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其沉默不语,时利子继续道:“王爷心中有数,半月弯此次必死无疑。她身怀噬魂咒,却失去记忆,不能为王爷所用,如若她的死可以换回王爷的一方天下,自也不必可惜。”
“但愿吧!”他与半月弯似乎永远不平等地对立着,无论她是不是他的人,他似乎永远都在选择着牺牲她而换取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他承认自私,但在权力面前,他已失去了本性,只知道为了目标一往无前。
但每每思及十年点滴,半月弯那如雾水眸总在眼前飘过,令他不由黯然神伤。他曾许她以天下,只是她却没有命再领。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还只是个女人。只要有了万里江山,还愁没有美人相伴么?”时利子一世孤独,自也不懂这所谓的儿女情长,但在他眼中,阻挡他成大事者,无论是多么重要的棋子,到了必要之时,定会舍之、弃之。
君卿欢幽幽一叹,“本王相信军师,所以答应演这场戏,只是半月弯的死,能动摇他到何种地步,本王却一无所知。”
“王爷可还记得去年,皇上去千池时遇到过刺客?王爷认为是何人如此大胆?”时利子最擅长以退为进,一步步引人深入。
君卿欢早已习惯了他的风格,便配合道:“皇兄执法残暴,得罪的人太多,本王又如何得知,难道是军师所为?”
时利子抚须,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不但不是老夫所为,甚至之前连老夫也一直查不出是何方神圣。不过不久前,他们却主动找来了,这也就是老夫为何一定要半月弯死的理由。”
自晋同关失利,君卿欢信心大失,对时利子也开始有所怀疑。而自那日日食及上京鼠疫之后,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初信任的理由,是以,听时利子一言,便知大有文章,遂问道:“何解?”
“那名刺客其实是白竹国的幸存之人,也是白竹的死士兵团之人。”关于白竹旧部,时利子总有一种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之感,是以提及此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闻言,君卿欢不由惊道:“白竹国?死士兵团?皇兄当年不是连婴童也未放过么?如何还会有白竹的旧部?”
“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闻,当年关于白竹灭世的说法,其实指的并非所有白竹之人,而是指白竹国的女子。白竹国立国之久,当年远嫁他国的女子难以计数,是以,当白竹国发生灭国惨案,那些远嫁他国的女子便又被重新聚集在一起,而这些死士兵团的成员除了这些女子外,还有她们的儿孙。”
闻言,君卿欢不寒而栗,感慨道:“怪不得会有白竹灭世一说,若非国力不强,白竹国能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要想不成事似乎也难。便是连女子亦如此,儿孙也能不忘国恨,本王不得不说,幸好当初出兵之人是皇兄而非本王,如若不然,面对如此狂徒,还真不知胜算如何了。”言罢,君卿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又问:“不过,不知这死士兵团有多少兵力?”
“不算多不算少,整整一万。不过,王爷可不要小看这区区一万人,这些人个个是以一当十的武林高手,可不是那些普通士兵所能比的。”
“如此说来,岂不是天助我也?”
