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繁华的宫门处,一女子被侍卫推赶出宫门。背着简单的行囊,梓桐泫然而泣,高墙之中有她太多的牵挂,但从今往后,这里终将成为她此生最深的伤痛,虽不甘,但绝不悔!
倔强的脸庞上是慷慨赴死的决心,自她重回深宫的那一刻起,她已是家人唯一的希望,背了道义、埋没了良知,但她唯有坚持。
夜,凄迷,瘦弱的身形于上京的长道上艰难前行着,她记得自己接下来的目标,也记得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唯有如此,才能救活一家人。梓桐的眸间泪意翻涌,每迈出一步,心就能痛上好几分。她知道,曾经留在他心中所有的美好都已消失于无形,可是她已没有选择,在亲人与主子之间,她的选择没有悬念。
终于,她在城北的某一处停了下来。静静地抬头仰望,府邸之上金色的大字是他亲笔所题,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却仍旧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终于,她抬起了手,拼命地拍打着朱漆的大门。
当吱呀的开门声于寂夜中传来,梓桐苍白的脸上已是一派坚定,轻启朱唇,她对着开门的老人和颜而语:“大爷,我从宫中来,我找风公子。”
清晨,天还未亮,庄严鸾凤殿中已是君臣相对,剑拔弩张。
腾地一下,君卿夜自龙椅之上愤然起身,“朕再说一遍,谁敢再提废后一事,斩立决!”
“皇上,三思而后行啊!”司徒策伏地叩首,涨红的脸上是固执的坚持。
“三思?朕是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还留着你们这群所谓的忠臣。朝珠一事尚未解决,君卿欢的叛军阵容已是越来越强大,西北那边派去征讨的三路大军节节败退,你们不为朕想想对策应付紧要之事,成日里想着废后,一个女人难道比数万叛军还要来得重要么?”
“……”
“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不说,是因为朕还对你们有期待,可你们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朕作为一国之君,不过立个后、宠个喜欢的女人也不行?那朕这个皇帝还当得有什么意思?什么都得听你们的,照你们的意思做皇帝是吗?那种人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朕。朕的江山、朕的天下,朕要自己来守,朕的皇后、朕的女人,朕也要自己来选。”恨恨讲完,君卿夜已是一脸寒霜,立眉望向殿下之时,已是眸现杀机,“司徒爱卿方才说,若是朕不杀了这女人,你便要和一干重臣一起辞官回家是吗?看来你这官似乎做得腻味了,那便不做也罢。来人哪,替司徒大人扒了这身官服,送他回家好好颐养天年!”
言罢,殿外已有御前侍卫快速进殿,二话不说,上前就开始给司徒策扯帽扒衣。如此羞辱已是极致,司徒策老脸绯红,已是气得再说不出话来。
他们似乎永远也学不乖,他君卿夜从不是受人威胁之人,如果连这一点也看不透、想不明的话,那么这样的官他不要也罢,大周的天下从不会因为缺失一人而变得不甚完整。既然不能怀柔以对,那便只能强行镇压了,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
司徒策的官服已被扒了个干净,看着殿中战战兢兢的群臣,他知道这场戏终是起到了该有的效果。森然而立,他冷冷问道:“方才不是有人和司徒大人联名一起的么?要是还想辞官的话,朕允了,谁来?”
“……”
一语出,殿中鸦雀无声,群臣俯首,已是再无人敢冒头惹事。
风林觐见之时,君卿夜心情并不太好,虽说他罢黜了司徒策的官位,但此举实属无奈,并非他心甘情愿。朝中重臣敢说实话本是好事,但司徒策已触及他的底线,他是忍无可忍才会如此率性而为。而此时内忧外患,如今朝中局势紧张,他早已嗅到那一丝不寻常的异味,是以才会更加忧心如焚。
“末将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风林。”
“是,皇上。”
风林小心上前,只是眉间紧锁,似有心事。
君卿夜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已看出端倪,遂问道:“怎么了?有心事?还是有话要说?”
“末将只是在想,皇上找末将前来所谓何事?”
