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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伊崇贤守护是安静的温柔

校长离职了。

这个爆炸式的消息在其他任何一个学校都可能引起无数人的议论,在贯贫中学却没有掀起一丝的波澜。校长的存在对于根本没有纪律概念的学生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

混乱的会场,学生随时都可能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礼堂,就连老师都在打哈欠,这种场面在别的学校一定不多见,但是在贯贫中学却十分正常。

人们都认为自己看到的表象就是真实的。甚至有老师在暗地里嘲笑新校长:要不是因为他是学校的大主顾,让一个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老头子接任校长,简直就是开玩笑。

也许就连你也会想,除了他又还有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当校长呢?

但或许大家大错特错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的表象,只是局内人给局外人投下的烟雾弹。

那么,就请拭目以待吧!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兼任校长一职。在我在职的日子里,最大的计划就是培养出一个,甚至一批能够进入汇贤高中的学生!”

当老爷子在学校礼堂郑重地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有人低声询问着,“难道之前他不是校长”“我们之前的校长姓什么”“前任校长是男的还是女的”之类,但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讲笑话,而是确实有大部分的人与他们一样,对学校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对他们而言,校长是谁不重要,只要不逼着他们上学考试,那什么都能慢慢谈。

但现在是听觉出错了吧,他竟然说自己要培养出一个甚至一批能够进入汇贤高中的学子!

汇贤高中可是全城最好的高中,有多少人为了能够进入汇贤高中而心力交瘁,进入这个高中和进入大学,这两者之间完全可以划一个漂亮的等号。

一般初中都不敢轻易说出那么狂妄的话,现在从贯贫中学的校长嘴里冒出来,如果说它不是笑话的话,还真的没人会相信。

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拥出礼堂,这种场面真是足够震撼。

“喂!喂!你们这都是去哪里?”老爷子提高声音试图叫住那些离开的人,可年老不代表有威严,做贯贫中学的校长就是在收拾着一个烂摊子,而在过去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的代理人—前任校长似乎并没有很好地完成他的要求,将一碗白粥稀释得越来越不像样。

“谁有时间听你那些无聊的理论!”有人走到礼堂门口,回头冷漠地说。那嚣张的样子在老爷子的眼里简直是一种挑衅。

但或许他们也不是那么糟糕……那些看上去那么无礼的家伙中,可能有人正准备去奔赴一场斗殴事件,也可能有人放心不下由别人代看的路边小摊,有的甚至连自己想去干吗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大部队离开。这样混乱的生活,填充着贯贫中学每个学生的命运。

谁都不相信未来,谁都认为进了贯贫中学就意味着踏入了人生的万丈深渊。

世界上不存在凭空出现的结果,一切必然事出有因。

他们从未被人在意,所以也就无所谓自己所过的人生是不是有意义。

他们从未触碰过荣誉的光环,所以也就不奢望哪一天会因为业绩辉煌而遭到别人的赞许。

他们之中一些人曾经有过美好回忆,但由于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而产生了恐惧,从那些伤害之后,宁愿堕落,也不愿再回到过去。

他们比任何一个人有更加坚硬的外壳,包裹着厚实的外衣,不轻易显露。看起来那么的没心没肺,看起来那么桀骜不驯,却比任意一个人更看透现实。

如果说伊崇贤和这里大多数的人一样,也同属于这一类,那闵会娴是不是真该算是思想足够单纯、心地足够善良的另一种人呢?

闵会娴睁大眼睛听着校长讲述着种植植物与人生及学习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听着精彩的故事一般。

学生已经所剩无几的大礼堂,情况真是足够糟糕,老爷子坐在主席台上,脸色发青,就跟他的苹果树未成熟的果实一样。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学校的情况根本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美好,设想将可能变成空想,让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疑问的声音像一根细小的针,将他这个鼓起气的气球戳破了,使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个发声的学生身上—“那就是不管外面的垃圾场多臭,在学校里都还是可以被一股花香包围着的原因啊……只要坚守住自己的本性,不管外界怎么侵蚀,都不会受到影响。”闵会娴若有所思地说。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人少得几乎要成为面对面座谈会的礼堂里,依然可以清晰地飘进老爷子的耳朵里。

在根本没有人发问的会议中……在听众越来越少的大礼堂……得到这种回应简直不可思议!

