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烹饪美食路无边,吃无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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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阳光与酥干(2)

圣诞节吃什么不重要,只要有吃的;圣诞节喝什么不重要,只有喝的。想一想,圣诞节的吃喝,本就是一种以吃喝为理由的狂欢,酒吧里吵得人人都必须大声说话,到了说什么话也不重要时,有声音就好。感觉患有深度抑郁症的人,在圣诞节的酒吧里呆上一晚,都能痊愈。

我记得的几个有特色的酒吧,东四十条的忙蜂酒吧在文学和艺术圈里十分有名,因为它开创了酒吧话剧。平时喝酒,也有人上台去嚎它几嗓子。已经记不得哪一年了,那年圣诞节酒吧生意奇好,进酒吧都要买门票,从一百元到八百元不等。啤酒五十元一支,都是半斤装,几百块钱一夜嘟嘟嘟,对着瓶口就嘟没了。那年圣诞在忙蜂酒吧喝酒,有一个人在争吵中,愤怒地站起来,一瓶子砸在诗人简宁的头上,简宁的额头鲜花盛开般涌出了鲜血,我坐在简宁的对面,看着他的额头,心里想,怎么一瓶子就砸开了花呢?简宁声讨了几句,还照喝,但一会儿就被人扶着去医院了。

忙蜂酒吧后来关门了,好像酒吧话剧惹的祸。再后来,我跟着大家去过一次王塑的老汉字酒吧。老汉字酒吧简直有一些欺人,它在路口立一牌子,上书老汉字酒吧,有一个箭头朝胡同里指着。循着箭头的指向往里走,又拐弯,仍有箭头往里指着,以为不远就到了的,居然快走进一里路去,才找到老汉字酒吧。出来呢,也要走那么远,里面没有出租车。北京的天气,圣诞节时,往往会落一场小雪,北风也刮得紧。在老汉字酒吧狂欢,则已经改为观赏美女作家了。那时候,女作家特别是女文青,都称美女作家。一听说有个美女作家驾到,众人都猛烈地站起,欢迎美女作家到来。

然而不论平时,还是圣诞节,我去酒吧喝酒都会碰到一个人,感觉他的生活就在酒吧里饮酒,他也不老,一头白发,穿牛仔裤,上衣永远是一件夹克,像个业余音乐指挥家,这人便是诗人芒克。我甚至认为,芒克就是酒吧诗人,后来还听说他自己也开了一个酒吧。

说心里话,去泡过很多次酒吧,我居然没有一次记住吃了什么。在酒吧里,只知道将菜或其他食物填进嘴里,将啤酒一瓶一瓶地喝下去。噢,爆玉米花吃得最多的了,二十块钱一筐,那玩意永远也吃不饱。我觉得,过圣诞节就是用啤酒猛灌自己,然后大声胡说,到凌晨失忆般地离去,坐上一辆的士,或者在北风中吹得个透心凉,那就是圣诞!圣诞是什么啊?过了平安夜,一切不再忆起。

一只讲闽南话的鸟

下午匆匆赶到泉州,照着孤云的食单在酒店里品了几味菜,首推便是面线糊,大约如北京的豆汁。面线糊不该上酒店正席,然世风已若此,食界返朴主义甚嚣尘上,去一地宾客总得品尝一二地方风味,或者原来各地方风味本来就坐正席。何时酒店风气异化,成为烹饪教材的牺牲品,全国一水的厨子读一本书做菜,于是菜如普通话一样流行相同味道。面线糊上来,舀了一小碗,喝了,味道淡然,略约品出些许海鲜味道。这就是泉州人之最爱么?电问孤云,面线糊之妙在何?孤云答,妙在变化万千,可加任意调料,在海为海,在山为山,却原来面线糊乃载体,可以调制各样味道。噢,泉州面线糊,不得忽视,孤云又告:面线糊必去小巷深处。

食罢,去往古厝茶馆饮茶。一步跨入古厝茶馆,被告知到泉州而未入古厝茶馆,如未到泉州。进了茶馆,感觉这么小的一个门面,里面有洞天,深至一二三四重,有茶品展,手持木偶展,还有字画展。大厅里饮茶者,多打扑克。据说泉州人亦爱麻将,但不公示,公场所打扑克者多。又感觉泉州人之雅致,打扑克亦无喧嚣,静静的古厝茶馆,经百年风雨飘摇,仍坚实如初。