风林眼神闪烁,君卿夜一看便知他并未说实话,但也并未多问,只道:“朕想派你再去一趟西川。”
风林抬眸,讶异道:“还是找朝珠么?”
“不错,如今局势动荡,再加上有心人妖言惑众,朕的身边已不知有多少重臣暗中反投卿欢军下,是以,唯有找到朝珠,方可平息谣言还朕一个清白,也可稳定民心。”所谓人言可畏,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亦不能幸免。
“请皇上放心,末将一定不负重托,不过……”风林小心翼翼地开口,似乎有话要讲,但犹豫着,竟又说不出来。
君卿夜淡淡而望,终于清冷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哥哥可比你直接得多,他要是看朕不顺眼,什么话都敢说出来,这点你得跟他多学学。别以为朕扒了司徒策的官服,就真的是那种油盐不进的昏君,那只是应急之策。”
“皇上,关于司徒大人,一定要做得那么绝吗?”风林入仕不深,对官场之事也不甚了解,但司徒策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似乎也并非出自私心,是以,总有些于心不忍之意。
“朕念他是两朝重臣,罢了他的官,已是网开一面了。”有些事他不说,只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如若消息不差,那么司徒策暗中私通君卿欢已是事实,这等灭族大罪,他看在已故萱妃的面子上,不过罢了他的官,实在是太轻了。
闻言,风林疑惑地瞧着君卿夜道:“皇上,末将是否真的什么都能说?”
“想说便说吧,朕免你无罪。”
犹记得当年他初见风赢,他尚未开口,风赢已是直言不讳,风林相较风赢,到底是小心翼翼得多了。不过,风赢是风赢,风林是风林,虽是一脉相亲,但总归是换了一个人,已是再找不回当初那种君臣如友的感觉了。
“皇后之事,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么?”
只一语,君卿夜已面色大变,别人提到也罢了,没想到风林也会提,“你要说的就是此事?”
见君卿夜神情不佳,风林也有些急躁,赶紧道:“皇上,皇后毕竟是白竹国的公主啊!万一她有一天恢复记忆了呢?”
“风林,朕不想再谈此事,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便下去吧。”平日里面对群臣的指责,他已疲惫不已,是以,就算是风林想问,他也不想多谈。
“皇上,末将只想再问一句,为何非要是月姐姐?”风林终于改了口,不再是“皇后、皇后”地叫着,而是换了一个平时最爱的称呼。
月姐姐,许是因为这个叫法太亲切,许是因为这种叫法勾起了君卿夜的回忆,终于,他笑了,淡淡而语:“因为只能是她。”
风林还小,不懂男欢女爱的真谛,此刻见君卿夜如此神情,却也明白再谈无益,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指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皇上,末将离开上京之前,能见见月姐姐么?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犹豫着,风林还是说了出来,如此简单的话语,他却已是憋得满头大汗。
君卿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所了解,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现,“你想见她?”
虽心虚,风林仍是老实地点了点头,“想和月姐姐道别。”
不知是否自己多心了,总觉得今日的风林与平时不太一样,但又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同。不过,敢大胆地跟皇帝要求去见他的女人这种话,也只能是风林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才敢说了。思及此,君卿夜并未多心,只淡然道:“那便去吧,冷宫寂寥,你去陪她说说话也好。”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所提要求的不妥,风林又小心问道:“皇上,你要一起去看月姐姐吗?”
君卿夜淡淡地摇首,“朕还有几本加急奏章要批阅,你先去吧,朕晚一点便到。”
他是信任风林的,否则也不会把寻找朝珠如此重要的任务交付于他。他总以为像风赢那样的男子,他的弟弟也一定会和他一样,是个顶天立地、忠心不二的好男儿。可是,他似乎忘记了一点,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人与人之间便是血缘至亲,也不可能完全相同。而他,也将为自己这一草率的决定,付出惨重的代价。
冷宫清寂,半月弯竟是苦中作乐般,寻了一处空地种上了药材,说是等到来年收获了,便可以自给自用,君卿夜见此事无伤大雅,自也没有再拦她。是以,原本杂草丛生的冷宫,转瞬间便已被她重整为锦宫中的“药庐”。
秋日的午间,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带着桂花的清香,把天地间的一切虚空都盈满。阳光下,半月弯忙碌着,虽额间已是薄汗点点,手下的动作却并未有停下来的打算。
忽然感觉有人靠近,抬眸,正瞥见风林的踌躇,放下手中草锄,半月弯粲然一笑。阳光下,那笑容美得太过眩目,风林不由又是一阵心神乱颤。
“风林,你怎么来了?”
