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叛军将领狂喝一声,退步抽刀,同时发出指令,叫属下围攻朱泉及其部从,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全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朱泉知道绝不能让对方取得先机,亦狂喝一声,人随剑至,化作片片剑影,朝对方将领直袭而去。
剑刃交击,一股无法抗御的巨大力量透刀而入,朱泉的胸口如遭电击,竟抵不住,踉跄地跌退。如此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朱泉还是首次尝到,顿时冷汗如雨。
叛军将领一个翻腾自马上落下,恰好落到赶来援救朱泉的两名小兵中间,人旋刀飞,那两人便打着转飞跌开去,再也爬不起来。
朱泉本也是刀头舔血之辈,被他如此一招,反激起凶性,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叛军将领冷哼一声,旋身避开,反手化出万千刀影,鬼魅般在朱泉等人的强猛攻势里从容进退。刀锋到处,总有人倒跌丧命,受击者无论伤在何处,俱是刀至人亡。一会儿工夫,朱泉的手下就只剩四名在苦苦支撑。
最后一名手下跌在地上,那叛军将领刀锋一转,与朱泉手中的长剑绞缠在一起。朱泉使出浑身解数,挡到第三刀时,手中长剑竟被对方硬生生斩断。朱泉大骇之下,把手中的半截剑当做暗器向对方投去,同时提气急退。
那叛军将领不但不避急掷过来的半截剑,反而拧唇一笑,挥刀向前。朱泉眼睁睁看着大刀朝自己斩来,却已是避之不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劈面而来之时,只听铮的一声巨响,一支金翎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席卷狂沙的霸气,在那刀锋将要触及朱泉脸面时,生生将其击落。
冷汗如雨,仍不忘回头一望,只见叛军之外,一人青袍黑马疾驰而来,手中银枪呼呼生风,竟已挑飞包围着朱泉的十几名叛军。
那叛军将领残忍一笑,忽然冷声相向,“我道是谁这等英勇,原来是风大将军啊!”
风赢手中忙碌,嘴上倒不闲着,回以一笑,语出讥讽道:“我道是谁如此嚣张,敢劫我大周猛将,原来不过是小人一个,弃友求荣之辈罢了。”
这叛军将领别人不识,风赢却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其名严子肖,与风赢本是同乡,当年一同进京应试考取武状元。临到决赛之日,严子肖突染恶疾,手足无力,终与决赛失之交臂,而风赢却是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成为当届的武状元,而后更是博得君卿夜赏识。
风赢得君卿夜加封之后,感念同乡之谊,对这严子肖大力提拔,可严子肖不但不感恩,还坚持认为若不是自己病重,武状元非他莫属。是以,对风赢总有抵触情绪。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严子肖事事与风赢相争,处处与风赢为难。风赢本性善良,倒不与其一般见识,还屡次在君卿夜面前为其进言,自己得封大周第一神将之日,也为其谋得一将半职。可此番佑亲王犯上作乱,严子肖不但不奋起而抵,反与其同流合污,风赢又如何不怒不恨。
“风大将军言重了,良禽择木而栖,我不过是为自己选择了一个英主而已。”严子肖并不生气,事实上,他选择了君卿欢,为的就是证明自己,大周国有第一神将风赢,又有谁知道还有一个严子肖,一直屈居于风赢之下,他已受够了。
“混账,犯上作乱之辈,如何称得上英主?”风赢手起枪至,横挑身前十名小将,转身又是一记回马枪,只杀得那叛军们哭爹喊娘。
眼看着风赢带来的人也越杀越猛,严子肖终于沉不住气,大喝一声飞扑而上,与风赢死死缠斗在一起,一边斗,一边还恨恨而语,“那么当今皇上便算得上是了?若他真的英明,早在五年前就该拔掉佑亲王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可他却处处姑息,如今之祸,若说是佑亲王犯上作乱,不如说是当今皇上咎由自取。”
“一派胡言,皇上与佑亲王本是一脉同支,皇上那般所为乃是仁心仁义,岂是你等口中这般不堪。”十年如一日,风赢一路追随君卿夜,最是了解君卿夜的为人,听得严子肖如此语出不逊,如同说他一般,自是不肯忍让,手中银枪乌龙搅水般直挑严子肖而去。
