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夜端坐于上,手里好几本奏折写的都是这些天生异相之事,这些手段其实并不算太过高明,均是仿照先人所为。但所谓人言可畏,谁也堵不了老百姓的嘴,如若任其发展下去而不思对策,恐怕会导致民心动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民心尽失,那他的皇位,便是想坐也坐不稳了。
沉着脸,君卿夜淡漠而问:“各位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皇上,这些手段显然是那君卿欢所为,其用心天人昭昭。”风赢首当其冲,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语毕,朝中已是议论纷纷。
“说是他所为,也得有证据啊,空口白牙,如何服民?”
“若说那石碑有假、鱼腹人为,那麒麟下凡又如何解释?据说,那一带的老百姓全都看见过。”
“是啊、是啊!此事大为蹊跷,不好说啊!”
“可那君卿欢狼子野心,也不得不防啊,是他所为,倒也真有可能。”
“……”
离得较远,这些人又是以耳语讨论,自以为君卿夜是听不见的,可像君卿夜这样的武林高手,耳聪目明自是要超出一般人等,是以,这些闲闲碎碎的议论声,已尽数被他收入耳中。
听来听去都是那几个意思,君卿夜终于不再有耐心,遂大声道:“朕是想问问各位爱卿可有良策,不是要问你们对这些事情有何看法。无论是不是他君卿欢所为,朕都不想知道,朕只想知道此事该如何应对。”
司徒策率先站了出来,“皇上,老夫以为,当务之急应该以谣止谣。老百姓认死理,若是没有看得见、听得到的证据,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异相乃是人为的,是以,强行灌输是没有用的,唯有攻心方是上策。”
作为大周的辅国重臣,又是君卿夜名义上的岳父,司徒策倒也算尽心尽力,是以,萱妃出事之后,君卿夜才会选择对他网开一面,继续任用于朝中。此番他的说法,再一次与君卿夜不谋而合,倒也让人颇为欣慰。
“司徒爱卿,你认为该如何以谣止谣?”
“且不论这些异相是否人为,但有一点绝对可以肯定,只要用心,异相并不一定只能天生,臣等亦可以人为制造一些祥瑞之说。除此之外,皇上若是能再行减赋之政,老百姓得了皇上的好,自然也会为皇上说话的。”司徒策语出铿锵,言语灼灼,一时间倒也震慑了不少朝中小人。
君卿夜满意地看了司徒策一眼,“爱卿想法甚好,此事便全权交于你处理了,需要什么帮助,随时跟朕提。”
“是,皇上,老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托,将此事办好。”司徒策沉声抱拳,冷眸精光熠熠。这是自萱妃去世后,皇上第一次重任托付,他司徒策是否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便全赖于此了。
姜还是老的辣,司徒策到底是有两把刷子的,高家庄的龙碑一说,本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却最终破解于一名瞎眼先生。据说那人默默写下了龙碑之上早已模糊的全文碑稿,与人对照,比将之下,竟发现原来碑上所刻,只是一个大家族的族训而已。至于那鱼腹取令,那金牌令上仅有一个佑字,本是佑亲王在位之时的身份象征,是以,司徒策又上新奏,声称此异相乃是天意,是上苍怜悯,请求君卿夜恢复君卿欢佑亲王的封号,招安回京。
若是君卿欢肯回来,王终归是王,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距离。更何况只要他敢回京,治他的法子太多,大可以从长计议。可若是他不肯回来,那狼子野心势必再露,再加上先前的冒犯黄旗之事,老百姓亦绝不会再信他为人。是以,他所有的动作,只会是竹篮打水空忙一场。
此法,可谓一箭双雕,也再一次将君卿欢逼到了风口浪尖。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刻的君卿欢,想说的就只有这一句了。自晋同关一战,他可谓是事事不顺,无论做什么,都能被君卿夜四两拨千斤地打发回来,自己的声名尽毁不说,前来投奔的人已是越来越少。
心浮气躁之下,他连时利子也懒得再见,从深信不疑到现在的屡试屡败,他对时利子自也心生怨气,不想见他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可他不愿见时利子,时利子却非要见他。这一日,时利子足足在他门前等了六个时辰,从天方露白直等到满天繁星,君卿欢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满脸不耐道:“军师又有何事?”
