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高速
文/张恒立
1.5倍行距。五号字体。我要好好写一写关于我们的青春、我们的理想。
我,小离,老魏,三个人。同样爱文字、同样爱摇滚、同样狂妄不羁。
老魏现今19岁,我们之中最为年长的。在2012年年初已经拿到驾照。
小离现今16岁,我们之中最年轻的。在2011年年底出了一本书,名为《我的青春》。
我现今17岁,三人中我显得极其普通,没有老魏的睿智淡定,亦没有小离的年轻有为。至今毫无成就。
老魏打来电话,约我们一起去看海,在电话中反复提及起关于他考到驾照的事情。我和小离欣然答应。大体计划是从高速一路猛踩油门,看到湛江的指示牌就打方向盘下高速,剩下的一切交由GPS导航仪。听天由命。
此时此刻
三人挤上了老魏的皇冠,车里收拾得极其简洁,地毯上没有一丝污渍。
我们还是回家吧,太干净了,没地儿下脚啊。小离笑了笑。
没事。都是哥们,看哪干净就往哪踩。不要介意。老魏看了看倒车镜,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汽车发动了。引擎声很淡,如同蜜蜂飘过。
小离和老魏在前排谈论着关于汽车的话题。我插不上半句话。一个人呆呆望着窗外,高速公路的隔音板仿若连成一线,飞驰过去。汽车越开越快,计速器上的指针在120上反复晃动。
三颗珍珠,一串项链
中考失利。学校的档次如同往上跳楼梯一样,脚不小心一滑,坠入了最低层。迈入宿舍的那一瞬间,脸上一度是中考失利后的黯然神伤。同一宿舍的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九个放下了行李后便去校园里一探究竟。看看哪个班级有美女。看看哪个角落适合谈恋爱。看看哪个老师相貌怪异。诸如此类的话题,他们竟撰写成了一本不小的册子,在宿舍里轮流翻阅。他们交到我的手里的时候,我只是冷眼望了过去,他们也便识趣地拿着本子离开了。每每在中午,他们双手托着下巴,发出狰狞的笑声。我用被子捂住头,直到笑声断了,也就睡了过去。久而久之,我才发现我并非是这十二个里最为特立独行的一个,我只能算是其中之一。
我不习惯和这帮人在一起,他们写的东西实在伤风败俗,多读伤肾。小离放下了米兰·昆德拉的书,愤然地拍了拍大腿。
他们这群没志向的家伙,以后必定赚不了大钱。老魏一本正经地说。
只能说,这些人只是闲来无事,连学校的地理坐标都逐一分析,由此可见,这群人根本不是学生,而是打地道战的游击队队员,但目标是为了泡妞。我掀开了盖在头上的被子。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笑了笑。也就这样,宿舍分成了两个帮派。九人对抗我们三人,最后我们三人输了。被子和行李被丢在了外面,老师过来调解,九个人被开除了住宿资格。我们三人充满胜利感地霸占了偌大的空间。九人走后,那些粗俗的长篇小说和那本封面已经有着一丝裂痕的笔记本丢在了垃圾桶。
青春也就这样开始了。
此时此刻
突然间切了歌,整个车厢里徘徊着林肯公园的歌曲。充斥着重金属气味的音乐,似乎唤醒了我们沉睡已久的摇滚细胞。小离的臀部反复在座椅上扭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响。
你这个家伙,你还是那么喜欢摇滚?老魏长按了一下喇叭,发出了很长,很长的声响,一响便是2年。
三分之一,散发光芒
有一次,小离请了很长的一回假。老魏反复按着他的手机号码,却在按拨出键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说,男人给男人打电话太娘们了。
直到最后,他痛下决心按下拨号键的瞬间。小离迈进了宿舍门口,颇有说曹操,曹操到的感觉。但小离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人回来,肩上扛着一个低音炮,右手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当我们问起他去了哪里的时候。
