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了稳心神,君卿欢暧昧一笑,“皇兄说美,那就是美,臣弟没有别的意见。”
“朕并不是问你她美不美,只是问你她如何?”话是对着君卿欢说的,但眼神却又飘向了半月弯。她的眉头微微拧起,倒不是生气,却是惊讶的成分居多。
这样的回答让君卿欢一愣,“皇兄,什么如何?臣弟不明白。”
“朕决定把她留在身边,你看如何啊?”这话当然是说给半月弯听的,只是他却扭过头来,观察君卿欢的神情。
君卿欢不动声色,再度一笑,“皇兄想留一个人,不必问臣弟的意见。还是那句话,皇兄喜欢便好。”
君卿夜也笑,只是笑容之中好似又多了点什么。他悄然起身,行至半月弯的跟前,贴近她耳边细语:“那,你留在朕身边做朕的贴身侍婢可好?”
他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半月弯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下。待听清他的话,半月弯愣住了,他说什么?贴身侍婢?不是什么才人、美人?虽说正合她意,可为何她总觉得他挂在嘴边的笑容有些危险?
“奴婢粗手粗脚的,恐怕侍候不好皇上。”她下意识地说出拒绝的话语。
君卿夜笑了,他指着半月弯对君卿欢道:“看,她还不愿意。”
君卿欢心中焦急,却也不便表露,只厉声道:“大胆奴婢,皇上看中你,是你的福分,还不快快谢恩?”
闻言,半月弯心中又是针扎一般地痛着,最终还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奴婢谢皇上器重,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皇上的。”
君卿夜的笑瞬间消失,缓缓蹲下身子,他单手轻抬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与之对视,“是真的怕侍候不好,还是不愿意侍候朕?”
“皇上息怒,奴婢真的是怕侍候不好。”
清越的声线,带着特有的冰冷,让君卿夜的眸色越来越幽深。他知道她在说假话,所以,他有些生气,气她的言不由衷,也气她的委曲求全,她不该是这样认命之人,为何总要如此委屈自己?
她不是不怕他吗?为何又如此小心翼翼?
昏黄的灯火下,半月弯晶亮的双眸中似有无数星辰在闪耀,那样美丽,让君卿夜一时看得痴了,抬着她下巴的手,竟然许久不曾抽离。
半月弯的心怦怦怦地跳得极快,想避开他的眼,却不被他允许。
他启唇道:“朕准你实话实说,若你真的不愿待在朕身边,朕决不强留。”
如此话语让君卿欢惊讶,更让半月弯迷惑。如果早一日,她定会肯定地告诉他,她不愿意,可是,自见过俞婧婉之后,半月弯已有新的打算。是以,她只犹豫了片刻,便肯定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回答:“奴婢愿意。”
这一声愿意,却仿佛咒语一般,不停地撩拨着君卿夜的神经,他能看出来她不愿意,可他也听得出来她的坚持。明明不愿意,却还强迫自己留在他身边,他真的对她越来越好奇。终于,他收回自己的手。在她低头之时,错过了他眸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从未想过他竟然对一个宫女产生这么大的好奇,虽然明知道她很可疑,可他还是义无反顾。这样是不是太不正常?他思考着自己的行为,终于做出了另一个决定,“先照顾好那个女人吧。喔,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听到这里,半月弯倒是惊得抬起了头,“皇上不知道婉姑娘的名字?”
“很奇怪吗?只是从未问过而已。”他答得理所当然,却也瞬间让半月弯明白了他的无情无心,看似痴恋,其实却清醒得很。想要进入他的心,俞婧婉的路还很漫长。
“俞婧婉。”
“俞婧婉。”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君卿夜狭长的凤目微微眯了起来,许久吐出一句,“不错的名字。”
以为他还会问一些什么,可他却只是轻轻地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在俞婧婉痊愈之前,他应该不会调她过来侍候,这一点很让半月弯安心。只是看着君卿欢略为失望的眼神,她的心又疼了。
难道,只有自己做了君卿夜的妃子,他才真的满意吗?