抱拳,风林恭敬而语:“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本想扶他一扶,却被他小心避过,半月弯收了手,不再靠近,只道:“干吗这么生疏?我是你月姐姐。再说了,就算现在我的身份变了,可这冷宫里也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礼还是要的。”风林讷讷着,半月弯却是脸色一变,“那你要是一直这样跟我说话,就回去吧,我这里不缺奴才。”
在她的眼中,风林一直是个半大的孩子,以前他总爱黏着她“月大哥、月大哥”地叫着,自从得知自己女扮男装之事,他们之间似乎真的生分了许多。不过,如果他一直这么拘谨,对她来说,也就真的与那些锦宫里的奴才无异了,她需要的从来都是朋友,而不是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奴才。
“……”风林沉默了,一语不发。
半月弯等了一阵,见他似乎并不打算打破僵局,也不再管他,只闷头又在药草间忙活起来。
许是见她真的生气了,风林也变得十分不安,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叫了她一声“月姐姐”。
半月弯也不是真的气他,只是不愿他太过拘谨,见他似乎有所转变,这才缓了脸色道:“来找我有何事?”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风林仍是小心翼翼,不过言语间已是自然了许多。
“真的没事?”冷宫里本就来人不多,更何况还是一个外臣,要她相信他这蹩脚的谎言,似乎也不太容易。
“其实,我要去西川了,皇上派我去找朝珠。”说起朝珠,风林的眸间已流露太多的情绪,也偷偷地打量起半月弯的神情。如果真的像君卿欢所说,她是白竹国公主的话,她一定会有所动容。
本想在半月弯脸上寻到一丝淡定与坦然,可她骤然紧锁的眉头,让他的希望全部落空了——她真的是装的,她对朝珠还有反应,她真的是白竹国的公主。一个声音跃入耳中,疯狂地叫嚣着,风林只觉喘不过气来,望向半月弯时已是一脸失望。
“听说你已去过西川一趟了,又要去吗?”模模糊糊的,似乎总有什么在脑子里徘徊,拧眉想要记起,却什么也抓不住。对于朝珠,她一直有所疑惑,直觉与失忆前的自己有着什么联系,只是始终说不上来为何如此。
“嗯!”
她的表情越复杂,他的心情就会越差,此时,风林的脑中盘旋着的,竟唯有那“细作”两个字。他一直相信的月姐姐,他一直崇拜的月姐姐,为何要如此对他?他内心翻腾着、叫嚣着,想要不顾一切问她为什么,可理智又让他停止了这种疯狂的想法,面对一个潜伏已久的细作,他绝不可打草惊蛇。
他不愿再想,但他已停止不了,满脑子都是她以前的所作所为。终于,那个别人曾提起,但已被他推翻了的想法,又在他脑中清晰起来。或许,他是该那么做的,只要他做了,一切都将归于平静,而皇上也会因此摆脱魔障恢复正常。
“你是来跟我告别的?”
风林讷讷点头,“是啊,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
浅浅一笑,半月弯终于放下手中草锄,拍拍手道:“那进去吧,既然是饯行,无酒怎么行?月姐姐亲手给你做几样好吃的。”
为图清静,自入了冷宫,半月弯便只留了几个机灵的丫头在身边,并不习惯锦衣美食的她,反而更喜欢这样的生活,在别人眼中的冷宫,在她的眼里俨然变成了锦宫里的“世外桃源”。在这里,做饭这样的事情,有时候她心情好了也会亲力亲为,此次难得风林来看她,也就又想小试一下身手了。
并未用太久时间,半月弯已做出几样可口小菜。其间,风林一直静默不语,直至她举杯相敬,他才腼腆着举杯,说了一声“谢谢”。
撂杯,风林一脸肃然,“月姐姐,你为何一定要做这个皇后?”
