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后宫机关算尽:倾国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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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要的,我都答应

在半月弯的调理之下,风赢已能下地行走,这几日忧心风林,也闲坐不住,偷了空便在院子里转悠,期待着偶尔一抬头,便能如愿看到风林的身影。

这一日,他如平时一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忽感一阵脚步匆匆,惊喜抬眸,正见一小将身影在眼前一掠,便又消失无踪。风赢眼力极佳,自不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人,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奇怪,那小子明明回来了,却不来见他,又是要去哪儿?

带着如此疑惑,风赢移步而追,虽身受重伤,但因恢复得不错,腿脚还算利索,是以,很快就追上了行色匆匆的风林。然而,当他看清风林所去之地时,不由得怔愣良久。

虽迟了好几日,但风林总算是回来了,没有去见君卿夜,没有去见风赢,风尘仆仆的他竟是一头扎进了半月弯的屋中,“月大哥,月大哥,我回来了。”

正在配制风赢所需的药,半月弯神情专注,直到风林奔至她眼前,她方才惊喜地叫了一声,“风林,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月大哥,我回来了。”

“怎么会这么晚?我们都等你好几天了。”

“对不起月大哥,其实是我只顾着赶路,忘记打听战况了。我跑了三天三夜,累得快不行了,这才找了间客栈住下。从小二那里听到我军大胜的消息后,我这一放心就睡不醒了,等我醒来,又赶了几天的路,所以才耽搁了。”不好意思地说着,风林显然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满意。

语声方落,半月弯已放下手中药材,温软柔滑的手掌扯住了风林的手臂,拉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我帮你检查一下。”

如兰之息,吐气馨香,风林但觉她的阵阵体香袭来,竟如同被猫抓了一般,内心荡漾。风林正当少年,正是怀春之时,本以为自己对半月弯是孺慕之思,可当她倏然靠近,他竟觉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自然地摆脱了半月弯的手,他紧张地说:“我没事,一点小伤,已找了郎中处理,全好了。”

“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下意识地伸手探他额上温度,风林却因她的再度碰触,而全身僵硬。

“有点热,但不烧,应该没事了。”

满心激动而来,现在风林却只想快快逃离此地,待她的纤纤玉手离开他的额际,他大退几步道:“是啊,我就说我没事嘛!那个,月大哥你先忙,我去看看哥哥。”

话刚说完,风林已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半月弯迷茫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大惑不解,“这孩子怎么了?”

怔愣间,又有人进入屋中,她也不曾发觉,直到被无视之人轻咳几声,她才收回心神,望着君卿夜浅浅一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

“对不起!我刚才看到风林回来太高兴了,所以没有看到你进来。”望着他的脸,半月弯抱歉地解释。

君卿夜却是一扬眉头,反问道:“风林回来了吗?”

“是啊,怎么你不知道吗?他没有去见你?”

君卿夜不语,只是淡笑着摇头,望向半月弯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柔情似水,“只要风林能活着回来,见不见我倒也无所谓,因为我要等的人本不是风林。”他说得直接,饶是半月弯想要装傻也不行。

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半月弯仍旧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她为难,君卿夜心中微感不安,“你还是不愿随我离开吗?”

“是。”

“为何?”

他说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说要一个能被他接受的理由。为了这个理由,在风林未归的日子里她绞尽脑汁,可始终想不出那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直到方才他的到来,让她突然想通了一切,所谓的这个理由,不在于她说得有多么合理,而在于他能接受的是什么而已。很想痛快一语,但她却只能选择沉默,也许沉默就代表了她的一切态度。

“月儿,难道你心中真的没有我?”她的犹豫让他不安,只得不停地追问。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是皇上,而我什么也不是。”她本不是介意身份之人,只是他的这个身份,并非普通之人所能接受。她会陪他在晋同关一路艰辛,是因为她心中有意,可她不愿随往,亦并非无情。世间情爱难懂,不是当事之人,又如何能懂这个中滋味。

“难道就因为我是皇上,所以你才不能跟我走?”假若江山美人真的只能二择其一,对他来说也并非难题。只是,最为困扰他的,不是她的拒绝,而是她的态度,如若她的心中真的无他,那他又能如何?