在老爷子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的时候,这个微弱的声音就好像是未来的明灯,点亮了贯贫中学通向高中这条康庄大道上的方向!

如同遇见了知己,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热切起来。

“好!你!就是你了!”老爷子的手在这历史性的时刻,指向了闵会娴。被认定为潜力股的代表,闵会娴感觉就如同一座泰山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从今天起她一个人的身上就寄托了一个学校的命运……从今天起她一个人就成了校长的赌注,她的成败直接影响到校长美好蓝图的实现与否……可是,她到底是需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校长办公室里,老爷子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被他叫到办公室的闵会娴。她拘束地坐在沙发上,不敢乱动。

办公室里摆满了盆栽,香气冲进鼻腔,与自然呼吸的空气全然重叠。

“哇……简直跟花园一样哎……”闵会娴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前任校长离开之后,被老爷子重新改装的校长办公室简直成了一片花草的海洋。

大部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交会出一片阴凉的空间。

闵会娴放下手里的水杯,蹲在一盆看上去十分特殊的植物面前,指着它说:“这是葱吗?”

“这可不是葱!”老爷子走到闵会娴身边,在她旁边蹲下,“这可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哦!它散发出的味道,可以抵消所有异味。”

“真的哎!”闵会娴将头凑近盆栽,深深地吸了一口它枝叶上散发出的味道,清新得如同薄荷,但是又没有薄荷过分刺鼻的香味,让人一闻,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

“您能把这个送给我吗……”闵会娴说出这句话之后,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冒昧了,脸颊微微发红。

正如老爷子设想的一样,任何一个人看到这盆植物都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如果换成是别人的话,老爷子会丝毫不给面子地将对方回绝。这种植物并不是外面随随便便可以买到的,而是老爷子花了几十年的心血,通过实验栽培出来的一种植物。它的芽看上去像葱,虽然名字里有个“草”字,其实它是一种花,香味清新,花期很短,知道它的人本来就少,见过它开花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

老爷子端起驱香草,细细地看着它发出的嫩芽,忍痛割爱地说:“如果你能考上汇贤高中的话,我就将这盆花作为奖励送给你!”

“汇贤高中?”闵会娴刚咽下去的茶水差一点一口喷出来。重点不是能得到花作为奖励,而是得到花的条件让人咋舌。

这简直是开玩笑啊!贯贫中学连高中升学率都低得吓人,还说什么汇贤高中,如果被人听到的话,一定会以为这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在贯贫中学的升学记录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考上了一家普通的高中,当那个人被录取的消息公布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贯贫中学的每一个学生膜拜的对象。这样的话,就更不用说什么汇贤高中,因为那显然会被人认为是天方夜谭。

“你可是我看中的一号种子哎!”老爷子将驱香草端到书桌上放好,点了几下鼠标。紧接着,他将电脑屏幕转向闵会娴,说,“这就是你剩下的一个月的学习计划!”

“一个月!咳咳……这、这怎么可能?!校长,您是不是不了解我的情况……从初一到现在,我还从来没有一门课程及格过……”闵会娴捂住胸口,这次是被口水呛到了。

距离中考只有一个月了,文档中密密麻麻的计划,简直比经书上的文字还要密集。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吓人的一样东西。不过最最让她觉得没谱的是,她的考试成绩是那么的不尽人意,就连她自己看了试卷之后,都会忍不住将试卷撕得粉碎。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种冲破云霄的信心呢……“别怕,我有撒手锏!”老爷子“啪啪”拍了拍手,办公室的大门就打开了。