没有月的夜晚,森冷异常,锦宫在这样的夜色映衬下,显得更加静寂幽深。一名黑衣人借着暗夜的掩饰,穿行于屋檐之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便是在经过巡夜的守卫眼前,也仿佛一阵轻风拂过,随即消失。
那黑衣人行了好一阵,落脚于琦轩殿前,只轻轻一推,殿门便应声而开,黑衣人身形一动,瞬间潜了进去。看清殿内等候她多时的月白身影时,直接扯下黑色面巾,露出半月弯那张冷漠而绝艳的脸来。
君卿欢微笑着向她走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半月弯脸色不佳,只是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扔到了房间内的八角桌上,“你派人给我送来这个,不就是要我来见你吗?”
“我是想见你,不过,我也很害怕你不会来。”下毒之事,君卿欢自知理亏,是以,对半月弯是否会应邀前来并没有把握。现在看到她站在自己眼前,他那颗悬着的心,终是落下了。
“长话短说吧,我出来太久会引人怀疑的。”半月弯的态度异常冷漠,她不会反驳他的意见,不代表她会接受。至少,在那件事上面,她心已死,不会再存任何幻想。
君卿欢叹了口气,伸手搭上半月弯的肩头,却被她无声避过,他面上尴尬,只道:“弯弯,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你应该明白我的,不是吗?”
“让我来就是为了理解你?”半月弯冷笑,如若真是这样,她可真要笑破肚皮了。没错,他说得对,她明白他,所以,更明白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君卿欢承认,入宫五年,半月弯变了很多,虽然对他的心意不改,可是,她眼中却常常泛着一种琢磨不透的厉色,有时候,连他看了也几乎浑身发冷。此刻,眼前的女子周身都散发着森寒之气,绝望中还透着些诡异的杀气。
是的,杀气,十年了,这是第二次,他在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而第一次,便是于荒漠之中的那一眼,仿佛野兽濒死挣扎前的最后一丝狠绝,让人不寒而栗。
君卿欢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只不过从未想过她也会对他动杀机,那种由爱到恨的转变,太急太快,让他一时间无法适应。
半月弯冷冷地道:“说重点吧!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是的,浪费时间。为了他,她已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她不愿再等,也不想再等了。五年,她的梦已经做够了,是时候清醒了。
“弯弯。”
他又叫她,用那种她熟悉的、宠溺的声调,那拖得长长的尾音,像是在对她撒娇,以往只要他那么一开口,她整颗心都会软了。其实现在依然如此,只是在她心软的同时,她的心也在滴血般地疼。
有些地方,不是没有伤,而是伤得太多,已血肉模糊,既然永远也不可能得到,那还有什么可想?她不是个爱幻想的人,可她依然幻想了五年。五年啊,真是太久了。现在,她清醒了,她再也不会幻想了。
“不说吗?那我就先回去了。”
转身,却被他自身后抓住她的臂膀,“你我以后只能如此说话了吗?”
“不是正合你意吗?”她笑,脸上浮现出凄苦之色,也许真的不应该怪他,而是好好感谢他的无情。
这一刻,君卿欢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下毒之时,他从未手软,可现在,他的心却软了。
“弯弯,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是,我只想告诉你,功成身退之日,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
皇后,听到这两个字,为什么她会觉得讽刺,从她出生之日起,这两个字就一直伴随着她长大。十年前,母亲曾亲手为她披上嫁衣,满脸幸福地告诉自己,她要嫁的人,是大周国的太子,先皇百年之后,她会是大周的皇后。
可如今,先皇早已不在,而她却变成了大周国最为低下的婢女。从公主到太子妃,再从太子妃到阶下囚,最后又从阶下囚到婢女,她早应该明白,皇后这两个字,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想,也不该去想了。
似乎厌烦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她拧起眉头,扭头问他:“假如我告诉君卿夜,我就是半月弯,你猜他会不会杀我?”
