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风林仍是不语,只是手中染血银枪握得更紧。
见他模样,朱泉心中已有答案,对风赢之敬更为甚之,亲弟弟居然派来守城门,如此严兄,也唯有大周第一神将风赢了。
风赢虽重伤在治,他一人独闯晋同关前几十万大军之事,却像是一剂良药,彻底激发出晋同关守城将士的血性。他们在城头高举黄旗,却已是再骂不动、再辱不听,只一心等待着风赢的最终决定。
守城将士之中大半是风赢带来的飞鸿骑,若是非要说出这支军队与其他军队的不同,或许有一个词可以概括他们整体的素质——沉默。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每当风赢或是君卿夜站在高城之上,对着这三十万大军训话,这些将士都是服装统一、神情肃穆,黑压压地站满了平地。他们有着不同的相貌、不同的喜好,属于不同的民族,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挤在同一方天地,听着同一个人的声音,看着同一个方向,鸦雀无声。
这就是飞鸿骑与任何一支军队的不同,也正因为有了这些不同,在之前的战事中,他们总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现在,他们的两位主帅都已不在身边,但他们仍旧屹立如山,在晋同关的城头之上,给了叛军一次最为沉重的心灵之击。
君卿欢的脸色不好,或者可以说相当的不好,他总是面带笑容地望着晋同关的城头,但那笑意似乎永不达眼底。他知道风赢受伤了,甚至可以说是很重的伤,可那又如何?眼看着晋同关城头的士兵们士气高涨,他竟如同受辱一般,始终放不下心头之怨。若是他也有如风赢一般的战神为左膀右臂,那大周的天下又如何取不得?可他却没有那个运气,拥有这么强大而忠心的下属,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终于,他忍不住将心中的不悦,对着时利子发泄了出来,“为何天时地利都给他君卿夜占去了?便是他如今生死不明,他的这些将士还如此拥戴他,为何?为何?”
“王爷,少安毋躁!”
“军师,都到如此田地了,本王如何能少安毋躁?那风赢万一活过来了,晋同关只怕根本打不下来,此地不破,本王如何能挥刀而上,挺进上京?”
“就算不能顺利拿下晋同关,王爷也未必没有胜算。”时利子总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在他看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晋同关也并非完全不能突破。
君卿欢最听的便是这时利子之语,一则是有理,二则是总能给他意外的惊喜,是以,当他听到时利子说出这般话来,心中竟又有几分期待,“军师请讲。”
“风赢之所以封锁消息,王爷以为只是不想让我等知道君卿夜的消息么?”时利子淡淡开口。
君卿欢又是讶异一问:“难道不是?”
“老夫安排的送信人快马加鞭的话,最迟三日,上京一定会得到这个消息,到时候,假若君卿夜不能及时出现,我倒要看看他风赢如何来化解这场危机。”
这时利子机关算尽,风赢所思所想,他必然也会设身处地地去揣度。君卿夜的安危事关重大,要想稳定民心,定要有一个合理的说法。此事,若非君卿夜站出来亲口解释,他绝对有理由相信,上京的那些老顽固,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风赢的知情不报的。
君卿欢本是急躁之人,遇事之初,难免自乱阵脚,可他的身边并非无人,一个时利子便足以顶千军万马。是以,时利子此言一出,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会心的笑意瞬时爬上了他的嘴角,“不知军师让那信使报的是何消息?说君卿夜已在大漠中失踪,生死不明?”其实他更希望君卿夜就此死去,哪怕回上京后真的要面对与彻儿争位的尴尬,也比他如此苦撑大局来得快速而直接。
时利子轻抚长须,似笑非笑道:“是,也不是,老夫让那探子回去并非只放此一个消息,还有其二。”
“还有什么?”越听越兴奋,君卿欢仿佛已看到那些朝中重臣乱成一团的情景。
“王爷觉得,若是上京的人知道他君卿夜,是为了寻找一个女人而独自深入大漠的话,会怪君卿夜的任性呢,还是怪风赢的失职呢?”时利子一语双关,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那些朝中重臣不敢责怪君卿夜,将责任都推到风赢身上,也会对君卿夜的行为大失所望。为君者,得民心者得天下,假若失去了所有人的支持,他君卿夜就算真的能活着回来,怕也是仅留出局之命了。
一语出,百思解,君卿欢不由自主地对时利子双手一拱,“军师果然厉害,本王佩服佩服。”
“王爷见笑了,老夫不过敢人所不敢,想人所不想罢了。”时利子眉眼带笑,竟有几分得色。或许君卿欢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时利子心中,这天下是君家的,却能被他随意玩弄于股掌,这才是他所追求的一切,只要能体现他的神人之才,这天下自是越乱越好了。
整整三日,君卿夜与半月弯在荒漠中不眠不休地赶着路。等到他们终于看到了在夜色中显得缥缈的晋同关,君卿夜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半月弯奇怪地仰头看他,“为何不走了?你不是很急吗?”