“王爷,老夫知道你不再信任老夫,可老夫却不愿放弃王爷。无论王爷相不相信,三日后的午时,老夫请王爷再看一场好戏,到时候,愿不愿再留老夫在身边,王爷自便。”说罢,时利子转身便走。
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若不是为一展所长,断不会委屈自己如此卑微。但越是困难,对他来说便越有挑战,也越能向世人证明他的厉害。是以,明明遭受冷遇,他仍旧留了下来,只因他早已算尽天机,三日后,好戏才刚刚开场。
被说中心思,反而有几分愧疚之意,君卿欢追了出去,却哪还有时利子身影。只是,他所说的三日之后,又会有何玄机?本还意志消沉的君卿欢,突然又重新燃起了斗志,虽处处碰壁,但在惊喜这一方面,时利子似乎从未有失水准,也许他还可以再信他最后一次。
临帝五年,七月十五,大周国迎来了入夏以来最为酷热难受的一天。火一般毒辣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守城的士兵们汗如雨下,但仍旧身量笔直,汗水和着滚滚灰尘滑入衣襟,黏糊糊地附着在身上,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酷热难挡,守城的士兵轮班的时间,早已调整为一个时辰交换一次,算算时间,再过一小会儿,换班的人便能到了,他们也就能奔回去,好好冲个凉水澡了。
锦宫之中,一小队士兵列队而行,正是前来换班之人,只是缓缓而行,便已是满头大汗,有人不禁抱怨:“这该死鬼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热成这样。”
“光子你就不要抱怨了,省着点口水,一会上岗了,可没有人给你送水喝。”
“倒也是,说个话都这么费劲,还是不说了。”
一直行在小队的最前方,这些话风林听得清楚。这天热得难受,他也知道不舒服,可守卫皇城乃是重中之重,再难受亦得忍。扭过头,风林满脸堆笑道:“大家坚持一下,下了岗,我请大家喝酒。”
“头儿,这可是你说的啊,我们要上好的花雕。”回到上京,风林便被调入了锦宫的禁卫营,此时的他身为小小都尉,属下倒也有个几十来名,大小算是个武官了。
“成,就花雕。”他年纪虽小,但个性豪爽,又因为首次出战就立下大功,在军中人气甚高,是以,跟着他的那些小兵们,虽年纪都长他几岁,却个个服他。因此,风林对这些属下出手也很是大方。
得了风林承诺,大家又精神起来。正嘻嘻笑着,却突感整个天幕黑沉起来,众人顺势抬头,只一眼,众人便面白如纸。有胆子小的已是手软脚凉地跌趴在地上大叫着:“妈呀!闹鬼了这是,日头怎么像是被啃掉了一块?”
风林年少,哪见过此等骇人情景,但觉日光仍旧刺眼,便眯着眼猛盯着那太阳瞧。此时,他的心里就像是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的,老天,太阳竟然一点点地被黑暗所遮挡,慢慢变成了月牙状。
太阳被吞噬的速度极快,他只盯了一小会儿,整个天都暗了下来,如同黑夜一般。风林惊骇不已,太阳毒辣,他确实曾在心中诅咒过让它消失才好,可现在太阳真的没了,这该如何是好?
同一时刻,夙陵的行馆内,君卿欢也是一脸震惊,正要擦亮眼睛,仔细观看异相天生的太阳时,时利子却出言制止了他。
“王爷,不可用眼睛直接看太阳,会灼伤的。”言罢,便递过来一块乌黑的东西,对他说:“用这个看,就不会有事了。”
“这是什么?”虽不知手中是何物,但君卿欢仍旧依言将此物放在了眼前,看那异样的天象。
时利子也举起了手中琉璃镜,看着那渐渐变成月牙状的太阳,满意的笑终于爬上了嘴角,“此乃烟熏过的琉璃镜,太阳的光太强烈,直接看会伤到人眼,有了这个,便不会有问题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已不再需要借用琉璃镜,君卿欢的心情却再不能平静,“军师,你原来便算到会有这般异象发生么?”