我们在包厢里面饮茶。泉州的安溪铁观音,一直是我保留茶目,夏绿茶冬铁观音,感觉冬天饮茶更甚,以为茶能暖身。在南方的时候,茶杯尚在焐手,故只在北国用上电壶与羊脂壶冲泡。樟州籍的泉州人陈春武教授,以为茶者必男人泡也,故将女服务生拒之门外,疑有胭脂味,自己亲自执壶。陈春武教授乃厦门大学管理学院兼职教授,正职为泉州电业局书记,博学通古,人文地理尤茶道茗事之通达,乃一高人。

新的安溪铁观音,秋茶,为乌龙茶之首。一杯仰首而饮,清香沁心入肺,至气通目明,十分了得。只觉得人生,为了到古厝一饮,也必去泉州。旧时泉州人纷去台湾,台湾人多泉州籍。古厝茶馆,茶点小食也很多,我喜欢上一种闽南特产:杜浔酥,小包,琥珀色,可能是薯糖与炒花生仁的结合物,香酥甜脆,口感甚佳。品着安溪铁观音,吃着闽南茶点,这悠游时光如若远古,渐渐的就悠然而醉,是时光之醉。到了这样一个地方,合了如此的茶友,且能听到细致的对安溪铁观音的言说,实在不想移位而去。此后,加了一段访谈,至深夜归。

二天离开泉州,昨夜如在梦里。不甘就此离去啊,我要求在去厦门之前,能再去一趟古厝茶馆,那个理由,便是夜里没带照相机,我要拿着照相机再去一趟古厝茶馆,将其拍照下来以资存念,便去。早晨的古厝茶馆,与夜间判若二界,空无一人,唯左边走廊有二茶僮清理茶具。早晨的闽南太阳,暖暖的照耀,映入到茶馆内,我对着空的茶桌椅拍了几张,又随意走走,昨夜的茶客或者还在梦乡,茶馆洞开的大门,唯三角梅淡然的清香飘入。泉州城亦称刺桐之城,但未见到刺桐树。离去前,看到前厅的一只鸟笼,内养一只八哥。黑羽有白花,腊黄嘴壳。就逗撩它几下,未曾想八哥儿居然开口讲话,乍听有一些含糊,驻足细听,它说的是“欢迎光临”,闽南口音,略需细辩。再逗,它还会一句“你好”。仍是闽南口音,心想,泉州的树不会说话,如果会说,断也是一口闽南口音。

第一次听到八哥讲话,心里蓦然一动,在早晨的静谧的古厝茶馆里,八哥的声音略粗哑,然已非鸟声,我想泉州,它就会这样留在我的梦中,伴着我长旅。这一只讲闽南话的八哥,它与安溪铁观音一道刻在我的记忆。

长沙有个金太阳

从湘潭到长沙,大约有40分钟路程,路上的风景,便是亚热带与北温带结合部的典型植被,阔叶与针叶树交杂,青青的水稻田,荷塘与岸柳相依,屋舍照例也是白墙黑瓦,樟、桂、松、杉及枫杨树等簇拥村头。小河悠悠,那一抹金阳,浸于水中,水注入了荷塘和水稻田,映至山前水后纯朴的种田人家。天下缘何有湘菜美名扬,皆因湘田水美而人勤罢。

我乘坐吉利湘潭地基的金刚车,一路疾驰,第二次过了湘江大桥之后,便进了长沙城。长沙现在简称星城,据说是《长沙晚报》的考究者从故纸堆中淘出星城二字,建网站“星辰在线”播扬开去。外来者,当不知何故,极易联想湖南卫视的超女节目,长沙之造星运动轰动九州,倒也贴切。

到了芙蓉路上,巴陵先生带我到金太阳酒店。上楼,中国一代出版名家周实在座,旁有李进等一帮兄弟。握手,入座,便开雅喝。雅喝,就是喝干红,这等酒浆,与湖湘名士大有不符。我以为在长沙开喝,必是酒鬼酒,至少也是浏阳河,那种纯净至可以燃烧的液体,它像辣椒一样烈冲云霄。干红,且兑上了雪碧,搞得跟上海人那般小资。有道是,长沙一饮干红尽,枉在路上自担心。开喝,即便干红。

