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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阳光与酥干(1)

宁静乃平民的本质生活,就像一碟香酥干,将阳光细火文煎,在一个明亮的时空,留下个人史的印迹,不用去乞求非份,有时便去京郊漫步,或者计划着回归原始森林。

采松菌

七月的原始森林,笼罩在雨雾中。我知道这天气无法上山拍黑熊,我一直想自己拍到黑熊。熊很暴烈,一掌能拍扁人。熊是左撇子,会上树,有时坐在树上乘凉,摘果子吃。熊在地上时多,或寻找野蜂的巢掏蜜吃。金丝猴基地的朋友不让我独自找熊,我偷偷去,只找到野猪,拍了,有一些紧张。

大龙潭峡谷的住地,屋子周边都有巴山冷杉、华山松和红桦树林。我拎着相机在屋前屋后拍鸟,红尾水鸲、星鸦、朱雀、煤山雀、红腹山雀、灰头鸫、眼纹噪鹛、白鹡鸰、啄木鸟等以及其他的鸟雀,北林大包教授见了,送我一个电子版的《野外观鸟手册》,大喜。但是,雾浓的时候,拍鸟也成问题。

去采松菌吧,去森林之前就有此打算。我决定去屋子南边龙潭溪对岸的密林,那边也一直有梅花鹿的叫声。冬天下雪时,我看到许多动物的脚印通往那里。找了一个袋子,佩上丛林军刀,就往河对岸去。雨季的河水很大,急湍地往山下奔去。岸边,蔷薇树结了红宝石的蔷薇果,红得要死。进了华山松林,林子边缘地方生有开蓝花的乌头,开白花的紫斑风铃草和淡黄色的凤仙花,我不喜欢那种浅红若褪色的绣线菊。林地有很厚的松针,花草长在松针上,多少年的松针呢,踩上去像走在席梦思上。有些地方,也能看到野猪和斑羚的蹄印。

进入林子里面,依稀听到河水的声音,还有茑科的小鸟在树冠上叫,因为雾太浓了,远的景物看不见。不久,我就发现了很多的菌子,它们围着一棵华山松长成一个圆圈,大约一米五的直径。我感觉特别喜欢,叫不上这种菌的名字,凭着以前的经验,它属于一种好菌,这种菌子长成喇叭形,形状和颜色都十分好看。我采了一袋,想在午饭前赶回去,用腊肉炒了,那会很鲜。

回到住地,余辉亮看见我采了菌子,过来看,然后往石桌上一放,说,都是喇叭菌啊,有毒!我兴高采烈的心情,一下子打住。小老杨见了,把菌子倒出来,从里面找出一个松菌,说,还是有一个松菌嘛。他安慰我,但还是小声告诉我,喇叭菌有毒。

我记住了,吃了午饭接去采,这里海拔2230米高,他们指的松菌,与外面的完全不同,并且说,这里只吃松菌和鹰翅膀,鹰翅膀是一种白色的菌子,长在灯台树上,那种白嫩且鲜的鹰翅膀,只有龙头山上才有。我去北面的山上找松菌,据说翻过北面的山,熊的活动比较多。北面的山上,草本植物少了,林子里面地上有很厚的松针,有时也有开蓝花的沙参,林边还有开花像打破碗花花的大火草。

我采到了松菌,回来的时候,发现小老杨也采了一些松菌,他的眼睛特别厉害,往林子里转一圈,就能采到一袋子松菌。这种松菌生长量少,山下面就没有生长的,所以只有这些考察野人、考察金丝猴或者考察植物的人,在山上面采到与品尝。因此上山,只需背上腊肉,腊肉能保存,山上采不到。

将松菌冲洗干净,直接下到有腊肉汤的火锅,这松菌呈现森林中的鲜味,滑爽而微甜,略有一些韧劲,在浓香的腊肉汤里,它鲜味又被放大。小圆状的松菌,在浅桔红色和深桔红色之间,大家都往杯子里倒了一些酒,我也喝了一些酒。做一个森林人,采些松菌下火锅,喝些酒,听着屋外的鸟声或山上的兽鸣,感觉生命中有一些永新的东西,火锅咕咕咕地翻腾着,我希望还会采到很多松菌。

我心中的梯田

樟木溪有两条河,一条从西南高山发源,那里终年云遮雾罩,水从云端流出,带着清凉的味道亮亮地沿山的峡谷蜿蜒而下;一条从西北的神秘大山流出,在我家的下游汇合成一条河向左安镇流去,流入遂川江后汇入赣江。两河汇合间的地台上,有几株百年古松,笔挺苍翠,约三人合抱粗,松皮斑驳,遍身暗红鳞片,乡人以为神树。