简直跟变戏法似的,走进来好几个平时在学校里根本没有见过的老师,他们一个个笑容可掬,人手一本教科书,在办公室里站成一排,并且一致向老爷子恭敬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补习老师,每天放学之后,你得留下来补习,将这几年上课没有认真学到的东西,全部再系统化地梳理一次。”这句话比之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具有杀伤力,让闵会娴睁大了眼睛。这比中了乐透还要戏剧化。虽然能够考上高中是她的梦想,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愿望在她自己都以为不能实现的情况下,竟然有人主动地要强制她实现。

“校长……恐怕……”闵会娴犹豫着应该如何向校长解释自己内心的想法,“我还有一份不能辞去的兼职……如果……”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了!”老爷子的双手按在书桌上,他充满激情的语句并不是没有道理。他朝着闵会娴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那些老师说:“接下来你们需要制定更合适学生情况的复习教案,一切都要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好了,都去工作去吧!”

老师们应下了各自的任务,然后离开了办公室。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闵会娴还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来确定那些背影都不是幻觉。而幻觉好像又变成了现实,一个熟悉的身影窜进了视线中,是伊崇贤。

“请让我也加入吧!”伊崇贤激动地向校长鞠躬,闵会娴吃惊地看着他。

校长也愣了一下,不过他的脸上很快展露了微笑,这让他的皱纹更深了一折,他拍拍伊崇贤的肩膀说:“加油干吧!孩子们!”

“可是……”闵会娴绞尽脑汁地希望想出一个让校长放弃这种拯救行为的办法,但她的大脑就像被注满了糨糊,又如同麻团一样乱糟糟的,她发誓自己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一件事情像现在这样让她矛盾。

害怕让寄予希望的人失望,又害怕自己根本无法胜任这样神圣的寄托……更害怕的是,努力了一个月之后,自己还是在睡一觉之后,将所有的问题都忘得一干二净。

最害怕的就是成为别人愿望的承载品。

“那如果这样的话呢?”老爷子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再将计划表推到闵会娴的面前。

“按照付出的努力程度设置奖学金?!”闵会娴读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头顶的霉运之神终于被灿烂的阳光驱赶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幸运女神的光顾。

老爷子看着闵会娴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说:“你知道我选择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不知道……”闵会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是因为你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不一样,你已经符合了我的教育理念,而剩下的大部分的人,还必须经过整改。”

伊崇贤一脸茫然,却依然使劲点头。

“哎?”闵会娴觉得校长的话奇怪极了,她一丁点儿都听不懂,只是轻声地说,“我那么普通,除了一股蛮劲之外,可能就没有其余的优点了。”

老爷子笑了笑,他将书桌上的驱香草端起来,慈爱地对闵会娴说:“你知道这种花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吗?”

闵会娴继续摇头。

“大家都会以为,既然是一种花的话,就至少有花的形态,会有花苞、花蕾、花骨朵,但是它却不一样,它在开花之前,就是一把看起来像葱的草,甚至连它开花的时候,花期都短暂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是……”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花香,继续说:“它的芳香是其他各种品种的花都无法遮盖的!其实,不管是人,还是花,哪怕一辈子都默默无闻,但是从他们整个的人身历程来看,总会有那么几个闪光点,虽然比起长长的人生之路来说,一段路程只是小小的一段标记,却改变了无数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一天老爷子对闵会娴说了很多,可是就连闵会娴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听懂了校长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体内真的有一股尚未开发的潜力,总之她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对学习充满了渴望,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这个单纯的少女害怕说出来会被别人嘲笑。她记得自己曾经被老师预言上高中的机会等于零,甚至在她初中一年级的测试分数出来之后,老师给了她趁早退学的建议。

但是,从校长办公室回来之后的半个多月里,闵会娴觉得自己就像注射了兴奋剂,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到书的第一反应也不再是被瞌睡虫缠身,遇到不懂的问题也不再是抱着马虎的心态放在一边不管。她辞掉了兼职工作,潜心地进入了那个叫做“学习”

