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白去后,半月弯便被关进了地宫,其间,君启彻会时常来看望她。除了君卿夜以外,她见不到任何人。她不知道君卿夜为何要带她来地宫,是他已经确定她就是黑衣人了吗?还是说君启彻最终还是没有守住秘密,把她入过地宫之事说了出来?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得而知,可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他没有杀她也没有罚她,只是将她软禁在此?无论是她想到的哪一种结果,都于她大为不利。为何君卿夜每每来见她,都只是让她好好陪他下盘棋,难道她的棋艺已好到让他也着迷不已的地步了?
当然,这种想法很可笑,她是断不可能相信君卿夜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关着她,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
她是知道地宫的出口的,只要她想,她就能出去。可是,她却选择了默默地留守在这里,只因她并不知道君卿夜在玩什么把戏,或者他根本还不确定自己的身份,而是在等她给他确定的答案,只要她有所行动,他就能伺机而动抓她个正着。到那时,她便是有再多借口,也不可能撇清自己了。
以上种种皆是猜测,他不动,她也只能选择沉默。或者,只要他还没有真正地给她定罪,她就还有机会,而她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等,虽然总是在煎熬中度过,但她却明白自己别无选择。
今日本是她的生辰,她多想出去走走,可却只能独处地宫,一人枯坐。往年生辰时,君卿欢总会找到办法偷偷入宫陪她一起度过,思及此,她便备觉心酸。而今年且不论她愿不愿意有他相伴,现下情形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
郁郁寡欢之时,忽感有人靠近,脚步极轻,本以为是君启彻,却在扭头之时,瞥见君卿夜略带微笑的脸。下意识地收回了眼,她犹豫着,却还是起了身,施礼道:“奴婢见过皇上。”
“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他声刚落,人已至,并不扭捏地坐下。
半月弯缓缓站起,仍是垂首不去看他,于她而言,他是帝,更是她日夜惦记的仇人,现如今落在他手上,生死仍是未卜,又如何能静下心来?但所谓敌不动,我不动,他既未出手,她亦只能沉稳以对。
等了许久,仍听不到她只言片语,君卿夜无奈一笑,自袖袋内取出一物,置于石桌之上,“这个送给你。”
顺着声线望去,却见桌上一支玉簪,素雅有致,上面竟有一朵寒梅。半月弯心中一动,又有几分不解,只瞟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无功不受禄,奴婢不敢收。”
“你说得不错,赏罚确实要分明。不过,你似乎也忘记了一点,朕送礼予人,从不需要理由,想送便送,有功无功,朕说了算。”他的态度狂傲,倒也确实像他的作风,只是,他有他的原则,她也有她的底线,收他的礼必须有理由,否则,她便是违了自己的心,逆了自己的意,收了也不会高兴。
“皇上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不过奴婢一人独处这地宫之中,并不需要这种东西。”
她竟又一次拒绝了他的好意,这种明明嘴上迎合,但眼中却似有恨的表情。他看过太多次,他确实不信她,可她难道不知正是这种眼神,让他对她无法推心置腹吗?
“难道,朕送你一件东西,还非得要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才行吗?”每每遇到她,他总是不自觉地破例。若是其他妃子,送礼还敢给他脸色,他会断然离开,决不再见,可遇上她,他总是会生出许多的好奇心,阻也阻不住。
“皇上收回即可,同样不需要理由。”
她拒得有礼,却也拒得无情,君卿夜淡眸微凛,似有不悦,但并未发怒,只冷冷道:“收下吧,只是生辰之礼。”
生辰之礼?闻言,半月弯美眸微张,惊问道:“皇上如何知道?”
“婉婉无意中提到的而已,怎么?朕就不能知道吗?”她总是轻易地引爆他的怒火,为何她就不能像正常女子一样,面对他的礼物与关怀,只是微笑着接纳呢?他不明白,所以,他才更加执着,一定要找到令他心乱的答案。
半月弯不傻,也因此话而疑惑不已。且不说俞婧婉并不知她生辰是何日,单说那俞婧婉对君卿夜的态度,她便没有可能会在他面前主动提及自己。难道说,在地宫的日子,她又错过什么大事了吗?