很想告诉他不是,可她却只能冷漠无情地点了点头,“没错,正因为你是皇上,所以,我只能回去找我师父。”

他不愿接受这个理由,虽然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当她真的那般绝情地拒绝,他心仍在痛颤。之于她,他隐瞒了太多太多,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不能接受的并非他的爱,而是他这个人。

想要挽留,竟找不到理由。其实君卿夜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他强留她,她也许同样会接受,可是,假若她心不在此,便是强留又能如何?

“月儿,对不起,是我太自私!”

“错了,不是你太自私,而是我。师父说过,大周的锦宫里有佳丽三千,燕瘦环肥,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可我却从不羡慕她们。再多的锦衣美食又如何?不过是三千个日日夜夜痴等你不经意间的一次回眸。若是我随你入宫,是否也会是那三千之众?那么多美人,还有皇后、贵妃,便是每个人轮上一日,我要见你一面,岂不是要等上十年?十年啊,十年……”

君卿夜倏然俯身,紧压半月弯樱红的小嘴,冰冷的唇狠狠侵占着她的檀口,心中狂喜,竟只是因为这个最让他意外的理由。他的吻霸道而热情,带着惩罚的意味,像是燎原的野火,在她心底尽情地肆虐着,让她几不能顺畅呼吸。

无依的小手紧揪住他身前衣襟,竟是止不住地颤抖。那种对他的渴望,像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洪流,在她心底奔涌而过,想要拒绝,却只是忍不住需索更多。

他以吻封唇,阻得了她未完的话语,却阻不了她辛酸的泪水。如珠而落,她的泪像是滚烫的火,滴滴烫在他的心上,烙下点点深痕。

他心疼地吻着她的泪,珍宝般小心地捧着她的小脸,“月儿,弱水三千,我亦只会独取一瓢饮,虽不能有违祖制废除后宫,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不知是感动还是惊讶,她竟只是痴痴地望着他,直到他再一次俯身吻住她的唇,她却突然间推开了他,“我不会随你入宫的。”

“为何?”

“就算你可以承诺只宠我一人,但我却不能那么自私,把那三千女子一生的寄托尽情辗碎。你我本不是一路人,能走到一起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既然到了该分开的时候,又何必执着?”她的心又何止是痛,可再痛,她仍旧必须如此。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唯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无比快乐,她不想连这最后的美好记忆也被生生掠夺。

后宫,那个自古以来备受争议的地方,那个许多女子梦寐以求之地,在她看来,那里却是困兽的牢、是囚鸟的笼,她不愿让自己处于那样的境地。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半月弯轻轻背过身去,仍是泪落,却依然无情,“皇上,请回吧。”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皇上”,似乎也在借此申明二人的身份悬殊,她是真的铁了心要离开,可他竟是连一句挽留之语也说不出来。烈日正浓,他却如处冰窖,周身仅有的温度,也因她的话语而冰冻。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懂,此时此刻,她的心比之更痛更冰冷。

风林端坐于桌前,双手老老实实地置于双膝之上,表情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委屈,“哥,你生气了?”

自风林见到风赢起,就没见风赢笑过,只是板着一张脸,神情肃冷。要说风赢对这个弟弟自幼就不溺爱,总是严管厉责,而现在风林所犯下的错,他竟不知如何相责,毕竟同样的错误他也曾犯过。

“哥,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就是不要这样不理我,好不好?”到底是少年心性,最耐不过如此折磨,只想着既是要受罚,便痛快一点。

“风林,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知道,风林没用,回来晚了,让哥哥丢脸了。”气鼓鼓地开口,嘴上虽说得顺溜,其实心底不服,本该是立了头功的他,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哥哥的赞扬,这让他觉得十分委屈。

风赢一叹,表情凝重,“你果然是不懂,我又如何会因为你回来晚了而如此?我是……”

“哥哥你有话直说好了,若真是风林有错,只管罚我便是。”甚少见到风赢如此,风林心中也开始打起了鼓。哥哥虽说为人严苛,却很少说话如此拖拖拉拉,是以,他也糊涂了,难道自己真的无心之中犯下大错了么?