严子肖见其动作,只是冷冷一笑,并不闪避,挥舞着手中大刀硬接而上。他早有心思与风赢一争高下,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心道,只要拿下风赢,那晋同关便如同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了。心中如此思量,口中更是言语相激,“仁心仁义?哈哈,为帝者如此心慈手软、不思远虑,无怪那么多人要弃暗投明了。”
“我今日便让你这等鼠辈明白,什么叫做弃暗投明。”风赢为人光明磊落,最受不得的便是小人做了可耻之事,不但不认错,反而满是借口,是以,不再与其废话,只将手中银枪舞得更为激狂。一边缠斗一边对朱泉大喝道:“朱将军,这里交给我了,你速回晋同关支援。”
在这里遇到严子肖是真,便说明那小将所说的叛军已到并非虚言,他被缠住不得脱身,却不能置晋同关的安危于不顾,是以,分心之余还记得部署一切,以期做好万全之备。
朱泉杀得正欢,听得风赢此语,当下了然,不再恋战,只迅速应道:“朱泉定不负风帅所命。”言罢,人已抢先上马,杀开一条血路,直奔晋同关而去。
朱泉走后,激斗仍在继续,但很明显的是,风赢部众已略占优势。严子肖所带的先锋部队本是想趁夜偷袭晋同关的,是以人数并不多,只求快速达到所要的效果,却不料在半路遇到了朱泉一行人,才会造成如今局面。
以他们的能力,斗一个朱泉自是小菜一碟,可偏偏又来了一个风赢,还带了大批人马。至此,严子肖深刻地认识到了一点,如若他没命拖到君卿欢的大军来援,这晋同关便会是他的葬身之地。有了这等认识,严子肖手中越发激狠,本只想求胜,现下只剩求命之心,当然不敢再有半点马虎之意。
夜,微凉如水,残月如钩,洒落一地银光,映照着这些年轻的脸庞,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厮杀在一起,将整个晋同关都笼罩在一片悲恸之中。
这一夜的晋同关注定将是个无眠之夜,而这一夜的梅塔丽沙漠却因有了她,而变得色彩斑斓。
静卧石床,却始终不得入睡,脑中纷乱,唯有伊人倩影。他并不意外她还活着,可他没有想到她竟会失忆,她忘记了以往的一切,还有对他那刻骨铭心的恨意。现在的她就如同一张白纸,纯净得让他不敢有染指之意,可当她真心地冲他一笑,他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之人,习惯了帝王的身份,也习惯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便利。现在的她之于以前,对他来说是另一种吸引,天真无邪的笑、永远纯净的脸,他甚至想要自己更加自私一点——只要他不说,只要她不想起,他们是不是也会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想法一经入脑,便再也挥之不去,睡意全无,他终是翻身而起,抬步而行,想要出去透口气。才移步门前,便觉眼前白影一晃,半月弯已巧笑倩兮立于身前,“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那你呢?为什么也不睡?”望着她的笑脸,如春风拂面般舒适,他甚至不自觉地抬起了手,想要抓住她耳后飘飞的发丝。
半月弯明媚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小背篓,解释道:“我在采药啊!”
凤眸轻挑,他颇为意外,“采药?这么晚?”
“是啊,师父要的那一味沙莲只能生长在沙漠里,而且只会在夜间开放。所以,要采到最新鲜的沙莲花,就只能在晚上行动了。”
白日里也听她说过采药一事,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见其只身一人深夜忙碌,不觉有些心疼,“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采这种沙莲吗?”
“嗯。”她点点头,模样很精神。
他却心中一动,说道:“那我跟你一起找吧。”
她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地问:“你?可你认识沙莲吗?”
“你教我,我不就认识了吗?”他浅浅而笑,越来越喜欢看她生动的表情,若是以前,她所有的表情都是冷冷的,唯有面对彻儿时,尚有几分温柔之意。而现在的她除了明媚的笑容,似乎整个人都在改变,或许这样的她才是最为真实的,只不过以前藏得太严太深。
“咯咯,也对。那你要是不想睡,就跟来吧!”