的海洋,她游啊游,游啊游,第一次感觉到那因为激情而迸溅的水花。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认真做的一件事情,并且,她的改变就像是蝴蝶效应,影响了周围的一部分朋友,特别是伊崇贤。就连闵会娴的爸爸都察觉到女儿身上惊人的转变。

他们并不是俗话说的“烂泥扶不上墙”,只是极可能缺少一个给予他们力量的人,一个在他们的背后相信他们,理解他们的人。尽管就连老爷子自己都知道,找到能考上汇贤高中的学生的几率和在沙中淘到金子的几率一样微乎其微,但并不等于零,因为他能看到贯贫中学的学生们身上蕴藏着的潜力。

他比任何人都欣慰,因为以闵会娴为中心的这场教学理论实验,比预想的要顺利。人群中那些看似无望的人,只要被正确地引导,将可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但这世界并不是缺少这种等待的人,而是缺乏这种去发掘他们的人。

那如果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一切就能够顺利进行吗?

假如你这么认为的话,又错了。

上帝不会偏心到给任何一个人一条平坦的大道,他老人家总是喜欢将宽敞的大道变成崎岖蜿蜒的小山路,甚至在小路的尽头设置悬崖绝壁!生活永远不让人心想事成,它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埋下一颗颗潜在的炸弹。只要你掉以轻心,就可能踩中,并且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闵会娴就是在这种完全意识不到危机的情况下,走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人生道路。只是,她没想到她的父亲会遭遇残酷的生活丢下的又一个噩运……泥沙飞扬的建筑工地,到处都是没有及时处理的建筑材料,钢筋、水泥、石子散了一地。

午餐时间,建筑工地上飘着一股浓郁的饭香。

黑瘦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专门早起特制的午饭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在膝盖上,因为微笑而变得尤其明显的皱纹堆在眉角。每一天的午餐时间似乎都变得格外神圣,咽进嘴里的米饭总带着女儿的爱心。她就连厨艺都远远超过她的母亲,这是让他觉得最欣慰的一件事情。

这样的午饭本来应该细嚼慢咽地品味,可是男人总是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咽下去,就迅速地投入工作。这饭里似乎总藏着无限的力量,快速地渗透到男人的身体里,然后他就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干什么活都吃得消。

艳阳在头顶上暴晒,在这样的高温下作业,如果内心没有足够意志力的话,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男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负责的毛坯楼层,卷起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然后用手摆正了头上的安全帽,背上了一袋水泥朝着上升梯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其他的工友还埋着头吃饭,或者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昨晚的球赛,只有他已经开始卖力地干活了。

如果赶完这个活的话,他还能把今天请假的那个工友落下的活儿也给干了,那么,领取工资的时候,今天的收入交了房租之后,多出来的那部分,就足够给会娴买一套适合的精品文具。他知道会娴经常徘徊在文具店门口却每次空手离开。

男人背着那袋水泥走进了上升梯,将水泥往里面一放,按下了要去的楼层的按钮。

上升梯渐渐往上升,远处的景物一点一点进入视线,男人看向城市远处,他的内心充满了诸多的期盼,最强烈也最紧迫的就是在会娴顺利升入高中的时候,能够一分不差地准备好她三年的学费,这样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她就不用为学费担心。

快要到达指定楼层的时候,上升梯突然间停住了,卡在了半空中,他就像是悬在半空中的大鸟笼里的小人儿,双脚一下子软得站不住,可他还是努力保持不动。在施工时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十分危险的,他和工地上的工友都知道,如果没有人及时出现的话,一旦上升梯急速下降,并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坠落地面,里面的人可能性命难保。

“救命啊!”男人用尽平生最大的声音朝着下面的人求救。

可是附近的一处工地上混凝土车发出的响声,以及地基的打桩声音,远远地盖过了他的求救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的身躯逐渐地僵硬,然而现在只要他动一下,升降梯都可能会由于这种不平稳的摆动而掉下去。

他仿佛嗅到死亡的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很快就会让他窒息。

“救命!救命啊!”意志力还是没有打垮他,他依然没有放弃求救,这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冲出来,在空气中凝固。

“别动!”下面终于有人在打桩声稍微平息的时候,听到了升降梯里的求救声,一群人拥到上升梯的下面,抬起头往上看,正在大家商量着该用什么方法营救的时候,一只滑翔而过的大鸟在靠近上升梯的时候,双脚不小心碰到了升降梯的顶部。

底下的人们抬起头,眼看着上升梯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滑,男人因为抵抗不住这种力量而坐倒在了上升梯的底部……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九米……嘭!