我一直在家里,小离说。
在家里干什么?你不会哪个部位不行了吧?我问。
没有,就是写写小说,赚了点稿费。小离说话的声音变得平静。
也就这样。我们才发现,小离是一个小说家,而且在某些杂志也算德高望重,甚至开起了专栏。简介那里写到,A市最年轻实力派作家。后来小离说,他很痛恨年轻这个词,因为他总会剥夺你一些荣誉,让你的文章看起来标新立异,而不是真正的文字。然后改了笔名,叫作,老离。投稿的地址改为故事会和读者。我常常嘲笑他说,你就那么讨厌你的青春?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低头写稿。
笔记本电脑连接低音炮。整个宿舍散播着林肯公园镀满金属色彩的音乐,小离站在干枯的水泥地面上来回扭着他的臀部。样子滑稽可笑,我们相视而笑。老魏说,我们三个人,你最年轻,走在了最前面,实在令人佩服。
着实如此,他很强。而我的生活依旧是一度消沉,甚至越演越烈。认识了几个女生,每天在石椅上暧昧,我提出要接吻,女生起初不大愿意,但是时间久了也就勉强接受了。我摸了摸她的嘴巴。她说,这或许就是我们的青春。我突然感到身上有着一股沉重的挫败感,连抬手都变得乏力。相对于小离,我实在连狗屁都不是。
和小离说起关于我的生活。
小离停了下来说,你和我一起写文章吧。
也就这样,我被小离收入门下。但是我一直没有叫他师父,直到今天。两个人一直这样写了下去,我也开始尝试写稿,投稿。
此时此刻
汽车的喇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呜咽。
老魏以及极其高超的车技躲开了一只来路不明四下奔逃的小猫。
小离连忙称赞老魏的车技神乎其神。
汽车喇叭的呜咽突然间在脑海徘徊。变得突然。紧张。担忧。
掉了一颗珍珠的项链
过年回来,已经是2011年。开学,小离带了笔记本、低音炮和一个整理箱。一如既往的生活。但是老魏却离奇失踪了。小离提议在各大论坛发帖找人,但是对于不会上网的老魏来说,这种方法根本就是滑稽之谈罢了。
手机号码打了好多次,但是一如既往地关机。
小离说,他不会死了吧?
应该不会。我挠了挠头皮。
教室的桌椅空空如也。黑板上,他的名字挂了整整一个月。我们有过去找老师,老师反倒问起我们。最后三个人都以不知道的结果,结束了简短的对话。小离拿出手机,继续反复拨打老魏的手机,但,还是关机。
我们到过熟知的每一个地方,四处打探,但是没有丝毫线索。心里一度紧张,担忧。
一直到了六月,老魏回到了学校,他回到了宿舍,但是没有带褥子和行李,只是穿着整齐的西装,系着领带。他说,我退学了。我和小离突然慌了。
原来这几个月,老魏在一家公司实习管理工作。因为老魏神乎其神的管理天赋,高层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个还有一个月便要踏入十八岁的少年。这一切很突然,被录取对于老魏来说是突然,老魏的退学对我和小离来说更加突然。
老魏从西装内袋掏出了一包中华,拆开了包装,一个人递了一支,然后点火。我拼命地往嘴里吸。三个人看着彼此,强颜欢笑,最后还是掉了眼泪。这是我踏入高中的第一次落泪,显得如此矫情。
咱们是男人,别哭了。老魏擦了擦泪眼。
小离在老魏走后反复说起他,那个神乎其神的男人。他的能力竟然能够令公司高层心悦诚服。
我们都很佩服他。一度落后的他,打开后备引擎,一路狂飙,并且越过我们一大截,最先抵达了终点,小离和我的引擎却依旧发出那低沉刺耳的咆哮,却依旧一如既往地龟速行驶。
此时此刻
老魏问起我,言,你现在怎样,在学校还好吗?
小离说,是啊。我们也该说说你了。
还是一样,活着,却很累。我摇了摇头。按下了玻璃,风冲了进来,撩拨我的头发。
老魏说,听说你也开始写小说了?
