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走的大致是这一条路线。瞿秋白化装为医生,在武装交通员的掩护下,大约在1月中旬到达赤白交界地区。这里只能在夜间行进,白天就在山顶上隐蔽休息。有时离敌人的警戒地区很近,不仅可以看到灯光,甚至可以听到敌人的说话声。他们在赤白交界区连续走了几夜后,到达闽西根据地边沿地区。白天在崇山峻岭中行进,晚间在农家住宿。瞿秋白从这里分别给鲁迅和杨之华写信,托人转送到上海。这就是杨之华收到的短笺,和鲁迅在1月28日收到的来信。2月5日,瞿秋白到江西瑞金。
抵达瑞金后,瞿秋白立即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人民委员会教育部视事。瞿秋白任中央教育部长,始于1931年11月召开的第一次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工农兵代表大会。瞿秋白在大会上被选为中央执行委员。随后又在同月27日召开的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推毛泽东、项英、张国焘为正副主席。中央执行委员会下设人民委员会,以毛泽东为主席,分设各部,瞿秋白任教育人民委员,即教育部长。由于瞿秋白身在上海,不能到职,3月间中央政府第八次常委会议,议决以徐特立代理教育部长。1934年1月22日至2月1日,第二次苏维埃共和国工农兵代表大会召开,瞿秋白仍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2月3日,即瞿秋白抵达瑞金前两日,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会议,通过人民委员会人选,张闻天任人民委员会主席,瞿秋白连任教育人民委员。
瑞金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首都,号称红都、瑞京。中共中央和中央政府的首脑人物都聚集在这里,其中许多人是瞿秋白的老朋友。有的是大革命失败后就分手了,如毛泽东;有的是六次代表大会以后分手的,如吴黎平等;也有的是六届四中全会以后就很少再见面的,如周恩来、邓颖超等。老友重逢,那情景是很激动人心的。石联星的一段回忆,记下了这样感人的场面:
1934年,在红色首都瑞金,一个简陋的办公室里,聚集了几位同志,在我记忆里有李伯钊、沙可夫、钱壮飞、胡底,还有两位留苏的同志,他们在那里交谈着什么。忽然门口出现一位身材高高的,戴副深边眼镜的同志,他身着合身的灰色中式棉袄,面容清癯,风度潇洒而安详,约三十余岁。他象春天的风,带来温暖与欢乐。刹时间,整个屋子沸腾起来了,大家激动地呼唤着:“秋白……秋白……”还有人用俄语叫他的名字。大家把他包围起来了,与他拥抱握手,握手拥抱,问这问那,不少同志用俄语与他交谈。我来到中央苏区一年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相会的场面。当时我也跟着激动,不知是谁在我耳边低声地说:“他,就是瞿秋白同志。”
瞿秋白到达瑞金前四个月,第五次反“围剿”战争已经开始。蒋介石从1930年底开始,先后四次发动对中央苏区的“围剿”,都失败了。这一次他改变过去长驱直入的战法,在苏区周围筑碉堡三千多个,以五十万大军步步为营,逐渐推进。同时在经济上进行严密封锁,政治上推行清乡、保甲、连坐、怀柔等政策,企图一举消灭红军和苏区。中共临时中央总负责人博古,把军事指挥大权完全交给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李德。李德不懂中国国情和红军作战原则,只凭军事教条进行瞎指挥。他甚至躲在房子里,凭误差很大的地图指挥战事,其荒唐可想而知。战争开始时,李德等人采取进攻中的冒险主义,要红军“全线出击”,攻打敌坚固阵地。1933年9月底,敌军占领黎川后,李德等人企图收复黎川,“御敌于国门之外”,命令红军攻打白区敌巩固据点,屡败屡攻,转战于敌碉堡区。11月,福建事变发生,事变领导人愿与红军合作反蒋。毛泽东此时建议,红军主力应突破敌围攻线,进攻苏浙皖赣地区,威胁敌根本重地,迫敌回援,既可粉碎敌之“围剿”,又可援助福建人民政府。李德等人拒绝这一正确主张。1934年1月,蒋介石飞往建瓯督战,连克厦门、福州,镇压了福建事变。同月,中共临时中央召开六届五中全会,使“左”倾错误发展到顶点,军事上由冒险主义转为保守主义,处处设防,节节抵御,使红军损失严重,完全陷于被动地位。4月,敌军占领广昌,敲开了中央苏区北大门。
作为中央教育人民委员,在炮火连天的战争环境里,如何领导和开展苏区的教育工作呢?这是一个相当困难的课题。在战争条件下,教育不能脱离革命战争,孤立地进行。瞿秋白在《阶级战争中的教育》一文中指出:
现在的教育是革命战争时代的教育。“打仗就要象个打仗”——何况正在战争的紧要关头。……