这绝望的声音穿过男人的耳膜,在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女儿握紧双拳,大喊了他一声:爸爸!

痛苦的表情随着他的昏迷而凝固在他脸上,如果这是留给会娴的最后一个面部表情,他多希望自己是微笑着的,可是那用身体无法承受的冲击像是一把尖锐的长剑,穿通了他的背脊,一直到达他的头部。

几乎在上升梯落地的同一时间,工友们朝着紧闭着的安全门跑过去,他们打开安全门后,发现里面的男人半倒着的身体斜靠在一块铁皮上,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这种措手不及的事故往往是让人最难以接受的,悲伤在此刻顿时充满了在场每个人的胸口。

“快!快打急救电话!”有人及时反应过来,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滴嘟……滴嘟……医院的急救车在人们焦急的等待中总算到来。

接下来就是通知闵会娴。

在学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闵会娴来不及与伊崇贤解释,也来不及跟今天进行补习的老师请假,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医院。

手术室的灯到底亮了多久呢,就连闵会娴自己都记不清楚,三小时,五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爸爸到底会怎么样……”眼泪不断从少女的眼中流出,哭肿的眼睛依然止不住泪水。她只有爸爸了,她不想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失去,可是,在这种紧要关头,闵会娴觉得自己连一点忙都帮不上,除了等,还是等。等待着上帝随时可能砸下来的一个事实,她除了伸手去接,就再也没办法去改变任何东西。

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只看了爸爸一眼,他就被迅速地推进了手术室。

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她无力去判断自己到底是做梦,还是处于现实状态。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的,而飘起来之后,她随时会因为那手术室前提示灯的暗掉,而从空中重重地砸在地上。此刻她的头埋在膝盖里,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可能会让自己最不能够信服的事实。

闵会娴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这样与时间耗下去,看看到底是自己胜利了,还是命运胜利了。

在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学习的这段时间,她真的差点相信自己不幸的命运就要被改变了。在深夜面对着复习资料的时候,她总想着自己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改变生活,她能上高中,甚至如同校长说的还能进全城最好的高中。可是突如其来的这一切似乎在向她宣告一个事实,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既然是梦,就会有醒来的时候,可是她宁愿自己醒来后还是那个连中考都无望的绝望少女,也不愿爸爸受到一点点的伤害……“爸爸……”闵会娴捂着脸,眼泪又一次从她的眼角落下来。

已经记不清自己今天已是第几次忍不住失声恸哭,可是如果连哭都哭不出来,她再也想不到可以发泄的方法。

假如爸爸也这样离开的话……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与自己有关联的亲情存在了……闵会娴用手擦去了眼眶里再一次溢出来的泪水,她发现妈妈这个概念几乎要在她的脑子里彻底地消失了。从有记忆开始,爸爸就告诉她,妈妈离开了这个世界,并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那个时候她也是像现在这样除了哭,还是哭。幼稚园里举行游园活动的时候,她看到其他的小朋友总有爸爸妈妈牵着,只有她没有妈妈。

这种体会她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她已经不敢再去想如果连仅有的亲人都离开的话,她的整个世界会变得多么的无望,如同面临地球灭亡一样。

嘎吱—手术室的大门忽然响了一声。闵会娴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并不是错觉,手术室的灯暗了。主刀医生摘下口罩,从里面走出来,闵会娴“嗖”的一下站起来,直冲向医生。

“我爸爸他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闵会娴急切地看着医生,此刻,她多么希望上帝再眷顾她一次,告诉她,没事,手术很顺利,病人已经完全脱离危险。

但她在医生脸上只能看到职业性的无情和冷静,让她感觉不到一丝希望。

“病人是脱离了危险期,不过……”医生面露难色,总算有了一些能够让人辨别的情绪。

“不过怎么样?”