独在大漠,自然也是寂寞的,有个人陪着,哪怕帮不上忙,说说话也好。半月弯未及细想,便答应了君卿夜的提议,很快带着他进入了望雪城的最深处。
繁华半世的望雪城真正消失的原因,其实也是因为一场沙暴。因此在望雪城的深处,处处可见森森白骨,而那沙莲最爱生长的地方偏偏是埋尸所在,是以,要想采到最为新鲜的沙莲花,唯有踏骨而行。
君卿夜一直缓缓跟在半月弯的身后,看着她轻盈地避过那些骇人白骨,竟有些恍然,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身体却记住了以前的种种修行,她的武功很显然并未随着她的记忆而消失。
君卿欢带领着他的军队前行着,虽然大周的正统称其为叛军,他却给自己的军队取了一个更为好听的名字——义军。他们不但拥有强大的指挥者,还装备精良,士气高涨。这些士兵们都急于表现自己的英勇,他们不畏惧任何敌人,甚至在经过了一整日的长途跋涉后,仍旧斗志昂扬。
前线传来消息称严子肖的前锋营在晋同关附近遭遇风赢陷入苦战,却并不影响君卿欢前行的脚步。在他看来,若是严子肖真的能拖住风赢的脚步,那么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晋同关易守难攻,失去了运筹帷幄的君卿夜,风赢又急赶不回的话,他便会有更大的把握拿下那里,是以,此时的君卿欢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严子肖的生死,而是晋同关大破的美好幻想。
君卿欢一身白袍,同色的战马,高傲地行在军队的最前面,在他看来,胜利于他不过半步之遥。虽然风赢封锁了晋同关的消息,他的探子仍旧传回了君卿夜消失的情况。他微笑着想,君卿夜果然中计了,只要君卿夜留在梅塔丽沙漠,那么对他来说,一切都太美好了。今夜,只等他拿下晋同关,一切便都会不一样了。噙着笑意,他策马扬鞭,缩短着自己与晋同关最后的距离。
当君卿欢带着他的雄狮军队,终于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意外再一次发生,指着城头飘扬着的明黄旗帜,君卿欢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要爆炸了。
与他所想无异,城头主帅并非君卿夜,也非风赢,而是一名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可正是这名中年男子手里的东西,让他愉悦的心情彻底跌回谷底。望着旌旗之上的八个大字,他不得不沉声回头,“军师,如何是好?”
时利子半眯了眼,望向那明黄的旗帜,当他看清上面所书,竟也犯起了难。若是其他倒也罢了,可那上面偏偏写的是“圣高祖皇帝君庭回”。他们本就是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谁反击他们就说谁是乱人之从,可现在他们所面对的这面旗帜,代表的却是先帝君庭回,虽然旌旗是死物,那意义却大为不同。
“王爷,他们此招太狠,我们只能等他们开城对决,切不可妄攻啊!”
“本王明白,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时间太紧迫,无论这招是何人所想,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只怕等得太久,也便失了先机。
时利子抚须摇首,分析道:“王爷,若是强攻便是亵渎先帝,我们本是以拨乱反正为由,若是动了先帝,那可就真成了起意造反了。假若王爷是以造反之由起兵,相信日后来投奔加入的可用之人会越来越少,到时候,王爷岂不是会不战而败?”
带着必胜的决心,千里跋涉到了晋同关,气都不能喘一口,便受到如此打击,君卿欢如何不气馁。可时利子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一时竟真的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正愁眉不展,时利子已命军队原地待命。
浩浩荡荡地来,却只能平平静静地等,那些士兵里有些个性急躁的,已开始粗鲁地骂娘。听着那些士兵口出秽语,君卿欢的眉头也越皱越紧,甚至动了心思,假若最终能大胜回京,一定要彻底整顿军纪。
与之相反,时利子听到那些污言秽语之后,竟然展眉轻笑,对君卿欢道:“王爷莫气,依老夫看,而今要想尽速拿下晋同关,就得靠那几个兵娃子了。”
“军师何出此言?”
时利子也不解释,只亲自去把那几个骂得最难听的士兵拖了出来。
那几个小兵本来只是想泻泻心头之火,不想惹怒了主帅,一个个吓得面色如土,哭丧着脸求饶。
时利子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却并不责难,只出言问道:“军中可有比你们还能骂的?”