回想着往日种种,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为何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半月弯怔愣着,以至于君卿夜唤了她好几次,她才如梦初醒,应道:“皇上,您叫奴婢了吗?”
“在想什么?”难得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他似乎颇为新奇,连嘴角也沾染了笑意。
“没有,只是、只是没有想到皇上会记得奴婢的生辰。”她随口答道,并不解释。关于此事,疑点太多,她亦不能自解,唯有见机行事,应付了过去便可。
“倒也没有刻意去记,朕亦是今日方才得知是你生辰。”锦宫之中,除了君启彻,他不记得任何人的生辰,他那些妖娆多姿的妃嫔,与他并无感情瓜葛,除了一个俞婧婉有所例外,但她也不过是萱妃的替代品。在他心里,对萱妃的感情有多深,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者,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对半月弯的关心,早已超过了任何人。
对他做的这些,她不可能会感动,只是听得如此解释,她若是再强行拒绝,似乎也太过固执,终是上前取过那支冰凉的玉簪软言道:“谢皇上赏赐。”
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便是这样的感激之语,说得也很生硬。他似乎已习惯了这样的她,因而并不计较,只默默地盯着她的脸许久,启唇又问:“那夜,你等在朕的寝宫,告诉朕,便是等到天明,你也会等,那么今时今日,你又是何想法?要朕的心,却不肯做朕的女人。沙迷蝶,你是在和朕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皇上何出此言?分明是皇上不信奴婢,现在却要把责任推到奴婢身上吗?”本想着对他和颜悦色,可面对他质问的口气,她却又一次冲动了。
“朕凭什么信你?”
“奴婢身份卑微,皇上信与不信,奴婢不能左右。但,皇上不信奴婢,又要奴婢做皇上的女人,不是自相矛盾吗?”她当然不愿做他的女人,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想要他的心,只是,已说了一个谎言,唯有继续装下去,才能让之前的谎言不至于太快让人拆穿。而对着精明如斯的君卿夜,她又一次备感压力。
“想要朕信你,倒也不难,只是你的表现不要总是这样让朕失望,朕本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对她的纵容,已然有太多次,只是当说出这样的话,君卿夜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他这是又打算给她机会了吗?
“奴婢……奴婢……知道了。”
短短五个字,她竟说得这样艰难。君卿夜不禁凝目看她,却发现半月弯俏脸绯红,眉间似有浓情媚色隐隐流露,纤纤玉指,紧抓着胸前衣襟,似乎痛苦之极。他不禁起身上前,想要扶她一把,却在伸手之时,被她奋力拍开,“不要过来,不要……”
她的脸带着不同以往的潮红之色,呼吸急促,所以才会紧揪着自己的胸口,可她本是医者,很清楚自己并未生病,为何身体竟会有如此反应?
那样急切地推开了他,只是因为当他离她越来越近,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强烈,仿佛心中强烈地渴望着他。这种感觉吓了她一大跳,身为医者,太明白会有这样反应是什么原因,难道说,她被他下药了吗?
不可能,不可能,她吃过的东西里有没有被下药她比任何人清楚,便是唯一与他有所接触的亦只是那支玉簪,难道是那玉簪有问题?想到这个可能,她愤而抬眸,狠狠瞪他,却发现他眸色清明,面有忧色,似乎真的只是在担心自己。
难道,真的不是他?
心跳越来越快,半月弯只觉一股子邪火上升,在体内四下乱窜,渐而四肢虚软,心内燥热,不多时,汗滴已密密麻麻。
君卿夜终于看不下去,强行要来扶她。却在他双手接触到半月弯的身体之时,感觉到了她异常的体温,他心神一凛,急问:“你怎么了?为何如此之热,可是发烧了?”