樟木溪两河之间的山上,正中依山势柔波状次第上升的梯田,直到看不见的山顶,那里叫做妹子岭,据称有虎出没。妹子岭,我只在收割时去过一次,几片新割的小田,阳光热烈地照着,弥漫稻禾的新鲜清甜气息。禾桩上跳着绿蚂蚱,飞着红蜻蜓,蜘蛛和蚂蚁在软泥的裂痕边爬来爬去,花青蛙蹦向田边的山溪。田的三面皆是茶树、杉树和茅草,间或有竹。梯田以外的山坡,亦多为种植的茶树,茶树四季常青。阳光灿烂的日子,从妹子岭向下看梯田,梯田如横切的小半柠檬片镶嵌而起,从家门口往上看梯田,梯田如剥去笋衣的笋的密节,一层层,历历可触。

梯田,生长稻谷和黄豆的地方。谷子里,有白米、红米和糯米。自小吃谷子碾出来的白米饭和红米饭,糯米是做米酒、糍粑、粽子、汤圆、米泡糖、芝麻糖的物质,我爱糯米。黄豆也是有味道的东西,黄豆种在田塍上,从夏天吃毛豆开始,到秋天的炒黄豆、煮黄豆、炸黄豆、做豆豉、发豆芽、磨豆腐;磨豆腐又分支出豆浆、豆腐脑、腐竹、豆腐渣;豆腐又做成煮豆腐、煎豆腐、炸豆腐果、臭腐乳。梯田里,总是生长着希望。

梯田要耕耘,春天了,用劈镰劈田塄。劈镰尺长,三角形,中间厚两边薄,铁制,后安一根丈长木柄,似放大了的红缨枪。劈田塄时,人向外站在田塍上,弓腰,双手垂握镰柄,向右扬起,钟摆样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劈镰便劈向田塄,将田塄的杂草连一层薄薄的泥削下,使田塄露出新土,光洁一新。那草,就在田里腐烂沤肥。劈镰厚钝,依了摆动的重力削去草和土层,新手往往如剃头学徒,劈得毛毛糙糙,我在学农时劈过,奶奶说我剃的癞痢头。劈罢田塄,又用田锄平田塍。田中,生着冬天种的红花草(紫云英),堆的牛粪、生石灰、茶枯(榨茶油的油渣)和草木灰,以充肥料。劈过田塄平过田塍,接着犁田和耙田。耙平了田,起田水沟,田沟做排水用。田水沟贴着田塍起,用宽阔的四齿铁耙挖起田泥,堆在田塍内侧压住田塍的一半,然后一手拄铁耙的柄,抬起赤脚的右脚掌将田塍内侧抹成光洁的弧形,最后一道在田塍留下脚的五趾抹出的五条印痕,像五线谱,以作美观。此时,田里田外,焕然一新,就插秧了。

犁田的时候,有美好的事物,那就是捉泥鳅。我热爱干这活儿,家里有一个泥鳅筒,尺长,直径三寸的竹筒,削成六角形,上沿两侧钻洞穿索,底部是竹节,竹节钻有若干小孔,以排水用。我穿着开裆裤,高绾裤脚,兴致勃勃地跟在叔叔后面,他一犁出泥鳅,我就赶紧将泥鳅捉起装进泥鳅筒里,满一筒就飞也似的跑回家,装水缸里养起,水缸放在天井边。不过一次满的时候不多,好像樟木溪的人,爱泥鳅比过黄鳝。泥鳅养了若干天,吐尽了泥,就可以吃了,通常是干煸,要淋花椒油,放薄荷叶,清凉且香。

插了秧,各家又会选了田放鱼苗。一般这时节,就有卖鱼苗的人走过村子,远远能看得见他们戴箬叶斗笠,挑着鼓形的篾篓,篓内刷了数层棉纸,用桐油浸透晾干,盛水不漏。鱼苗就是水,肉眼极难看见鱼苗,看上去挑了两大篓水,篓索短,扁担长而软,挑着水不晃荡。卖鱼苗的人有一个能盛一中号碗水的木勺,两块钱一木勺水。买鱼苗时,就盯着他舀水,说舀满一点舀满一点,卖鱼苗人就说够满了够满了,还是荡荡洒洒,一勺水倒进田里了,什么也看不见。养鱼的田,排水的田缺已用竹箢箕插好,堵得严严实实。卖鱼苗的人,多结对而行,一篓鲫鱼苗,一篓草鲩鱼苗,一篓青鲩鱼苗,一篓鲤鱼苗,鲤鱼是红鲤鱼(小时没吃过白鲤鱼),如此可供选择。每至此时,我总担心他那是空水,什么也没有,只待挪田的时候(手拄一竹竿,用脚围秧苗划圆周将水草拨一起踩入泥内,除草。双脚轮替在田里挪来挪去,曰挪田),鱼苗有寸长了,乡规乡俗,用箢箕堵了田缺的田,不能放鸭。待稻禾抽穗晒田时,田内要挖若干条养鱼沟,割谷时,就将鱼捞起,放大塘里或深水田里养,数家人的鱼放一起养,便要做记号,在鱼尾或鱼鳍上剪一三角小口,过年时将鱼捕捞起来,便可以分清谁家的鱼。