“来不及了。”
“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向了晋同关前,黑压压一片的叛军身影。
“那些就是你在沙漠中看到的军队吗?真的好多人啊!可是,他们是哪国的叛军,如此强大?”半月弯失忆,自是不明白这个中原由,因好奇,便问了几句。
“他们是大周的子民。”
“什么?你不是大周的皇帝吗?他们这是造反……”言至此,半月弯突然尴尬,感同身受,也能体会君卿夜的心情。
君卿夜冷冷一笑,似乎并不介意这造反一说。事实上,会有今日的局面,他难辞其咎,若不是他对君卿欢处处容忍,断不可能让他羽翼渐丰,壮大如此。他便是再糊涂,也断不会相信这么庞大的军队,会是君卿欢短时间内拉拢到的,显然已是蓄谋多年。
“要杀进去吗?”不知为何,半月弯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那叛军之中有一俊朗白袍之人,只望其背影,她便觉得心中烦闷异常,是以,说出来的话也吓了自己一跳。
顺着她的视线,君卿夜很容易就看到了君卿欢挺拔的身影,心中不快,却也不能说出来,只缓缓看了她一眼道:“此处太过危险,你还是去找你师父吧。”
他承认自己很自私,明明是想留她在身边的,可看到她那样望着君卿欢的背影发呆,他便妒从心中来,恨不得马上把她送走才好。
看着那白袍之人,心里虽然很难受,但因来得莫名,她也并未放在心上,可听他一语,她竟颇有些伤感之意,“你要赶我走?”
“我不想连累你。”
此言倒是并不虚假,劣势当前,若不能护她周全,倒不如放她离开,待他平定天下,能给她一个安定的承诺之时再去寻她,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怕连累。”冲口而出的话语,让半月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虽然心中真的这般想,可一个姑娘家的,这么直接会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随便?
虽觉意外,此言仍让君卿夜心中一颤,如果说之前她对他说的种种情话,都是别有用心之语,那么现在的她,是否是心之所动有感而发呢?大漠之中,相处的时日虽不长久,但他与她均是坦诚以待的,是以,当听到这样直白之语,亦不禁心神荡漾起来。
“月儿,你真的愿意陪我入关?”
闻言,她低了头去,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片刻后,当她重新抬起头来,竟是认真地“嗯”了一声。
君卿夜心中的欢喜无法言表,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个不太明智的决定,温柔地伸出手来,紧握住她的,“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可是我不能带你入关。”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却仍旧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中不忍,便又解释道:“假如没有这几十万大军,假如我不用担心你会受到伤害的话,我一定带你入关。”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
也许是真的明白,也许是想让他安心,半月弯也不清楚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君卿夜心中一痛,长臂一伸,忽然用力地抱她入怀,“月儿,如若可以,待我平定天下,再来找我好吗?”
静静地,她任由他轻拥着自己,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木然的眼神痴痴地望着某个方向发呆。去找他吗?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做。
“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要叫你皇上?”
她突然这么问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良久只是回她一句:“不用,永远都不用。”
推开他的时候,她一脸的漠然,“是我太天真了,你是皇上,又怎么可能和我这样的民女做朋友?”
这样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一如他心中沉睡着的迷蝶,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突然害怕了,害怕会这么失去她,“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月儿,我只是害怕你跟着我会受伤,实在是……”
紧抓着她的手臂,他解释着,话到一半,突然又觉得那样不自然。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胆小?君卿夜的世界里不该有如此软弱的时候,他一直是强势的,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那么他又为何在退缩,难道真的要再失去一次才后悔?