言现在也是小说家了。小离笑了笑。
和你们比起来,我不过东施效颦罢了。我拆开了一包烟,点了火,每吸一口却感到心头有着一股隐隐作痛的感觉,如当年一样。
散落一地的珍珠项链
我和小离住在宿舍里。小离说,言我想走了,为了梦想,我想走了。
去吧,为了梦想,不要犹豫。我笑了笑,很是生硬。
小离那天晚上用低音炮放了一首周华健的《朋友》,声音不再摇摆刺激,取而代之是一股低沉且矫情的悲伤。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小离说,那些摇滚不过只是为了刺激脑细胞,便于写出小说卖钱罢了,真正喜欢还是这首,真正喜欢的不是狂妄不羁,而是朋友。
我去阳台抽了一支烟,反复哼唱着这首歌,眼泪唰的一下便落了下来。
小离仍旧嗒嗒嗒地按着电脑键盘,那是他的未来,他的理想,他所最为渴望的事业,一路以八十迈的速度向前飞奔。
高一最后一天轻松度过后,小离走了。这件事情早已约定好了,不像老魏那样突然。告别的时候,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有空再聚。没有落泪。
小离哭了。
我看着他,不敢作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这样扛着低音炮,手拿笔记本电脑走了出去,怎样来便怎样走,他却不再茫然。
我站在原地哼唱着那首《朋友》,眼泪再次袭来。
我突然爱上了写作,很莫名其妙的事情,或许我和小离一样,一样爱好写作,慢慢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但却只是宣泄心里的情绪。
不久之后,宿舍便搬进了新的同学,睡在小离和老魏床位上的叫小西和小峰。但是我还是习惯性地叫起他们小离和老魏。他们顿感莫名,而此时此刻,我的心头正在隐隐作痛。
此时此刻
车子一路狂奔了4小时。到达海边的时候,车子镀上了一层暮色。找好了旅馆后,脱了鞋,便向着大海狂奔。松软的沙子。海水反复往回冲。海面波光粼粼。哗啦啦的海水冲过沙滩,似乎没有带走一丝半毫。
我们一直在海边待到了晚上7点,天没有完全黑下来,仍旧残余半点暮色。街边的烧烤摊子摆了起来,老魏出手大方地点了很多。我们没有吃东西,只是拼命抓住啤酒瓶往嘴里灌。
直到三人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方才搁下了手中的瓶子。布满孜然的肉串冷了,我们醉了。
老魏抓起啤酒瓶往远处的墙上砸去,青色的空瓶瞬间变成了碎片,扎破了手,深红色滚烫液体汹涌而出,遍布整个手。老魏冷冷地笑了笑,向着大海大喊:
青春!我的青春!
小离继续喝着啤酒,他没有说话。脸上如同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高原红,异样的悲凉深深渗入心头。最后一瓶啤酒灌完后,小离瘫倒在地上,眼泪缓缓流了下来,静静的。
我突然坚强了起来。没有哭。只是把脚浸在海水里,把啤酒往海里倒。海水似乎有点发烫,灼伤着我的腿,感到生疼。一直随着脉络延伸到心里,隐隐作痛。
关于青春,我们以80迈的速度一路向理想狂奔。只是与青春擦肩而过。我们没有了青春,他太过短暂,而称不上是青春。
插记
老魏走的那天,那些散落的烟头在阳光下散发着一丝悲恸。
小离说,这个男人还会不会继续令人担忧?
在小离走的那一天,我在米兰·昆德拉的书上小心翼翼地画上了一处标记。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关于我们的青春
在我写小说的那天,我写了一篇随笔。题目为:《祭奠青春》。
直到后来我们似乎一直再围绕青春在走。老魏的公司推出了一个新系列的产品,主题叫作青春。无独有偶,这个单子落在老魏的肩上,他打来电话向我求救。然而我们都没有办法。小离的新书叫《我的青春》,一度热卖,但在写序的时候,他写上了一句话,“我的青春被繁忙取代,所以……”青春在那段匆忙的时间里着实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回忆。
我们的青春如同一场戏剧,但回忆却短得只有一张照片。
总结
当我们依然张狂的今日,眼泪突然变得脆弱。我们把青春做成了一部励志片,很卖座,结局却感伤了起来。我们在理想这条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卡夫卡的书只是闻其名却没有真正去了解。米兰·昆德拉的书看了很多,也深受感动,但是却丝毫没有受到他的影响,诸如此类的作家也曾借用过很多句话,但无非是只闻其名,未尝读过他的大作。我们一直自以为是地写了下去。青春这颗白球高速向着无数个目标连续发射了过去,却连边也没有擦中。我们忘了,青春的黑白照片上,只有我们自己的出镜。我的四周,空无一人的清冷。
远处悬崖上的石头正在大片大片地剥落,砸落在海上没有溅起一丝水花,极其平静。如同我们的青春,到头来我们压根没有做什么。
老魏曾不止一次和我说,要去旅行,但是行程匆忙,旅行被出差取代。小离为了签售会反复在几个城市周转。我为了公共英语反复倒腾公交,在繁忙的城市街头,迷失了方向。而这场旅行不过是命中注定的,大概我们都累了。深夜里拉下马桶阀门,低沉的咆哮,如同内心那挣扎的呐喊,我们反复在深夜喊起,却无济于事。我们变得很矫情,从分别到如今,我们变得无比感伤。
夜很深了。我反复写着关于我们的青春。依旧1.5倍行距,五号字体。但是却从开始的淡然写到泪流满面。
一路低沉的咆哮着的青春,我们狂奔而来又狂奔而去,一路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