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谜语
文/王君心
在遥远的北方尽头有一个小小的村子，每逢冬天，村子周围的原野上就会刮起好大好大的风，裹着漫天的白雪纷纷扬扬，将喧噪的余音悄无声息地埋藏在茫茫的白色之中，天地和心间都只有远向天际的宁静和悠扬。
到了夜晚，村子里的房屋陆续地点起杏黄色的灯，透出窗口的光落在白雪上，烘起一片暖意。炉火里噼噼啪啪地烧着木块，房间里漫着淡淡的松木的香气，锅里正咕噜咕噜地炖着好喝的汤。
几个孩子围在一个老奶奶身边，听她说起村子里的一个关于冬天的故事。
“……应该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深冬哟，在风刮得非常大，雪也下个不停的夜晚，梦偶尔会变成一匹马，载着你向天际最低的一颗银色的星跑去……”老奶奶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
几个孩子瞪大了眼睛：“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咯。”老奶奶爱抚地摸了摸一个男孩的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传说了，现在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吧。”
“如果被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怎么做才能回来呢？”一片失望声中，一个名叫卡嘉莉的女孩忽然问道。
老奶奶微微地有一点吃惊：“让我想想啊……我记得我的奶奶是这么说的：要对那梦化作的马说一段话，似乎是‘银色的马和银色的星，梦境的颜色谁也记不清。谜语藏在厚厚的白雪底下，究竟哪里才是冬日的眼睛？’”
卡嘉莉惊喜地问：“这样就可以回来了吗？”
老奶奶摇了摇头：“如果马没有回答，你就对它说：‘梦开始的地方才是最明亮的地方，冬日的眼睛就是人们的心。’这样梦化作的马就会消失，就可以回到家里了……”
卡嘉莉听完老奶奶的话，再没有开口，她想把这个美丽的谜语牢牢地记下。
一直到临睡前，卡嘉莉还在想着这个故事，她对梦化作的马非常着迷。也许是因为很久以前，在她很小的时候曾经梦见过一双银色的尖耳朵吧，她迷迷糊糊地看到身边不断退后的景色，可当再一次醒来时，她又回到床上来了。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可老奶奶说的故事又让她有了不同的想法。
卡嘉莉把脸贴在窗上，望向窗外：今夜的风依旧很大，原野的尽头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雪也没有停下，只是一丝儿声响也没有，淡淡的就像素梅的花瓣。
卡嘉莉爬进厚厚的棉被里，只一会儿，就落入了梦乡。
“噔噔噔。”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卡嘉莉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瞳仁一下子有了神采：是梦化作的马，她又梦到它了！
这是一匹银色的马，像星辰一样泛着微微的光，有一股自然的干草芬芳。卡嘉莉紧紧搂着马的脖子，望着前方。那儿有一颗低垂着的，明亮的银色的星。
卡嘉莉注意到身边的景色也在不断变化：起初是一片白雪覆盖的天地，茫茫四野只能看到纷纷的白雪和旅人留下的银色脚印，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到了后来，白雪渐渐化去，嫩绿的草地冒了出来，嵌着粉嫩嫩的花朵和矮矮胖胖的白蘑菇，鹅黄色的小鸟扑着翅膀飞过，留下清浅的啁啾声。
和小时候的梦重叠在一起了！卡嘉莉欢喜地在心中喊道，心跳声随着脚下有力的马蹄声一点点加快。
这些景色仿佛有着一股魔力，无论是调着蜜的阳光还是一派天真的花朵，都让人不由得感到满心欢喜，想永远地留下来不再离开了。
只有前方的星一直没有变化，永远都低低垂挂在淡蓝色的天际，只是随着路途一点一点地变大了。
会到什么样的地方去呢？卡嘉莉有一点疑惑，这样一直跑下去，究竟会到哪儿去呢？身边的景色是多么美好啊，身体也暖和起来了，如果就待在这个世界里，会怎么样呢？
忽然之间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了卡嘉莉的心，她望着前方不断靠近的银色的星，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地对银色的马说道：
银色的马和银色的星，
梦境的颜色谁也记不清。
谜语藏在厚厚的白雪底下，
究竟哪里才是冬日的眼睛？
过了许久许久，马始终没有回答，卡嘉莉又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道：“梦开始的地方才是最明亮的地方，冬日的眼睛就是人们的心啊。”
话音刚落，卡嘉莉就猛然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又回到家里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刚刚泛明，风已经停了，雪也不再下。天与地的交界处是一层皎洁的月白色，有几颗细碎的星子柔柔地闪着光。
