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热因热用崇附子
王乐匋热证医案理法方药思路评述
王乐匋(1921-1998),男,教授。出生于安徽歙县新安王氏医学世家。早年随父季翔公学习中医,同时跟随当地硕儒学古文,习书法,涉猎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及中医经典,奠定了深厚的国学与中医学根底。1941年起在歙县开业行医,1952-1953年在安徽中医进修班学习,1958-1959年在南京中医学院高级教研班学习深造,1960年奉调安徽中医学院任教,担任伤寒、温病、诊断教研组组长,先后主讲伤寒、温病、中医诊断学、中医基础理论、中医各家学说等课程,并为研究生主讲《医宗金鉴》《温病条辨》。参编卫生部统编教材《温病学》《中国医学史》和临床著作《中医临床手册》,主编《中医内科学》《新安医籍丛刊》《续医述》《中国传统医学大系》《王仲奇医案》与《新安医籍考》等,主校《圣济总录纂要》,并撰《读医随笔》《诊余诗草》。中国中医科学院资深研究员余瀛鳌先生曾给予高度评价:"乐匋先生是学验俱富,具有代表性的儒医之一,是现代&apos新安医学&apos的代表人物。特别是他对中医教学、科研和临床医学的发展所寄予的厚望,堪称言简意赅,见解精辟,发人深省。"
收载于《中国现代百名中医临床家丛书》分册(王老哲嗣、现任安徽中医学院院长王键教授及王老高足吴毅彪、任何、吴南民等诸君编著)中的王乐匋先生,乃现代"新安医学"的代表人物,其所发表的关涉中医教学、临床、科研的系列论点,大可令人深思、奋进,其相关临证验案,更令后学耳目一新。兹仅就先生对附子一药的解析与临床应用心得撷萃如下。
一、热因热用,要在辨证
(一)温邪内陷、肾阳不振者用附子
先生尝谓:"凡虚人感邪,虽自阳经传入,亦不可拘定于有头痛发热等证,而以&apos传经属热&apos一语印定眼目。"临床上,病在阳经,而中阳素虚,或寒凉攻伐太过,使正不能托邪。此时,在病位上虽属阳经,却已经有阴经证候的成分了。如果辨证不精审,仓促投药,则疗热未已,寒从内生,证见厥逆而脉弱沉细。纵然尚有若干热象,如烦渴胀实,亦须考虑其人阳气之不足。先生于温邪内陷伤及真阴,而肾阳不振无以托邪外出的病例,在加减回阳急救汤中果敢地运用附子,以助阳气,温经托邪,使邪气得药力一涌而出,转危为安。
章某,女,40岁。1957年5月22日诊。初起呕逆泄泻,继而寒热交作。曾就诊于附近一医,服藿香正气、三仁汤等而热恋不退一旬余。延余诊时,呕泻已止,口渴喜热饮,时时烦躁,而四末厥逆,面赤戴阳,神志时明时昧,舌色红,犹如涂朱,并不干燥,脉来濡细少神。此乃患者中阳不振,正气不能托邪,虚火上越,为由阳转阴、由实转虚之变。其舌赤如涂朱者,此所谓肾水凌心,逼其心阳外越之故。拟陶氏加减回阳急救方。处方:生附片(先煎)、红参(另炖)各6克,煅牡蛎18克,生地黄、煅龙骨各15克,麦冬9克,肉桂5克,北五味子、炙甘草各3克,另用六神丸20粒,分2次吞服。
二诊:1剂后,神志渐清,面部阳色亦退,已不烦躁,四末厥逆渐温,舌色仍红,脉濡弱。本原意出入,再进一筹。处方:生附片(先煎)、吉林参(另炖)各6克,煅磁石24克,干地黄15克,麦冬9克,甘草3克,另至宝丹1粒吞服。1剂服后,厥逆已回,神志亦清,舌红但已无如涂朱之状,拟予益胃阴法以善其后。
原按:阳厥转阴,病情趋于危险阶段,这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变局,如果一经误诊,处理不当,则变生于倾俄。先生指出:"下焦温病,《温病条辨》中则重养阴而忽温阳,如名为护阴和阳汤却舍附子,未免偏颇。我早年行医乡里,该地为一严重血吸虫病流行区,所治病人重,有不少脾肾之阳不足,这些人即患感证,亦不典型,往往虚实相杂。结合临床实际来看,阳厥不是没有向阴厥转化的可能。"确是经验之谈。