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亮了世界,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他想要她,想要永远留她在身边,那就该这么做不是吗?假若他真的不能护她周全,那也就代表他不配拥有。他不配吗?他绝不认同。
抓着她手臂的大手顺势下滑,紧紧牵住了她的小手,“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吧,月儿,抱紧我。”
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觉整个人已凌空而起,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穿过她的腰身,将其紧拥在怀,借着夜色的掩护,飞一般朝着晋同关的方向如影掠去。
“上京流言四起,已是乱成一团,到处都在传皇上色欲熏心、终至性命不保的谣言。群臣无策,最终派出军机处一位重臣,赶来晋同关查探真相。”一人拱手而立,肃冷而语,正是飞鸿骑中先机营之人。
这先机营主要负责的便是刺探军情,不想这一次带过来的消息,竟比任何一次都让人伤脑筋。
听完这探来的最新消息,朱泉又一次哭丧起脸,跑到风赢的房间追问那老军医,“你就给我老朱交个底吧?风帅何时能醒?”
那白发苍苍的老军医,为难地看着他说:“将军,不是老夫不愿跟你说啊,而是风帅身中七箭,伤势过于严重,能保住一条命都是险中之险了,你还要问他何时能醒,这实在是老夫无法预计的。”
“无法预计?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朱泉搓着手,心里猫抓一样的难受。
整整三日,风赢始终昏迷不醒,上京又闹了这么一出,他连个一起商量对策的人也找不到。若是在军机大臣到来之前,风赢还是无法清醒,要他来应付这个军机处的人,岂不是要他的老命啊?
老军医哪知上京内幕,见朱泉忧心如焚,只道是担心风赢的安危,便安抚道:“将军,你也别急,虽说风帅伤势严重,老夫倒有把握保他一命,只不过要多用些时日罢了。”
“老军医,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心里有事,总想找个人说说,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了肚里。这种事不应该随便找个人就说,万一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他只能一死再死了。
见朱泉欲言又止,那老军医不由得伸头来问:“将军,你想说什么?”
朱泉面有难色,找了个借口道:“唉,没什么,就是希望你快把风帅给治好,这样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话刚说完,忽觉窗外人影晃动,朱泉心中一惊,难道叛军潜入城内了?虽觉可能性不大,却也不敢马虎,立时大喝一声追了出去,“谁……是谁在外边?”
直到君卿夜坐到了风赢的床边,朱泉仍旧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皇上回来了,真的是皇上回来了!
看着风赢苍白如纸的脸,君卿夜突然回头,“月儿,你能救他吗?”
微微一笑,她肯定而语,“能。”
闻言,君卿夜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带她回来的这个决定,竟然是这样让人惊喜,她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有了她,他相信风赢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腾出了地方交给她,让她好静心地为风赢治伤。君卿夜举步而出,经过朱泉身边时,一个眼神示意,朱泉立马小跑着跟了出去。
“风赢为何会如此,朕便不问你了,你且说说现在晋同关的情况吧。”君卿夜趁夜潜入城中之时,已看到了城头上飘飞的黄旗,能想出这种办法的,除了风赢,他想不出第二个人。然而,这黄旗也是一死物,撑个短时间倒还可以,若想要靠这东西守城,似乎也不大可能。
朱泉正盼着来个人同他商量商量,这下子直接来了个最高的领袖,他内心自然激动不已,有了君卿夜在此,就算来一百个军机大臣他也不怕了啊。
“皇上,晋同关被围,关中三十万飞鸿骑,城外是佑亲王的叛军五十万。还有,上京不知为何流传着一些奇怪的谣言,是以,军机处派了林大人过来,正在途中。”简明扼要地说了重点,朱泉很细心地发现,君卿夜的表情除了冷还是冷。
“朕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风赢这里有朕就行。”晋同关外的叛军在他的预料之中,军机大臣之事他倒是未曾料到。想来,这一定也是君卿欢的杰作了,此招釜底抽薪之计,用得倒也真是漂亮。
朱泉自知君卿夜的决定无人能阻,却还是推脱了几句:“怎敢劳烦皇上照顾风帅,还是末将找人来照顾吧。”
“不必了,有月儿在就行。”
君卿夜神情笃定,朱泉也不再坚持,只一揖道:“既如此,末将便先行告退了。”言罢,人已开始静静后退。
尚未离开太远,君卿夜又将他叫了回来,“飞鸿骑中,可有一名小将叫风林?”
“确有,在城门口守着呢。”风林的身份朱泉早已知道,是以,突然听到君卿夜对这个小子如此关心,也并不奇怪。
“去把他叫来,朕有话要对他说。”风赢未醒,有些话,他唯有问问风林了。
为难地看了一眼君卿夜,朱泉又不觉体会到了何谓伴君如伴虎,君卿夜明明什么重话也没有说,可他还是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皇上,这个可能不行。”
“为何?”