“经过我们的极力抢救,还是没有办法将他的半身以下的神经全部连接起来,你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从今以后都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医生说完这句话之后,闵会娴的爸爸恰好被其他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他的脸苍白得好像一张被漂白剂漂过的白纸,打过麻醉药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人也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爸爸!”闵会娴整个人扑到了爸爸的身上,直到爸爸的工友将她拉起来,护士小姐才得以将病床推进了病房。

此时闻讯赶来的慧姨将泣不成声的闵会娴拥进了怀里,这个如同母亲般温暖的怀抱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闵会娴的情绪。

“小娴……你别这样,你爸爸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慧姨用手轻轻地擦去会娴脸上未干的泪痕,心疼地将她再一次搂紧,眼睛还不忘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往里面望了一眼,眼泪也很快在她的眼睛里打转。可是坚强如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流眼泪,不然会娴会更加感到无力和绝望,此时她最需要的就是拥抱和安抚。

朦胧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医院走道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无尽的独白,在悲伤的夜晚无限留空。

这个世界有十几亿人口,然而,纵使有那么多人,又怎么样呢?

“对于我来说,重要的人只有一个。”闵会娴无力地垂下肩膀,跌坐在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整个人几乎失去力气。月光下,泪水再次打湿了少女皎洁的面庞。

闵会娴不想去学校,她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爸爸的身边,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爸爸的手,只有感觉到从爸爸的手心传过来的温暖,她才确信一切都还好。只要松开爸爸的手,周围的世界都会变得让她害怕。

家里所有的积蓄,加上爸爸为她另外存下来想给她将来交学费的存款,全部都被她从银行里取出来,交了这次手术的费用。她知道如果自己还要上高中的话,对家里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压,爸爸以后可能都无法再工作了,她只有早日出来工作,才能养活爸爸和她自己。

这样的话,读书也根本没有意义了—这毕竟是短期无法收回的投资,这让她绝望极了。

想起爸爸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当意识到自己的下半身无法动弹的时候,他用手拼命地敲打着自己的双腿,是会娴拼命地用身体挡住他的腿,他才别过脸去,将自己的悲痛藏在巨大的阴影背后。

闵会娴趴在爸爸的病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爸爸,细心地帮他盖好了被子。

嘎吱—正在她走神的时候,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人向她不断地靠近,可她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直至一篮子的水果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她回过头,才发现是伊崇贤。

“嘘……”闵会娴领着伊崇贤走出了病房,两个人站在走道的另一侧,笔直地对视着。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是闵会娴先开口说了话。

“哪有我想知道却打听不到的事情,再说这是你的事情,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啊!”伊崇贤说得理直气壮。

闵会娴的表情始终冷漠,没有多余的回应,因为猜到伊崇贤今天出现在这里可能的用意,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一开始就不给予好脸色的准备。

伊崇贤一定会叫她回去上学。但是这个时候,她最不想要的就是谁来打动自己坚定不移的心。

可是伊崇贤的动作打破了她的设想,他把背后的书包扯到胸前,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塞进闵会娴的手里,说:

“这个给你!”

说完之后,他就一溜烟地跑开了。

“喂!等一下!这是什么啊?”闵会娴随着伊崇贤跑出去,边跑边翻开手里的笔记本,站在住院部的门口的她,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你干吗把这个给我啊?!”

跑远了的伊崇贤停下脚步,转过身,往后退,扯着嗓子,说:“这是我帮你做的笔记!这几天的一点都没有漏掉!小娴,你要加油!”