“时军师,小的们只是一时嘴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小的们吧。”
那几个小兵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也不管问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求饶,时利子本想再问几句,却最终省下了那几声,只道:“想要饶了你们也行,不过要帮本军师做一件事,做得好了,就放过你等。”
“时军师,你老有话就直说吧,小的们万死不辞。”
指着城头举旗的中年男子,时利子阴狠一笑,“给我对着他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骂得他出城为止。”
晋同关已是势同水火,沙漠的夜却依然平静。
找了很多天都没找到一株沙莲,半月弯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君卿夜的表情颇有些失落,“又白忙了一晚上。”
“怎么了?没有吗?”
半月弯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神情沮丧。
君卿夜不知这沙莲所为何用,却不愿再看到她的脸上失去笑容,便又问道:“那东西长什么样?”
“白白的,长得像莲花,但要更小一点,很不起眼,所以特别难找。”半月弯认真地解释着,虽不乐观,倒也没有打算放弃的样子。
君卿夜望向某处,清朗的声音中带着绵柔之意笑问:“叶子是三瓣形的,沙土一般的黄色,贴地而生,花中九蕊,火红之色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不认识沙莲吗?”
君卿夜微笑着向左三步,在一堆白骨处蹲下身子,伸手揭开其中一个头骨,扭头冲她微笑,“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夜风拂过,小小的花儿微微颤抖着,却是并蒂两株、一株两朵。
半月弯兴奋地跳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采摘起那沙莲,捧在手里,开心地大笑起来,“哇!真的是耶!而且是两生花,太罕见了。”
见她开心成那样,他倍觉满足,其实听她所说,便知这沙莲喜肥,他便有心注意着那些尸骸,不曾想,竟真的被他找到两株。
“你知道吗?我和师父在这里守了半个月才找到一株,你居然一下子就给我找到两株,真是太厉害了。”她冲他竖起大拇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君卿夜却接着她的话头问:“你师父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是啊,因为赶着回谷炼药,师父早上才出的大漠,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刚好能遇到你啊!”她微笑着解释,双眼却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手中沙莲,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她手中小花珍贵。
看着她幸福的模样,他心中柔情又起,若是她能永远如此地微笑,那该多好。
取下身后背篓,她小心地将沙莲放进去,每一个动作都很温柔,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一般。
看着她的动作,君卿夜依然浅浅地笑着,能在这里遇到她,和她这样和平共处,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天方已露白,他们并肩而回,许是心情不错,她的话也多了起来,说着说着,便又聊到了他的身上,“你为何会来梅塔丽沙漠?”
他只愣了一下,便反问她,“我说了,你会信吗?”
“当然了,你是好人,一定不会骗我的。”她理所当然地说着,似乎根本没有想过他会骗她这个可能。在她简单的世界里,他帮她找到了最重要的沙莲花,他就应该是个好人,好人是不会骗人的,所以根本没有考虑会被骗。
她简单的思维与他在锦宫里见到的完全不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重生了一般。是啊,人与人之间为何要那般复杂,工于心计的同时,丢失的反而是自己最重要的那份真心。
“我是君卿夜,大周的皇帝。”他又说了一遍,关于这一点,他很庆幸没有隐瞒她,或许他与她之间缺少的就是这份坦白,如若可以,此生他都不愿再骗她。
张大了嘴,她痴望着他的脸,明亮的双眸间写满了震惊,“原来你那天不是说笑的啊?”
“很吃惊吗?”
老实地点着头,她开始有些别扭起来,好半天才忐忑不安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要跟你跪着说话?”
他突然愣在了当场,盯着她为难的小脸,比她还尴尬,“不用了,你以后都不用对我下跪,也不用像别人一样对我害怕,我希望你永远只当我是个普通人,好不好?”