没有想到半月弯会有此一问,君卿欢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半月弯却在看清他的表情时冷冷一笑,“或者,他也许不会杀我,而是也封我一个皇后呢?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他虽有名无实,却是十年夫妻了呢。”
此话令君卿欢紧握着她臂膀的手越来越用力。
明明痛得要死,可半月弯只是冷笑,“皇后?我早告诉过你,我不稀罕,特别是你大周国的皇后,我更加不稀罕。”
咬牙切齿间,君卿欢才终于看清了半月弯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于死亡的火焰,包含了太多的怨恨与不甘。他早应该明白她就是这样一种人,他看中的也正是她的这种本质。为何看到这样的她,却让他有了一种会陪着她下地狱的感觉。
“我是真心的。”他想要这江山,也想要君卿夜对他俯首称臣,但此时此刻,他想要的还有她的心。从前,她的心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可当发现她开始撤离,他却慌了手脚,想要死死地抓住最后的一丝希望。
半月弯的眼中有一丝迷茫,但亦只是瞬间,复又变得清冷如水。别开头,她不再看他的双眼,只缓缓道:“说出你的目的吧,我知道你让她们进宫,决不仅仅只是争宠,虽然我只是一名小小宫婢。不过,若能做到梓桐那样的地步,相信也没什么东西拿不到。”
“你……”
并不想听他又问一些什么知道不知道的话,半月弯继续问道:“如果我帮你拿到了传位圣旨,是不是就算交易成功?我们是不是就两不相欠了?”
如果说一开始君卿欢只是在猜测半月弯是否知情的话,那么现在已有了答案,“你知道圣旨的事?”
“我比你想象中要知道得更多,虽然你从不肯告诉我。”是的,他从未告诉过她那十三位美人的目的,只是要她从旁相助,可她却能从种种迹象和证据上面猜到一切。和他同样的是,她也从未告诉过他,她早已洞悉一切。
她偶尔也会想,或者,她对他亦从不曾真正地信任过。
出了琦轩殿,半月弯顺着原路返回,没走出多远,她便发现身后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加快了步伐想要摆脱那人,却在她离鸾凤殿越来越近时,她惊讶地发现,来人似乎比她还要熟悉这锦宫的路。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向半月弯,来不及细思,她提气以最快的速度在几座宫殿间穿梭着,试图借着夜色的掩饰甩掉跟在她身后的人。几番来回,半月弯体力严重透支,渐渐感觉有些吃不消。虽然她轻功不错,却也没办法摆脱他,如若她一直陪着他在这里不停地绕圈子,就算不被他抓到,也会引起侍卫的注意。
沉思了一会儿,半月弯打定主意,转身迎向身后之人,既然躲不掉,那就打一场好了,不管有几分胜算,至少摸一摸来人底细。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半月弯会向他走来,错愕间差一点被半月弯的掌风扫中,待他踉跄站定,却已是瞬息间调整好身体平衡,生生接下半月弯连续发出的攻击。
早猜到来人可能是君卿夜身边的探子,没想到竟然是风赢亲自出马。不管他是奉了君卿夜的命还是他自己独自行事,半月弯都不敢再掉以轻心。论武功,她肯定不是风赢的对手,想要从他手里逃掉,唯有智取。
几个回合下来,半月弯发现风赢的目的很明确,不是要伤她,也不是要杀她,而是要取下她脸上的面巾,想来他应该也猜到了她的身份,现在只是想证实。有了这样的认知,半月弯面巾下的红唇微微挑起。
本该反手挡下他的袭击,她却突然间收回双掌,硬生生接下他一掌,人被打飞出去的同时,半月弯只觉口中一甜,心血直涌入喉,重重呕出一口血后扑倒在地,单手捂紧了小腹处,盯着风赢越来越近的身影,瑟缩着后退。
他行至她跟前,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行为,那一掌他用力极重,正打在她腰腹之上,她决不可能好过。地面上殷红的血仿佛在向他证明着半月弯的伤势之重,他卸下心防,缓缓上前,伸手要摘她脸上染血的黑巾。
当他的指尖触及她的脸,半月弯眸中一凛,本还捂在小腹上的那只手,迅速扬起一把尘土直袭风赢面门。
风赢未及设防,仓促中往旁边一闪,待他避开沙石的袭击,再扭头时,哪还有半月弯的身影?看着满地鲜血,他却径自转身,望着鸾凤殿的方向,紧紧握手成拳。
才刚刚在床上躺下来,房门便被风赢一脚踹开,她紧张地坐了起来,满脸惊恐地看着一身劲装的风赢,无措道:“大将军,你、你这是为何?”