见他态度尚可,风赢终于停下了来回踱走的脚步,拉了张椅子,坐在风林的身侧,“你先告诉我,你方才去了哪里?”

“哥,我刚才去了月大哥那里。”话一出口,风林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恍然道:“啊!哥你不会是吃我醋了吧?月大哥再好也不及你好,你是我亲哥哥啊。”

“以后别去了,除了公务以外,不要再和月军医亲近,懂吗?”关于当年种种,他已是提也不能,现今,皇上与她的关系日益亲近,他真是不愿看到风林步自己的后尘,唯有远远地避开,方为上上之策。

甚少顶撞风赢,此番,风林却忍不住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哥的话你也不听了是么?”越解释只会越混乱,风林还小,正是情窦初开之际,若是不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倒还能一阻,若是真的说开了,只怕会越陷越深,到时候,想后悔怕也来不及了。

“不是不听,至少得有个理由啊,哥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在风林心中,风赢不但是兄长,更像是父亲,只要他说得有理,自己就是再为难也一定会听,可他却偏偏不肯明说,这可急坏了风林。

“哥说不行就不行,难道哥会害你不成?”风赢有苦说不出,虽说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却不曾想连喜好也是一般,此时风林还不懂情爱,他只要痛下决心斩断情丝,自不会有后来。虽说现在的风林不懂,但总有一日他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风林心中不满,只得抗议道:“哥,你不讲道理。”

“哥在你眼中就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我风赢做事光明磊落,处事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更对得起你。”话已说得够多,但风林似乎比自己还顽固,风赢气极,不愿再劝,只是冷言道:“你好好想清楚,若是再冥顽不化,我便会断你的军籍,且永不征用。”

言罢,风赢拂袖而去,风林却是痴傻了一般,想着月大哥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自己的哥哥啊?

急奔出大院,风赢重重叹息,有些人是命中的劫,注定逃不掉的,只是,又有何人能懂他内心的煎熬?面对最爱的女人,他相识却不能相认,只能装做全然陌生,每日的问诊换药,已是在他心上片片凌迟。现如今,若是还要搭上一个风林的话,他实难接受,是以,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风林再继续。这样的苦,他一个人承受便好,绝不能让风林步他后尘。

缓缓而行,半月弯手中端着的是风赢的最后一碗药,喝下这个,他便可改服调理之药,身体也就再无大碍了。

走得不快,是以,很容易便看到不远处长廊之中抑郁叹息着的风赢。她并不犹豫,直直便迎了过去,“风元帅好兴致啊!不在房中休息,跑出来欣赏风景?”

“月军医,又麻烦你送药来了。”风赢憨厚一笑,脸上表情极其不自然。

将药碗搁在他面前,半月弯轻笑而语:“喝了吧,最后一碗药了,以后好生养着身子,便无大碍了。”

“谢谢月军医,要不是有你,我的伤不会好得这么快。”面对她的时候,风赢总是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情潮,但这一声谢谢却是发自真心。他的伤有多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甚至有一种被她从地狱强行抢回的感觉。

每日他都要对她说上声谢谢,仿佛说不够一般,她轻笑着摇头,一副拿他没有办法的表情,“要谢就谢你自己有副好身板,我的药再好,也不及你的身体好,这么重的伤,若是换一个人的话,或许我也回天无力。”

“哪里哪里,月军医谦虚了。”寒暄间,风赢已喝完那碗药。

将碗重置于桌面之时,半月弯却突然问他:“风元帅,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你可否据实以告?”