若是发烧,她倒也不慌,可当她对他升起一股莫名的渴望之时,她已再不敢让他靠近,只狠狠推开了他,喘息道:“皇上,不要过来。”
“为何?朕只是想帮你。”
“奴婢,奴婢……”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怀疑自己是否被他下了春药,可他的表情,分明又不像。可于地宫之中,除了他又有谁能有这个机会对自己下手?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只得拼命朝后退去,想要离他越远越好。
可是,心中的渴望却越来越强烈,她的意识已然都开始不受控制,想要他,想要狠狠地贴上他。
她奋力向前奔去,一定要离开,哪怕被他发现她的身份,哪怕被他知道她就是那个奸细,她也一定要离他远远的。想要运气提足,却感到力不从心,只能拼着一口气,任双脚不住地向前,一步一步。终于,她摔倒在了地上,身体内爆裂般的冲击让她觉得痛苦,为何会如此?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君卿夜还没有反应过来,半月弯已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地宫的线路复杂,他虽熟记在心,却也因为路线太多而分辨不出半月弯逃跑的方向,只能凭着感觉一路寻找。
只是,她为何突然逃跑?因为实在不愿做自己的女人吗?可他不过说说而已,她若不愿,他亦不会强求于她,本想陪她好好过生辰,岂知会发生如此变故,君卿夜心内焦急,便也脚下生风,疾速掠了出去。
地宫之中分支太多,一连找了好几处都不见人影,君卿夜心中一凛,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便又飞速朝出口之处飞奔而去。行至一半,忽闻一侧水响,忆及地宫之中有一处温泉,不禁喜不自禁,难道,她去了温泉?
疾奔而至,却越是靠近,便越行越慢,那激荡人心的水声,时不时撩拨着他,令他不禁心生绮念。
入眼竟是一池春色,轻轻袅袅的水雾之中,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分外显眼,在温泉的刺激之下,她柔滑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特有的粉红色泽,性感而诱人。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这样的画面,那活色生香的感官刺激,令他心神荡漾不已。
想要背过身子,身体却不受控制,他贪婪地望着她迷人的曲线,整个人都似痴了一般。她半趴在温泉池边,星眸半闭,俏面含春,如雪的肌肤之上,水珠滴滴滚落,更引得他喉头上下滑动着,迟迟不舍得眨眼。
他有多渴望得到她,甚至自己也说不清,可当他真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显然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立在那里,不往前也不后退,只是那渴望的眼神中,渐渐染上欲火。
她睁开了眼,却只是趴在池边冲他微笑,似在邀请他主动。忽而,她半撑起了身体,及腰的长发散落胸前,却恰好遮住了胸前那玉色的美好。她眉目含情,对他伸出玉臂,滴水的食指,勾了又勾。
他情难自禁,却并不移步,直到她用那清越的嗓音唤他:“君卿夜,你不来吗?”
闻言,他虎躯剧震,她是第一个敢唤他全名的女子,也是第一个让他想靠近却又不敢上前的女子。只是,此时的她,如梦似幻的表情,还有那不可思议的神态,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吗?他十分怀疑。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是个正常的男人,面对这样赤裸裸的邀请,不可能无动于衷。只是,在没有搞清她的意图之前,他却并不愿接受她的柔情蜜意。
“君卿夜,你真的不来吗?”她又唤他,用那样暧昧的声线,用那样暧昧的表情,还有那样暧昧的称呼,她在对他笑,风情万种。
他已情动,却仍旧强忍着,冷声又道:“把衣服穿上。”
“夜,你真的不要吗?”
如叹如诉的口吻,暧昧生波的眼神,她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只是,那熟悉的声音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那真的是半月弯本人,只是,一个女人竟真的能神奇到瞬息万变吗?那么,此时的她和原来的她,哪一个才是她最真实的面孔?