评述:"证"者"正"也,"证"见之于外,而本之于内(正),故曰"辨证即辨正""治证即治正"。经谓"治寒以热,治热以寒",所谓"正治"法是也。然寒热有真假,虚实有反化,只有通常达变,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做到法证相合,方证对应,效遂人愿。本案辨证精准,疗效捷达,中医本应具有"一剂知,二剂已"之惊世神效,通过王老的验案得以印证、再现,这正是我们研读名家医案时最应留心处。
(二)中阳不振、不能托邪者用附子
先生谓:"治疗体虚中阳不振感受外邪之病,其初最难着手,不比壮实之体发表攻里,祛邪除病较之容易。"治此类病证,他常常首重起手开局,防变于未然。
周某,男,70岁。1960年2月10日诊。以厨师为业,外腴内亏,邪乘虚入,恶寒发热2天,精神不振,但神志尚清。舌苔淡黄而少津,脉来沉细无力。此由患者中阳不振,不能托邪,致使津少上承,舌干苔淡黄。必先扶其正气,温其中阳,俾得邪从外达。否则呃逆连连,势必内陷。处方:熟附子(先煎)、吉林参须(另炖)、葱白各10克,防风6克,生炙甘草各3克。
二诊:嘱服1剂后,脉沉以起,淡黄少津之苔已转润,神色亦稍振。前方之参须、附片各改为6克,再服1剂后,阴象已退。处方:淡豆豉、连翘、葱白各10克,淡竹叶8克,桔梗、薄荷、炒山栀各6克,生炙甘草各3克。服完2剂,表解而病愈。
原按:此案患者系古稀之年,阳虚之体,正气不固,御邪抗病能力低下,外邪乘虚入侵。病之初起,切忌寒凉,否则气机闭塞,郁不开,邪不达,每易邪气内逼深入,变生危证。先生用参附扶正温阳,助中阳斡旋,托邪气外达,故首剂即效。如此卓识良谋,实堪效法。
评述:世以伤风感冒为小疾,实不尽然。现代医学已认识到,感冒本身虽为自愈性疾病,但其并发症如病毒性心肌炎等,则往往置人于不测,因此,临证时切不可掉以轻心。清·徐灵胎早就告诫:"人偶感风寒,……俗谓之伤风,……乃时行杂感也,人皆忽之,不知此乃至难治之疾,生死之所系也。"原按说理透彻,论析简洁,不必复赘。
(三)热逼入营、中阳闭郁者用附子
热邪入营,病情多深重。先生于临证中,视其邪机变化而施以方治。如中阳闭郁,邪热逼入营分,以致邪气欲达不达者,则寒温并用,妙用附子,温其中阳,促营热外达,给邪以出路。
程某,男,6岁。1969年7月20日诊。患儿平素体质虚弱,营养不良,大便常溏薄。此次起病时高热烦躁,继则热恋不退,精神疲乏,神志时明时昧,寐时呓语,四肢清冷,大便溏泻,躯干部有出血点,色淡不荣,唇燥口干,舌红少苔,脉来虚数。此热逼入营,中阳邪气欲达不达,颇虑正气不支而有内外虚脱之变。舒驰远有石膏与附子同用之法,虽未必尽合于本证之治,然寒温并用,为本证所当采取。处方:熟附片3克(先煎),大青叶、板蓝根各18克,水牛角15克(文火先煎),金银花12克,细生地、带心连翘各9克,石菖蒲、川贝母各4.5克,生晒参(另炖)3克,局方至宝丹(去蜡壳溶化服)1粒。
二诊:服完1剂后神志渐清,寐时仍有呓语,余症如前。原方加辰灯心1束,嘱服1剂。
三诊:服后神志已清,热渐退而未尽。于二诊方中去灯心、至宝丹,加炒白术4.5克,扁豆衣9克,米炒荷叶12克,1剂。
四诊:服毕神色渐振,热亦渐退,溏泻已止。邪机已转,法当清透气分之邪热,参以顾护气阴之品。处方:鲜佩兰、扁豆衣、生谷芽各12克,孩儿参、北条参、连翘、金银花、碧玉散(荷叶包刺孔)各9克,石菖蒲4.5克。2剂服后热退神清。再予沙参麦冬汤合参苓白术散出入为方,作善后调理。
原按:邪热入营,临床病情万变,实难执一而治。但极力创造条件,透热转气,候其热达于胃,使正气抗邪有力,则是治疗关键。先生在邪机欲达不达,正气不支而有虚脱之变的紧要关头,妙用寒温并用法,参入附子,使病邪能乘药势而外透,挽回了变局,为热邪寻出路,热势遂降,病情渐入坦途。
评述:凡患温热证,促邪外达,逆转病势,俟其自复,是为治疗的基本原则。该患儿素体虚弱,营养不良,大便溏薄,证虽属"热",体却"虚寒",自我无力祛邪,故热恋不退,且有虚脱之虞。王老深谙个中奥义,灵活变通叶天士清营泄热之论,大胆运用"热因热用"之法,3剂热减证转,再2剂热退神清,后以沙参麦冬汤合参苓白术散调治而安。热证用热药,何时必用,何体当施,何舌该禁,何脉宜慎,观此案是否能够得到应有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