面对风赢时,她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总觉得他们不应该只是现在才认识。可风赢似乎不愿提及,每每当她想问,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时间一长,半月弯也懒得再问,毕竟假若人家不愿意说,再努力也是不行。然而过了今日,他们回京,她回药谷,从此后可能再无交集,那些强忍下来的疑问便又冒了出来,想要最后再试一次。

隐隐之中,似乎猜到她想要问什么,但他仍旧爽朗道:“月军医,你有话但说无妨,风赢若是知道的一定不瞒。”

“你是不是认识我?”她问得直接,他也接得自然,“月军医你说笑了,我当然认识你了。”

“风元帅,我是问,你是不是认识失忆前的我?”关于她的失忆、关于她的身份,因为君卿夜的关系,她不相信他毫不知情,是以,在问他这些话时,她倒也显得从容不迫。

“……”

“元帅不是说过,一定不瞒我的么?为何不答?你真的认识原来的我是不是?”他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太多,虽未得到正面的回复,但她似乎已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风赢抬眸,一改常态地认真,“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在遇到君卿夜以前,她真的不在乎,可现在她在乎,比任何人都在乎,只因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风赢也不瞒你,但我想月军医可能要失望了,我认识的应该是另一个人,只不过你们长得很像而已。”他不能说,说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既然她已忘记了一切,就该让她重新生活,而不是背负当初的种种罪孽痛苦一生。

“她是谁?”

风赢抬眸远眺,眼神悠远,吐出的字眼,似乎也变得缥缈不清,“一个宫女而已。”

“若是如此,为何元帅每次见到我,感觉都很别扭?”难道真的是错觉?她始终不信,一个女人的直觉是相当敏锐的,若不是他给她的感觉太过怪异,她绝不会专门找到他问个清楚。

风赢苦涩一笑,第一次对她吐露真心,“那是因为那个宫女除了是个宫女,还是风赢心之所属。是以,每当我看到月军医,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可能也是因为这样,让你觉得别扭了。”

很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清风赢眼中的那一抹痛色,心有不忍,她柔柔而问:“我们真的很像吗?”

“是,很像。”何止是像,本就是一个人,可他却只能在心底加上这一句。

“那她现在在哪里?”半月弯迫不及待地问着。

风赢却是再度沉默,许久才吐出一句,“她死了。”

死,并不难,难的是把一个俏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活活说死。风赢的心揪痛着,进而感觉全身都在痛,痛得脸色几近惨淡。

半月弯不敢再开口,只上前扶他,“走吧,我扶你回去休息,今日是我强人所难了。”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不过,月军医为何今日才想起来问这些?”

半月弯轻轻一笑,倒也不瞒他,“我怕我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

风赢听出些什么,但又猜不出重点,只得又问:“为何?”

“我要回去找我师父,你们也要回上京,从此后,见与不见只凭缘分。”缘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如果不是君卿夜误进了沙漠,如果不是她送了师父出去,如果不是那场风暴,也许他们早已错过。可当她庆幸着他们的遇见时,又恍然惊觉,往事如梦,终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倒是真的没有料到她会有此决定,风赢也吃了一惊,“你不和我们回京?”

“不了,那里不属于我。”本以为她害怕的只是那三千美人,现在她突然为自己感到可悲,一个宫女么?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宫女?是因为这个原因,君卿夜的感情才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直接么?她突然想笑,却只是笑自己真的太可怜。

“为何要这么说?”风赢自是不懂她的心思,可一听她要走,竟也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所言。

“元帅,我是月儿,不是你们记忆中的那个宫女,所以,与其留下一个替身,倒不如好好珍惜美好的回忆。我不愿入宫,更不愿做别人的影子,替她活她的一辈子。”言至此,方知何谓心如死水,原本的万般怜爱不过是痴心错付,她真傻,竟以为君卿夜的眼中真的只有自己。

心很痛,但她仍旧在笑。或许她更应该感激风赢的坦白,若不是他,可能自己还会存有幻想。梦已空,心已死,如此亦好,至少在她离开之时,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凄然转身,手臂却又被死死扯住,“其实,皇上对你是真心的。”

她回头,笑得凄楚,“那么你呢?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如此一问,叫他如何回答,真心么?他从来都是,只不过这样的真心,永远不能对她说。

“风元帅,难道你要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见过你喜欢的那位宫女?”