“起来!”风赢冷冷开口,一脸不耐。
半月弯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地拢了拢被子,“大将军,有何事不能明早再说,非要夜闯宫婢寝室?”
“明早?明早怕是说不清了,别装了,马上起来。”风赢满脸尘土,口气十分恶劣,想到方才的失手,他就心中烦闷。
半月弯依旧没有动,还更加用力地扯紧了包裹在身上的被子,“大将军,奴婢不懂你在说什么,奴婢没有得罪大将军吧?”
“还装是吧?要不要我亲手掀开被子?我敢保证,你被子底下穿着的还是方才那套夜行衣。”
听闻此话,半月弯脸色一变,惊恐地看着风赢,“大将军,你一定是误会了,奴婢没有什么夜行衣。”
“没有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把被子放下来。”风赢仍旧冷笑着,他早已认定方才之人是半月弯,决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
半月弯为难地看着他,忽而红了脸,小声道:“大将军,奴婢、奴婢也想证明的,可是奴婢现在不太方便。”
“不方便?当然不方便了。我没耐心再说一次,我数三声,你不动手,我就亲自来。”这一刻,风赢几乎已完全确定了半月弯在撒谎,也更加相信被子底下的她,一定还是穿着夜行衣。
半月弯紧张地红了脸,解释道:“大将军,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不能、不能……”
她那要出口的话还不及说完,风赢已耐不住性子,竟真的冲了过来。当他大力掀开半月弯身上的被子时,却被眼前活色生香的画面,彻底惊呆了。
“啊!”
受惊过度的尖叫声由半月弯口中发出,却也瞬间惊醒了风赢本人。他迅速转身,黝黑的脸上可疑地红成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没穿衣服,我……”
他说不下去了,一想到方才喷血的画面,他的心就狂跳如雷,慌乱地闭上眼,脑中却尽是刚才落入眼中的那一幕。那如雪的肌肤,像是三月的桃花一般,粉粉的,滑滑的,如丝如缎,还有藕色肚兜下,若隐若现的乳沟,修长而紧实的小腿,无一不让他心猿意马。
半月弯拉回被子包裹住全身,盯着他的后背嘤嘤哭泣,“大将军,奴婢、奴婢早就说过了,奴婢不是不愿意起来,只是不、不方便。你偏要、偏要……奴婢以后可怎么见人啊?呜呜……”
看她一哭,他心都要碎了,想转身安抚,却又不敢逾越,手足无措地道:“你、你怎么不说清楚呢?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奴婢要怎么说清楚嘛?奴婢、奴婢……”
半月弯委屈地开口,却在说到一半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到,声已至,“迷蝶?怎么了?”
听出来是梓桐的声音,风赢紧张不已,掌风横扫而过,将房门紧紧合上,他再糊涂,也知道他们现在的样子不方便让梓桐看见。他飞快地闪身至屏风后,听到半月弯用清越而好听的声音隔着门对梓桐说:“姑姑,对不起!奴婢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吓醒了而已。”
“真的没事?我还是进来看看好了。”梓桐似乎并不相信,坚持要进来。
半月弯也坚持道:“不用了姑姑,奴婢真的没事。”
“那好吧,你晚上别再那么叫了,怪吓人的,要是惊扰到皇上可是死罪。”梓桐又端出那一套教训着。
半月弯很认真地回了一声,“谢姑姑教诲,奴婢知道了。”
许是见半月弯真的不打算来开门,梓桐也没有再多问就走了。
感觉到梓桐离开,风赢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只是此时此刻,当他再次面对半月弯,心境已不若当初那般平静了。
见她蜷缩成一团,我见犹怜的小脸上还挂着泪滴,风赢整颗心都好似揪在了一起,却只能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我在找一个人。”
“大将军在找一个穿夜行衣的人,可大将军怀疑是奴婢,对吗?”收起眼泪,半月弯一脸任人宰割的模样,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心颤。
“我承认,我确实怀疑是你,可是我真的无心冒犯于你。”风赢急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处理过许多棘手的事,可是,眼前这种事,还真是人生头一遭,这让他手足无措。
半月弯幽幽地看了风赢一眼,把心一横,“大将军要如何才相信奴婢不是你要找的人?”