周实先生居然不酒,确实让我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此兄乃打过铁的诗人,创办《书屋》名扬中外,退位后任兄弟文化公司总编,五六个人年出书达160种,以品位高雅,朴实隽永流布。我也有三本美食小书经周实之手问世,所以要独敬一杯。酒,一种叫做干红的酒,喝掉数杯以后,就吃菜了。好一桌子的菜,原也以为,此菜须是一辣冲云霄,席间皆吞火,却是一些干辣椒掩映下的肴馔,辣隐隐而至,孤独或低沉。

按照我一贯的想法,决不将一桌繁星般的菜点悉数写到,只挑印象最佳者写之。始吃毛豆,毛豆乃金太阳秘制,此为卤水煮毛豆,端的与我惯常食之的煮毛豆蘸酱油者逸趣甚远。又食了腊肉、烤牛肉等,感觉长沙人嗜嚼,特别的能嚼,比如嚼槟榔。长沙,嚼的时间很长会发出很长的沙沙声,就是长沙。菜肴中肉类多干制,久嚼之下,味长者佳。金太阳属长沙美食正店,历史已有三十余年,独步长沙食林,未有比肩者。诸公择金太阳而聚,估计考虑到在下乃一好吃之徒,在京都曾狂吃凶饮,浪得吃名,以吃而行走于世。

不意看到一碗肚片式的物质,白而薄,呈弧形立码,通常有这样码肚片的,碗转到了面前,随意夹了一片,缓缓送入口中,思维里面它是一种绵软而质韧的物质。然一咬,它竟质脆、烈酸之物。猛嚼,复又夹了一片,再度细嚼,心里一惊,此般地道的味道久未相遇了,这不是萝卜皮么?一问,正是!此菜名叫脆萝卜皮。可以这样说,这一客脆萝卜皮,便是金太阳的压店菜了。酒后巴陵先生告诉我,近年来金太阳亦未免俗,一路追踪现代时尚口味,菜风多有改变,惟此客脆萝卜皮坚守了湖湘口味,是为正宗。

很久了呵,飘来飘去的人,在世上奔走八方,情绪也愈渐的浮躁,无根感在时代浪潮的激荡中,愈是强烈,只道味觉,也好像因为找不着根而忧郁地徘徊。美食城长沙,你有根否?如是,品尝到这一客脆萝卜皮,我仿佛在迷失的岁月中,又坚定地脚踏大地,我的味觉告诉我,这是真实的乡味。此刻,如果有一海碗农家酿制的糯米酒,又及时品到湘藕,烟笋,炸泥鳅,那才不会成失落的长沙之旅呢。

然而,我知道,像所有夜不能寐的人一样,我今天已从长沙飞至太原,乘六小时车翻过吕梁山,到达黄河西岸的陕西佳县。今宵陕北的夜空无月,在黄土高原的宾馆,嗑着高原的南瓜籽,心里面已经在怀想湘江了,那湘莲之美,悠悠湘江,怎么似擦着高原流过?

阳光与酥干

这个冬天,阳光向北纬35。以上偏移,北京少有若此阳光灿烂的日子,南方则暴雪。真让人感慨,那些风雪交加的路上人,还在体验路上煎熬。托人买到2月5日的火车票,回家,中国人都这样喊,城市让它成为空巢,我也就要上路。估计回去过年,又是少不了酒肉,便先行素食,有半个多月了,除去三场聚会,均是吃素。

吃素的日子里,人渐渐感觉到轻松。买了许多豆腐、魔芋豆腐、香干和薰干。其他还有杭椒、胡萝卜、平菇、芥菜笋,芥菜笋在北京叫棒笋,姜蒜葱为调料。食材备齐,就研究制作,若能将素菜做好,也能达到一个境界。

喜欢吃一种豆腐干,买回将它切片,搁窗台上晒干。晒干的豆腐干,转变为玉质的暗色。以小火热油文煎,豆腐干膨化成香酥干,食时酥香,且将香干的豆味强化。通常也放一两片姜,三四粒花椒。切好杭椒,炒熟,略与香酥干子合炒,少许搁盐。

如果特别喜欢酥脆的香酥干,就不与杭椒合炒,或者连杭椒也不要。如果刻意想要它回润,则稍多时间合炒一下。这个程序自由掌握,一切都看自己的喜欢。个人喜欢略有些回润的香酥干,与杭椒合炒一会,让香酥干吸入杭椒的水分。其实这道菜可能南北通吃,爱饮酒的饮士,吃香酥干比吃花生米好,降低脂肪摄入。