卡嘉莉耐着性子爬下床，穿好衣服，匆匆地吃过饭，找到了昨天说起那个传说的老奶奶。
“老奶奶，你知道如果乘着梦化作的马一直跑下去，会到一个什么地方吗？”卡嘉莉站在老奶奶身前，急切地问。
“哎？”老奶奶愣了愣神，方才回答道，“一开始哟是像春天一样的美丽景色，传说不少人都被这样的美景迷恋住了，不想回到现实中来，这样可就糟糕了。”
卡嘉莉捂着胸口问：“为什么？”
“一旦梦化作的马跑到银色的星前边，所有的一切都会像火焰一般熄灭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寒冷，而且被关在里头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卡嘉莉吃了一惊，心怦怦跳个不停，说不出话来。
“孩子，你不要把这个传说当真了啊。”老奶奶亲切地拍了拍卡嘉莉的头。
那样美丽的景色居然只是谎言，真是太可怕了。一想到自己差一点就永远被关在了黑暗冰冷的世界里，卡嘉莉的心就忽地抽紧了，喘不过气来。
可是到了起风的夜晚，卡嘉莉仍然会见到那梦化作的马，她也想再看一看那美丽得不可思议的景色，直到低垂的星离得很近了，才大声地念起熟记于心的谜语：
银色的马和银色的星，
梦境的颜色谁也记不清。
谜语藏在厚厚的白雪底下，
究竟哪里才是冬日的眼睛？
幸运的是，梦化作的马从未回答出来过，卡嘉莉说出答案后每一次都能平安地回到家里，渐渐地，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然后到了一天夜里，风卷着白雪在天地间猛地刮了起来，卡嘉莉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窗外始终不停的风声，像马蹄声一样响彻了她的心。
她又一次看见了那银色的梦化作的马，冰雪的世界很快就消失在了身后，春天一般的绿浅浅地溢了出来，卡嘉莉注视着脚边的一簇簇淡蓝色花儿，那是比天空还要沁谧的蓝色，舒缓着人的心情。
银色的星离得很近很近了，卡嘉莉恋恋不舍地说出了谜语。
然而这一次，大大出乎了卡嘉莉的预料，梦化作的马居然开口了，它说：“梦开始的地方才是最明亮的地方，冬日的眼睛就是人们的心。”
糟糕了，马居然说出了谜底！
这样就回不去了，卡嘉莉想道，望着天边越来越近的星，心紧张地跳开了：怎么办，怎么办？马居然说出了谜底，就没有别的办法回去了啊。如果就这样一直跑下去，就会到那个只剩下黑暗和寒冷的世界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春天一般温暖的景色渐渐褪去了，前方不断有寒冷的风吹来，寒冷又一次漫上了卡嘉莉的心，她绝望得想哭，却迟迟没有泪水。
快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卡嘉莉在心中对自己说。可是，在这时候能做些什么呢？手脚已经被冻得僵硬，梦化作的马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时候从马背上跳下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就在卡嘉莉决定放弃的时候她转身向后看去，看到了遥远的地方，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像火苗一样一点一点汇聚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那是村子里的人啊。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村子里的人已经发现了我的消失，在雪地里举着灯找寻起来了吗？这样想着，卡嘉莉的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暖意。
可是，马说出了谜语的谜底，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啊。卡嘉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银色的星已经就在眼前了。忽然，一个美好的想法在她心中燃起了火花。
她握紧了拳头，又一次大声问道：
银色的马和银色的星，
梦境的颜色谁也记不清。
谜语藏在厚厚的白雪底下，
究竟哪里才是冬日的眼睛？
梦化作的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梦开始的地方才是最明亮的地方，冬日的眼睛就是人们的心。”
“你错了。”卡嘉莉带着笑容，大声地说，“最温暖的地方才是最明亮的地方，冬日的眼睛是燃起温情的村子。”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银色的马和银色的星一齐消失了。
卡嘉莉回到了村子里，她从天上飘下，像一片雪花那般轻，拥进了举着灯在四处寻找她的亲人们的怀里。
从这以后，每年的冬天，村子依旧会被漫天的大雪所覆盖，但是猛烈的风却不再刮起了，卡嘉莉也再也没梦见过梦化作的马。
然而深冬的谜语却像是冬日里不灭的火苗，永远地留在了关于梦的传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