想要拒绝,人却已情不自禁地向前,再向前,当他终于行至池边,她如灵蛇般的雪臂已缠上他结实的小腿,隔着厚重的衣衫,忘情地抚慰着。一股邪火,带着闪电之势就那么直冲脑门,君卿夜本想要拒绝的,却只能意随心动,蹲下身来,抚摸着她的小脸。
她贴上他粗糙的指腹,表情那样的满足,唇齿间更是忘我地轻叹出声:“夜,夜,君卿夜。”
这样的呼唤,这样的诱惑,令他情难自禁。狠狠地揉她入怀,他忘情地拥吻着她的香唇,更趁着她换气之余,长驱直入。她没有反抗,甚至开始疯狂地回应着他,青葱般的手指,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腰带,而后层层剥开。
当他古铜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二人已顺势滑入了池中,温热的泉水,拍击着他们年轻的身躯。他的大手游走于她美好的曲线之上,每到一处,都引发她的阵阵战栗,她手脚并用,忘情地缠上他,闭目喘息。
他终于再忍不住,霸气地冲进了她的身体,在她的那声痛呼未及出口之时,将其尽数吞入腹中。从未有过的美好感受,让他情难自已,身与心的结合,是那般契合,仿佛,她本就该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夜色旖旎,满室如春。
她臂上的守宫砂悄然绽放,那如血的红点,渐渐淡去,消失于无形,曾经证明着她纯洁的一切,这一刻,亦同样记载了她的转变。
滴滴清泪,划过她绝色的小脸,落入水中,转瞬不见。
她泪如雨下,却不能自制地迎合着他的动作,在他身下婉转承欢,迎接着他的激情与疯狂,一次,又一次……
一夜缠绵,不眠不休,他甚至从未如此放纵过自己的身体,从不在妃嫔寝宫留宿的他,这一次,竟然宿在了地宫,只是担心自己抽身离去会影响到她的休息。
他竟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这样的自己,让他感到陌生,却又有着淡淡的欣喜。自萱妃离世,他从未接纳过任何人,可面对着她这样一个特殊的女子,他竟真的生出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只是,她呢?对自己,是否又是真心?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境之中似乎还蹙起眉头,精致的小脸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表情,唯有贴近他的身体,她才会不自觉地淡淡微笑。正是这样的微笑,让他不愿离去,这是一种被需要、被肯定的满足感。也许,只有在睡梦之中,她才会如此依赖着他,可他竟然并不嫌弃,满足地牵起了嘴角。
夜,似乎也变得不再漫长,他小心地搂她在怀里,迷迷糊糊地打着盹,直到感觉怀中人儿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他方才又睁开双眼。四目相对,竟也只有片刻的安宁,眼波流转间,似有电光石火在闪耀,半月弯还枕在他的手臂之上,眼神却已变得欲吃人般阴森。
终于,她猛地推开了他,惊骇大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情急之中,她似乎用力太猛,将他推了开去,片缕未着的君卿夜单手定住身形,却在扭头之时同样面色阴郁,“沙迷蝶,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离她这么近,但似乎永远也习惯不了她的变化无常。虽说女人善变,但如此善变的女人,他还是头一回见。昨晚热情如火,今晨却又翻脸无情,实在不懂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发疯吗?她一定是疯了!为何她没有穿衣服?为何他也没有穿衣服?
她被邪术控制,醒来后,昨夜的记忆已是一片空白。可她身体上的不适与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已足以说明一切,她竟真的失身于他了吗?
绝望的泪水,一发不可收,她到底怎么了?她也想知道为何会如此失控,昨夜的一切,仅有残存的片段留在脑海里,犹记得仿佛是自己主动引诱了他,可为何自己的身体竟会不受控制?
混乱的大脑完全失去了控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去想,什么也不能去想。或者,她早已有了最坏的答案,只是她自己不敢去面对一切。可是,为了报恩,难道真的要牺牲到这样的地步?