“这小子固执得紧,除了风帅的话,谁的也不听。风帅倒下前,曾交代过他一定要守好城门,不让任何人出去,他就一直守在城门口,吃睡都不离开,所以末将觉得他可能不会来。”虽然这么说有以下犯上之嫌,可风林的性子,这三天他也是见识到了,自不敢夸口说能叫得他来。
闻言,君卿夜倒未为难朱泉,只微微一笑道:“倒真的和风赢一个脾气,罢了,朕亲自去见他便是。”
风赢身中七箭,两处伤及要害,人虽未死,却也只剩下吊命的一口气。外伤虽重,但好在风赢本是练武之躯,体质强壮,只要用药得当,外伤痊愈倒也费不了太多时间。只是他高烧不退,显然是伤处已发炎,如若不消下这致命炎症,风赢的性命就算能保全下来,也会落下伤残之痛。
天明时分,鸡鸣四起,半月弯终于抹去了脸上最后一滴汗。她费了好大气力,甚至还拿出了自己最为珍视的沙莲,才把风赢的高烧降了下来。累了一夜,半月弯扭动着自己略显僵硬的脖颈,缓缓起身,推门而出。
拂晓,四下静谧,她的动作虽轻,却也惊动了屋外之人。晨光的沐浴下,他周身都披上了金芒,黑衣朗面,玉树临风。听到开门之声,他回过头来,冲她温和一笑,“累了吗?”
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她轻声问道:“为何这么早便来了?”
“睡不着,所以不如来这里陪陪你。”他微笑着开口,语出温柔。
讶异地看着他,“你不会在这里站了一夜吧?”
他不语,只是以微笑代替了回答。
她摇摇头,一副不赞同的口吻说他,“就算是担心风赢的伤势,也不必如此的,既然把他交给我了,就应该相信我能治好他。”
本是不经意的一语,却瞬间让君卿夜面色大变,“你为何知道他叫风赢?”
“呃!可能、可能是军医和我提过吧,我也不记得了。”她有些混乱,昨夜初见风赢她便觉得熟悉,可又始终记不起任何事情,刚才自己突然说出了他的名字,她自己也奇怪,难道以前的自己认识里面的风赢?
君卿夜有些紧张,自得知她失忆以来,他一直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想要告诉她一切,却又害怕她知道一切。现在她能记得风赢的名字,却不记得自己,是否代表着在她的内心深处,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个人其实是风赢?这个认知让他觉得非常不安,风赢与她都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假若定要二择其一,他想他一定无法抉择。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奇怪地问:“怎么了?都说了不用担心他的伤势的。”
“没什么,只是在想晋同关的事。”不愿告诉她自己真正担心之事,他只能换个话题,晋同关之难,倒也成了最好的借口。
“你是说那些叛军?”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虽然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却并不影响她的判断能力,君卿夜分明在找借口她也看得出来。不过,他说在想着晋同关之事,她也是相信的,毕竟他之所以那般焦急地回来,怕的就是晋同关被破。
“嗯,敌众我寡,想要退敌并不容易。”想了一夜,也有了些头绪,只不过,一会儿还要找众将商议后才能做决定。
“其实,只要办法用对了,也不难。”半月弯淡淡开口道。
本只是随意一说,却让君卿夜再一次对她投以惊诧的眼光,“你有办法?”
“嗯!”
“说说看。”本不抱太大的希望,可听她口气,似乎很有信心,他倒是真想认真听听她的看法了。
“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搬救兵。你不是说叛军有五十万,城中只有三十万么?那就再调三十万过来,以多胜少,自然是最快的办法。”她并不了解大周的内部情况,是以,想到的办法是最直接的,却并不是最可行的,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其实你说得不错,不过,却不适合此时的晋同关,就算我真的能搬来救兵,想要再调三十万大军回援,也并非易事。”
“为何?你不是皇帝吗?”人人想做皇帝,就是因为传说中皇帝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人,是以,失忆后的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并不奇怪。
“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你要知道有内忧亦会有外患,大周的敌人除了叛乱者,更多的其实是异族的虎视眈眈。我大周有兵百万,但驻扎在各个边塞之地便有近五十万大军,所以,除了这三十万飞鸿骑,我能真正调动的军队其实并不多。”
他鲜少和一个女人讲这些事情,一来是觉得不需要,二来却是因为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兴趣缺缺,她们宁可去研究如何让铁树开花,也不想烦心国事边防。可她却不同,他能感觉到她是真的在关心这些事,是以,他才会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既然强战不行,那就智取,只要能挫挫他们的士气,三十万对五十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赢。”
一语出,君卿夜再度震惊,只因他所想了一夜之事,正是这个所谓的“智取”。
虽大感意外,但君卿夜突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隐隐觉得她的想法或有可取之处,便也毫不掩饰地问道:“你可有良策?”