“是以,老夫在此再次恭贺王爷了,你的宏图霸业指日可待!”时利子抚须轻贺。
君卿欢却是浅笑着放眼望去,江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一如君卿欢此刻越来越蓬勃的自信。
江水透过木箱的缝隙猛灌而入,不多时便已漫过风林头顶,他不急不缓、气定神怡地稳住身形,运劲于双手,将全身气力都集中至双腕,只听咕噜一声水响,他被束缚的双手便已倏然分开。一手扯掉嘴里碎布,一手解开足下绳索,随后,风林双掌齐齐用力,只听一声闷响,沉重的大木箱已被其掌风震碎成几片,破水而出。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风林憋足了劲儿,一鼓作气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回望江侧,呼啸着的阵阵江风迷蒙了他的眼,风林的眸间血红一片,恨意瞬间暴涨,是对君卿欢的狠辣所不满,亦是对所听之事的痛彻心扉。
无论信与不信,他心知事态严重,朝珠虽重要,但皇上的命更重要。假若君卿欢所说不虚,那么皇上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势同水火?思及此,风林哪还敢有所迟疑,只扬臂拨水,迅速朝岸边游去。
旭日初升,红芒如血,前往上京的官道上,一人一马疾如闪电。
“驾!驾!”喝马之声如雷响彻,挥舞的马鞭在空中抡起一道又一道浑圆,风林面如寒铁,只在心中不停地祈祷着,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朝堂之上,剑拔弩张。
殿上,君卿夜横眉怒目,殿下,群臣义愤填膺,为首的司徒策一脸正气凛然,“皇上,臣等都是为了大周的社稷,断不可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了大周的江山啊。”
“放肆!”怒极,君卿夜正待放声斥责,那些所谓的重臣却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地,齐声高呼:“臣等一心为国,请皇上明鉴。”
“朕不过是纳了名妃子,就不是一心为国了么?”为君者于人眼中自是风光无限,但唯有自己知道有多少无奈与不舍,若不是为了摆脱众臣的牵绊,他也不会刻意让自己去做一个暴君。
“皇上,若她是一名普通女人倒也罢了,可她曾经伤害过皇上,这让臣等如何放心她做皇上的枕边之人?”司徒策言辞灼灼、句句紧逼。
自那日听过君卿欢一语,他便特意找机会讨来了悦皇贵妃的画像,只一眼便认出是当初的神医宫女,至此,他便不得不联合其他重臣联名上奏,请君卿夜务必痛下杀心。
君卿夜寒眸杀机毕现,冷言道:“朕说过了,沙迷蝶已死,她只是朕的悦皇贵妃。”
“皇上,天下间哪有生得如此相像之人,何况当初沙迷蝶在逃,不是并未抓获么?皇上如何得知悦皇贵妃就不是当初的神医宫女呢?”司徒策振振有词、据理力争。
若说此女是当年的沙迷蝶,他倒也不至于太过紧张,可他担心的是此女若真的不是那谋君之人,以皇上对她的宠信程度,小太子的前景着实堪忧啊!是以,他一定要发动所有力量,直至除掉此女。
君卿夜唇角微凛,眼波横扫群臣,终又定格在司徒策身上,反问道:“司徒爱卿又如何得知,她就是当初的神医宫女呢?”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走一个,臣等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皇上的人,求皇上,务必赐死悦皇贵妃,以安民心哪!”既已踏出第一步,便没有收回的可能,如若今日朝堂之上当着群臣之面,他君卿夜都不肯舍弃那个女人的话,那么也就怪不得他另寻贤主了。
丝毫不惧其威胁,君卿夜若是能被群臣所控制,那便不是君卿夜了。是以,他只用寒冰一般的眸子再度扫过群臣,一字一顿,“朕再说一遍,她不是沙迷蝶,只是朕的悦皇贵妃。”言罢,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况且,一个女人就足以动摇大周的民心了么?司徒爱卿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闻言,司徒策已明白回天无力,只伏地道:“皇上,老臣忠心一片,苍天可表!”
“忠不忠,勿须尔等挂在嘴边,朕自有分寸。”
疾言厉色的一句话不由让君臣共惊,君卿夜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脾气,他们不是不懂,只是从未想过,他竟然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让群臣失望的决定。
君卿夜已不愿再多费唇舌,当初他能执意立半月弯为妃,自也能处理好现在的局面。淡淡一挥手,君卿夜缓缓起身,不给他们任何反对的机会,只坚定而语:“朕乏了,退朝!”
一声“退朝”,群臣皆愕,却无人敢再出来触犯君卿夜的底线,只是一个个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息。
风林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路风尘,直奔君卿夜所在的鸾凤殿。路上,他早已听说了关于君卿夜怒驳众臣的事情,自此,对君卿欢所言之事便也信了七八分。
只是当他面对君卿夜,说出他所听来的一切时,君卿夜却只是笑笑地问了他一句:“风林,你信她么?”
“……”风林突然不知该如何应答。在回京的途中,他是深信不疑的,明知有太多的疑点,却始终不愿相信他的月姐姐会是那样的人。可是这几日他已听了太多关于沙迷蝶的事情,这让他无法释怀,如果月姐姐真的是人们口中的沙迷蝶,那么她不是细作,又是什么呢?