“当然,王爷可还记得老夫说过,三日后会让王爷看一场好戏?”时利子微笑以对,黑暗中,他的脸竟那般邪气逼人。
“原来军师指的是此等异象,只是本王还是不明白,这天生异象有什么玄机?”恍然出声,君卿欢仍有疑惑。
时利子轻抚长须,沉声以答:“老夫三日前已派出十几位能言善辩之人,前往全国各地。在这异象天生之后,他们便会伺机而动,到处散播关于黑星蔽日的流言。不出多时,老百姓便都会知道,这等灾难之兆,预示着的就是大周将要易主。”
“原来如此,军师果乃神人,如此天机竟也能参透。不过,先前的龙碑和鱼腹取令之事,他都能处理得极好,此乃一自然天象,他又如何会怕被这等流言中伤?”从信心满满到如今的事事小心,君卿欢已被打击得太彻底,除非有十分把握,否则他都不敢再抱以希望。
闻言,时利子轻笑摇头,“王爷此言差矣,此异象绝非只是自然天象,亦会是一场不小的灾难。”
“军师何出此言?”“灾难”这两个字,似乎是时利子第一次提及,每每时利子玩出新的花样,君卿欢都会兴奋不已,而此时,他却在时利子眼中,看到了最为彻骨的寒意。
时利子的笑仍挂在嘴角,带着几分兴奋,更带着几分阴森,“老夫不是告诉过王爷了么?若是直接拿眼望天,会灼伤眼睛的,王爷觉得,有几人会懂得这个道理?”
“军师是说……”有些话不用说完,一点就透,此时此刻,君卿欢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琉璃镜,心里想的却是,就算真有人懂得这个道理,这琉璃镜恐怕也没有几家能买得起。
“王爷明白便好,老夫倒真想看看,如此灾难,他君卿夜要如何应对。”
并非一定要血肉模糊、尸横遍野,只要左右了人心所向,再小的事情也会引发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而时利子所要的,不过是打君卿夜一个措手不及,只因他所操控的这场覆国游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京城之中锣鼓喧天,有的人甚至直接敲起了家里的大门,发出咚咚之声。那些仓皇而奔的妇女们紧闭门窗,生怕沾染了一丝晦气,而无知的孩童也因如此异象,而吓得哇哇大哭。原本平静的街道,一切都混乱着,直至食日之象完全消失,人们还沉浸在那巨大的震骇之中不能回神。
“天现不祥之兆,乃上天意志干预人间,警示于人,而‘日不食、星不悖’才是太平盛世之象。而今又现天狗食日之天象,恐怕人间浩劫就要来临了。”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之中蓦地响起,继而引发了人们心中对此异象的所有恐惧。
有人附和,“哎呀,以前好像是听过这般说法的,天狗食日,大凶之兆啊!”
有人惊恐,“老天爷啊,这太平日子真的过不长久了吗?”
有人危言耸听,“是啊、是啊!老头子我曾在幼时见过天狗食月之象。那一年啊,我的家乡发了场大水,颗粒无收啊,好多人都活生生饿死了去。而今竟然见到如此食日之象,恐怕是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啊!”
流言越传越盛,很快便传至街头巷尾。
人人自危的同时,风赢带着一身的肃冷,将如此不利的消息送入了锦宫。
君卿夜负手而立,竟是一脸平静,“朕不信这天意。”
“皇上,信与不信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抚民心。”风赢一向是快人快语,便是面对君卿夜时也毫不避讳。
“安排祭祀吧!既然人们相信鬼神一说,那朕也用同样之法,令他们安心便是。”沙场之上见惯了那样的生死一瞬,君卿夜早已心如冰铁,而今江山如画,却有内忧不平,他能做的也只能是“顺应天意”了。
风赢抱拳,“皇上英明,若是如此,百姓必定心安。”
“能够如此当然是好,然而,朕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还会有事发生。这天狗食日之象,虽不是人为所能创造,却保不准会为人所利用。风赢,这阵子你也多留点心,朕不想再多生事端。”
经历了之前诸事,君卿夜也变得异常小心,治国之事比之战争更为严峻,也更为考验人心。他只不过想做一个真正为民为国的皇帝而已,如此心愿竟是那般难以实现,他又如何能不扼腕叹息?
