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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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告别曲(6)

小年的一元硬币

文/张旖天

在辽阔庞大的中国,各地的年自有各地的过法。而小年大多是免不了要送财神和和吃麻糖的。韭城的财神被贴在厨房正对着锅灶的位置上,座下与时俱进地堆着放了成捆美元和欧元的聚宝盆。身兼灶神一职的他印在写了财神到的塑料红纸上,在小年前后被叫花子捏在手里,沿着街面的商铺和单位就送过去了。从不还价,人们任由花子们去索,一张卖五毛一块的有,五元十元的也有,有谁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财神呢?虽然不胜其烦,嘴上还是不得不说是在“请”财神。

中心市场从这天开始摆放高大的洋铁炉,炉上的铁锅里翻滚了花生瓜子板栗榛子,炉前的小推车上刚出炉的它们散发出植物温柔的丰盈气息,不一会就冻住了,凝在路边烤地瓜大妈的口罩上。大妈的烤地瓜炉是用大号汽油桶改的,下放火炭上搁称,喷香的玉米和地瓜论个也论斤卖,便宜的几乎无利可图;用它们当午饭的卖糖块的将摊摆在大妈的对面,他的手推车上是十几种用小塑料筐装着的廉价水果糖,最贵的也不过十块钱一斤,叫做“阿尔丝卑”,还有蜜饯,挂着霜,闪着深褐色的冷光,是春节甜蜜的眼,单眼皮的双眼皮的,看着面前卖春联福字的、速冻海鲜的、现杀活鸡的、处理服装的……人们和穿梭其中准备年货的人们,它们如果有双耳朵,还可以听到吆喝声和打折优惠的喇叭声。小年是新生儿的胎发,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最先来到这个世界,伴着喧嚣和除旧迎新的阵痛。

这一天,罐子站在街上,穿着不挡风的皮夹克。

去年小年看到卖麻糖的人时正陪着哥们老赵在中心市场西走向的一家专卖店里,那时罐子没有女朋友,放假闲下来的时候只能陪哥们上街转转。当然,老赵答应罐子他卖完了新衣服之后要和罐子穿过市场去吃一份刀削面,要红烧肉的,多放山西陈醋和豆芽,罐子才肯在这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里陪他出门。老赵是“潮人”,选衣服没半晌光景完不了,在罐子隔着橱窗看到卖麻糖的人时都要四点半了,天已经有要黑下来的兆头,但市场还没有散市的打算。卖麻糖的人正在用麻糖搭一座小山,搭成七层的麻糖是用麦芽糖熬化了做成的,厚且有形,像片薄瓦,要吃的时候用小锤轻轻砸两下,一角就落下来了。只是回家要快吃,不然它会讲话威化,黏住人牙,难以下咽。这时除了涂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庭免开尊口外,便无别的用途了——夏天买炒冰的卖麻糖人正用麻糖堆到第十三层,摇摇欲坠,他想了想又把麻糖平摆起来,直了身子向我在的落地窗这边大声吆喝了几声。

罐子看看他,决定买一些回家去,还有市场那边的蜜饯。

一会儿也去下市场吧。

一元钱的硬币,正面是一个一,背面是一朵菊花,这个符号会引起腐女们很多淫荡的联想。罐子小时候用一张田字格纸蒙在它上面,拿一根用钝了的铅笔快速的涂花田字格纸,上面就出现了浮雕形状的菊花或一个艺术体的一字。它换成半把火药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身边就能全是火药的味道。

除此以外,还能坐一次公交车,经过礼寺街的11路公共汽车,这辆公交车经过破破烂烂的城区,一条笔直但并不平坦的街,在一家小的理发店门口转弯开始新一趟的线路。走这趟很冷僻线路的车都不算好,有些被花花绿绿的广告所遮住的车体其实都是80年代初出厂的。有的时候没有多少人坐车,驾驶员会在小理发店的门口停下车抽一支烟等一等顾客,和售票员——往往都是些老女人——讲几个黄段子,等着神色匆匆的旅客拎着大小包裹上车来。

.罐子这一天是在司机抽烟的时候上公交车的,他很自然地在后面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10mg中南海,城里不让卖中南海的,不知道北京卷烟厂怎么得罪了当地烟草公司。小店的中南海很有可能买到假的。他拆开包装,刚把锡纸撕掉的时候,一个有点冷的声音走过来:买票。罐子朝口袋摸了摸,摸到一朵菊花,光滑细腻,但是他还是放了回去,转而又从某个口袋里面摸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一块钱纸票交到售票员手里。