“原来你也信了,是吗?”淡淡一笑,君卿夜的心中何尝不是心潮澎湃,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却原来只是自己太过自信而已。
不甘心,风林仍是问了:“皇上,悦皇贵妃真的是沙迷蝶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朕只记得在沙漠里她救了朕一命,在药谷她又救了朕一命,难道你觉得这样的她还会害朕?”那些曾经相濡以沫的日子,那些同甘共苦的时刻,他一直铭记在心,就算她曾经在他胸口留下剜心之痕,与那些相比,已是算不得什么了。
风林的内心在纠结,他当然也记得那些,可是风赢的死,更像一根锥心的刺。如若她只是他的月姐姐,他可以不恨,可是,假若她真的是虚情假意的细作一名,这让他情何以堪,他的哥哥就要死得那么不值么?
风林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君卿夜幽幽一叹,终于又语:“即便她曾经做过什么,那也是曾经之事,现在的她只记得现在的一切,朕相信她现在一心为朕便好了。所以风林,这件事你便要烂在心里,谁也不许说。”
“末将可以不说,可是朝珠之事怎么办?皇上,若是悦皇贵妃真的是白竹国的公主,当她记起以前的一切,她还能做回当初末将认识的那个无忧无虑的月姐姐么?”
君卿夜没有给他正面回答,但风林已明白了一切。血海深仇又岂能随意一笔便勾销的,就算他们可以不计较,可白竹国的公主,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么?风林不敢想,也是不能去想,只要想到他那般喜欢的月姐姐欺骗了他,欺骗了所有人,他的心便开始狠狠抽痛。
“朕敢带她回宫,便能承受一切,如若她只是沙迷蝶,那么朕有信心感化她,如若她真的是半月弯,那么朕欠她的,便由朕一力承担,你们便不要担心了。”
他确实震惊,那个被他扔进狼群的孩子,那个曾经对他说一定会让他后悔的孩子,没想到,她竟真的活了下来。他后悔了吗?他仔细地想了想,竟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后悔,如若她真的就那么死在狼群之中,也许才是他最该后悔之事。
“皇上,末将如何能不担心,你是大周的天啊。”风林有些急,风家的耿直性子在他身上再次体现。
君卿夜淡淡一笑,铿锵而语:“风林,朕是大周的天,但月儿是朕的天。”
闻言,风林震惊了,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崇拜的君卿夜,竟是如此痴情成狂。人人道他残暴冷血,可在风林看来,却是天生的情痴。抖动着双唇,风林试着想说些什么,却被君卿夜摇首制止,“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只要记住一点,守住这个秘密便可,可以做到吗?”
“末将,遵旨。”简短的四个字,是服从,是尊重,更是向君卿夜承诺着自己一生的忠诚。
群臣逼宫之事仍旧传到了半月弯的耳中,好几次她都想要问问君卿夜,到底为何朝中大臣都看她不顺眼,但话到嘴边,还是默默咽了下去。至少自己应该相信他的不是吗?问得太多,反而会让他为难。她不愿让他为难,是以,她总是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回想着他们在药谷时的快乐时光。
枯坐窗前,她安静得可怕,每日的生活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似乎永无休止,也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每当此时,她总是忍不住低叹,似乎越来越讨厌在深宫的日子,但她却适应得极好,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清冷日子一般。这让她费解,不由得又想到了某些她一直不敢去触碰的东西,或许,她真的曾经对这里很熟悉也说不定。
“娘娘。”
身后,幽幽传来梓桐的声音,半月弯并未回头,只懒懒问道:“梓桐,皇上今日又不过来了么?”
梓桐低着头,模样有几分为难,“是,皇上说今日太忙。”
“知道了。”淡淡而语,声音缥缈得不尽真实。
不记得他有几日未来栖梧殿了,忙,他确实忙,但若是以往,他一定不会用忙这个理由来推托自己,那些大臣们想来也是有些分量的,居然也能把他逼成这样。不过,即便他不来,她也不会生气,因为只要他没有去别的妃子宫里,对她来说结果都一样。她相信他,所以只会心疼他的处境,而不会盲目地怨恨他的薄凉与无情。
“娘娘,要不要去芳丹苑散散心?”