香酥干的重大含量,以为阳光的成份意义甚大。看见冬天里暖融融的阳光,照耀在香干上,它的暖意不住提升。风在窗外剧烈地吹刮,气温已达零下8。,只是看着阳光,冷意便渐至远了。很长时间,读着一本美国科学家写的人类传记,大量的农业史成分,其中大豆占了一些篇幅,大豆看上去如一粒秋阳。简朴的日子,细想个人不能对世界生发影响,就让庸常日子驻入些许阳光,香酥干为一个载体。

吃五常大米焖饭,饭粒略硬一点,且于咀嚼时保持韧性,就酥脆的香酥干,看着窗外的午时阳光,就算为一种生命度过的形式。一些暖意,宁静的京郊,通州的晴朗,有太阳和风。

记得前天聚会,与某大的教授交流,他居然也希望日子能宁静下来。我只想到,宁静乃平民的本质生活,就像一碟香酥干,将阳光细火文煎,在一个明亮的时空,留下个人史的印迹,不用去乞求非份,有时便去京郊漫步,或者计划着回归原始森林。年后,或者也将香酥干的做法带到原始森林去,那里的阳光比北京明亮。在静默的明亮里,清寂亦为一样奢侈,从过去到现在。

清亮的阳光

早晨的阳光清亮,穿过辽阔的京东平原,尚有些许鲜嫩,柔凉。窗外燕子叫了,像小燕子,声音几许稚嫩、纤细和滞涩,伴着早到的学童在楼下民工小学呀呀念书。无风,阳光静静地照耀。书房的北窗外,阳光照在北关树林和永顺小区楼房的山墙,灰水泥砂浆粉刷的山墙,阳光把它照白。

坐在北窗前,阳光从右面来,窗外的平房群落给视野腾出大片开阔地。天空浅蓝泛白,浮几朵淡云,被窗棂分割成若干四方形,绿的杨树,成行的枝丫独立向上伸展,隐约有惊喜般的张扬。平房顶为旧的红瓦,做豆腐的人家,瓦上烟囱飘缕缕淡蓝柴烟。坐着,泡一杯绿茶,洗一只苹果吃,清淡的早晨也有一点酸甜。

地平线是远边的楼顶,都市的风景,楼顶的地平线以外,便是京杭大运河。京东有许多河,梦里总听到涛声,一种很安详的梦里,如听见故乡遥远的长江,江涛高一声低一声。坐在早晨的窗前,幻觉已然退去,早晨清亮的阳光,静静地将一夜梦幻洗白。有一种寂然无边的清新感觉,一束清亮的阳光栖落在我的书页上。

大约九点钟成一个临界点,清亮的阳光由柔弱转强,挟带着一层浅橙色照耀,光波纷乱,风也开始摇动树林,惊喜般的杨树枝丫海藻般招摇,学童开始上课,大声地朗读或做第八套广播体操。一架架的飞机由远处钻入天空飞来或从京东的机场向远天飞去,响起如初夏远处的细雷。早晨清亮的阳光结束了一天初始的照耀,从六点到九点这一段时间。

看早晨的阳光,静静地坐在窗前,展开书,泡一杯清新绿茶。我新近买了两包绿茶,一包从西湖龙井村金小辫儿手上买的狮峰龙井,一包从八里桥茶市小彭手上买的信阳毛尖,我喜欢稍浓郁一点的绿茶,雨前茶。可以举起玻璃杯子,透过青嫩碧绿的茶汤看早晨,它会制造一种叠加的清新效果。已经很久不读诗了,漫长时间里的劳顿奔波,朝霞般的浪漫渐已褪去,惟想呵护一片朴实的清新。然依稀记得泰戈尔《吉檀加利》中一个诗句:永新的爱情。我联想:永新的早晨,永新的晨光,永新的生活和永新的太阳。品着新鲜的绿茶,看早晨清亮的阳光,时间像一枚新绿的茶叶,它托着我看不见的露滴,那宝石般的晶莹,我只能以灵魂去感应,那嫩绿的光芒,永承爱意。

洗净了一夜的梦,心灵沐浴早晨清亮的阳光。我站起身,推开窗页,北国清晨的凉意悄然扑入,时光如水,渐渐注满心空,我忽然感觉到,我获得了一个清亮。像这样柔凉、稚嫩、新鲜、清亮的早晨,是阳光从容不迫地带来,它仿佛在诗歌与音乐之外,在遥远的本质和天真的地方带来。阳光来了,我在很久的时间仍会这样想。

黄河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