“是,末将明白。”风赢沉声而应,亦是同样的愁眉不展。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密集,他也觉得所有事情一定有所关联,只是苦思无解,唯有忧心。
祭祀之事只要交代下去,自有司礼监来安排,风赢讨了口谕便急急出了宫。而今宫外太过不平静,他至少得出去盯着点,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能提前做好准备,总比事后补救来得要好。
夜幕降临,上京的古道上人群渐散,传言仍在继续,而一场恐慌性的灾难却悄然来临。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国都爆发了眼疾,各地的医馆药堂,被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的甚至全家出动,一个不落地红着眼。无知的孩童揉着眼,向母亲哭诉着眼疼不舒服,老人们流着泪,用干枯的双手遮挡住太阳的强光,只因他们的双眼只要见光,便会疼痛难挡、泪流不止。
风林眯着眼,强忍着流泪的冲动,一步步紧跟在风赢身后,好几次,差一点就撞上了走在前方的风赢。
感觉到弟弟的异样,风赢终于停下脚步,沉声而问:“风林,怎么了?”
“哥,不知道怎么了,昨天晚上眼睛就开始不舒服,眼前好像有一层黄色的雾,看什么都模糊,还疼。”风林胆大,但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未出门时倒并未太担心,可看到全城都是眼疾之人,也不由得害怕起来。要说死他倒还真不怕,可要是眼睛有问题,落了个瞎眼的下场,他就真得大哭一场了。
闻言,风赢大惊失色,忙上前查看风林的双眼,却见他双目赤红、泪流不止,“你昨日到底做了什么?”
“和平时一样啊,若真要说有何不同,就是昨日亲眼见到了日食之相。”自恃身强体壮,竟然就这么病了,实在让风林郁闷不已。
风赢心中一动,猜测道:“难道这些人会生病,都是因为看了日食?”
“哥,怎么办?街上人太多了,这样下去,上京迟早会乱的。”
“只是上京倒还好说,若真是看日食所致,估计其他地方亦会有人如此。你随我入宫,找个太医先帮你看看,看看有无良方治眼。若是可能,我请皇上派几名太医出宫急诊,希望能安抚住人心才好。”行军打仗,他自有锦囊妙计,这就医治病,他却是一点也不懂,唯有求助于太医了。
鸾凤殿内一派肃冷,君卿夜面黑唇抿,来回踱着步子,几名太医则战战兢兢地伏于地面。
“皇上,全城都是这种眼疾,宫里也有不少人染上了。”率先出声的太医年纪最大,鹤发白须,看上去颇有经验。
君卿夜沉眸,淡然道:“这些朕都知道了,朕现在要知道的是为何如此。”
“回皇上,老臣行医多年,见过流行瘟疫,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范围的眼疾之疫,便是连老臣的家人,也有大半患此眼疾。据老夫推测,罪魁祸首该是昨日的日食之象,虽说那太阳被异物所挡,但其锋芒仍旧强烈,这些人定是为那日光所伤,是以引发眼疾。”老太医行医多年,经验十足,是以,对此顽症,心中已有定论。
“日光也能伤人?”君卿夜见多识广,但对这日光伤人一说,倒颇感震惊。昨日天相,他早已预感会出事,却不曾想来得竟然这样快。
“皇上,日光之伤,虽不如刀枪明显,但也不可小觑啊。”
“可能治?”君卿夜忧心如焚,虽说这恶疾并不能要人性命,但因涉病范围之广,引起的恶性后果可想而知。
“大多数人伤得不太重,用些药调理一阵,注意休息倒也无碍。若是真的伤了根本,恐怕就算不会眼盲,亦会落下视物不清的恶果。”老太医据实以答,君卿夜却是再度震惊,“如此厉害?”
“皇上,老臣自当尽力医治病患,但在此之前,皇上你是否也让老臣看看你的眼?”