……战争时代的教育,特别要注意学生的集体的社会工作,——就是一切参加战争的工作,要在学生的社会活动中去进行教育,要在一切日常功课之中去教育他们的阶级的战斗的精神。尤其是成年人的教育,要经过文化团体——消灭文盲协会,工农剧社等,——去动员广大的男女群众,使他们在识字读书运动之中加紧参加战争的种种工作,使他们的识字和读书能直接增加他们的工作能力和战斗能力,使他们能够在集体的娱乐之中(晚会、演戏等等),得到深刻了解的战争意义的教育,能够学习阶级斗争——揭破反动分子或是机会主义者的假面具,组织和发扬工农群众的革命热忱。这是我们的教育路线。
以农村为主的苏区,广大贫苦农民在过去无法求学,文化水平很低,文盲普遍存在。因此,苏区的教育工作,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即适龄青少年的学校教育和成年人的群众性社会教育。其中,在广大人民群众里开展识字扫盲运动,进行集体的文化娱乐活动,便成为普及文化教育,提高群众政治觉悟的必由之路。
在革命战争条件下,教育不能脱离革命战争,但教育作为一个独立的科学的部门,又具有自己的规律和特点。教育事业的领导者,必须把在战争条件下容易放任自流、杂乱无章的教育工作,纳入有组织有领导的轨道,使各级教育部门有法可循,有章可依。因此,瞿秋白接职视事伊始,便与教育部副部长、长期代理部长职务的徐特立等一起,抓紧制订教育工作的各项法规条例。
从1934年2月到4月,不足三个月时间,教育人民委员会在瞿秋白主持下,共制订教育法规二十四个。今天遗存下来的是当时用毛边纸油印的一册《苏维埃教育法规》。这是包括小学、中学、大学、师范和社会教育在内的苏区教育法规大全。
这本《苏维埃教育法规》中收录的江西省第一次教育会议《关于省教育部报告》中说:会议听取了中央教育人民委员瞿秋白同志关于新的教育政策的报告。但瞿秋白这个报告,没有记录保存下来。我们对于他在中央教育人民委员任内的具体情况,所知很少,仅从《苏维埃教育法规》中和一些同志的回忆中,略知一二。
杨之华经过大量调查,所写的回忆录说:秋白经过调查研究以后,写了一个苏区文化教育工作的方针与任务的计划,召集人民教育委员会的会议,进行了研究讨论。据当时担任人民教育副委员和苏维埃大学副校长的徐特立同志说,秋白到苏区后,从制订教育方针到编写教材,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不同意当时“左”倾路线指导下强调以共产主义为内容的国民教育政策和对知识分子的过“左”政策,因而发生了分歧和争论。瞿秋白对于苏区教育路线和政策,有自己独立的见解,不同意过“左”的路线和政策,这是可信的。他所写的《阶级战争中的教育》一文中,没有出现“以共产主义为内容的国民教育政策”的内容和提法。但是,在制订教育法规条例时,便不可避免地有所迁就,写进某些共产主义教育的提法。例如最后由人民委员会主席张闻天签署的《小学制度暂行条例》第一章《总纲》便明确规定:“第一条 在工农民主专政下的小学教育,是要训练参加苏维埃革命斗争的新后代。并在苏维埃革命斗争中训练将来共产主义的建设者。第二条 共产主义的文化教育是革命的阶级斗争的工具之一……”又如《列宁小学校学生组织大纲》强调指出:“共产主义的人生观和宇宙观,必须在斗争中劳动中实际工作中去学习。离开了斗争劳动与实践,专拿书本来读,是说不上共产主义教育的。”
尽管如此,这些法规条例还是力求把共产主义教育同具体的教学实践结合起来,使之落到实处,而不使其成为空洞的高超的口号。在法规条例中,强调改善教学方法,正确安排课程,力求教给学生更多更切合需要的科学文化知识。以初级小学、高级小学的课程设置为例:
国语——“初级小学国语课,应包含政治(最浅易的叙说革命常识、乡土地理、革命历史等)及自然(浅易的叙述理化及生物、生理卫生的常识),同时必须在初级小学的三学年中教授儿童以最简易的叙述文的做法,使初级毕业时,学生能自动的写作简单语句的短文。”“高级小学的国语,仍应包含政治及自然的教材,增加议论和批评的成份,同时必须在高级小学的二年中教授儿童以初步的议论文的做法,使高级毕业时,学生能自动的写作最浅易的短篇文字,尤其是应用文(如信函、路条、短篇议论文等)。”
算术——“初级小学的算术应教完整数加减乘除四法及诸等数、因数以及小数的最初阶段。”“高级小学的算术至少应学完百分数,小数,分数,开方及比例,并给以最浅显的几何学知识,且必须教授簿记(记账)、会计等实用科目的简单方法。”
社会与科学常识——“高级小学添设社会常识及科学常识两种科目:(一)社会知识课,应包含有系统而最浅易的历史、地理及社会关系的常识,从社会现象的叙述,逐渐引导到时代及地域的普通概念,以及社会经济和阶级关系等的观念。(二)科学常识课,应包含有系统而最浅易的理化、生物、生理卫生的常识,从具体的自然界现象的叙述,逐渐引导到最浅显的科学公律的概念。”
应该说,这些课程的设置和要求,是符合苏区的实际情况的。
