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孙学礼家日
文富一失神,从房檐上摔了下去。
房上房下的人立即惊慌地大叫起来。
玉秀:(呼的一下打落石太刚的表,惊叫着跑出厨房)文富——(一把抱起文富,上上下下打量着)摔着了没有?
文富:(活动活动手和脚,幸运地笑了)我穷人命大!
孙学礼、刘泽荣挤了进来。
刘泽荣:摔着没有?
文富:妈,没事。
孙学礼:歇歇吧,啊!
玉秀:(扶着文富往屋里走去)咋不小心?吓死我了!
文富在人群中看见了石太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2村小学日
朱健寝室里,他继续拉着二胡,琴声如泣如诉。
3鱼塘工地日
中明老汉、文忠、文义,都穿着短裤衩,赤着上身,铲着田里的稀泥。随着用力,他们强健的手臂和胸脯上,隆起结实的肌肉,汗水和泥浆把他们糊成了泥人一般。
4路上日
村长毛玉国提着一只小人造革公文包,脚步有些踉跄地走来。
他显然喝过酒,此时还醉眼蒙眬。
毛玉国:(哼着二人转)我乃是奉命监斩,翻案无权柄,苏州府怎理得常州冤情?咣且——(他忽然看见远处地里有人干活,站住)哎,开会啰!收了工在村办公室里开紧急会啰!
喊完,他又一路哼着,朝中明老汉开挖鱼塘的方向走去。
5村小学日
朱健拉着琴,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盯着屋顶。
过了一会,他放下二胡,从抽屉取出一张信纸,写起信来。
(画外音)亲爱的文英,此时此刻,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你,也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首先,我要对你说,我爱你,真的,我向苍天起誓,我发自内心地爱你!如有半点假意,天打雷轰……
写完,他找出一个信封装上,又恭恭敬敬地写上文英的名字。
6中明老汉鱼塘工地日
毛玉国哼着戏文走了过来。
文忠:(讨好地)毛村长,你唱的啥?
毛玉国:(醉眼蒙眬地看着他们,在田坎上站下来)说了你也不知道。
文义:(故意地)你不说我也知道!
毛玉国:你知道是啥?
文义:(讽刺地)是关公赴宴,白脸进去,红脸出来。
毛玉国:(没听出弦外之音,一本正经地)嗯,还差不离!(他看了看他们挖的鱼塘)你们这是干啥?可不能乱占耕地建房呀!
余中明:我不建房,我挖几口鱼塘养鱼!
毛玉国:(赞扬地跷起大拇指)好哇,你们这又是典型了!种粮食饱肚,多种经营致富,本村长百分之百支持!
余中明:还不知成不成,我没经验呢!
毛玉国:那有啥?学呗!(欲走,又回过头)开会啰,紧急会!
文义:啥紧急会,还不是催粮催款,刮胎引产。
毛玉国:这次会,可不是催粮催款。
文忠:是啥?
毛玉国:到时候就知道了!
7机耕路上日
朱健徘徊着,不断伸长脖子朝前面张望。
文英骑着自行车,哼着一首欢快的歌儿,喜滋滋地驶来。
朱健:(立即激动起来,朝文英迎过去,亲热地)文英!
文英抬头,看见了朱健一双火辣辣的目光。
文英:(避开朱健的眼睛,平淡地)啥事?
朱健:文英!(他想说什么,却又没勇气说出来)
文英:(有意岔开话题)你啥时回来的?
朱健:我在街上到处找你!
文英:(故意不解地)找我干啥?
说着,她推起自行车欲走。
朱健:(着急地)文英!(他朝四周看看,掏出信来)给你!
文英不明白地看看朱健,迟疑地接过信。
朱健:你拿回家……看吧,我走了!
朱健转身走了。
文英有几分茫然不解地看着朱健的背影。
8中明老汉鱼塘工地日
毛玉国:(走了一段路,又忽然走回来,对中明老汉)哎,老余大哥,你来一下。
中明老汉被村长突然的亲热弄得愣了一会,然后走过去。
毛玉国朝文忠、文义他们看了一眼,往更远一点的地方走去。
文义:(对文忠)啥事这样神秘兮兮的?
文忠:谁知道?
文义:准没好事!
毛玉国和余中明在另一根田坎上站住,毛玉国掏出一支带把儿的烟给中明老汉,又给中明老汉点上火。中明老汉脸上挂着忠厚的笑容,有点受宠若惊地看着毛玉国。接着,毛玉国凑近中明老汉,嘀咕着什么。过了一阵,毛玉国抬起了头。
毛玉国:我哥们不是外人,我等着你的准信。
余中明:(拿不定主意似的)嗯!