“不去了,省得那些宫妃们见了本宫又心生不满,不爱惹那些闲气儿。”倒也不是她小心眼儿,树大招风,她虽高居皇贵妃之位,但毕竟独宠后宫,其他的宫妃有所怨恨也是自然。是以,为免麻烦她甚至免去了那些宫妃的晨昏定省,为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那就不去芳丹苑,奴婢陪你随便走走,挑些僻静之处,不会遇到那些娘娘的。”梓桐仍旧坚持。
可半月弯只是懒懒摇头,“还是不想去。”
梓桐轻轻摇头,固执地过来拉她的手,柔婉道:“娘娘,别总是窝在房间里,会闷出病来的。”
“闷出病来才好,生病了,他就会来看我了。”自嘲般开口,言罢,又是一阵轻笑,“瞧瞧,本宫果真是闷出病来了,这么傻的话也说出来了。行了,就依你,出去走走好了,也换个心情。”
“娘娘,这就对了嘛,在宫里要是自己不会给自己找乐子,那该多寂寞啊!”
寂寞,初闻这两个字,半月弯不禁一愣。是啊,她这才进宫多久啊,却已感觉到寂寞如影随形了,若是日后不能想开点,又该如何坚持下去?摇摇头,甩掉那些可悲的思绪,半月弯终于缓缓起身,率先朝栖梧殿外行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琅琅读书声传来,半月弯不禁微微一愣,侧目问道:“梓桐,这是何处,为何会有读书声?”
“回娘娘,这儿是尚书房,是小太子识字学礼之地。”梓桐垂首而答。
只一语,便已掠去了半月弯眸间所有笑意,“小太子?谁的小太子?”
“娘娘,天底下还有谁的孩子能称之为太子?当然是皇上的小太子喽。”
梓桐的话有如利箭,瞬间穿透了半月弯的身心,几乎不能自制,她突然面色苍白。小太子,君卿夜的孩子,为何她从来都不知?
见其神色有异,梓桐连忙上前来扶,紧张道:“娘娘,你怎么了?”
勉强摇首,半月弯拒绝了梓桐的搀扶,“不用了,我没事。”
梓桐怯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不决,“娘娘……”
不知何时,琅琅读书声已然停歇,一名粉雕玉琢的孩童身着三爪游龙缎、头顶东珠织玉冠,静立于尚书房门前,痴傻了一般,呆呆地望着半月弯的脸。许久,才惊醒了一般,猛地奔跑而来,一头便扎进了半月弯的怀中,“母妃,母妃……”
“彻儿。”怀中柔软,稚嫩童音在耳边徘徊,一个声音蓦地划过脑海,半月弯试探着叫出了他的名字。当那声“彻儿”离唇,她的心亦随着那个名字而微微发颤。
倏地,君启彻抬起了头,兴奋地望着半月弯的脸,“母妃,你记得彻儿?”
记得,这两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伤人,半月弯的脸青白变幻着,好不难看。君启彻怯怯地瞅着她的脸,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紧张而不安。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小脸、那样心痛的眼神,让半月弯有些眩晕,但仍旧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动摇。
他们就那样僵立着、对望着,直到气急败坏的太傅冲出了尚书房,“殿下,还未下课,你可不能再跑了啊。”
君启彻终于离开了半月弯的怀抱,小心翼翼地问她:“母妃,儿臣下了课后,可以去看你吗?”
那一个字似卡在喉间,许久才犹豫着说了一声“好”,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答应他,但面对着这么一个小小人儿,似乎连拒绝都已没了勇气一般。
太子终于离去,依依不舍的回眸间,半月弯的眼前似闪过无数破碎的片断,唯有那渴盼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执着。她突然逃也似的离开了尚书房,一路急奔着回到了栖梧殿,扑倒在锦榻之上,早已泪如雨下。
“娘娘,你怎么了……”梓桐追奔至前,正要安慰她,却猛地被她一把掀翻开来。
未及防备,梓桐扑倒在地上,惊愕间,却听得半月弯清冷而拒绝的声音,“你走吧,本宫这里容不下你这等奴才。”
梓桐猛地跪了下来,一脸惶恐,“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
霍然打断她的话,半月弯冷冷而语:“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本宫进宫时日不久,你也是吗?尚书房是什么地方?太子是什么人?这些本宫不懂,你也不知吗?带本宫去散心,竟然带到了太子跟前,梓桐,本宫当真小看你了。”
“……”
“你是皇上亲派之人,本宫不罚你,但栖梧殿不需要多心的奴才,趁本宫还未改变主意,马上离开。”
梓桐面色灰败,却脊梁挺直,言语间,早已不复平日温暖,“娘娘,既然你已猜到一切,奴婢也就不瞒你了。奴婢求你,若是你心中真有皇上,就离开锦宫吧,离得越远越好。”
腾地一下,半月弯霍然而立,“放肆!本宫离不离开,还轮不到你来指使。”
梓桐的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已抛开一切,她无情而语:“锦宫、奴婢、太子,还有这儿的一切,娘娘不觉得都很熟悉么?你已经装了太久,难道不累么?”