老实地摇了摇头,半月弯浅笑而语:“还没有,不过你若是不嫌弃,肯陪着我去城头看看,说不定真的会有。”
“你累了一夜,便是真要去看,也得让你休息休息再去。”她眼下的黑眼圈很明显,这让他有些心疼,打仗本是男人之事,他并不想让她因此而受累。
她再度摇了摇头,用晶晶亮的眼眸瞅着他道:“看了再休息也一样。”
她的急进让他倍感窝心,以前的她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冷若冰霜的,而现在的她似乎随时随地在燃烧着,像是一团火,烧进了他的内心,扰乱了他一切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想要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哪怕是破掉军中无女子这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换身衣裳再去吧。”
浅笑而语,却让半月弯大为诧异,“我的衣裳很丑么?”
“正好相反,不是你的衣裳太丑,是太好看,所以才要换。”他想说的其实是她的人太好看,他自私地想要掩去她的风华,只得他一人独享。
“哪有这种道理啊?好看的衣裳不穿要穿丑的不成?”
“至少该换身男装。”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没错,虽然不愿她的美貌被觊觎,但更多的却是不想动摇军心,大敌当前,若是自己带着美人城头巡视,看在士兵的眼中,又会是何种想法,虽并不在意明君一称,但也不想徒留骂名于青史。
怔愣了一下,马上便会意过来,她尴尬一笑,“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自入关,她便留在了风赢处,房间也是君卿夜临时为她安排的,是以,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间,便只有跟着走了。
一前一后行于城头,君卿夜的嘴角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现在的半月弯已是一副小兵的模样,宽大的衣衫配上她瘦小的身形,看上去就像一个还没有完全发育好的少年。长发尽数束于发顶,把她的脸突显得更为小巧,不施脂粉却仍有倾城之姿。她似乎在刻意模仿着他的行走姿势,是以,当她高昂起头颅挺胸阔步,竟真有几分英姿勃发之气。
她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特别用心,双眼扫过,已记下了所有的排兵站位之序。
“城头的结构并不复杂,所以不占优势,城下的地形却较为有利。”快步跟上君卿夜,半月弯用仅能让他听到的声音小声而语。
他定下身形,顺着她的眼神所指,仔细看了一会儿,倒也认同,“你眼力不错。”
他赞许的话刚出口,一人已跪在了他的身前,“皇上,众将军请你中厅议事。”
本想着先送她回去休息,再去中厅商议对策,但现在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扭头看向她,眼波流转,“有没有兴趣一起?”
太过意外,她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她便爽快出声,“好啊。”
满意地听着她的答复,他微微牵起嘴角,对那小兵道:“带路吧。”
中厅内,除了朱泉,还有四位将领,其中三位看上去较为年轻,还有一位年事较高。因风赢用人不在年高只论实力,是以,飞鸿骑之中,年轻将领明显多于年老之人。君卿夜还未到,他们几人已为战与不战争得面红耳赤了。
朱泉赔着笑,一会劝这个不要上火,一会劝那位不要大声,却收效甚微。正发愁间,忽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朱泉抬眸看去,正看到君卿夜踏步而入,他心中一喜,立时高声叫道:“皇上到了。”
争吵的众人听到此言,倒真的都收了声,一个个恭敬地迎了上来要行礼。
君卿夜淡笑着摆了摆手,“罢了,不必行大礼了,大家随意一点。”
君卿夜素以冷面无情而闻名,现时面对众将却是一脸温和,反倒让众将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压力,一个个揣度着皇上的心情到底好不好。
“大老远就听到了你们的声音,都有些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君卿夜笑笑落座,半月弯很自然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原本在半月弯的印象里,“皇上”这两个字还很陌生,可当她随他到了晋同关,看着所有人仰望他的眼神,还有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无形的帝王之气,让她深刻地体会到了一国之君的魅力所在。不自觉地,她的眼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胶着了一般,反倒引起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那年老的将军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后,向君卿夜双手一揖,客气地问道:“皇上,军机要事,闲人是否该回避一下?”