突闻他有此一问,半月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为何不做?皇上承诺过我的,我当然要做。”
“皇后有什么好?吃的用的还不如你当初做皇贵妃的时候。”他不理解,相当不理解,所以在听了那些话后他才会有所怀疑。虽然他一直希望他所喜欢的月姐姐不是那种人,可是每一件事似乎都指向了她,让他不得不痛心相责。
“再不好也是我自愿的。”她从不认为自己现在有什么不好,在药谷更苦的日子她也过过。
风林脸色急变,有些话恨不能冲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月姐姐,为何?”
“你还小,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懂。”男欢女爱之事,她不愿与风林多说什么,她对君卿夜的感情、君卿夜对她的真心,都无须为外人所道,只要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我不小了,十六了,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子。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宁可把自己弄到如此处境,也要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有名无实?那是别人的感觉,我觉得很好啊!只要皇上听我的,比什么都强。”
她是实话实说,但听在风林耳中竟又是另一种意思——皇上听她的,皇上……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风林沉默着,定定望向她不施粉脂的脸,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生出这样一张脸?太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可正是这样惑人心神的美,第一次让他感到厌恶,为何他心目中那样完美的月姐姐会是这种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吃菜吧,可都是我亲手做的呢,你一定要……”
“月姐姐,我敬你!”不待她把话说完,风林突然打断了她,举杯相敬。
半月弯愣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浅笑着拿起酒壶打算给自己满上一杯,只是不知何时,她眼前的空杯早已盛满了清亮的酒水。
两杯相撞,发出清脆而绵长的声音,半月弯毫不迟疑,一饮而尽。待得她一杯见底,一直阴沉着脸的风林,却已是清泪两行,潸然而落。
“风林,你怎么……”
“对不起!”
“为何要说对不起,为何……呃……呃……啊……”一句“对不起”已激起半月弯心中千层波浪,霍地站起身来,尚未移步,便觉得腹痛如绞。行医多年,她对如此症状太过熟悉,痛苦间,只艰难发出质疑,“你……你在酒里下毒?”痛感自五脏六腑传来,半月弯颓然倒地,蜷缩成一团,如血的眸间是震惊,却更是痛心,她最为相信的人,原来也是最想要她死的人。
“为何?”心痛的眸间是难以抚平的伤,双眼已模糊,却仍旧倔强地望向风林,挣扎出声,竟也只是一句“为何”,她从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她却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对不起!月姐姐,你不死,皇上就得死,大周就得亡,为了皇上,为了大周……”风林喃喃而语。
眼前是她越来越痛苦的脸,暗红色的血液挂上她的嘴角,一丝丝往下再往下,不多时,便是她的双眼都已开始渗血。风林的心急速跳动着,那样激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紧握的双手,十指几能掐进肉里。他就那样慌乱地站在她跟前,看着她,只是看着。
“为了皇上,你可知皇上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你以为他会放过你?”
痛向四肢百骸蔓延着,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体内毒液的扩散速度,猛地呕出一大口黑血,她的脸已是苍白得几近透明。
风林突然就变了脸,恶毒地开口,“如果我说,这毒是皇上让我送来的呢?”
一种莫名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为什么她就那样相信皇上?为什么她的眼中从来没有自己?为什么自己怎么做,也得不到她正眼一视?嫉妒像是疯长的野草,发了狂地在他心底蔓延着,有如凌迟。
“我不相信。”有如晴天霹雳,她绝美的双眸倏然大张,眼泪和着血水在脸上肆虐着,让她的脸看上去异常狰狞。
“月姐姐,有什么不相信的呢?皇上中了你身上的噬魂咒么?只有百步之内方能控人心神,而今皇上身在鸾凤殿,而你在冷宫,皇上知道了一切,如何不会有杀你之心?”他是气疯了才会这么说吗?也许他只是心虚了。他一直想知道自己与君卿夜最大的差别在哪里,此时他终于明白,他输了,输得彻底。只因他深深明白,就算真的告诉君卿夜一切,他的选择也绝不会是要用她的死来保全自己。
“你骗我。”泪迷蒙了双眼,她的意识已渐渐模糊,她不相信,绝不相信,可为何连心都在滴着血?
