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藏地悲歌
12359700000015

第15章

柯虹绕过办公楼来到家中,扔下坤包,拿起电话,一拨就拨通了:喂,快来抓坏蛋,海洋卫星……对方立马打断她:我们是火警,我们是火警。她说对啊,又说对个屁,立马就压了。再拨就是114了,对方用极轻柔的普通话首先表示愿意为您服务。她又说抓坏蛋。对方说请打110。见鬼,怎么手指不听话,她要打的就是110。等三次她拨对了,但是没人接,压了再拨,还是没人接。110的值班员一百年以来就缺席了这么几秒钟恰好就给她遇到了。她扣下电话,无比沮丧地喘口气,从茶几上拿根细长的太太香烟,点着猛吸一口,脑子里顿时冒出一个男人的形貌来。******,操。她用男人的语言骂着,想搞清那形貌是谁。瞅来瞅去她发现那并不是强奸犯,也就是说她现在极端仇视的已经不是那个忏悔着的强奸犯了,而是一条狼,一条她赞美他很棒的狼。他骗了她,他居然敢骗她,这比因她美丽而胆敢强奸她的人要可恶一万倍。后者是蠢笨的暴烈的前者是奸诈的伪善的,而作为一个女人通常不能容忍的肯定就是伪君子。她继续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她发现云山雾海里思路渐渐清晰了。她掐了烟,去洗澡,抚摸自己身体的时候她冷笑着,无数次地冷笑着。

凌晨一点的时候,柯虹拨通了王一狼的电话,嗲声嗲气地问:你在干什么?王一狼说回味啊,回味得我都失眠了。柯虹还是那句话:我的狼,你真棒。王一狼说是么?你过来吧,现在就过来,我们可以通宵棒下去。她大大地撒了一个娇,说我一直沉浸在快感的余韵里,等余韵消失了,我再给你打电话。他问什么时候消失?她打了一个哈欠说谁知道呢,你只管等着,我肯定会给你打电话。

爱柯鲨笑了,它又开始游啊游。它知道这一次柯虹赢了。她是聪明的,是有资本的。王一狼,你注定要杀人。你如果违背天意不杀人你就要经受新的折磨了。愿造物主保佑美丽的柯虹永远美丽。它告诉依然在海洋卫视台门口的何老板千万不要离开,反正这些日子你已经睡够了,再说夏天也不会冷,就那么等着,你还会见到她,见到了你再告诉她:女人,我爱你,我对不起你。于是何老板就等着,就像守卫祖国的哨兵一样笔直地等着。

尽管柯虹感觉到她可能还会见到那个强奸了她的犯,但当她真的望见他时她还是吃了一惊:他昨天一晚上就在这儿站着?他要干么?那个强奸了她的犯也望见她了,顿时感到很紧张,老远就低下头:女人我爱你,我对不起你。他就这么不停地说着,直到看到她的双脚优雅地迈过他眼前的地面。柯虹听到了他的唠叨,她没有理他,但她的所有关注都在他身上。她担心他扑过来,又觉得他绝对不可能扑过来。她知道一种怜悯正在出现,正在挤兑那些愤懑那些厌恶。她皱起眉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平静地面对一个强奸了她的犯呢?她加快了脚步,飞快地走了。

今天是星期六,按惯例她是要逛商店的。市场路的商店一万一千个,逛完了也没碰到自己想买的,吃了一餐麦当劳,已是下午了,打出租车回去,一下车心里就猛然一揪,居然又看到那个强奸了她的犯了。还是那种声音:女人我爱你,我对不起你。她愣了片刻,信步走过去:你是不是打算永远在这里待下去?何老板低头不说话。她又问谁叫你来这里的?看他不同答,她又说你跟我来一下。何老板觉得自己听错了,倏地抬起头。她笑笑:来吧,跟我来。他犹豫着,但最终还是跟她去了。