闻言,君卿夜淡淡挥手,“不必了,昨日日食出现之时,朕在殿中批阅奏折,没有看到那日食全景,自也谈不上有何眼疾了。”
“如此,老臣们便放心了。”
艰难地挥去额间的冷汗,众太医似也放心不少。正庆幸,却听君卿夜又道:“留下治眼药方在宫中即可,你等都出宫去吧,能治好一个是一个,务必给朕将伤害降到最小。朕不愿朕的子民,全都变成睁眼瞎子。”
“是,臣等领命。”
太医们齐身而退,君卿夜淡然的眉头却忽然紧紧拢起,天灾人祸避无可避,只是苦了黎民百姓。思及此,他脑中蓦地又浮现出少女明媚的笑脸,不由心生感慨:若是有她在,就好了。
与太医预计的结果一般,对症治疗后,全国人的眼疾都已有所改善,但人心却也因此而恐慌,那些越传越盛的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入千家万户,当然,也无可避免地流传到了宫中。
君卿夜仍旧淡漠,却暗中催促司礼监加快了安排祭祀的动作。民心不安,必须有所依托,唯有天子拜祭天地日月,方能平息一方流言。虽说如此行为,仅能治标,不可治本,但当务之急,仅有此法最为实际。
因时间仓促,祭祀之礼略显简陋,却终于如愿举行。
这一日,君卿夜自锦宫而出,率领着众臣宫妃一路步行,途经午门、长门、金门,直至祭祀神坛。天子祭天大典礼数繁复,礼官慷慨陈词一番后,大典正式开始。君卿夜恭敬而上,众臣共拜,齐声同诵,一时间声震如雷,冲破云霄。整整两个时辰,祭天大典最终在君卿夜的三上香和三叩九拜中完美落幕。
然而,就在君卿夜恭敬起身之时,一群黑衣劲装之人突然出现在了神坛,并以迅疾的诡异手法,从不同角度袭击了他。
君卿夜冷面寒眸,双掌齐发,劈出十几道凌厉的劲气,一些直接攻击来袭之人的要害,一些看似击往空处,实际上却封死了来人的退路。十几道劲气,如长眼的利箭,迅速袭向那些黑衣之人。一时间,破空之声不绝于耳,那些黑衣人甚至不及痛呼出声,便已圆目大睁,倒地而亡。那些凭空出现在神坛的黑衣人越来越多,目标明显,直奔君卿夜而去。
君卿夜一声长啸,身体在窄小的范围内鬼魅般闪移,两手化作漫天掌影,以迅疾无比的骇人手法,迅速解决了来袭之人。血,弥漫全场,腥臭之味随风而散,整个神坛竟如同活祭的现场一般,血腥而诡异。
那些黑衣杀手拼死抵抗,最终却尽数被擒。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那些杀手全部都是死士,没有被杀掉的,全部选择了咬碎齿内剧毒而自杀,最终没能留下一个活口。更为惊人的是,那些黑衣死士死后,从他们的身体内分别跑出来几只不大不小的野鼠,风赢带来的皇家侍卫眼疾手准,一刀一个,将这些野鼠全都斩杀在尸体旁边。
这一场发生于祭天大典之上的刺杀事件,虽被责令迅速封锁消息,但仍被有心之人传扬了出去。一时间,上京人心惶惶,百姓自危,均在担心着,神坛的杀戮会否触怒神灵,引发更大的灾难。
几日后,曾参与祭天大典的一些士兵突发怪病,浑身不停地打着寒战、高烧不退且头痛、乏力、全身酸痛,有时候还会恶心、呕吐。那些发病的士兵,皮肤均像被跳蚤叮咬般红肿疼痛,特别是在腹股沟处最为明显。犯病之人数量不多,起初并未引起人们的重视,岂料不过两日时间,患病的士兵肿大的患处便迅速化脓、破溃,严重的甚至死亡。
风赢惊觉事态严重,立刻向君卿夜要求请太医问诊。
军中已有百人感染此症,当太医匆匆赶至军营,一见那惨状,只黑着脸说了一句:“杀老鼠!”
查看过那些士兵的尸体,还有新染上病症的士兵患处后,经验老到的太医心中已有定论,颤抖着对风赢说出了一个可怕的病名——黑死病!
黑死病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症,患者临终前高度发热,皮肤常呈黑紫色,故有黑死病之称,而此病还有另外一种叫法——鼠疫!