9路上日
文英靠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抽出信纸,认真地看起来。
看完,文英抬起头,好像不相信这事一样,露出不可理解的神情。
她突然笑了一笑,把那封信揉成一团,揣进裤兜里,跨上了自行车,朝前驶去。
10中明老汉鱼塘工地日
文忠、文义围着中明老汉。
文义:爸,毛玉国找你干啥?
余中明:(烦躁地)没啥,干活!
文忠:爸,是啥事,说出来我们心中也有个数!
余中明:(半晌,迟疑地)他问我们买着鱼苗没有。他说,他想来入股,他负责去买鱼苗。
文义:我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还没栽树,他就想吃果子了!
余中明:(生气地)你们轻点好不好?人家还没走远。
文义:(将一锹泥狠狠甩在塘埂上)爸,你怕他啥?怕怕怕,挨一下!
文忠:爸,你答应他没有?
余中明:我说,要和你们商量商量!
文义:不能答应他!他当干部的,白吃白喝惯了,还想占我的便宜,一点鱼苗值多少钱,到时他可要占一股硬账呢!
文忠:(犹豫地)人家是干部,我们就……吃点亏吧!
文义: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条条路子走得正,他干部又咋的?你想讨好干部,我可不想低三下四求他,我这就去给他回话!
文忠:哎,谁讨好他了?
文义没答理文忠,扔下工具就走。
余中明:忙啥,哪里火烧屁股了?
他去抓文义,没抓住。
文义跑了出去。
余中明:(对文义)牙齿和舌头商量着一点,别乱说,啊!
11村路上日
文义追上了哼着戏文的毛村长。
文义:毛村长!
毛玉国:(惊讶地回过头)哟,文义呀,有啥事?
文义:我来给你说说,我家开挖的鱼塘,不养鱼了。
毛玉国:养啥?
文义:养王八!
毛玉国:养王八?
文义:专养想占便宜的大王八!
毛玉国:(突然明白过来,举起手,怒不可遏地指着文义)好哇!你、你小子——
文义转身跑了。
毛玉国:(望着文义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骂了起来)好哇!你们他妈的潘金莲的脚指头,一个好的也没有!你们真以为庄稼到了户,不必要干部了是不是!哼,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们看着吧,让你们有好受的!
12村办公室夜
一只灯泡挂在院子里,人们三三两两或蹲或坐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十分嘈杂。
毛玉国搭了一张木桌在灯光下,算临时主席台,无数小飞虫围绕着灯光飞舞。
毛玉国:(向四周看了一眼)开会了!开会了!
交头接耳声弱下去,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会场中央。
毛玉国:今上午乡上开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紧急会,传达上级一个十万火急的文件,关于照顾五保户的事。
人们一下露出轻松、释然的表情,交头接耳声又悄然响起。
毛玉国:吵啥?你们以为我是肚脐眼里放屁,没事说成有事,是不是?告诉你们,有个地方的两个五保户,没人照顾,饿死了。这事惊动了省里,才下了这个红头文件。文件说了,不能因为庄稼到了户,各人顾各人,就不管五保户!哪儿再出现饿死、冻死五保户的事,哪儿的干部就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
群众显然被毛玉国的话震惊了,一个个默不做声地看着他。
13孙学礼家夜
旧房屋盖已被拆除。
连着厨房的偏厦没拆。偏厦房里堆放着家具、器皿,还有一张床。
厨房和偏厦相连的门已被拆掉。
玉秀从外面拿来一张篾巴,挡住被拆掉的门洞。
旧房拆下的材料堆放在旁边一块空地里。
文富在月光下,用篾挡席绑成一个下宽上窄的简易材料看守棚。
玉秀抱来一大捆稻草,铺在地上。
文富:我来吧!
玉秀:不一样?(她铺了草,又去拿过一麻篾席和被子,铺在稻草上)会冷不?
文富:不会不会!
玉秀:还没睡,咋知道会不冷?
文富:(脉脉含情地看着玉秀)你给铺的床,就不冷!
玉秀:(用指头点了文富一下)你呀,咋也成了猪八戒犁地,会使嘴了!
14村办公室夜
会场上。
毛玉国:芝麻掉进针眼——也遇巧了!我们村里的五保户余天志,从前年就半瘫在床上,吃得动不得,这些年我们实行家家轮流送饭的办法,可有始没终,大家说,咋办?
会场上突然出现前所未有的沉默,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地低下了头。
文忠、文义看着毛玉国。
毛玉国:说呀,怎么当缩头乌龟了!