你穿这么厚,不热呀?脱了吧。一进家门柯虹就说。何老板听话地脱了西装又不知往哪里放。她拿过来挂到门边的衣架上,发现那居然是波尔卡丹。她又说你这鞋够脏的,把拖鞋换上。何老板又赶紧换鞋,但门边鞋架上的三双拖鞋都是女式的,他穿不进去。他不知所措地立着。她走进客厅冲他喊道:那就别穿了,过来吧。他过去,在她指定的沙发上坐下。她又去厨房拿了一听可口可乐和一只大面包,放到他面前:你肯定饿了。他受宠若惊地抬起屁股欠着腰,紧张得大汗直冒。她坐到他面前,点着一根烟,翘起二郎腿审视着他。他大口吃着面包,不敢看她。她沉默着,突然说你是不是经常拦路强奸女人?他眼光下视着剧烈地摇头。她又说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样做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是致命的?他还是摇头。她闭上眼睛,蓦然就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了--他手忙脚乱,他根本找不到她的那个地方,找不到他就乱找,他甚至对她的肚脐眼发生了兴趣。她想他要干什么,不会是要把她的肚子豁开吧?保护生命的本能使她做了一件符合他的愿望的事,那就是引导他得到然后结束。赶快结束吧。她几乎喊起来。于是在她的引导下他完成了他的强奸--很快,只几下就结束了……柯虹睁开眼,逼视着他说你还没有结婚?在那天晚上之前你根本没有真正接触过女人?何老板停止咀嚼,惊恐地抬了一下头,又迅速低下,眼睛一闪而过的是柯虹从未在任何地方看到过的怯懦。这是一个怯懦的强奸犯。那种女人天性里对弱小异类的怜悯又一次出现了。她说喝可乐呀别噎着。于是他就打开可乐喝起来。柯虹又点着一根烟,抖动着翘起的腿说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你觉得怎么样?他点点头,不吃不喝了。她又说或者我雇人杀了你呢?他又点头。她说怎么,你想死啊?他还是点头,同时咕隆了一句什么。她侧着耳朵回味了半晌才搞清他是说死也值。她说可是你图什么呢?你这么年轻,你可以和任何人一样恋爱结婚,好姑娘多得是,知青宫不就是一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么?物色一个,谈朋友啊。他摇头,又咕隆了一句。这次她一下就听清了,他说就想谈你。她嘲弄地笑笑,心说他也不看看自己是吃什么饭的就敢这么想。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说谈对象要彼此平等你明白么?地位、学识、职业、收入,还有品貌,都得差不多。他没有反应。她发现他的眼光发痴地盯着她的脚,心想可能是自己不停的抖动妨碍他了,赶紧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来。但就在这时,她看到他朝上挪动了一下,接着就往前一扑,咚地跪下了。她一阵哆嗦,叫一声你干什么,双手一撑想跳起来但立刻她又坐稳了,微闭了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她隐约记起一切都是她预谋好了的--大不了再被这个处男强奸一次,那又怎么样?一次和十次的区别仅仅在于多走了一步路多喝了一口水。但既然已经开路,继续走下去又有何妨?她干脆扭过头去,平静地等待着。可是她没有等来那种结果,他只是跪着抱住了她的小腿,长时间抖抖索索地亲着。她回过头来,不掩饰怜悯地望着他。一种痒酥酥醉人的感觉传电似的从脚心延伸到嘴边,变成了一种只有而对孩子才会有的那种柔声轻语:你爱我是么?他点头。她又说你会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是么?他反应了一下,点点头。她又说你不怕别人看见,也不怕别人嫉妒是么?他点头。她说比如知青宫的王一狼你也不怕是么?他点头又摇头。因为他搞不清她需要他怕还是相反。她说你不能怕,你怕他干什么。他赶紧点头,并且抬眼微笑着瞅她。她伸手拨拉一下他的头发:好了,起来吧,你在沙发上休息。我也得睡一会。晚上咱们出去,去知青宫吃饭。何老板松开了她的腿。她站起来,似乎是有意给他看的,很夸张地扭着浑圆的屁股,走到卧室里去了。何老板跪着,突然一头扑倒在她刚坐过的沙发上,嗅着那热乎乎的气息,呜呜呜地哭起来。

一连几天,格瑞丝天天来老萨这里,来了就听他讲一些知青的故事,讲累了就吃东西,就做爱。完了再讲。她就像上班似的,11个小时以后准定要离开,她说她实在不习惯和老萨待一个整夜,因为说到底在她的意识深处老萨只是她的工作对象而不是性爱对象。格瑞丝以为性爱是无条件的,如果性爱的前提是屈辱地讨好,那就肯定不会有真正的高潮。老萨说那时候的性爱都是有前提的,首先是政治前提。****是政治愉悦,所以全部高潮都是由政治快感积累而来的。你做了知青难道一点政治快感都没有?格瑞丝茫然无措。老萨启发她:就好比你在美国参加了一次抗议核实验的游行,你亢奋紧张,拼力向前,最后和警察对峙。格瑞丝说那一点也不亢奋,更不紧张,那是一种消遣。老萨说那么你买彩票中了头奖呢?格瑞丝说那倒是亢奋的,可这与政治有什么关系呢?老萨说这在情绪上属于同一种类型。格瑞丝摇头说不可理喻。老萨笑道:对我的话你千万别摇头,小心你又成了反革命。格瑞丝说那我就给上级写信,揭发你强奸女知青,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老萨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你行啊你,这几天没白给你讲,你差不多就要出徒了。

格瑞丝走了以后,老萨清静,就要发愣了。这日子他常常发愣,一愣就是一两个钟头。边愣边相信发愣也是一种生活,包括知青生活,有时候当场发愣,有时候隔了很长时间才发愣,尤其让他发愣的是,就是他以狗崽子的身份落难荒原的时候,母亲去了,父亲去了,永远地去了。他们在备受折磨之后,在没等来儿子的那个傍晚流下了最后一滴清泪,然后双双投海,把思念带到阴间去了。是邻居埋葬了他们,埋葬以后一个月,儿子才从荒原赶回来,哭啊,是春天,黄浦一连阴郁了两个星期,雾雨泪纷纷……