听到这些,风赢的脸色立时也阴沉了下来。想想看,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大周第一神将,现在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一个莫名死去,那种心情,外人亦可以理解。
“人手不够,大将军最好能将所有太医,还有全城的大夫都给老夫找来,老夫要与他们一齐商量对策。”梁太医一脸肃容地望着风赢,从未有过的谨慎表情,让风赢再一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梁太医,在宫中,你的医术是最好的,你都没有办法治么?”风赢神情紧张,连语气也变了。
梁太医摇了摇头,“不是治不治得了,而是恐怕防不住了。依老夫推断,军中至少有一小半的人已经感染了这种病,说得更大一点,那些参与过祭天大典的官员,甚至是上京的百姓,恐怕也已经有人出现病症,是以,老夫才会要求将军务必找到全城的大夫一起研究对策啊!”
梁太医神情灰败,风赢听完他的话后,脸色亦是惨白如纸。假若被梁太医不幸言中的话,仅是飞鸿骑的一小半人,就已经有近十万人之多了,再加上上京的官员和百姓,风赢仅仅想到了一个开头,便已是头皮发麻。他跌坐于椅内,不敢相信地问:“梁太医,真的那么可怕吗?”
梁太医沉重地点头,“如若老夫猜得不错,此疫症,该与祭天之日的杀手有关。大将军最好将那晚掩埋杀手的地点告诉老夫,老夫必须前去查看处理,以防止疫病传播更快。”
闻言,风赢眸中寒光一闪,已然猜到了梁太医想要表达的一切。原来,从那些死士身体里跑出来的野鼠,便是这场灾祸的源头。
上京的大夫在风赢的召集下,集合在一起开了一个碰头的问诊会,果然不出梁太医所料,城中已有人感染此症,大夫们个个都认为十分棘手。
梁太医沉默良久,方慎重道:“而今疫症在发,大家必须同心协力,控制住整个上京的疫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梁太医,你老人家德高望重、经验十足,我等都相信你,不知对此疫症,你可有良策?”出言相问的是一位刚入宫不久的太医,显然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严重的疫病,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梁太医倒也不推脱,医者父母心,看着那些士兵一批批死去,他的心里也不好受,“若说良策,老夫也不敢妄言,不过,从现在开始,若是发现了疑似或确诊的病人,应立即进行严密隔离,禁止探视及病人互相往来。已死之人理应火葬或深埋,甚至接触了那些病患之人,也应观察九至十二日方可。”
“梁太医说得有理。不过,草民认为,除了梁太医所说的这些,还应该防止动物间的相互传染,不但要杀老鼠、旱獭,跳蚤也应大力捕杀,对猫、狗等家畜也要喷上特制的药水,防止体弱者受到感染。”此言乃是一位民间医师所讲,看上去似乎也十分有经验,众人听罢,纷纷点头。
堂前议论纷纷,君卿夜与风赢立于内室,均是一脸肃冷,随行的梓桐更是小声轻叹,“难道是瘟疫来了?”