她不想承认这一切与君卿欢有关。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她早就怀疑俞婧婉故意提到自己生辰的理由,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与昨夜有关,那么,她又一次被设计了吗?像那次在役房中毒一样,在君卿欢的心里,自己永远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一个吗?
心痛得狠狠揪起,她已麻木不仁,她拼尽了一切,可为何换来的只是这样的结果?至此,她内心的恨意,一发不可收,什么报恩,什么细作,什么心计,统统抛在了脑后,她的心中眼中,唯有一件事,就是报仇。
既然他们都选择了牺牲她,为何她还要选择以德报怨?她自问不是什么好女子,那么就彻底地变成妖孽吧。她想到此处,虽内心仍在翻涌,但面色已变得平静,泪眼蒙眬间,她梦呓一般开口,“皇上问我发什么疯,其实我也想知道,是皇上疯了?还是我自己疯了?还是这个尘世疯了。”
不再自称奴婢,她已厌烦了还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受到如此大辱,她只想狠狠地发泄心中的不满,那一声声的“我”,已倾尽她所有的气力。
“既然如此不愿,为何又主动示好?若是你不愿意,朕决不会勉强要你。”似乎在为自己辩解,又似乎在疑惑着她的态度,他已越来越看不清眼前女子。只是,为何到了这般田地,他担心的依然是她会不会受伤这件事?
有很多不愿面对的事实都已摆在了眼前,君卿夜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肯承认。而半月弯却是凄然抬眸,与他冷冷相望,她的眸间似有星光点点,璀璨耀眼,不若昨夜的媚态横生,却是清灵动人。
他看得痴了,终于发现了自己最不愿正视的一切,她的眼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仿佛只要看上一眼,便会深深地被其引诱,不能抽离。有如受惊的小鹿般楚楚动人,却又带着冰冷的拒绝,她在害怕着什么,却又倔强地不肯表现出来。就是这样复杂的双眼,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只一心想要去抚慰她眸中的伤痕。
可是为何?隐藏在她眼底的竟是这般惊人的恨意滔天?是的,在她的眼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刻骨的仇恨,只是,她为何要恨他,为何?
玉臂轻抬,她只手覆上他古铜色的小腹,而后缓缓上移,直至定格在他心脏的位置,“我说过的,我要的不是你给的宠幸,也不是你给的恩惠,我要的,是你的心。你问我,不愿做你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要你的心是吗?那么现在,我有这个资格了吗?有了吗?”
她问得执着,他却听得酸楚,怔愣间,竟似已成痴,明明不能确定她的心意,可他竟觉自己有几分理亏。正待解释清楚,却忽感胸口一痛,不知何时,她竟已立手成刀,直刺他心门。
闪电般疾退,她却整个人都缠了上来,如刀的右手,竟又刺入了几分。剧痛之下,他已不再怜香惜玉,大力甩手,她整个人便已飞了出去,赤身撞在了地宫的石桌之上,闷哼之后,重重扑地。
她心中有恨,竟是痛感尽失,业已忘记了何谓羞耻,顾不得披上一丝半缕,便已翻身跃起,再度朝他袭来。一直都隐瞒着自己的身手,可现下已全然不顾,几番回合下来,君卿夜终于正视了现实,黑了脸低吼:“原来,你真是他的人。”
谁是谁的人,她似乎选择了遗忘。这一刻,她的脑中只清晰地记得一点,他是她的仇人,还占去了自己的清白,杀了他,一切就会结束。拼着一口气,她竟与他对峙了许久,本不是他对手,却让他近不了身,她的双眸如血,红丝密布,一如他胸口的鲜红。
他没有尽全力,只是招架着,明知不该却还是不舍得出手伤她,胸口很痛,许是伤得太深,只是,她竟恨他至此,要亲手剜他心肝方能罢手吗?思及此,胸口似乎更痛了,这一次他已分不清是伤口在疼,还是心在疼。
他的退让并没有换来她的感激,她仍旧出手如闪电,招招致命。君卿夜终于不再抱有幻想,眸色微凛,只手翻转如飞,弹指间,竟是直冲温泉而去,温泉之中扬起巨浪,浪花点点,竟如利刃一般,密密麻麻朝她飞来。不多时,便在半月弯的身上,落下大大小小一片血点。
她挣扎着再度腾跃而起,想要袭击他面门,他冷面寒霜迎击而上,握紧的拳头带着十足的劲气,狠狠落在了她的小腹之上。顿时,巨大的痛感淹没了她,也终于唤醒了她早已麻木的知觉,原来,她还没有死,原来,她还知道痛。
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身体因剧痛而蜷缩成一团,精致的五官也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原本如雪的肌肤之上,伤痕累累。冷冷望向她微颤的身躯,君卿夜以为自己早已归于平静,却在看清她额头豆大的汗滴时,心如刀割。
从不是有耐心之人,自问已给了她太多时间,既然她不思悔改,他亦不再留情。只是为何每当他想要真心待人,那人总要在他心上狠狠插上一刀?