说完之后又恢复了刚刚的速度跑开了,他如同一颗流星,划过了闵会娴的天空。

“喂……”不管闵会娴怎么叫都已经叫不回他,她手里的笔记本被风吹开了几页,每一页上都确确实实是伊崇贤的笔迹,只是那些像爬行动物一样的文字真让人费解。

如果此时闵会娴的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她就会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而内在的情绪更是她用三言两语难以概括的。就像伊崇贤对她的好,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用一两次的接触可以全部囊括的。

直到闵会娴转身走进了住院部,伊崇贤才从大门口的门缝后面伸出脑袋,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与他远离,眼里的怜爱是他内心最深情的表白。

伊崇贤对闵会娴的好确实让人羡慕。他能够静下心来听完一整天的课程,只为了帮她记下每堂课的笔记。过去他连课都不听,更不用说什么笔记了。但人真的可以为另一个人改变自己,变到可能连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陌生极了。

闵会娴一定不会知道,那天她接到医院的通知,在赶来医院的路上,伊崇贤一直追着汽车一路狂奔,可还是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后来侥幸看到了十字路口有一辆计程车,才跟着巴士追到了医院,可是看到那么伤心难过的会娴,他远远地看着她,却不能走近。

如果这是可以宣泄的悲伤,那她一定会主动找你,并且告诉你,你是她难过的时候最想诉说的人。可如果她在难过的时候,只是一味地包裹着自己的伤痛,那你的靠近,对于她来说就可能是一种窥视。

在一个人悲伤的时候,你知道什么时候该靠近,什么时候该远远地看着,这才是最了解对方心境的理智方式。伊崇贤看过很多恋爱手册,甚至在网络上求助过许多恋爱达人,才学会了这些。

对于闵会娴,他的心里抱有最美好的幻想,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改变。默默地守护她,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医院的走道里安静得只有探病者的脚步声,会娴想到了爸爸,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她真担心自己不在病房的情况下,镇定剂的药效一过,醒来的爸爸会做出什么傻事。

赶回来的闵会娴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听到病房里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她怔怔地停在门口,神情悲痛。

“医生……求求你,求求你想个办法让我死吧!像我这样的人,如果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就等于是在拖女儿的后腿!我已经没有工作的能力,接下来还有一大笔的治疗费用,那样会拖垮我女儿的!”

“唉……”医生退了几步,轻轻地叹了口气。

男人的双手紧紧地拉住医生的衣襟,双眼热切地凝望着医生,透露出无力的哀求。

嘭!闵会娴用力推开了门,她的视线如同一朵飘动的乌云,黑压压地落在男人的头顶。心痛、哀伤在她脸上交会成难以名状的表情。

“请好好照顾你的父亲。现在病人的情绪波动会比较大,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别责怪他。”医生走过闵会娴的身边时,轻声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出了病房。

只剩下两个人的病房里,就连叹气都会有微微的回声。

男人低下头,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体,松垮垮地靠在病床上,失神地盯着被子。他似乎想透过被子看到自己的双腿,那双已经完全瘫痪,再也无力去承担起家庭重担的双腿。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闵会娴的眼睛里溢出来,这段时间,她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爸爸的状态波动。手上的笔记本已经被她握得变形了。

“小娴……别让爸爸再拖累你了……”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如同机器人一般说着。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自己至亲至爱的爸爸,闵会娴真怀疑自己会因为怒气而给她一个耳光。但一想到这是她的爸爸,她内心所有的怒气都在瞬间转化为伤痛,听到爸爸说这样的话,她的心痛得更加厉害。

闵会娴扑进爸爸的怀里,窗外阳光明媚,病房的窗帘却挡住了光,让室内一片灰暗。父女俩在病房里抱头痛哭。

“爸爸!请您别再说傻话了,好不好……我只有您了,也只能够孝敬您了。我早就没有妈妈了,难道您还想让我再失去爸爸吗……”

许久,病房里恢复了些许的平静。

男人的脸上也满是泪水:“小娴!是爸爸拖累你了啊……”

高悬的衣架随风拍打着墙壁,如同孤独无助的悲鸣。

生活就是这样,压迫着人一步步前行。当你踏出这一步的时候,还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一个巨大的陷阱,足以将你原有的生活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