梓桐的声音极轻,但在静谧的内室仍旧听得清楚,君卿夜凤眸微眯,终于冷言出声,“风赢,传令下去,封城,如若有人要进城劝他不要进,若是非要进来,那么只许进不许出。”
风赢抱拳,“是,末将明白。”
上京的天空仍是晴朗一片,城中百姓却已是置身于水火,没有人知道这场灾难何时会结束,也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撑下去,同心协力,已是上京自救的唯一途径。
人不能出城,君卿夜便启用了飞鸽传书的办法,让各地官员在全国搜集能用到的所有药材,并要求他们尽快送到上京来救急。对于鼠疫,根本没有什么药可以完全控制住,得此症之人痛苦至极,有许多人不到三天便会死亡,君卿夜能做的只能是倾尽所有救治军民,至于能救下多少人,他唯有抬眸望天。
梁太医试过了许多药方,但收效甚微,不得已,转而用了一个土方:川大黄五钱,甘草五钱,生牡蛎六钱(捣碎),栝蒌仁四十粒(捣碎),连翘三钱,煎服。
曾有大夫质疑川大黄五钱是否太过猛烈,梁太医解释:“其与甘草等并用,其猛烈之性已缓和。”
那位民间医师也提出了用解毒活血清火的汤药送服麝香之法,称虽不能肯定有效,但至少可以一试,本已到了生死关头,亦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君卿夜几乎动用了全部的力量用于防治鼠疫,只可惜这种病流行起来,速度实在令人震惊,仅一月有余,染病的人就接近二十万,病死的人足足占去了三分之一。看着一个个倒下的人,君卿夜忧心如焚,看着因昼夜不分地医治病人而累倒在医馆里的太医们,君卿夜的眉头再也没松开过。不禁也要感叹一句,这场看似天灾的人祸,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此病到了最后,病症越来越复杂,症状越来越繁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梁太医轻按额头,眉心纠结,久久不语。他自视医术高明,可在如此残酷的事实前,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自然天灾的面前,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渺小。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各地送来的药材很及时,一些原本身强体壮之人已有好转的迹象。可这样的好消息亦没能持续太长时间,三天后,君卿夜与太医们再一次濒临崩溃。
每到国难发生,总有许多人想要借机牟取暴利,从中狠赚一笔。许是让奸商掺了假,后来陆续运到的药材一批比一批差,吃了如同没吃一般。治病不比其他,对于这个急性的病症,如果有一点差池,就是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
从最后一批药材吃下去开始,三天内,死亡人数从最初的六万多,迅速增至了十三万。三天,仅仅三天就死了七万多人,梁太医几乎要伏地大哭的同时,终于伏地痛呼:“皇上,唯有尽快找到药谷鬼医天机子,否则,上京恐怕要保不住了。”
并非在战场之上,君卿夜竟然听到了这样的话语,上京要保不住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要毁掉一个盛京之地么?假若这是天意,他倒宁愿认命,可这分明是人为之,又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君卿欢的把戏,为了得到皇位、为了大周的天下,他要亲手毁掉这原本繁华的一切,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是君卿夜所不能接受的,大周的天下绝不能落入如此小人之手,否则民心何安?
仙雾缭绕的山谷幽香扑鼻,姹紫嫣红的野花间,雪衣飘飘的少女十指翻飞地忙碌着,如翩舞在花间的雪蝶一般,如梦似幻。
“师父,最近为何要采那么多药啊?”银铃般的声音于山谷间悠然响起。
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轻抚长须,沉重道:“人间浩劫,师父我要带着这些宝贝药材,出谷救人去。”
自回到药谷,从未听说师父有出谷的意思,突然听到此话,半月弯倒真是有些吃惊了,“啊?师父你要出谷么?”
“是,你也要与为师一同出谷,帮为师治病救人。”
医者仁心仁术,虽人在药谷,但天机子对民间之事也关心甚多,自那日食之后他便开始准备药材,让半月弯送出谷去为民所用。岂料,那眼疾之灾还未完全根除,竟又听说上京闹出了黑死病,那病症的严重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想尽快赶赴上京,却又因药材不齐而耽搁了时间,现下听说死的人已过十万,他已是再等不下去了。
“师父是要去上京么?”拍了拍手里的药尘,半月弯异常兴奋地奔出花海。
谷外的消息,一直是由她打听的,是以,那黑死病之事她同样清楚,本还犹豫着要如何劝说师父前去救人,没想到师父原来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嗯,你也知道那边的情况,为师想去看看,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天机子一直独居药谷,有鬼医之称,医术堪称天下第一。但他却是个怪脾气的老头,来药谷求医之人,若是平民百姓,他甚至可以不收药钱,可若是达官显贵,不但银钱甚高,还得看他瞧不瞧得上,要是惹了他生气,就是再多钱,他也不给医治。
上京本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是以,天机子对那里也最为排斥,但黑死病兹事体大,便是不治那些有钱人,他也放不下那些穷苦人家,是以,才会有了去上京治病救人的想法。
“师父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所有人的。”虽失了记忆,半月弯对药理之事却仍有印象,见识过天机子的高超医术后,对救人一事更是信心大增。
“为师倒不敢口出狂言,那黑死病来得迅猛,只能和阎王爷抢人了。”天机子叹息而语,半月弯却因此一言而心生忐忑,上京之地,帝都古城,他该住在那里的,满城都是病患,也不知他是否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