那个硬币不能花的,一会这个硬币还要用大用场。他告诉自己说。

车很快就开了,小理发店后面是一个军队的营地,还有一所职业高中,车上很快坐满了穿着校服逃课的孩子,罐子把帽子拉低一些,前阵子来这里打过架,最好别让苦主认出来。

罐子说,早就想和这个叫瓶子的混子好好会一会了。

瓶子叫单平,因为打架时候总之自带一瓶白酒,慢慢喝着壮胆子,对方来了,瓶子就顺手砸过去了。据说如果这一下还打不倒对手的话,下一个动作就是用断瓶子捅过去,只是还没有人看见过他用这一招,一般的单挑的对手闻到他身上本地产精纯粮的味道之后都会败下来。

罐子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总是生病,老妈在那边总是“我们家小孩都成了一个小药罐子了”他就成了罐子,后来家里在体校拜了个练散打的教练为师,他练了散打身体好了起来,也被罐子哥罐子哥的叫起来了。虽然罐子无数次的厌恶发生的那一切,无休止的摆架势,无数次的出拳,现在每当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儿,他的膀子还会隐隐作痛。

.前天的夜里,罐子他们班毕业的散伙饭,这顿饭一吃,大家下次见面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了。女孩子们都喝多了,30多个人,外地的不算,大概喝了五六箱啤酒,于是乎去唱歌。在这边最大的一家KTV里,

一枚硬币从他的包里滚了出来,滚到罐子的脚底下,他有点醉眼朦胧,就把那个捡到了自己的包里。

“你把我钱捡了”

“一块钱值什么东西!我们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能砸死你知不知道?”

“你喝多了,我不跟你计较,你还不还?”

“不还,谁捡到就是谁的。”

“好,你牛,有没有胆子单挑?”

“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瓶子。

“……后天下午,体校篮球场”

“你真的叫瓶子?”

“真的,”

“我叫罐子”

罐子看着冬季昏暗的路灯,在口袋里抚摸着那个硬币。在这个通货膨胀的年代里,一块钱可以干什么?麻糖一毛钱两块,羊肉串3毛,划炮一块,摔炮五毛,水枪?水枪两块钱的,不够。酒心巧克力可以是一块钱买五块。

那包烟,金五星,现在卖17块钱,刚出的时候这里的一家店卖20元一包,差不多一块钱一支,用两包就可以在体校这边扯来十几人来帮你打架,那些人打架很卖力气,甚至会下死手。也就是一个人几支一块钱一支的烟,就可以让人为你卖命。

世界太他妈残酷了。

“我哥现在在医院里。”瓶子的弟弟说,他是个很好看的小男生,一点都不像是小混混。

“怎么?你哥平时眼睛总往天上看结果掉到街上的下水井里了?”罐子有一点恼火,怎么这个时候那个混蛋说不来就不来了?看来今天不好好教训这个小家伙是平不了这口恶气了。

“我哥早上在站前广场找出租车时候,被人伤了。”小家伙看着他说。

罐子有点茫然,难道真的是瓶子恶名太远扬结果有人比自己先下手了?

“有两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贼在火车站出站口那边夺了个老太太的包,我哥正好从超市那边买完酒出来,看老太太根本追不上那两个贼。然后他就去帮着追。跑了大概几百米吧——都快到过街天桥了——贼跑不过他,我哥以前练长跑的,贼就急了,一个猛停就给我哥下了个绊,我哥就倒了,正好他的酒也掉到地上去了,一个贼就把瓶子捡起来给了我哥一下,砸到太阳穴上了,我哥当时就昏过去了。贼也没抓着。他躺了好一阵子才被胆子大的弄到医院去,现在还在昏迷呢。你看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很多人在满城找那两个贼呢!等找到的,我们不先打断他们的手的!“

“你要是还想打架的话,我们奉陪,我哥昨天晚上说了,这场架一定要打出个名堂来,不打出个名堂来他不甘心的,他也知道你罐子的大名很久了,不过韭城这么个小地方,你们两个三年多了那天才第一次碰到,也听不容易的。“

“你还想打吗?我替我哥问你。“

罐子不说话了,半晌,他把兜里的一块钱硬币拿出来丢给瓶子的弟弟,“你告诉你哥,这事情没完,等他好了的,我要和他单挑!”他又说:“你哥在区医院还是市医院住着?等他醒了告诉我去看他,我还想看看谁没事把一块钱往地上撒呢。”

瓶子的弟弟没有说话,用手势向后面的一群人示意一下,人们就散了。

罐子默默地也从人中间挤了出来,从体校的口向外走。

已经有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了,小学应该也放学了,现在的那些小摊都变成了大大小小的超市,只是现在一块钱还能买到什么呢?还能买到五块酒心巧克力吗?

还是一斤结了霜,感应小年芬芳的蜜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