“可以吗?”她有些不安,虽然记忆中对皇帝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说出了那样的话,仿佛觉得面对皇帝就应该是那个样子。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可她却不知要如何表达那种不安的情绪。
“我说可以就可以。”
不自觉的霸气外露,却让她意外地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仿佛他本该如此。突然间便有了隔膜,想要说的话都已说不出口,只能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失望地想,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便是云与泥。
作为武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骂不如打、打不如杀,怎么痛快怎么来,可今夜,算是让他开了眼了,朱泉扶着手里的明黄旗帜,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自回到晋同关,拿到这面旗帜之前,朱泉一直是忐忑的。晋同关所面临的考验是前所未有的,朱泉自知能力有限,无法力挽狂澜。可当属下拿到这面锦旗,他便对风赢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虽然这旗不能挡煞,挡人之效却是无敌的,是以,当他看到君卿欢忌于此旗,停止不前时,他身体内的细胞似乎都咧开了嘴在笑。
然而,情势急转似乎也只在片刻,当叛军之中走出三五个并不起眼的小兵后,他的脸色就越来越差。骂人和挨骂谁没有经历过,好吧,被骂也忍了,总不能因为被骂了一下就出城吧?朱泉本是这般想的,可当那时利子扔出一张朱泉的画像,任那几名小兵污言狂骂一番后,朱泉终于松开了手中的锦旗,面色苍白地交给了自己的副将,“我下去一会儿,记住,不得开城。”
不多时,副将也下来了,不过不是自己走下城来的,而是被几名士兵扛下来的。他吹胡子瞪眼地冲着朱泉大吼:“朱将军,谁也别拦我,让我出城和他们一较高下,便是死,我也不能受这等侮辱。”
“到底何事?不过是骂骂而已,忍忍就过去了,方副将,不得鲁莽啊,这城门一开,死的可就不止你一人了。”朱泉虽无胆,却不是个无脑之人,有些事他看得清楚,心里也明白得紧。
那副将一听这话,倒真的平静不少,却再不愿登城头一步,朱泉也不愿再逼他,只道:“罢了罢了,还是我上去吧。”
从他的祖宗十八代到他的儿女亲家,再到亲朋好友,没有一个不被骂到的,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些他都忍了,可最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们骂得难听倒也罢了,竟然还用表演的方式来进行辱骂。一会儿扮成朱泉的老母与其做着苟合之事,那个假扮朱泉之人竟真的褪下了裤子,趴到另一个扮成他母亲的小兵身上,两人一上一下动作着,好不淫荡。一会儿又扮成朱泉的夫人与众人私通,那个扮成他夫人之人一副任人鱼肉的风骚模样,哎哟哎哟的叫床声,让所有叛军哄笑不止。
起哄声、耻笑声,声声不绝。朱泉气得胡子都歪了,他怎么着也算是一阵前大将吧,在自己的属下面前被那些小兵肆意侮辱,却不能反口,还要被画成缩头乌龟样摆在城下任人踩踏。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终于爆发了,把手中旌旗朝身边小兵手中一扔,口中狂吼道:“奶奶的,老子不忍了。开城门,放老子出去,老子就是死,也不再受这等鸟气。”狂乱间,他急奔而下,带着滔天的怒意直奔城门而去。
守门的小将面色冷郁,一字一顿地开口,“将军,风帅临行之时已有交代,除非他回来,否则谁也不许开城门。”
红着眼、咧着嘴,朱泉大吼:“闪开,否则老子手里的剑可不认人。”
“若不是风帅冒死相救,将军的剑恐怕已没有再使的机会,救命恩人的话,将军也不肯听吗?”小将冷冷,仍旧坚持,甚至语出不逊。
朱泉本是听得心中有气,此时被他这话激出几分理智,回想方才种种,又联想到出城的后果,他再度冷汗如雨。