“你骗我的,我不相信,不相信……”喃喃着,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眸间流出的黑色血水阻挡了她所有的视线,似乎也渐渐蒙上了她的心。她很痛很痛,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不过是相信了一份感觉,可为何她的每一次付出,得到的只能是伤痛?
“君卿夜,君卿夜……”喃喃间,她的双眼沉重,似有千斤。
她累了,真是累了,便是连眼皮也抬不动了,浑身无力,只有锥心刺骨的痛意,让她的意识在勉强支撑着,可是,她似乎已再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血大口大口地自她口中呕出,她的身躯抽搐着,却已是无法自控。讥讽的笑意悄然爬上嘴角,在她闭目之前,唯一能做的竟只是苍白一笑。爱过,方知情重,痛过,方知心伤,只是,恨意难消……
冷宫之中静谧非常,君卿夜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半月弯脸上的黑色血水,直至她绝美的小脸再度呈现于前。指下,冰冷的触觉令人心惊,他不过是多批了三本加急奏章,不过是想为大周多尽点心力,为何等待他的竟是如此结果?
“啊!”一声长啸响彻云霄,竟是那般撕心裂肺!
门外,风林长跪不起,神情倔强,“皇上,末将愿受惩罚,请皇上降罪!”
言罢,长剑已直指喉颈,君卿夜一脸狂煞,神情狰狞,“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
“皇上,末将领死,但在皇上下手之前,末将有话要说。”他的哥哥一直教他为人要正直、忠贞不屈,他知道自己做了不该饶恕之事,但他并不后悔。
执剑的左手微微颤抖着,君卿夜的心在滴血,他一直相信的风赢,教出来的弟弟为何会令他如此失望,他甚至想要去刨坟追问,为何是风林,而不是别人?
“她就是半月弯,是白竹国的公主,也是乱臣君卿欢的合伙人,她是来报复皇上的,她不死,皇上就得死。”斩杀截铁地说着,风林的神情一脸肃然,他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虽会心痛,但他的所作所为并非为了一己之私。
“你以为你这么说,朕就会放过你吗?”君卿夜冷冷,指上发力,剑刃已没入风林的肌肤,渗出一滴滴血水。
“末将从未想过求皇上饶恕,只是,皇上知道为何自己会身不由己地一直与群臣做对么?那是因为皇上中了她身上的噬魂咒,被她控制了心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皇上不会……”
不待风林把话说完,君卿夜已巨掌翻转,将他生生拍飞开去。尘土飞扬间,风林重重扑地,还未来得及搞清状况,已是又接连挨了好几下。君卿夜暴怒之下频繁出手,虽右手无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任何动作。
哇的一声,风林吐出一口鲜血,望向君卿夜的眸间,是无法接受的震惊与狂怒。
“谁告诉你的,君卿欢还是司徒策?”
“根本就不是他们。”风林争辩着,胸中不满之意渐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挨打,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这个他当成哥哥般看待的男子。
“是谁?”
“……”
厉声,君卿夜又问:“是谁?”
“梓桐,是梓桐告诉我的,她偷听到了一切,所以才会被赶出锦宫不是吗?”风林也大吼出声,他也会委屈,他也会伤心,可是,为何只有指责没有理解?