萱妃是,她亦是!
鸾凤殿内,太医们手忙脚乱地为其包扎着,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所有太医都选择了闭口不语。
双手被缚,半月弯仅着中衣,被扔在了大殿之中,她绝美的小脸之上,血污点点,却仍是倔强的神情。她是白竹国的公主,虽然已国破家亡,虽然已命至绝路,但至少,她还留有仅剩的傲骨,在他的面前,再不低头。
他寒着脸,任太医们在他身上忙来忙去,眼神却一直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之上,见她始终闭目不语,竟又有些怒火中烧,她竟连看他一眼也是不屑了吗?她到底想要藐视他到什么地步?巨掌狠狠地拍在了龙椅之上,他的怒气太盛,让那些太医们又手抖了好一阵。
终于,殿外传来一阵声响,通传的太监来报,原来是风赢已至,君卿夜黑着脸不语,他轻扬右手,示意那小太监领风赢进殿。
待风赢入殿,君卿夜的伤口业已处理完毕,太医们默默地后退,梓桐默默地为其着衣。
风赢自感气氛不对,却在看清殿中情形时,面色如土。片刻后他仍是强自镇定,恭敬抱拳,“皇上,要如何处置她?”
早知会是如此结果,只不过当他真正面对这一天,竟还是难以接受。曾经幻想的一切都已成泡影,她与他,在相遇之时其实便已错过。
“打入天牢。”
她始终紧闭的双眸,终是引爆了他的怒气。一直在心内强调,她是细作,她是君卿欢的人,潜入锦宫五年,为的只是扳倒自己,可当他真的发号施令要对她严惩,心中仍是不舍。
他不争气的心,一定是坏掉了,否则他怎会如此犯贱,天下的好女子多如牛毛,他又怎么会对她动了真心?如此告诫自己,只为一个心安理得。只是,她一副任你处置的表情,在他看来,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讽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打垮她那倔强的表情?
半月弯终于被带走了,君卿夜的心也空了,他一直告诉自己是因为受伤了才会如此虚弱,可是为何他甚至不能去想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心很痛,比之当年更痛,萱妃的移情,让他封闭了自己的心。可她的出现,有如一道烈阳,强势地冲开了他的心防,他甚至真的想要试着打开心扉,接受她的存在。可她却又一次为了他的弟弟,在他心上狠狠插上一刀。难道,他真的比不过君卿欢吗?