梓桐字字如血,刀一般剜在半月弯的心头。那些莫名的熟悉感她确实有过,一直以为只是错觉,可今日种种已让她彻底明白,原来这繁华的锦宫她真的曾经熟悉过。
蓦然抬眸,半月弯环顾四周,曾经洒满欢笑的栖梧殿似已变成魔鬼厉兽,狰狞着向她扑来。她闭了眼,痛苦地溢出一丝笑意,再回首,眸间杀机已现,“说出你想说的,否则,本宫会让你明白,本宫是什么样的人。”
“娘娘本名沙迷蝶,与奴婢一样,曾经是皇上的贴身宫婢。”梓桐似要豁出一切,原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此一句。
“迷蝶,迷蝶……”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月弯的耳边,似又飘过风赢低沉而浑厚的声线。
“风赢也不瞒你,但我想月军医可能要失望了,我认识的应该是另一个人,只不过你们长得很像而已。”
“她是谁?”
“一个宫女而已。”
“我们真的很像吗?”
“是,很像。”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死了。”
她早该猜到一切的,只是从不愿正视这个问题,只要君卿夜心中有她,只要君卿夜疼她怜她,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放下。只是为何当真相终于揭开,她竟脆弱如斯。痛苦地闭上了眼,她清冷而问:“本宫一入宫,你便认出了本宫是吗?是皇上让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的么?”
“是。”
“既然要你瞒着,为何又要告诉我?”她很累,宫中之人是否都如她一般想法,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何要弄得这般复杂,实在是太复杂了啊!
“因为娘娘的存在让皇上为难了,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毁在娘娘手里。娘娘难道真的没有想过皇上为何没来栖梧殿么?还是说娘娘根本无心顾及皇上的死活,只要自己逍遥自在即可?娘娘的心从来都是那么狠的,或许娘娘回宫的目的,本就是要害死皇上的,是吗?”梓桐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让她那张永远都带着笑的脸已变了形,但她的话却是半月弯所不能接受的。
冷冷一笑,半月弯拧唇,“你凭什么说本宫会毁了皇上?”
“就凭娘娘当年曾经是佑亲王派进锦宫的细作,就凭娘娘当年曾亲手刺杀皇上,就凭皇上现在仍在大殿之上与群臣抗衡,而娘娘却在此地心胸狭窄地容不下一个小太子。”梓桐终于说出了一切。
在她重入锦宫之时,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有他的地方,她才能活得下去。可是,看着君卿夜一步步深陷泥沼,梓桐的心也在滴血。她顺了他的心、遂了他的意,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最爱的女子,可是当一切阻碍再度出现,她终于再忍不住,想要为他扫平障碍。她知道当她说出这一切,她便只有一个下场,可是就算真的要她去死,她也绝不后悔,只因,为他,她已是尽心尽力。
半月弯的胸中翻江倒海,那种难以描述的震惊像是席卷而来的巨浪,无情地淹没了她的心。她忘却了前仇旧恨,也忘记了与他的种种,但那样的心动、那样的情乱,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她曾经是佑亲王派来的细作?她曾经亲手刺杀过他?那么,为何他还要接受她?还要带她回锦宫?或许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他确是真心。
一丝笑意爬上嘴角,凝眸,她清冷的美目寒冰般望向跪在地上的梓桐,却有了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说,皇上现在仍在大殿之上与群臣抗衡?”
梓桐无声落泪,愤怒地指责,“所有宫里的娘娘都知道了,唯有娘娘不知,娘娘还敢说自己真的关心皇上?”