风赢偷偷看了一眼半月弯的神色,要说出口的话,却始终不好意思说出来。
半月弯定定地望着他,凛然道:“将军但说无妨,若是奴婢洗不掉这嫌疑,怕也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我方才与她交手,她受了我一掌,要证明你不是她,除非你身上没有伤。”
风赢最为刚正不阿,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木讷,可他却是个一根筋认死理的人,自知方才自己那一掌用力极深,肯定会留下掌痕,他要亲自查验。
可是那受伤之处,却正是在腹部,这又让他难以启齿。他正犹豫如何开口向她说明,却听半月弯已主动发问:“大将军所说的伤处在哪里?”
听得半月弯如此一问,似乎这意思又变了,风赢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好色的登徒子。可是,皇室的安全是他职责所在,也不可不查,心里想着这些,便又开始狠下决心说道:“腰腹。”
顿时,满室静谧,风赢的脸不由自主地再次燃烧了起来,偷眼望向床上女子,却见她也一脸红晕,低首不语。
口干舌燥间,他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正尴尬,却听半月弯羞涩道:“为了证明奴婢是清白的,奴婢愿意接受查验。”
闻言,风赢一怔,抬眸望向半月弯时却觉着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几乎没了章法。
半月弯别开脸,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含羞说了一句:“大将军,男女有别,可否让梓桐姑姑替你来验?”梓桐虽然只是一名女官,却是深得君卿夜的信任,是以,半月弯才会主动提到她。相比于其他人,梓桐应该也更容易得到风赢的信任。
听到这里,风赢倒也真的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内心似乎又有些小小的遗憾,思及此,风赢的脸更加红了。
虽然半月弯自愿验身,可对他来说却亦是一件难事。半月弯提到的梓桐,也正是他能想得到的唯一人选,要换了别人,他还真是不相信的。
“我去唤她过来。”讷讷地说完,风赢似夹了尾巴一样逃出了房间。
他必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梓桐前来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半月弯迅速掀开被子,检查受伤之处。虽然方才已服过特制的丹药,但隐约间还是能看到红肿一片,若是一会儿让梓桐看见,恐怕也逃不了嫌疑。
唯今之计,仅有一个办法了,虽冒险,但她已来不及考虑太多。翻身下床,寻到医药箱,利落地取出一物后,倒出许多狠狠地抹在了腰间。
感觉到有人靠近,半月弯迅速跃回床上,静坐于床头,披散的长发间,面白如纸的脸上,冷汗涔涔。腰腹之上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可她却只能强忍着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梓桐略有些埋怨的声音,想来她应该是联想到了半月弯方才的尖叫声了。半月弯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汗珠,深吸几口气后方才镇定开口,“姑姑,你进来吧。”
梓桐应声而入,但这一回,风赢却只在门外守候。看着风赢为避嫌而刻意转身的背影,半月弯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梓桐盯着半月弯的脸看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
半月弯会意,掀被下床,撩起肚兜在梓桐面前转了一圈,不足一握的纤柔腰肢,如雪似玉的颜色,哪里有受过伤的痕迹?梓桐不敢怠慢,还特意伸手在半月弯的腰上揉捏了几把,确定并无肿胀硬块后,方才罢手。
风赢再次踏入这间房,却见半月弯早已穿戴整齐,静立于梓桐身侧,只是一头如瀑的长发却会时不时地引起他的无限遐思,他想别开脸,却意外地看到了半月弯脸上的泪滴。
她哭了!
带着这种混乱的心情,他下意识地望向梓桐,“如何?”