阵前的丑剧仍在上演,那丑化了的朱泉之像却突然被一物钉死在了立于军前的长杆上。众人闻声而望,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被一支金翎羽箭穿透,硬生生钉在了长杆之上。
众人大骇,纷纷四下张望,遥远的天边是踏破狂沙的声响。风赢一马当先,浴血而归,一手提枪,一手握缰,奔腾着,带着肃杀之气,朝着晋同关飞驰而来。
君卿欢眼神骤冷,寒声道:“给我杀了他。”
那些原本还痴望着风赢如神天降的叛军,在这一声后,猛然惊醒,呼喝着杀了上去。
风赢驰马奔腾,手中银枪挥舞着抡成一圈,紧紧包裹着他的身躯,涌出阵阵森寒杀气,密不透风。他带出去的人马,已被他派去另有所用,独自一人闯关而回,他并不想要居功杀敌,只要能冲破敌人的包围,回到城中便是成功。
截击风赢的叛军大吃一惊,风赢身法精妙绝伦,竟能快到令人在一瞬间无法捉摸,飞驰马上,却仍能闪身自如,使他们有力难施。
叛军杀他不中,便有人心生不轨,嗖的一声,十多粒铁弹子往他身上撒去,用心阴损至极。
但这等伎俩,风赢哪会放在眼中,体内真气互换,硬是横移半丈,不但避过暗器,还一个翻身,长枪往铁弹子打出的方向横扫而去,当胸刺穿那人。
这一枪立时震慑住了其他叛军,本来如虹的气势顿时云散烟消。风赢见机不可失,长枪划过天际,抡出一道道闪亮银芒,再次杀了出去。
君卿欢心中焦愤不已,却只能重重拍击右腿,咬牙切齿。若是他无伤在身,定不让风赢独大,可现如今,他却只能使出车轮战法,只求逼风赢力尽而擒。本想着人多势众,便是打不过,也能围死他,可怎奈那些草包士兵,几十万大军竟真有拦不住风赢之势。
“拿弓来。”终于看不下去,君卿欢长臂一伸,立即有小兵为他送上弓箭。
搭箭弯弓,竟是三箭齐发之势,君卿欢面上已露杀机。虽惜风赢是难得的将才,紧要关头亦只能做出如此决定,若让风赢回得城中,晋同关这一战将会难上加难。
嗖嗖嗖,三箭离弦,带着森冷杀意,直逼风赢而去。
风赢一声暴喝,策马而飞,长枪锵锵挡下左右两箭后,迅速向后翻腾,当他定住身形平稳落地,那最后一箭竟已被他含在口中。
呸的一声,将羽箭重重吐在地上,风赢带血的面孔上有着嗜血的兴奋,望向君卿欢的眸间尽显鄙夷。
君卿欢见三箭失手,面有阴沉之色,赌气一般连连再发。他脚虽有伤,但手劲仍在,阵前兵乱,他已顾不上太多,有几箭被风赢横挡开来,竟误伤了好几名士兵。但君卿欢已动了杀机,根本不给风赢逃脱的机会。
心知情势不对,风赢不再恋战,迅速夺过身边一骑,腾跃而上,大喝一声后驭马飞驰。
眼见风赢要逃,君卿欢面色再变,冷声下令,“给我一起射!”
声过如雷,晋同关前万箭齐发,任风赢将手中银枪舞得行云流水,还是被几支冷箭钻了空子。
“开城!”嘶吼之声带着破空之气,在晋同关的上空盘旋着,引发一阵阵惊呼声。那古老而沉重的大门,带着迫切之意轰然开来,风赢周身浴血,如一道红色的闪电般冲入城中。
几乎在同时,原本沉睡的君卿夜忽然从噩梦中醒来,梦中的风赢一身是血,神情肃冷,竟如地狱罗刹般令人惊心动魄。
抹去额间冷汗,君卿夜举步而出,抬头望天,估摸着时辰。火辣辣的太阳耀目刺眼,他半眯起了眼收回目光,却正巧望见正在晾晒沙莲的半月弯。
沙漠里的太阳着实毒辣,不过半日工夫,那沙莲已快干透,半月弯小心地翻动着沙莲,试图让它晒得更干更彻底。
听得脚步声近,她抬眸,“你醒了?”
“嗯,你呢?一直没睡吗?”
“一会儿再睡,你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宝贝,要是不晾晒好,可是会损了药性的。”她认真地解释着,笑眯眯的样子让君卿夜安心不少。
“是吗?”
漫不经心的回答,让半月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她放下手中沙莲,面带关切地问:“怎么了?”
“其实,我想问你要采集多少沙莲才会去找你师父?”早该这么问的,只是他一直舍不得放她离开,可这个诡异的梦让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有某种力量在召唤着要他回去。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想离开了是吗?”