“所为何事?”仍旧清冷,半月弯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于她而言,只要他还站在自己身边,谁的误会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定。
“娘娘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去懂?娘娘口口声声说爱的是皇上,依奴婢看来,也不过是爱上了这皇贵妃的位子。”梓桐越来越看不懂她了,当年的沙迷蝶、如今的悦皇贵妃,她所认识的那个女子,似乎在不经意之中已有了质的改变。但她仍旧愤怒,为皇上觉得不值,假若没有她的出现,皇上何至于这般为难,将自己陷入绝境。
“仍是要撤了本宫的妃位是么?仍是要逼死本宫才放手是么?好,好,好,既然大家这么给面子,看来本宫不出面,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了。梓桐,既然你这么好心地来告诉本宫一切,那么本宫也该在逐你出宫前,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心意已决,半月弯淡笑自如,既然每个人都想要她死,那么,她偏要好好活。
正午,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头顶一轮烈日荼毒着,没有一点风。
鸾凤殿外,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却是以司徒策为首的重臣百官,他们之所以选择于烈日之下毒烤自己,却是为了让当今皇上收回一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圣旨。
烈日荼毒,有年迈者不堪炽热,猛然栽倒下去,却已是中暑之症。大家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抬走,余下者任是心中犯怵,仍旧倔强地跪在原地,一脸正气。
鸾凤殿顶的飞檐腾龙于盛阳之下,浑身耀着金光,闪闪地似乎要脱腾而去,而半月弯便踩着那金辉而来,正红宫装,一路迤逦。
轻抖裙裾,她拾阶而上,有鄙夷者轻哼出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她只做未闻,却是轻旋身,俏生生、华丽丽地跪在了众臣的最前方。对着紧闭的殿门,她运气在胸,高声道:“皇上,臣妾来了。”
闻言,那些文武百官面有喜色。
“难道是皇上派人要她来的?”
“想必是皇上想通了啊!”
“哎呀呀!可算是来了啊,咱们辛苦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众臣议论纷纷,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个个期待地望着鸾凤殿的大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鸾凤殿的大门终于开启,明黄的身影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倏然出现在众臣的眼前。
飘扬的罗裙间,如花的容颜,虽隔着百千重臣,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来了,也让他的眉间平添几分喜色,缓缓走近,他单手而扶,柔声道:“月儿,你起来。”
坚定地开口,她的眸间是固执的偏拗,“臣妾有事相求。”
“说吧。”拧眉,他终于放手,淡漠间瞧不出他的情绪。
“皇上乃真龙天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便是圣旨,对吗?”
“当然。”
“皇上曾许臣妾后位,是否也是君无戏言?”
“当然。”
“那么,臣妾今日便是来讨旨的,臣妾要做皇上的妻子、大周的皇后,皇上可否允诺?”
“当然。”
他从不会受人要挟,更怕她的泣泪相求,可此时他深深拢起的双眉忽然放松,大笑之中他亦终于明白,自己从未错看过她,无论她是沙迷蝶还是半月弯,都是那样一如既往地特别。
清绝一笑,那朗声一语似要穿透云霄,一字字落地有声,飞入群臣耳中,便如平地一声闷雷,瞬时雷倒了一片。有些受不住打击的重臣,甚至当场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得到君卿夜肯定的回复,半月弯的心终于安然回肚,轻仰起绝美的小脸,她的笑容里是一如既往的坚持与肯定,他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交出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借着他有力的臂膀,半月弯缓缓而立,回眸一笑,百媚横生。众臣只觉眼前春花一灿,再恍然,竟已是移不开眼,纷纷感慨,如此佳人,果真是绝色倾城。
放开君卿夜的手,半月弯轻盈而行,一步步有如踏在群臣心间。仿佛下定了决心,她终于清冷而语:“本宫知道,各位大人都瞧不上本宫,觉得本宫是祸国红颜,不配做大周的皇后。可本宫也想告诉各位大人,做不做皇后,于本宫而言,从来不算什么。本宫之所以一定要皇上兑现承诺,只是因为唯有皇后才算是皇上的妻,即便皇贵妃再高贵,亦只能称之为妾,本宫不做妾。是以,这个皇后,本宫是当定了。不过,各位大人的担心本宫也会成全,是以,本宫会自请冷宫,晋封皇后之日,便是本宫搬出栖梧殿之时。不知如此安排,各位大人可还算满意?”一字字、一句句,她甚至从未想过要让他同意。于她而言,他的一句“当然”便已是她全部的动力,她要的从来只是他的心,名利如浮云,从不屑于眼。是以,便是从今往后只能独居冷宫,她亦不悔不怨。
“月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君卿夜抢奔过来,有力的大手重新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一如她明白他的处境,他亦能明白她的用心,只是叫他如何舍得。他曾说过,只待她同他回宫,他便要让她享尽一切,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可今日今时,他却又要让她为己牺牲,他做不到,亦不愿如此。
轻拍他手,半月弯明媚而笑,“皇上,退一步海阔天空,臣妾相信各位大人也是真心为了皇上好,所以,还请皇上成全,臣妾无怨。”
“朕绝不应允。”
“没有皇上的地方,哪儿都是冷宫,臣妾无怨!”