仍没人说话。
毛玉国:(对那些埋下头的人)把脑壳埋进裤裆里干啥?我又不吃人!
一汉子:(嚅嗫地)还是轮流送饭嘛!
毛玉国:不行!我们得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了文忠、文义身上。
毛玉国:余文义,你有啥好办法?
文义:我是西瓜皮打掌子,不是正经材料,还是听村长你的吧!
毛玉国:(严肃地)那我提个建议,谁种的地多,谁就把余天志老汉接回家去赡养,大家看行不?
会场一下活跃起来。
文义:(“呼”的一下站起来,抗议地)为啥该种地多的养?
15中明老汉家夜
堂屋里,中明老汉的孙女小梅趴在他的膝盖上,听爷爷讲故事。
一只大黄狗蹲在中明老汉脚边。
余中明:从前呀,我们这里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姓张的祖爷爷,一个是我们的祖爷爷。有一年发大水,洪水滔天,两个祖爷爷都外出逃命……
小梅神情专注地看着中明老汉。
余中明:姓张的祖爷爷逃命前,抱了一坨金子在怀里,我们的祖爷爷呢,抱了一个饭团团在怀里。大水把两个祖爷爷都冲到一个岛上,姓张的祖爷爷饿了,想用金坨坨来换我们祖爷爷的饭团团,我们祖爷爷不换。后来水退了,我们的祖爷爷回来,生了我们的曾爷爷,姓张的祖爷爷就饿死在岛上了……
小梅:那个岛叫什么名字?
余中明:爷爷不知道!
小梅:那个祖爷爷,我该叫什么呀?
余中明:就叫祖爷爷呗!没有他,就没有我们,我们都是他的种,知道吗?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楼上,文英房内。
文英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16村办公室夜
会场上,毛玉国向大家扬着手。
毛玉国:大家不要吵,余文义你也坐下,别激动嘛!(对众人)为啥要这样?因为现在啥负担都是按责任田平均摊派的。像余中明家,转包了余华祥几户人的责任田,这次,又承包了十亩搁荒地,是我村响当当的种田大户,他的各种负担,也是全村顶呱呱的!高的不负担,难道最少的负担不成?
文义:我种田多,可我啥摊派都是付了的,咋该单独负担五保户?
毛玉国:(并不理文义)大家说,这办法行不?
一些人急忙表态赞成。
毛玉国:就这样了,少数服从多数!
文义:(着急地碰了一下文忠)你哑巴了?
文忠:你不是说着吗?又不是打架。
文义:(一下跳到毛玉国面前)不行!你这是坑人!你是村长,咋不把他接回去赡养?
毛玉国:这是村民大会决定的,必须无条件服从!
文义:我就不服从!
毛玉国:不服从就没王法了?我倒要看看,是胳膊硬,还是大腿硬!年纪轻轻的,咋不学好?为啥不向你大哥学习?散会!
文忠:算了,老三,村长也挺难的!
众人突然笑了起来。
文义:呸,亏你还是男人!
17村小学夜
文英敲开了朱健的门,朱健见是文英,立即呆了。
文英把手中的信交给朱健,什么也没说,矜持地转过身,挺起胸膛走了。
朱健:(从惊愕中回过神,朝文英追了出去)文英!
文英已经走远。
朱健回到寝室,关上门,把那封信按在胸膛上,傍着木门站了很久,然后,他走到桌旁,抽出信纸看起来。
文英:(画外音)朱健同学,谢谢你的好意,请不要再给我写信了,我不会爱你的——
我们看见,朱健的表情瞬间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先是茫然地愣了一会,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又突地戛然而止,木呆呆地走到墙角,从墙上取下二胡,坐在床上。猛地,一阵如泣如诉的强烈的乐曲,从他指缝间倾泻出来。
琴弦嘎崩一下断了,朱健无力地倒在床上。
18孙学礼家夜
偏厦房内,刘泽荣和玉秀洗完碗筷,忙完了厨房内的活儿。
刘泽荣:(解了围裙)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玉秀:你先睡吧,妈,我一会就来。
刘泽荣进里屋去了。
19中明老汉家夜
田淑珍和卢桂芳把晚饭端上来。晚饭很简单,每人只有一大碗面条。不同的是,中明老汉的面碗上,卧着两个油煎鸡蛋。
田淑珍:(对文忠、文义)来吃饭吧,不等你们,我们早吃了。
余中明:(打着呵欠)吃吧,吃了好睡觉。
小梅爬上桌子,眼馋地看着中明老汉碗里的油煎蛋,拿起筷子向那个碗伸去。
卢桂芳瞪了她一眼,小梅伸了伸舌头,缩回手。
余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