梯田还有一个冬季,那不是一个无作为的季节。梯田四季有水,所以育有一些小鱼虾,以虾为多。有一种小鱼,其状如小罗非鲫鱼,只有一寸长,五彩斑斓。还有蜻蜓的幼虫,像无翅的螳螂,也是绿的,都可以吃。捕虾却是妇人的活,男人不干,只我这男人去干过。客家人有诸多规矩,比如砍柴,男人不干,所以我叔叔再闲也不砍柴,我奶奶要他娶老婆,理由之一就是砍不动柴了。妇人捞虾,也有一套行装,穿绣花围裙,戴绣花头帕,斜背虾篓,用小瓷碗做盖,扛着捞虾网出发,却像去采集昆虫标本。那捞虾网是一个竹片绷起的葫芦状的框,宽一尺至一尺五寸,网密,有个小圆底,框后端扎一长竹竿。捞虾的过程十分简单,将捞虾网口朝下斜伸到田塍内边的沟里,人稍前,捞虾网稍后,二人或三人等距离排列斜拖着捞虾网走,保持这个姿势,均步往前,从田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就收起捞虾网,用小瓷碗在网里一挖,把虾和小鱼挖起,装进篓子里,动作极一致。盖小鱼小虾身手灵巧,往往会从前面人的网前弹走。所以,后面的网还是虾可捞的。公平起见,换一丘田时,走后的人,就改走前,如此一丘田一丘田地走,那步伐与姿态,略约像执平衡竿走平衡木,从山脚的梯田捞到妹子岭,就返回,总有收获。我是觉得,那梯田无奇不有,要什么有什么。男人也可以从梯田里打到野兔、野鸭、秧鸡什么的。我叔叔有一次和猎友将一只野山羊赶入田里陷住,分得三斤野山羊肉,我吃了,真香啊!那是我第一次吃野山羊肉。

我奶奶每年要给我捞虾,她都要约人去。我喜欢吃虾,樟木溪的田,种一季稻,未施化肥与农药。我叔叔说,搞科学化,谷打不多少,成本增高去了,人还多劳。所以,虾是清水虾,放锅里烤,虾曲起,一种艳红,烤熟晒干,佐青蒜炒,只放一点盐,几粒花椒,几片姜,香酥香酥的。也可以用虾米煮白萝卜,此汤清甜且鲜。

梯田最令我心动的时候,春天雨季,连续几场春雨,小河涨水了,晚上躺床上,听小河哗啦啦的浪涛声。早晨起来,雨过天晴,阳光如洗,十分新鲜地映照在山上,青葱的山林上有雾弥漫。山上的梯田,每一丘田都有一个缺口排水,又都错开着,一丘田右边开缺口排水,上一丘田就在中间开缺,再上一丘田则在左边开缺,这样错落有致,田缺上都悬着一条银瀑布,因此漫山的梯田,悬有无数的银瀑布。山头上一道彩虹,薄雾从林间轻轻飘移,有山涧将一条大的银瀑布从上至下贯穿到底,鸟在屋后的老树林子里啼鸣,狗在村前的晒场上空吠,看那梯田,只觉得春天被山雨送来了。

寂寞如酒

来匆匆去也匆匆,一帮朋友各飞东西,我想着见见几位杭州的朋友,便留了下来。杭城已经来过无数次了,然总觉此地有些潜隐的诗意,我极怀念湖畔诗人那个时代的西湖。打电话,朋友们一律夜班,编发次日的稿件,恍然间都成了夜行人。

夜悄然的降临,去街上漫步,南方的空气,在今年这个暖秋里,弥漫着稍许沉寂的气息。街上车来车往,零落的旅人散布在灯火处,浅蓝的天空似乎很近,但是不见星斗,星星在郊外的天空,我独自向着建国南路的小街走。