“回大将军,迷蝶的腰腹之上并无伤处,恐怕是误会一场了。”梓桐带着笑意回答,对今夜的风赢备感新奇。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周神将,居然也有判断失误的一天,而且还是栽在一个宫女手里。
“真的没有?”风赢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欣喜似乎多过于惊讶,只是,如果不是她,那黑衣人又会是谁?
半月弯猛地转过脸来,如泣似诉的脸上透着倔强,凄然道:“如果大将军不相信梓桐姑姑的话,大可以亲自验证。”扔下这话,半月弯垂首落泪,双手更是直接去扯腰间束带,大有马上脱光让他看个够的意思。
她的动作让风赢心中一惊,急忙上前阻止,紧抓住她正解着腰间束带的双手时,一滴清泪滑落,落于他手臂之上,带着暖意的温度却似一把火,在风赢的心间熊熊燃烧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这样。”风赢红了脸,说话也开始结巴。他承认他是怀疑她的,可是,在看到她的眼泪时,那些怀疑似乎都蒙了尘、淋了雨,变得那样的模糊不清。
“不是那个意思?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足一提,可奴婢就是不明白,奴婢是哪里得罪了将军,为何对奴婢总是处处刁难,从役房里出来也是。现在也是,如果大将军那么不喜欢奴婢,索性一剑杀了奴婢,倒也干净。”
赌气般的话语,让风赢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她说的根本就是事实,可是,他就是见不得她流眼泪,仿佛滴滴落在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让他的心也跟着疼。
“你没有得罪我,只是,只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月弯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双手又去扯腰间束带。风赢大骇,求饶般地叫了出来:“别闹了,我相信你,相信你还不行吗?”
眼角还挂着泪,半月弯却是住了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问:“将军真的信我吗?”
风赢一怔,心又开始狂跳着,在她蛊惑般的眼神下,不由自主地重重点头。
经过那一夜,风赢似乎真的对半月弯放松了警惕。虽因用药过猛,导致半月弯的腰伤加重,但换来如今的局面,也让她十分欣慰。
这一日,半月弯如常去为俞婧婉诊脉,却在内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俞婧婉的床前徘徊。在锦宫,小孩本就不多见,衣着华丽又气度不凡的小孩,除了太子君启彻,应该不会有第二人选。
本想进去,却又有些不忍心打扰,孩子想娘了,且让他再多待一会儿也好。她似乎又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那种很想念很想念,却再也没有机会看娘亲一眼的遗憾,也许会陪伴她一生。
呆愣间,竟然连身后有人也没有察觉,直到君卿夜离她仅有一尺之遥,她方才猛然惊醒,正要弯身行礼,却被君卿夜无声制止。
他立于她身侧,眼神却是透过珠帘看向内殿的君启彻,此刻他的眼神异常的慈爱,像一个温柔的父亲。半月弯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心内却是讽刺地想,如若有一天,他知道君启彻其实是君卿欢的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如此慈爱地看着那个孩子?
两人静默,甚至能听到不太和谐的呼吸声。殿内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当他回过头来,看清来人是君卿夜时,马上高高地扬起双手,一边跑一边叫着:“父皇,父皇你来了。”
君卿夜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咧起嘴巴笑着,张开双手迎了上去。当那具小小的身体狠狠地撞进他怀里,半月弯能感觉出来,他所有的感情都是真实的,他爱那个孩子,是真的很爱,很爱,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他宠溺的笑容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让半月弯有些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或者,哪一个都是他,只不过,他太善于隐藏。
良久,君启彻终于自他怀中抬起头来,只是那一双如墨黑瞳,在看清他身侧站立的半月弯时,开始闪闪发光。突然,君启彻的小脸紧紧皱成一团,离开了君卿夜的怀抱,直接冲向了半月弯。
当他紧紧抱住她的大腿哇哇大哭时,半月弯清楚地听到了君启彻口中含糊不清的两个字,“母灰!”