师资不足,是苏区发展教育事业中的一大困难。为此,瞿秋白主持下的教育人民委员部,把发展苏区的师范教育,放在十分重要的地位。《苏维埃教育法规》全面地规划了建设师范教育的蓝图。不但建立了修业期为一年的高级师范学校,修业期为半年的初级师范学校,还建立了修业期为三个月的短期师范学校,在寒假暑假期间还开办小学教员训练班,以利现任或将任列宁小学教员进修。各级师范学校,培养了大批教育干部,特别是妇女干部。“在许多专门学校里面,妇女占着极大的数量”,“在许多学校中,妇女充当教员、教委主任,直至校长”。
建设一支革命的有文化的教师队伍,就要解决知识分子政策的问题。在五十万敌军压境,阶级斗争极端尖锐的时刻,教育部门也有反革命分子和阶级异己分子的破坏和叛变活动。在这种情况下,瞿秋白一方面强调要提高警惕,反对那种“不问有无知识,乱用一些地主富农来当教员,甚至办教育干部学校和训练班的时候,专门招收一些富农地主,连只认得几十个字的也收纳”的错误做法。他质问道:“我们有这些精力和财力来栽培干部,为什么不栽培工农子弟和劳动妇女,而要去教育这些无知识的富农地主!”另一方面,瞿秋白坚持党的知识分子政策,反对“左”的错误。他明确地说:“教育方面需要利用一些旧知识分子,其中有些地主富农或是他们的子弟,这个政策并用不着改变。”又说:“忠实于苏维埃,服从苏维埃法令的旧知识分子,我们仍旧把他当作苏维埃职员看待,我们还是要督促他们,勉励他们积极的工作。”在各类学校的章程中,几乎都这样明确地规定了对于知识分子的政策。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国立苏维埃大学是一所干部学校,是以造就苏维埃建设的各类高级干部为任务的。瞿秋白以教育人民委员兼任苏维埃大学的校长,徐特立任副校长。1934年4月1日,苏维埃大学举行开学典礼。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张闻天、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朱德、苏区党团中央局及红军大学代表出席了典礼。瞿秋白、张闻天、朱德等先后在会上发表了讲话。瞿秋白说:“大学开学的战斗任务,是为了发展中国的苏维埃革命,供给苏维埃革命运动的干部人材。每个学生同志,都应深刻的了解自己伟大的使命,努力学习,努力参加实际的社会工作,遵守纪律,严厉禁止一切地方观念以及开小差的行为,为中国的苏维埃革命运动而斗争。”
苏维埃大学在7月间并入苏区中央党校,它单独存在了不到四个月。10月间,中央红军主力开始撤离,中央教育人民委员部的工作也随之结束。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瞿秋白对苏区教育事业,倾注了心血,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据徐特立回忆说:“他对教育工作十分负责,苏大住校直接负责者是我,但他关于政治教育每一课程,每一次学习的讨论的题目他都加以原则指示。他那样衰弱的身体,在十分艰苦生活环境,由于他认真工作,一切困难他都忘却了,精神上表现得十分愉快。”
在瞿秋白和其他同志的领导下,中央苏区的教育事业取得了可喜的成绩。1934年3月间,江西、福建、粤赣、瑞金等地有列宁小学三千一百九十九所,学生约十万人;补习夜校四千五百六十二所;识字组二万三千二百八十六个,组员仅江西一省约达十二万人;俱乐部有一千九百一十七个,参加活动的固定会员就有九万三千多人。苏区多数学龄儿童进入了学校,不少劳动人民摆脱了文盲之苦。
瞿秋白在中央苏区的时间是短暂的,领导教育工作的时间尤其少。但是,作为中央教育人民委员,他在教育事业上作出的贡献,将长留在党和人民的心中。
主编《红色中华》
瞿秋白在担任中央教育人民委员同时,还担任《红色中华》报的社长兼主编。
《红色中华》创刊于1931年12月11日,初为周刊,是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的机关报;后改三日刊,双日刊,成为中共中央、中央政府、全国总工会、青年团中央的联合机关报。这是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根据地创办的第一张中央级的铅印大报。发行量最多时达到四万多份,发行到各个革命根据地,即使在偏远的山区和国民党统治的大城市,也可以见到《红色中华》报。
早在1933年7月,瞿秋白在上海期间就根据他对《红色中华》的研究心得,写了《关于〈红色中华〉报的意见》,发表在《斗争》第50期。文中对党的报刊新闻工作的方针和方法,提出了指导性的意见。他指出,《红色中华》应在以下六个方面进行改进。
第一,《红色中华》作为联合机关报,对于“党部在一切政策和群众中的领导作用是非常之模糊的。”党报要反映“‘党的建设’——各级党部的情形,各级党部在苏维埃地方政府之中的作用,各级党部的发展,各级党部的优点和错误等等——必须反映在这个报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