闻言,风赢无言以对,只是心中懊悔不已,自己方才似乎真的说错了话。

“别自欺欺人了,若不是我长了这样一张脸,或许他当初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是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再一次欲言又止,断崖前的凄绝、彼此的冷艳,在他脑中交替着出现,哪一个是她,哪一个是她,其实他也分不清了。

“别说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风元帅,咱们后会无期!”

见与不见只凭缘分,她原本真的这样想过,可不过片刻工夫,她已柔肠百结。既然看不清那所谓的真心,倒不如忍痛放弃,或许这样潇洒地离去,是她目前唯一能留下自尊与傲气的方式。

微风拂过,她清绝抬眸,碧空如洗,朗云万里,还以为真的要变天了,却原来不过是下了场心雨。

本应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却突然下了场大雨,雨水来得又急又凶,但阻不了飞鸿骑前行的脚步。大军浩浩荡荡前进着,每一步都带起一地的污水,泥泞着蜿蜒向前。

君卿夜暗眸沉沉,拒了晋同关派来的宽敞马车,竟是选择了与军同行,一马当先地冒雨前进。风赢因身子不便,硬是被塞进了本该是君卿夜所乘的马车,是以,此时的君卿夜身后跟着的却是小将风林。

一路都黑着脸,风林对此次行军大为不满,他不明白为何非要冒雨前行,只是回京,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如此。而最让他不痛快的事,是因为走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向他的月大哥道别。

得知月大哥不愿随行回京,风林已是郁闷了许久,现在连道别的机会也不给,就有些让他忍不下去了。可军令已下,他不得不从,只是这一路,再没有给过他们一张好脸,便是面对君卿夜时,也不曾笑过一下。

渐渐地,雨下得越来越小了,细如牛毛般绵绵而落。忽然,一阵箫声悠扬而至,潺潺如流水,似倾诉,似哀婉,带着欲语还休的痴缠。众将士细耳聆听,渐渐感觉那箫声由远而近、由缓而疾,不多时已是近在耳边。一人一马,一箫一笠,倏然出现在了大军的正前方。

风林眸中一暗,正待出枪上前,却蓦地被君卿夜反手制止,“是月军医。”

本还闷沉着的小脸,在听到此话时立时兴奋,正待要上前一步,却听得身前君卿夜清冷地又道:“是来随行?还是送行?”

“来送送你们。”清越的声线带着特有的沙哑,这一刻的她竟让他又看到了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随时随地拒人于千里。

君卿夜扯动着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来了就好,本以为你不辞而别,便是不愿再见……”

沉默了片刻,半月弯竟是坦言承认,“是不该来的,不过,还是来了。”

“……”

君卿夜的眼光隔着那随风而动的黑纱,像是能穿透一切般定格在她的脸上。没有人知道,当他发现她不辞而别时,他是多么的害怕,更没有人明白,他会如此急行军,只为追上她的脚步,离她更近一点。

习惯了接受,还不太能适应给予,可此时此刻,假若能换她同行,他什么都愿意。只是,和她相处的那些日日夜夜,更让他懂得了她是怎样的女子,她若心甘情愿,便是刀山火海亦会随行而至,可若是她心生离意,那么除了放手,他已别无选择。

两两相望,他们的视线越过千军万马胶着在一起,想要挽留,竟是再也开不了口。

半月弯笑了,隔着厚重的黑纱,粲然而语:“皇上,一路保重。”

