了些小性儿,“实则,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你说的没错,我一个汉人,在女真地界人生地不熟;到了山地,恐怕连言语都不通。危险自然会如影随形。”
“只是我现在不想惊动公子,也不想劳动你哥哥。”清笛转头含笑望着完颜旻,“我想知道,那些凶巴巴的渤海人呀、奚人呀,他们怕不怕二少爷你呢?如果他们凶起来,你有没有法子制伏他们?”
“当然!”完颜旻脸又是一红。从未这样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仿佛在她诘问之下,一切都脆弱不堪,“我将来要当他们的大汗,自然要有法子统驭他们!”
“那便好了。”清笛一笑婉转,“旻少爷如果没有要务的话,便陪我走这一遭吧?当然,如果旻少爷还记恨着我方才的得罪,以男儿之身愿意与我这妇道人家一同小肚鸡肠,那我自然便不敢再劳动旻少爷了。”
“你!”完颜旻真是要疯了,她竟然又是两头堵!他若不答应,倒成了妇人一般小肚鸡肠!
“去便去!”完颜旻咬牙跺脚率先向前去,“只是,你得凡事都听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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