见到前面有一个小饭馆,名叫香来吃,建国南路2225-1号,快要打烊了,骑三轮车的人已经骑着车离去,店内七八张条式餐桌空空如也,店家正准备自己的餐饮。我进去坐了,这样的小饭馆,通常是城市下民们饱腹的地方,饭菜里总会有一份质朴的乡土气息。拿了菜单,点了一份野笋炒肉,一份农家笋炒水晶虾,一份炸花生米,再要了一瓶加饭酒。我让店家将加饭酒热了,自斟自饮。

在杭城,以前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独自品饮,记得初次来杭,居然找到一家咸亨酒店,就余姚豆瓣喝加饭酒。那时候的酒盛于大缸之中,上口有一沙包为盖,沙包上压一块卵石,店家以酒吊子打酒,大大小小的酒吊子,分一两、二两、半斤和一斤的,要四两加饭酒,店家用二两的酒吊子打两次,装在蓝边的农家土碗中,呈琥珀色,自己端到选定的座上落座,就着余姚豆瓣细细地喝。那些大酒缸,依稀记得,缸肚上贴着菱形红纸,上书加饭、花雕、状元红、女儿红字样。我爱十年陈花雕。

只是纳闷,孔乙己的茴香豆为何没有呢?然实际上,余姚豆瓣下酒,口味比茴香豆要好。今次找不到咸亨酒店了,或者已经没有了。杭州这个城市,有了许多的变迁,就像人生中的那些岁月,一去不能复返。也就不再去徒劳地找寻,少时十分刻意的许多梦想,已悄然褪去。水波荡漾的西湖,不再是那一湖水,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经由电视剧演绎,少了许多断桥上的神秘。那和风拂摇的垂柳,岁岁年年,波光洗绿的一抹心绪,谁人能够抵近或出走?只感觉西子湖很近,也很远。

寂寞如酒。温热的加饭酒,简装玻璃瓶盛装的那一种,市价6元一瓶,却似乎与多年前的口味一样。我喜欢那拖后的涩感,绵绵长长,然此酒的味域比较短促,因此适于大口地喝。也喜欢浙江的笋,杭州的饭馆,一律的珍惜笋,肉奇多,笋佐少许。野竹,大约是那种指头粗的小竹子,在我的鄂南称为水竹,曰水竹笋,这些地方性的称谓,永远都梳理不清。红的五花肉,杭式酱烧,它的力度不及湘鄂之辣酱,那是宏大叙事,此为徐徐道来,甜酱味。所以吃笋,纤维里释出几分天然气息,竹之清甜,又略涩,极韧的纤维提供一个久长的咀嚼时机。因此,野笋炒肉,也就是杭城酱式红烧。农家笋炒水晶虾,成份略复杂,有笋、肉、猪肚和河虾,中个的河虾,却也新鲜。它红艳的一弯,似我在岁月里某个黄昏不经意一瞥中,蓦地闪现乡灶火焰燎起的记忆。

或许在我的生命里,一生中都感觉黄酒是一种寂寞酒,这感觉源自于陆游“黄藤酒,红酥手”那近千年的情未却,缘未绝的万古情冤么?也不是罢,我最先喜欢上加饭酒,从鲁迅的《孔乙己》开始。他讲的大约是咸亨年间的事情,有影射意味,至于影射向谁,我至今也未去细想,只从孔乙己的嗜酒,泡咸亨酒店,便以为独自一人品饮一碗加饭酒,微温的酒,人向着夕阳的南方山冈,让往昔暖暖地浮托起那寂寞的清冷,风已经远去,惟爱意在心中悠游。说罢了,寂寞的人生是一种真实的人生,浮华与喧嚣终是秋叶般要从枝头一枚枚地落去。寂寞若枝,直举在冷风的空中。

酒足饭饱,缓缓地走回到杭州红星文化酒店,酒店的门前业已冷清,偶尔一辆扫大街的的士开到身前,不见要车便扭头刷的离去。像一尾受诱惑而逃去的鱼。进了酒店,回到911室,撩开窗帘,一城灯火仍然亮着,一座寂寞时光里的不眠城。

圣诞节狂饮

圣诞的平安夜出去饮酒,已经成为一个民俗了。这一天,北京的什么餐馆都会装饰一新,大厨窗玻璃上面画一个圣诞老人,店门里摆上圣诞树。在我看来,圣诞节比过年还热闹,因为很多的朋友都可能相会。由于北京这座城市外省人居多,过年都返回家乡去了,圣诞节恰好在年前可以相聚,一年的纷忙,一年的奔波,都扔了脑后,到三里屯酒吧去没心没肺地狂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