看不清她的笑脸,看不清她的决然,可当她那一声“皇上”传入君卿夜耳中,竟是痛彻心扉。已是下定了决心要放她而去,可当她如此决然地出现,他竟又不忍再言放弃,横刀立马,他遥声而唤:“月儿。”

那一声极轻,如同梦呓,却叫众人听得真切,有诧异、有猜疑、有不解、有惊骇,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望向了君卿夜。

而他却只是面色冷冷,望向那雨雾中的身影,痴道:“随我回京吧,你要的,我都答应。”

没有称“朕”,君卿夜只是对她用了一个“我”字,一个平等相待的“我”,这对半月弯来说,已是再普通不过,可对于飞鸿骑的众将领,却有如五雷轰顶。

半月弯周身微动,紧握着马缰的双手已在颤抖,但清绝的声线仍是穿越了众将的身体,传到君卿夜耳边,“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月儿,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她终还是说了出来,本想烂在心底永不对他说出的话,在这样情急之下,仍是逼出。他是大周的皇帝,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是以,她不敢奢求他的什么都答应,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没有自信心,一个对过去一无所知的女人,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的存在是否应该,又如何能放手去爱?

“月儿,不要走。”君卿夜突然飞马而至,狠狠地拽住了半月弯的手,“相信我,只要你跟我走,答应你的,我一定能做到。”

“我该去的地方是药谷,皇上该去的地方是锦宫,你我本不同路,何必执着?”最爱的那个人往往会最先选择放手,不是怕痛,而是不想让对方受苦,他有他的天下,她有她的江湖,他们本不是一路人。

“月儿。”君卿夜加重了语气,叫得那样撕心。

半月弯却只是轻仰起小脸,绝冷道:“皇上,放手吧。”

“月儿。”

“放手。”言罢,她大力扯脱他的手,轻轻一勒马缰,便调转过头,背身而对。

“驾!”一声娇喝响彻云霄,用力一夹马肚,尖利的马刺狠狠扎入马腹,马儿狂嘶而鸣,如离弦之箭,闪电般飞驰而去。

君卿夜忽然红了眼,声嘶力竭,“月儿,早点回来,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看不清前路,只能任由马儿带着她狂驰。心有多痛,她口不能言,只任泪水流淌在她绝美的脸庞之上,尽情宣泄着。

风过,卷着细绵的雨丝拍打着他的脸,如同雕像一般,年轻的帝王痴立于大军之前。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残暴无情的君王,而只是一名痴情男子,生于帝王之家,他本早已懂得不该有情,可是,当他真正遇到那个人,又如何能管得住自己的心?

雨水侵袭之下,他的手又开始疼,仿佛又被深深地划开一刀,连握缰都几乎无力。现在的她仍旧如此凄绝,一如当初落崖之时的冰冷,或许他早就该明白的,无论她能否记得起当初的自己,无论她的心里是否有情,那种毅然决绝离去之意,竟已渗到了她的骨血里,那样深刻,抹也抹不去。

宽敞的马车内叹息声声,最终,风赢撩开车帘,递出一把油纸伞,对不远处的风林道:“风林,把伞送过去。”

“元帅,方才那么大的雨皇上都不肯用伞,现在浑身已然湿透,又何必再用?”风林说话向来直爽,风赢又是他亲哥哥,自比旁人更显得随意一些。

“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皇上方才不肯用,不代表现在不肯用,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便好,别的便不要再问了。”

“元帅,皇上与月大哥是什么关系?为何……”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风林一直都恍如做梦,虽不解,但也明白了他的月大哥与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此番又联想到兄长曾对自己的警告,他越来越想知道他不在的几日内,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风赢沉下声,怒斥道:“风林,不该问的就不要多嘴。”

“知道了。”郁闷地接过风赢递出来的大伞,风林打马向前,缓行至君卿夜身后,“皇上,末将为你撑伞。”虽是新兵,但因立下战功,风林现时已被破格提拔,是以,称呼上亦有所改变。