“原来朕的身边藏着这么多人,梓桐跟了朕多年,居然也会被收买。”唇边的笑意渐冷,自嘲般苦笑,君卿夜突然觉得自己做人太过失败,到最后,他的身边居然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末将根本没被人收买,末将是为了皇上好。”风林不甘地大叫着。
君卿夜却只是冷冷而语:“风林,你知道吗?如果风赢还在世,看到自己的弟弟如此蠢钝,一定会比朕更伤心。你是没有被人收买,但你却被人所利用,将本该指向敌人的刀口对准了自己人。你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言,却不去相信自己的心,难道你真的感觉不到谁是好人,谁才是坏人么?
“朕对你太失望了,但朕不会杀你,朕欠风赢一条命,还不了他,便还给你,但朕永远也不想要再见到你。滚,滚!”他是个无情的帝王,他不该有心软的时候,但他同样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他欠风赢的一切,就让他回报在风林身上,但此生他已不能再信他用他,永远不能。
天空黑沉沉的,方才还是阴云密布,霎时雷雨交加,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便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大树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劈里啪啦直响,即使是在屋内,亦能感觉到那种地动山摇的气势。
雨越下越大,瓢泼般浇向大地,风林就那么伤心地跪在冷宫之外,任凭狂风暴雨肆虐着他的身体,洗涤着他的神经。
整整三日,君卿夜不眠不休,就那么紧紧抱着半月弯冰冷的尸体,神情有如一头发狂的野兽。
冰冷世界里,他唯一贪恋过的温柔,竟又毁在他手里,如若不是他私心太重,如若不是他想要强留她在身边,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悔恨的泪水绵绵而落,再多的悔恨亦换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他只是太痛太痛了。
宫外又是乌压压跪了一地的重臣,只是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他们只是那么于雨中长跪,无声地请求着。
拒绝了所有人,谁也不见,谁也不认,他曾说过,她就是他的天,天都塌了,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他只想静静地和她在一起,哪怕只多那么一小会儿都好。
雨一直下着,绵绵不休,好似连老天爷都感受到了他的悲伤。他抱着她,越来越紧,只是,难道是错觉,为何他觉得她原本冰冷的身体开始渐渐回温?一定是在做梦。但他又害怕梦醒,闭上眼感受着她的存在,就好像她从来不曾离去,只是睡着了一般。
突然,清冷的内室中轻纱无风自动,妖异地飞舞着。诡异的气氛瞬时令在场之人莫不惊魂,他们紧盯着内室中的一切,还有那个一直静静躺在皇帝怀中的女子。
更让人惊恐的一幕终于发生了。
“皇上,快、快放开她!”
不知是谁惊恐着大叫出声,君卿夜猛地睁开了眼,却被眼前的一切彻底惊呆了!大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苍白如纸的脸色依旧,只是那柔滑的细腻触感依然真实,指尖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弱的气息。他大口地喘着气,大手倏地压上了她的心房,那里,微弱的心跳正一点点变得有力,难道真的不是在做梦?
“月儿,月儿你醒醒,你醒醒。”君卿夜狂喜,他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她,不敢太小声,怕叫她不醒,也不敢太用力,害怕摇散了她的身体,只是那样手足无措地半摇半推着,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脸仍是脆弱的苍白,蝴蝶般的羽睫在脸上投下纤长的暗影,似乎也开始微微颤动着。眉心隐隐有微光浮动,渐渐扩散开来,原本乌黑油亮的长发由发根至发梢越变越淡,直至呈现出一种惑人心神的深紫色。
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但她一头的紫发却似能灼伤他的眼。他知道她醒了,可他却也害怕她会醒来,那原本他最爱的如黛青丝,如今竟已是妖娆的紫色,为何会如此诡异?为何?
“月儿。”小心翼翼地唤着她的名字,但她却仿佛睡得极沉,平稳的呼吸、起伏的胸脯,一切都那样不可思议。死而复生,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吗?