何老板一切听从柯虹的。她说咱们去游泳吧,他就跟她去了。无论在沙滩上还是在水中,他都像个保镖,而且是随时可能遇刺的总统的保镖,紧紧地贴着她。从海里上来,他们又去三楼平台吃海鲜喝啤酒,完了,柯虹说咱们去王一狼的办公室吧。

王一狼早就知道了。他们一踏上海滩他就知道了。他打电话怒斥何望洲没有管好他儿子,然后不停地点烟抽烟,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柯虹真的喜欢他,那她就应该为他的欺骗而庆幸,因为一个好女人怎么可以委身于一个杀人犯而保持永远的平静呢?尽管这凶残的举动是为了她,但谁又能保证一个人的凶残不会转移目标呢?他想我会说服她,肯定会的。女人需要快乐,我已经给她了,这就是诱惑,诱惑她成为他的柯红--只要她有一点像柯红,那怕仅仅是名字的谐音,她的命运就不可避免地要跟他连在一起了。他说柯虹让我俗气地说我爱你,为这善意的欺骗你打我骂我捅我一刀子我也爱你。那就爱吧,柯虹说我已经接受了你的爱就不可能捅你一刀了。王一狼心说是啊是啊,女人是不会忘记带给她快乐的那个人的。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自己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不会忘记的是带给她痛苦的那个人,而痛苦绝非肉体也绝非****而是来自对尊严的损害--任何时候,欺骗都是尊严的死敌。

终于等来了柯虹,王一狼微笑着迎到门口:你好?听说早来了,怎么不先来见我?他对何老板视而不见,托起柯虹的手亲热地让坐。柯虹坐到沙发上,拍拍旁边的位置也让何老板

坐下。你肯定要对我解释什么,但是我不听。因为都是谎言,注释自然也就不可信了。柯虹说不说这些了,我是来借你办公室用用的。你知道我对这里感觉很好,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我自己。王一狼眨巴了一下眼皮,觉得自己没听懂她的话,又好像全明白了,就说我的办公室可不是旅馆,除了你,你当然可以,你想干什么?在这里办公?柯虹说对,办公。她拉着何老板的手,两个人一起站起来。她说小何你别不自在,这儿经常发生这种事。然后亲昵地挽起何老板的胳膊朝里间走去。到了门口她回首一个眼风,说王总你可别偷听哟,我们不是新婚之夜。说着轻轻关上了门。王一狼傻了。他做好了准备柯虹挖苦一顿或臭骂一顿。他以为她拽着何老板不过是想出示一个证明他是骗了的证据。但没想到这女人的报复居然是让他目瞪口呆的。他点着一根烟,迅速又掐灭。蓦然想到或许仅仅是一出戏,她在极力表演,而所有的表演都是假的。不错,是假的。还说是你可别偷听哟。好像真要干出点什么,其实一进到里面他们就分开了,正襟危坐,连话也不多说,各想各的事。识破她就像她识破我一样。互相骗一次,就扯平了,关系就可以继续发展了。这想法几乎就是冲动本身,他大步走过去,旋动把手,咚地推开门,与此同时他破开嗓子哈哈大笑:欺骗是本能,谁都免不了。哪个哲学家说的?但话未说完他就变脸了,眼光从房间的两边跳到中间,中间是床,床上是真实而不是空荡荡的骗局--两个裸体的男女赫然相拥在花团锦簇的床罩上,配对已经开始了。全神贯注的她甚至都顾不得看一眼他这个落拓的闯入者。而何老板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风雪雷电任随他的劲头,对着王一狼开炮似地喊一声出去,顿时把他冲到了八丈以外。王一狼愣怔着,半晌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到办公室外面了,他愤怒得咬牙切齿挥拳顿足却想不出任何发泄的办法,只好用最大力气拉上办公室的门,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六楼。

王一狼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所有跟他打招呼的人他都不理。只有一个他理会了片刻,那就是爱柯鲨。二楼中厅虚无得如同荒原,他喃喃地说你是要吃人的是不是?你过去吃人现在还要吃人是不是?你吃了柯虹那个婊子怎么样?或者你吃了那个姓何的流氓怎么样?你叫爱柯鲨,你必然会吃他是不是?爱柯鲨说放你娘的骚屁,你想借刀杀人是不是?可惜我跟你既不结党也不营私我怎么可能帮凶呢?走吧,我见不得你,一见你我就会气弯脊梁骨。王一狼走了。他好像听懂了爱柯鲨的话,大声说走着瞧。爱柯鲨冷哼一声,鱼缸里顿时冒出一串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