整间屋子就七个人,朱泉她是认识的,另四个虽说没见过,但看那一身战甲,也能猜出其身份,虽然很不愿意接受,但那老将口中的闲人,很显然就是自己。半月弯很不高兴地看了那老将一眼,却并没有出声反驳,倒也不是怕他什么,只是不愿与他发生冲突,而让君卿夜觉得为难。
“劳将军,她不是外人,是朕请回来为风赢治病的神医。”君卿夜似乎并未预料到军中有此老顽固,便随口为半月弯安了一个神医之职,反正就她的医术而言,倒也真的能称得上神医一说。
“皇上,臣等与你所议之事乃军机要密,就算她是神医,是不是也不方便在此?”晋同关遭逢强敌,劳石坚心中焦急,又见半月弯是生疏面孔,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这人太过固执,不善于察言观色,朱泉明明已对他使了好几个眼色,他却还在固执己见。
“劳将军不必担心,尔等对她大可以放心,在大漠中,若不是有她救朕一命,朕也不可能再回来。”此话一出,君卿夜终于褪去了那看似温和的表情,换上了一副如冰冷颜。
劳石坚还要反对,却被朱泉拖至了一边,“劳大哥,皇上都说可以放心了,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快点说说正经事,正经事……”朱泉用力地朝他使着眼色,劳石坚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虽面上仍有不满,倒也真的听了他的劝,只是时不时投向半月弯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敌意。
半月弯当然知道劳石坚一直在看她,虽然他神情不善,她却并不真的生气。虽然脾气古怪了一点,也不太会看人脸色,但至少能看出来他是个忠心为主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冒着可能得罪君卿夜的风险,非要逼她离开中厅了。
立于一侧,半月弯静静地听着他们各自对君卿夜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大概可以分为两派,一派主战,分别是她不认识的三位年轻将军,年少血性,冲动也是必然。另一派主守,便是这劳石坚与朱泉了,他们主张稳中求胜。
“皇上,末将以为,虽现在兵临城下,但有风帅的黄旗之策,反贼就算再狂妄,也绝不敢越。更何况以三十万对五十万,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绝无胜利的可能,断不可贸然出兵。”
虽说方才劳石坚对她态度恶劣,但主守这一说,半月弯其实是认同的,可听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以卵击石、绝无胜利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见这劳老将军悲观到了何种地步。
如此严肃之地,突闻一人嗤笑之声,还正是自己最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人,劳石坚哪里还能沉得住气,立时又爆发了,“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老夫很可笑吗?不知所谓!”
其实半月弯也觉着自己理亏了,怎么着也不能在这时候笑出声来,可事实是她已经这么做了,也没有理由再龟缩下去,便直接站了出来,压低了嗓音道:“我并不觉得老将军可笑,只不过,你似乎对目前的局面过于悲观了。”
“悲观,你难道看不见城外有多少叛军么?老夫敢说你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毛头小子,居然还敢在此信口雌黄。”劳石坚是个守旧派,心思也不若别人那般细腻,是以,并未发觉半月弯本是女儿身的事实。
被这么一骂,半月弯倒并不真的生气,可见他总是一副针对她的态度,便故意道:“老将军说得不错,我此生确实未见过如此大军,可难道没有见过就代表一定不会有办法?”
“笑话,难道你就这么随便看看,便能有破敌之策不成?老夫劝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军医吧,不要到时候上了战场哭爹喊娘的,那才叫难看。”劳石坚本就对半月弯横竖看不顺,又听她如此顶撞自己,口气便越来越不好,讥讽之语亦是一句多过一句。
本不想与其一般见识,可他这么一说,半月弯倒是真的赌上了气,寒眸清冷道:“若是我真有退敌之策又当如何?”
“就凭你?你以为随便想想便能有用么?破敌之策?管用的那叫破敌之策,不管用的叫废话连篇。”劳石坚越说越不屑。
半月弯却是越听越上火,本只想偷偷告诉君卿夜心中所想,但现在她却是再忍不住了,“既然将军如此不相信我,那我们来打个赌好了。如若我输了,马上离开晋同关,再不惹将军眼烦。可如若我赢了呢?将军又当如何自处?”收起眸中寒意,她带笑而言,记忆全无,却不代表她失去了所有的能力,这一仗她还真是不愿输。
劳石坚显然瞧不起半月弯,便也痛快道:“若你真能想出破敌之策,老夫自当设宴三天,亲自向你赔礼道歉。”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豪迈间,半月弯竟真的忘记了自己本是女儿身之事实,一身男装的她,连行为举止都似乎在模仿着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