迷蒙间,似乎又听到了某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她,她始终想要睁开眼,却只是无力。仿佛又重回故地,那白茫茫又无法触及的一切再度包围着她,沉闷得有如巨石重压。心头骤然一紧,痛,无法言喻的痛苦自四肢百骸扩散开来,那样清晰,那样蚀骨锥心。
眼前晃动着零碎的画面,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还有那个十岁的自己。大婚之夜,白竹国的王后、她的母亲,正在亲手为她梳发,她温柔的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时,她的泪突然便流了下来,急切而不舍。
“弯弯,我的女儿,别哭。”母亲的眉眼之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伤,或许她比自己更清楚,嫁给君卿夜,并非她心甘情愿。
“母后,我不要嫁他。”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稚嫩的、软软的,泉水般叮咚,夜莺般婉转,很动听。
“为何?”母亲的表情有惊喜更有担忧,她看得出来,母亲也不愿意自己远嫁他乡的,只是好像别无选择。
“是他推我入水,他想要我死。”小小的孩童,绝美的脸孔,倔强地咬着唇,不让眼泪再度落下。她的眼前一片恍然,那个于水中扑腾的小小身影,那个因溺水几乎身亡的自己,回忆像是一把利剑直透她心。
“弯弯,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母亲慌乱的眼神间是她执拗的神情,“母后不信女儿吗?女儿看得出来,他不想要我,不但不想要甚至是厌恶,厌恶得恨不能让我去死。”
母亲紧张着,口齿不俐,“母后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他,他……”
小小的她突然就笑了,那样的冷,“别看他的眼,看了就会迷失,他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我。母后,他绝不会是白竹的靠山,他带来的只能是杀戮。”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带走一个和亲的公主,没有哪个国家的皇太子会在别人的地盘举行婚礼,甚至带来了数万的亲兵,可是温蔼的父亲还有善良的母亲是那样相信他的诚意,甚至把女儿交到了他的手里。
“弯弯,你还是我的女儿么?不是你自己亲自点选的他么?你对母后说,此生除了他,绝不二嫁。”
母亲的话一出口,小小的她又笑了,她已清楚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是她的敌人太强大,强大到蒙上了所有人的眼。幼小的人儿执着地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纤纤玉指,“母后,我后悔了,我不想嫁他了,可以吗?”
“弯弯,母后也不想勉强你,可是,你该知道大周有多么强大,若是我们反悔了,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弯弯啊,当母后求你了。”
母亲的话落在心田,十岁的孩子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女儿嫁了便是。”
她的神情清冷,她的眼神淡漠,完全不似一个十岁女童该有的神情,母亲盯着她一阵,突然也落下泪来。
花烛夜,满室欢声。
他缓缓走了过来,在她床前站定,手中拿着秤杆,轻轻挑起红盖头的下摆。下一刻,头上的东西已被他利落地挑走,露出她粉若桃、艳若李的天人小脸。他盯着她的脸并不说话,但那双漂亮得惊人的双眼,却似乎意外地闪耀着灵动的光华。
他倾下身子凑近了她的小脸,似笑非笑的双眸,似乎更想捕捉到她脸上的慌乱与羞涩。小小的孩童淡淡地瞅着他的脸,刻意忽略了他的双眼,只是那样认真地看着他而已。
他那样魅惑地盯着她的脸,渐渐地,她似乎有些招架不住,他灼灼的眼神让她有些不安。突然她偏过头来,那样直接地迎视他的眼,在他错愕间,狠狠地印上了他的唇。他整个人都凝固了,为她的大胆,更为她的直接。
她终于放开了他,讥诮地笑着,眼神中尽是得色。他就那样望着她绝艳的小脸发起了呆,直到寝殿外燃起冲天的火光。
小小的孩童猛地推开了身前少年,离弦的箭一般奔出屋子。眼前一片火海,除了她所在的公主殿还算完整,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她仿佛能听到地狱传来的鬼哭声,哀哀凄凄的令人毛骨悚然。
霍地,半月弯睁开了眼,眸中紫波流转,竟是有如水晶。
记忆如潮水般向半月弯涌来,像是被解禁的咒语,那些尘封的旧事跃然于眼前,仿佛发生在昨天,还是那样清晰,那样痛彻心扉。
漫天的火光中,血色弥漫的一切,杀红了眼的大周铁军,还有因过度惊恐而狰狞的脸孔。她终于想起了一切,那些原本以为并不太重要的过去,竟是那样撕心裂肺。一滴清泪滚滚而落,她紫水晶般的双眸间恨意冲天。
君卿夜的脸因震惊而扭曲,望着她媚惑的紫眸,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月、月儿……你的……”
缓缓自他怀中坐起,紫眸扫过眼前一切,最终落在了那些跪在大雨之中的群臣身上,泪迹未干,她已语出讥诮,“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是来庆我的死,还是来贺我的生?”