柔软的小身躯,带着颤音的哭泣声,还有渴望的眼神,无一不让半月弯心疼,她手足无措地望着君卿夜,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是君卿夜第一次在半月弯脸上看到慌乱、紧张,还有一丝丝的心疼。是的,他在她眼中看到了心疼,为了他的儿子。这样的半月弯让他觉得陌生,但很温暖,这是一种异常的感觉,仿佛在这个时候,她才卸下了自己的面具。
“母灰、母灰你回来看彻儿了吗?呜呜……”才三岁的君启彻,吐字还有些不清楚,“母妃”听上去像是“母灰”一样,可即便是这样,也惊吓到了半月弯。
君启彻是君卿夜唯一的孩子,也是萱妃的孩子,他来到这里,肯定是想看看俞婧婉的。毕竟,那是一个长得和萱妃一模一样的女人,可是,他明明都看过了俞婧婉,为何还会抱着她认错人?
她有些不稳地摇晃了一下身子,结结巴巴地问:“小、小殿下,你、你叫我什么?”
“母灰。”君启彻很认真地重复了一句,泪汪汪的眼中尽是渴盼,他伸长了手,拉着半月弯的双手,“母灰,抱,抱抱。”
半月弯苦着一张脸,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是不停地拿眼瞅着君卿夜,希望他能好心地出言相救。可惜那人不但不开口,还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半月弯心中愠怒,却也不能发作,只能蹲下身子,小心地跟君启彻解释,“小殿下,奴婢不是你的母妃,奴婢只是……”
话未说话,君启彻已抱住半月弯狠狠地亲了一口,“好香呀,母灰香香。”
一脸的口水,半月弯也认了,可她介意的是,这孩子正用短胖的小手臂,紧紧地圈住自己的脖子,大有不放手的架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父皇没有骗人,母灰真的回来啦。母灰,彻儿长高啦,长大啦。”忽闪忽闪地眨着大眼睛,这时候的君启彻全然没了哭意,脸上的笑容幸福得连花儿都要失色几分。
半月弯不忍心打破孩子的幻想,可是,她也不想和君启彻沾上任何的关系,两个大的已经让她头疼不已,再加一个小的,她很难再招架。
“小殿下,你再仔细看看,奴婢像你的母妃吗?”半月弯难得认真地和一个孩子说话。事实上,只有孩子的心灵才是最纯净的,虽然他只有三岁,可半月弯认为他该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君启彻迷茫地看着半月弯的脸,良久才又凑上前来,在半月弯的身上闻来闻去,终于,他又咧着嘴笑了,“你就是母灰。父皇说的,母灰的身上有梅花的味道,你就是我母灰对不对?”短胖的小手再度缠上半月弯的脖子。
孩子的笑最为纯真,半月弯有些不知所措。梅香吗?为何连她自己也不曾闻到?难道是在兰陵殿待得久了,也便沾染了那些气息?
她想扯下孩子的小手,却听得君启彻又带了哭腔问她:“母灰,你是不是不要彻儿了?母灰,母灰……”
“奴婢,奴婢……”半月弯为难地开口,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过度思念母亲的孩子,她又如何忍心拒绝?
尴尬间,闻得内殿咳嗽声声,半月弯眼前一亮,马上拉下了君启彻的手说:“小殿下,奴婢要进去看诊了。”
“母灰,你又不是御医,为何要你看诊呀?”孩子仍旧懵懂地问,迟迟不肯松开扯着半月弯的手。
半月弯无奈地摇头,继续耐心地解释,“殿下,奴婢不是你的母妃,奴婢就是一个宫女,为里面的人看病是奴婢的职责。”
“啊,母灰,你为什么又要当宫女啊?当娘娘不好吗?彻儿让父皇重新让你当娘娘好不好?”君启彻还在不停地发问,奶声奶气的样子,却又努力装得像个大人,这让半月弯很想笑,却又有些心疼。
这才多大的孩子啊!生于帝王家,才三岁便没了孩童该有的天真,隐约间,已有些老气横秋的架势了。
里头的那位咳得越来越重了,可君启彻还是不愿意松开自己的手,无奈之下,半月弯只得求助于一旁的君卿夜,“皇上,您能不能先照看一下小殿下?奴婢要为婉姑娘施诊。”
君卿夜微笑不语,目光却落在了君启彻紧紧拖住半月弯的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