头顶的天空被油伞遮挡,令得眼前也一片幽暗,君卿夜下意识地抬头,亦清楚地看到了油伞之上所画的两朵沙莲,不自觉地伸手抚触。终于,他深拧的眉头悄然舒展,原本阴冷的声线亦透出几分轻松之意,“不必了,朕回马车上坐坐便好。”

一路追寻,甚至不敢眨上一眼,就怕错过了遇见的机会。此时,她人已离去,他亦不必再坚持骑马而行,更何况她如此用心地留下了这把伞,从今往后,唯有此物会代替她陪自己一路风雨兼程。

七月,骄阳似火,天热得发了狂,连那看门的大黄狗都已被酷热打倒,趴在门槛上吐着舌头。灼烫的大地上,虫鼠都不见一只,但此时此刻,高家庄的王老二却仍在指使着一干伙计汗流浃背地挖着坑。

高家的老太爷眼瞅着快不行了,天太热,万一去了,家里也放不得,只能顶着炎炎烈日修墓了。

要说这高老太爷八十有二了,那墓地其实早已修好,可前阵子,不知高老爷从何得知,说此风水宝地,要是做了祖坟便能保世代荣华。这不,立马买了下来,交给王老二监督着开始动工。

实在太热,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男人中暑晕倒,那些还在继续的人们也开始愤愤不平,一个个吵嚷起来,“王管家,这天也太热了,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倒下几个,我们要是都倒下了,你这墓不也是修不好?”

若是平时,王老二也不想为难这些人,谁赚点银子都不容易,这么大热的天,他光站着就不行了,何况还是在挖坑。可他能等,这高老太爷恐怕是等不得了。赔着笑,他只能摇头道:“哥几个再辛苦一点,完事了我老王请大家吃顿好的,大家帮帮忙,帮帮忙。”

那些人见说他不通,心中有气,好几个性子暴的,直接就坐到了坑里休息起来。

王老二一见这情景,急得不行,只得耐着性子劝。不多时,终于有人被他劝服,闷着头又挖了起来。

然而,那人一锹下去,大伙都听到当的一声脆响,提起铁锹来,竟发现锋利的锹刃生生缺失了一角。大伙一见,骇然不已,一个个站了起来,三下两下就挖开了那发声之处。

“呀!是块石碑!”

“看看、看看。”

“哟!还有字呢。”

“哎呀,别废话了,挖出来再说。”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偷懒,不多时,那石碑已完全呈现于人前。众人仔细看去,好家伙,竟是比平日所见的石碑足足大了三四倍。

这些修墓工本都是些粗野蛮夫,哪里识得字,便想到了还站在上头的王老二,“王老二,你快下来看看啊,这上面写着些什么啊?”

那王老二循声而来,跳下了坑,只看了一眼,心头便骤跳起来,忙吩咐其中一个老实墓工道:“快,去请我家老爷过来,这地儿啊,挖不得,挖不得了。”

高老爷很快被请了过来,仔细研究起了石碑。石碑看上去有些年代了,是以,碑上的字迹大多已模糊,但有几个字却是异常抢眼,拼连在一起便是:人心汇,天命归,王为帝,夜主易。细看那碑体,四周祥云浮瑞,暗隐龙腾万里。看到这里,高老爷也被吓得不轻,马上遣散了众人,再不敢动那“龙”坑一铲。

一传十,十传百,高家庄挖出龙碑一事,像长了翅膀一般越传越远。不多时,便又有几处传来一些怪诞奇事,先是梅山的龙墙泣血,又有江淮的鱼腹取令。最为夸张的是,在君卿欢驻军所在的夙陵,竟有人传说看见了麒麟下凡。各地异象频生,老百姓说法不一,事情被传得越来越邪乎,但唯有一点却在无形之中自发地被统一了,那就是大周国要迎来它新的主人这一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