看着她异常的模样,惊恐与不安爬满了心头。君卿夜蓦地伸出手想要扯住她的手臂,尚未触及,已被她甩手避过,“别碰我。”
“月儿,你……”
“何必惺惺作态,君卿夜,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一定百倍奉还。”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加深的语气只因挥之不去的心头之痛。为了他,她已放弃了一切,可得到的竟只是毒酒一杯。是啊,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君卿夜,那个无情而冷血的帝王,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
“你想起来了?”
她眸间的恨意太过熟悉,他很容易便想起了兰陵殿内沾雪的梅花,她终于回来了,那个清冷的女子,那个淡漠的迷路蝴蝶。
冷冷一笑,她的眸间恨意暴涨,“不错,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不是什么悦皇贵妃,也不是什么静悦皇后,我是白竹国半月弯,一个早在十年前便被你无情抛弃的异国太子妃。”
“月儿,是我对不起你!”当他知道她是半月弯时,早已明白二人可能会面临的尴尬境地,只是此时此刻,除了对不起,他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既送来毒酒,你我便已恩断义绝,对不起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杀一切?”曾经的万般恩爱,换来的不过是毒酒一杯,最爱的男人竟也是最恨的仇人,她的人生已充满讽刺。迷雾般的眸间,是强撑着不让滴落的泪水,声如冰雪,心却不能。
君卿夜刚要解释一切,告诉她那杯毒酒并非他授意,室外,一人仓皇而起,竟是用颤动的手指指向半月弯,惊恐道:“你们看她眼睛,看她的头发,妖,妖,她是妖,是妖啊!”
“妖?”半月弯霍地站起,满脸鄙夷,娇斥群臣道:“若我是妖,你们又是什么?一个个披着人皮的狼么?可笑,就因为你们害怕,所以我就必须死,这就是你们这群狼的所作所为,你们凭什么来骂我是妖?就因为我死而重生?呵呵,妖是吗?那我还真该告诉你们,什么样的才叫真正的妖。”言罢,身已动,紫眸如电,扫过那人身体之时,人已掠至,狠狠出手,鹰爪一般袭向那人胸口。
一声痛呼自那人口中溢出,群臣回首间,却只见那人惊恐地睁大了眼,身体软软滑落,而半月弯手中紧握着的,竟是一颗还跳动着的鲜血淋漓的心。
雨水冲刷着一切,地面上已是血流成河,她妖异的紫眸像是魔鬼般的颜色,霎时震慑群臣。她冰冷的眸子,紧瞅着那颗人心轻笑,她的声音缓缓柔柔,却已再无温度,“妖,就是要吃人心的,不是么?”
“月儿。”这一声呼唤撕心裂肺,君卿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所认识的那个月儿,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不该是。
狠狠扔下手中人心,半月弯咬牙,“不要再叫我月儿,你不配,你们所有人都不配,杀你们都嫌污了我的手,但是为了那些枉死的白竹百姓,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凭什么不配?像你这种女人,人人得而诛之!”冲动的行为、无情的话语,带着满脸杀气,风林挡在了群臣眼前,口中字字句句,再一次伤透她心。
“人人得而诛之?”重复着这句话,半月弯仰天狂笑,泪水和着雨水滑落,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她的笑声穿透云层,令人毛骨悚然。
再忍不住,君卿夜冲进雨中,紧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凄苦道:“月儿,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那是要哪样?心很痛,但她已不敢再信他,那一杯毒酒,断的又何止是她的肠,更碎了她的心。冷冷地挣脱他的怀抱,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的眼,“只有我死才可以么?十岁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