太过固执,只会让事态严重,她明白的事,想必他也明白,她不愿说太多冠冕堂皇之语,只想用行为向全天下证明,她对他绝无异心,无论她是不是曾经叫做沙迷蝶。但此时,只要他心中有她,她就只是他的月儿,无论她身处何地、高居何位。
他的神情痛苦,黯然不语,只是紧握她的大手越来越用力。他是大周的皇帝,但他有太多的无奈,做他的女人,实在要承受太多太多的痛苦,而他却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帝王无情,但此时此刻,他却第一次有了坐拥美人弃江山的心。
群臣还在犹豫,担心着半月弯此行的目的,君卿夜却已是再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广袖罗挥,臂上肩头,轻揽她入怀,他无限满足地开口,“月儿,朕送你回宫。”
她不语,只是笑,望向他的双眸弯弯如月,有时候,有些话从不用过多的字眼,他懂,她亦懂。
一路上,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指间的力道刚刚好,不痛也不松。有太多话要说,他已迫不及待,只是胸间的痛意在暴涨,他竟又一次保护不了她。紧抿的嘴角、刚毅的线条,无一不在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可他唯一能做的,竟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心,很痛、很内疚,但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懂。
终于,她紧紧拽住了他,不让他再蛮牛般前进,轻绕至他身前,她抬首相问:“夜,生气了?”
“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再做这样的傻事。”
“没有下一次了,这已是我最后的底线,再逼我,我就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皇后。”她笑,眸间凌厉,张扬的气势间,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女子。
他宠溺地轻触她柔滑的脸庞,幽然而语:“月儿,我对不起你。”
“不要说这种话,你我之间没有对不起,若是真要说,该说这话的不应该是我么?我都知道了,原来我真的来过这里的,原来我真正的名字叫沙迷蝶,是吗?”她固执地问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想要从他眸间找到那毫不掩饰的包容。
“谁跟你说的?”
她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在乎,只期待地问他:“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嫌弃我吗?”
“你觉得呢?”
如果说真的要嫌弃,他才应该是被嫌弃的那个人,每每面对她如此信任的脸庞,他总是自责不已。当年,如若没有当年,是否一切都该不同了呢?她本就是他的妃,只不过他让他们生生错过十年之久。
他方才的一句“当然”,已让她彻底交出身心,他已当着群臣承诺,她又如何不懂他的心?她笑着看他,柔婉道:“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只要你心中有我,只要你相信我、承认我,什么都值了。”
“月儿,你好得让我心痛。”
“傻瓜,是你好得让我心疼。明知道我的过去,还执意带我回宫,你就不怕我真的是个坏女人?”坏女人,她第一次这么说自己,若不是梓桐告诉她一切,她一定还以为自己应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可现在,她要主动出击,关心她想关心的人,保护她想保护的一切。
“你不是,你从来不是,坏的那个人是我。”有些话只能烂在心底,但有些错却不得不承认,他不能说的一切,便让他用一世来偿还。
半月弯摇着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撒娇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吗?从现在开始,我们扯平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许说对不起!”
“月儿……”
她永远不懂他还想要说什么,只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假若真的有一天她明白了一切,他还能否看到她再度绽放的纯真与美丽?他不敢也不愿去想,现在的他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