“早一点回去,让所有人安心。”
“那明天我就送你出去吧。”她回答得很干脆,然后又指着晾晒着的沙莲道:“今天可不行,我得把这个弄好。”
“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可能到现在还找不到这东西呢。”她温柔地笑着,望着君卿夜的侧颜发呆,为什么当他说出要离开的时候,自己会觉得有些难受呢?
各怀心思,二人都选择了沉默以对,半月弯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沙莲,君卿夜则是一脸愁容地望着大漠深处。
漫天黄沙无边无际,除了望雪城,四处寸草不生,算起来,他倒真得感谢那场风暴和那个引他而来的幻境了,若是没有那些诡异的幻象,他又如何敢深入腹地至此?若是不能来此,他也就绝不可能遇到现在的半月弯了。
思绪翻飞间,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扭头便问:“月儿,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里?”
“是啊,怎么了?”
“我遇到风暴前,在沙漠里似乎看到了一支军队,你可有见过?”虽觉得是幻象,也想确认一下君卿欢是否真的来了。
“军队?没有啊,这里怎么可能有军队通过?这可是死亡之路呢。”半月弯很直接地否定了他的说法,又翻动了一下沙莲,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补充道:“假若你真的看到了军队,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你可能看到海市蜃楼了。”
竟然听到这样一个说法,君卿夜心中咯噔一下,追问道:“海市蜃楼?那是什么?”
“那是沙漠里的一种奇怪现象,可以通过海市蜃楼看到很远的地方,但不要以为看到的是幻境,因为你看到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不是在你眼前罢了。”半月弯认真地解释着。
关于海市蜃楼,她也只是听过,并不曾真的见到。她在深入沙漠之时,师父担心她会在这里迷路,特意给她讲过一些关于海市蜃楼的传说,所以她才会这么清楚。
这种近乎神话的说法让君卿夜大为意外,他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军队其实是存在的,只是不在梅塔丽沙漠,而是在别的地方?”
“如果你看到的真是海市蜃楼的话,就可以这么说。”半月弯肯定地点了点头,也彻底凌乱了君卿夜的心,假如那些军队是真的话,如此惊人的数量,晋同关岂不是已经危在旦夕了?
晋同关的城门再一次紧紧闭合,风赢也虚脱一般自马上栽倒下来。守城的小将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紧张地叫道:“元帅,元帅。”
一直守在城门口的朱泉闻其唤风赢“元帅”,倒是有些意外。晋同关的将士都唤风赢“风帅”,唯有这冷面小将叫得例外,一想到方才其言行举止,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心想八成是风赢的心腹之人。
风赢身中数箭,意识却清醒,反握小将之手,将手中银枪慎重交付,“风林,没有本帅的命令,谁也不许开城,违令者,就地正法。”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倾注了所有心力。
只见小将含泪点头,“元帅,你放心吧,风林一定守好城门,谁也不许出去。”
“守好了这门,才有资格留在本帅身边。”
“是,元帅。”小将字字铿锵,眸中泪意仍在。
朱泉看得奇怪,正疑惑这风林的身份,忽然想到这孩子也姓风,难道……某些东西一闪而过,在脑中盘旋,不及细想,又听得风林道:“朱将军,请军医啊,元帅受伤了。”
一语惊醒,朱泉立时蹲了下来,一边帮着扶住风赢的身子,一边对属下大声道:“愣着干吗,还不快去?”
风赢失血过多,面色苍白,但仍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本是身经百战之人,自是知道其中利害,晋同关前,若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倒下了,传到君卿欢的耳中,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他便是死,也得死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绝不能动摇军心。
朱泉自知若不是为救自己,风赢绝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心中愧疚,情真意切道:“风帅,是末将连累你了。”
“不必说这种话,你只要在本帅养伤期间,代为守好晋同关,便无愧于心。”
风赢说罢,军医已抢奔了过来,查看过伤势后,面色阴沉,吩咐小兵们将风赢抬入内室。
直至风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城门口,朱泉才找到机会问那小将:“你叫风林?”
“是,将军。”
“今年多大?”
“十六。”
“你和风帅是什么关系?”
许是未想到朱泉会有此一问,风林忽然紧抿了嘴,默不作声。
朱泉也不追问,只猜测道:“风帅父母仙逝,唯有一弟,正当少年,难道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