怒极,他似要失去理智,却在下一刻陡然归于平静。或者,有很多事情,他早该过问的,至少,昨夜之事,他需要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不顾太医们交代必须要卧床休息的话语,他已径自直奔天牢而去。
大周国的天牢,其实不若别国那般恐怖,君卿夜虽无情,却并不残暴。至少,在他的国家内,是决不允许动用极刑的,是以所谓的天牢,不过是比普通牢房坚固许多,使得关押在此的重犯无法逃脱而已。
宫人犯罪,大多被送去了役房。在那里,能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可半月弯早已去过那边,还是他亲手迎出,是以,此番断不会再罚她入内。
半月弯弑君,这本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可他却只是下令将她打入天牢,便是连风赢也不懂君卿夜的心思为何。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君卿夜并不想要她死,至少此时看来,该是如此。如若不然,他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君卿夜这样反常的行为。
押了半月弯入牢,风赢本该离开,可他却怎么样也移不开步,在他心里,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为何要这么做?”他问得直接,却也问得莫名。半月弯与他,本也算不得亲近,他有他有立场,她有她的仇怨,会有所交集,不过是因为他尚有利用的价值,可现下,她已功败垂成,自也没有什么好言语再对他。
“不关你事。”冷冷出声,原本清越的嗓音,已变得沙哑,她没有泪,只是一脸冷然,仿佛世间万事,都已不再牵挂。若真要算及十年前的旧账,风赢又哪能置身事外?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她找到了罪魁祸首,自也不会在那些帮凶身上浪费时间,而风赢充其量只能算是帮凶一个。
“明知不可能成功,为何看不清事实?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何等大罪?你的亲人都会因你而受罚,会被株连九族,你知道吗?”他心痛地开口。
半月弯无情地道:“受便受,生死有命,怨不得人。”
若要怨,谁有她的怨恨多?沙迷蝶这个身份,跟了她五年,可她却从未见过沙家任何一个人。虽不知君卿欢在外面是如何给她伪造身份,可以他心性,沙家的人五年未有音讯,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早已变成了死人。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她懂的道理,不可能君卿欢不懂。她本已孑然一身,又何须担心原本早已消失的九族?
“你一点也不后悔吗?在你眼中,皇上真的那般不堪,不如佑亲王贤能?”风赢心直口快,不过几句,便已透露了太多信息。
半月弯轻笑着点头,心内凄然,风赢既能猜到,君卿夜又怎么会不明?
他们设下重重机关,为的不就是让自己现出原形吗?可是为何到了现在,他还想要告诉自己君卿夜有多么贤能?贤能,何谓贤能?在他血染白竹、屠尽黄沙之时,他的贤能在她心中早已不存。
贤者,容天下,可他却用屠刀亲自教会了她何谓残忍,他那样残忍嗜血之人,又怎配称贤能?
她想痛斥他的不堪,却似乎不愿再浪费气力,便是说出来了又如何?什么也不可能改变,自古胜者王,败者寇,她既已落在他的手里,便不愿再幻想。她等了十年,终于还是只能与父王与母后黄泉相会,她没用,实在太没用了啊。
她的绝望看在他眼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煎熬,他不愿看她如此,可他又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所以,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也许,在这样的时候,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才是对她最大的宽容。
可是,他的心真的好痛。
从未如此渴望自己能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样就不至于对最关心的人,想要保护却保护不了。
动了动唇,他终于再度开口,却只是说了一句:“我走了。”
“不送。”
她一直闭目,却在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时,轻声相送。风赢的心思,她一直不太懂,可是刚才,她似乎又听懂了。虽然他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可她就是懂了。原来,他竟是真的对自己动了心吗?在她虚情假意地引诱他的时候,他竟然真的沦陷了吗?
只是,这个男人到底是太过单纯还是太过认真?他想要顶天立地,想要忠义两全,可他不知道世事难两全吗?鱼与熊掌永远不可兼得,在忠与情之间,他的最终选择,也许永远不会是自己。
她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笑的却是自己的痴。扪心自问,这世上还有比风赢更傻的人吗?答案是肯定的,当然有,因为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仰起头,她不肯再落泪,苍白的小脸上,一双大眼似乎变得更亮更黑了,马上要解脱了不是吗?
她真是太累太累了,累得连睁眼的气力也没有,所以,她选择闭上了眼,只是在她闭眼的同时,那明黄的身影也迅速飘然而去。或者,他永远也不想让她知道,其实他真的来过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