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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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苍凉后土 (2)

黄技术员:那我就和文义一起,先去他家看看。

文义:(高兴地)谢你了!

17中明老汉家夜

堂屋里,中明老汉、文忠、文义、田淑珍、卢桂芳等余家老少,全闷坐着。

黄技术员的画外音:

三化螟又叫钻心虫,它一年繁殖三代,在水稻分蘖期、孕穗期和吐穗期咬断稻心,是危害水稻最严重的虫害。稻瘟病又叫烂脚瘟,它可以使水稻在孕穗前,整田整田地枯死。

中明老汉忽地站起来,抓过酒瓶喝闷酒。

田淑珍:又喝闷酒了?

余天志老汉拄着拐杖走进来。

余天志:大侄子呀,你还有心思喝酒,快拿主意治虫呀! 民国二十年,水稻遭瘟,饿死好多人呢!

文忠:(不耐烦地)你啰嗦啥!

余天志:(没管他,继续唠叨)老天不高兴,黑个脸,打个喷嚏,庄稼人就苦了啰!快拿主意治虫吧!

文富房内。

文富用抹布擦着去年秋天准备结婚打制的家具,他显得有些神不守舍,擦一阵,就抬起头来看着别处。

文义:(画外音)我建议你抽时间进城去看看她,不能成夫妻,还可以成为朋友呢!

文富:(自言自语)不能成夫妻,不能成夫妻……

他捏着抹布,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闪回一组文富和玉秀在一起的画面。

闪回完,文富又站起来,专心地擦着家具上的灰尘,然后在盆中洗了抹布,端起脏水朝楼下走去。

在楼梯口,他突然站住了。

堂屋里。

余中明:卖啥?除了给文富打的那几样家具,现在闲起没用外,啥还能卖出整钱来买农药?

文忠:(急忙)对,我家只有那几样家具没派上用场!

田淑珍:那不行!(盯着文忠)你又起歪心眼了是不是?给你把媳妇娶了,你就不管别人了?现在没派上用场,今后不能派上用场?

卢桂芳:叫你别多嘴!这家哪有你说话的?你是爹妈抱来的!

文忠:又不是我说的,是爹提出这件事!

文义:把你拿去的那张写字台,一下拿出来卖!

卢桂芳:你就盯着那张桌子。

余中明:(大吼一声)都啥时了,还吵?毁了这季稻谷,全家霉下去,还结啥婚?脑壳昏!

一家人顿时沉默了。

楼梯口。

文富突然转过身,咚咚地跑进自己房内,他放下脏水,走过去,用手摩挲着一件件光洁的家具。他打开大衣柜门,端详良久,又用手指叩了叩木板,木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然后,他关上衣柜门,转过身,将背靠在柜门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待他睁开眼睛时,我们看见,一颗泪珠挂在了他眼角边。

他抹了泪珠,端起脏水盆,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他将脏水端到大门边,倾进院坝里,然后拿着空盆站在屋子中央。

文富:卖吧,就卖去年打的那几件家具!

大家的目光都一齐落在他脸上。

文富:大哥那张写字台别动了,留给小梅做作业,剩下的,该卖些啥就卖!

余中明:(眼睛湿润起来)儿啦,我们亏待你了!

文富:爸,别说了!救稻子要紧。

余中明:(对文忠、文义)我合计了一下,卖两个衣柜就够了,去抬下来,我们这就走!

田淑珍:孩他爹,你又犯糊涂了,是不?咋这就走?孩儿们累了一天,也该睡点觉呢!

余中明:你以为这是嫁女、娶媳妇,是去换金元宝?还不嫌丢脸?

文忠、文义忙去将板车拉出来,又接着上楼抬家具。

院子里。

文富来到一棵李子树下蹲下,弯月和繁星的清辉透过枝叶,在他身前身后投下许多斑驳的光点。

田淑珍走来。

田淑珍:(慈祥地为儿子摇着蒲扇)文富!

文富抬头,深情地看着母亲。

田淑珍:妈知道你心里难受!爹妈把你养大,就想看着你欢欢喜喜把媳妇娶进屋,可是,都怨我们命不好……

文富:(站起来)妈,你别说了,儿子知道家里的困难。

文忠、文义已将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小衣柜在板车上装好套牢。

中明老汉提着一根旧麻袋,从屋里走出来。他将麻袋往肩上一搭。

余中明:你们,哪个留在家里?

文富默默走过去,将板车绳套搭在肩上。

田淑珍:文富,让大哥和文义去吧!

文富已拉动板车,车上的高衣柜摇晃着。

文义和中明老汉立即过去,两边护着。

文义:让二哥去吧!

父子三人,随着板车缓缓离开了院子。

田淑珍望着转过屋角的丈夫和儿子,突然抹起了眼泪。

车轱辘单调的吱呀声,十分清晰地响着。

18县城里日

朝阳流金溢彩,照耀着宽阔、略显空旷的大街和街道两边重新粉刷装修过的门市、商店、横跨街道的巨幅标语,以及迎风飘扬的彩旗、为庆祝龙舟艺术节专门印制的各种宣传画。

19县中学操场上日

县龙舟艺术节开幕式在这里举行。会场上人山人海,彩旗蔽日。指挥车、宣传车以及各种各样的彩车,长蛇阵一样停靠在操场四周,锣鼓队、秧歌队、唢呐队及艺术节表演队,占据了大半个操场,电视台、电台、报社记者奔前跑后地忙着。

主席台,坐满了上百名官员。

喇叭中的音乐突然停止。

龙锡林(50岁)县长走到前台。

龙锡林:(庄严地)我宣布,龙舟艺术节现在开幕。

礼炮、锣鼓齐鸣,数千只鸽子从操场外面的笼子里放出来,飞向空中,无数的气球也在操场上空冉冉飞起。

20县城街道上日

中明老汉父子三人,将板车拉进场口的缓坡,驶上了干净的水泥街面。

一位上年纪的大爷从他们身边路过。

大爷:你们别拉进去了!

余中明:咋了?

大爷:艺术节期间,啥车辆都不许进城!

余中明:(着急起来)那咋办?我家水稻遭了瘟,要到木器市场卖了这衣柜买农药回去治病呢!

文义:(想了想,坚定地)别管他们!我进城一不偷,二不抢,水稻等着药治,虫口夺粮,到哪儿都说得过理!

文富(也附和)就是!

说着,父子三人拉的拉,推的推,板车朝前驶去。

21县中学大操场日

一根几丈长的红绸上,系着十几朵用红绸扎成的花,十几个容貌端庄、着装统一的姑娘,托着装花的瓷盘,站在主席台前,十几个官员走到姑娘中间,从姑娘托着的瓷盘中拿起剪刀,将红绸剪断。

台上台下,又一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姑娘和官员退去。

县长龙锡林走到前面。

龙锡林:下面,将举行盛大的游行活动,请各代表队听从指挥!

操场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22大街上日

中明老汉父子三人和他们的板车,继续行驶着。

尖锐的警笛从远处传来。

中明老汉不安地朝四周看着。

警车开了过来,在前边停住。

一位警察威严地走了下来。

警察:站住!

几个交通民警骑着摩托也驶了过来。

警察:(对民警)把板车拉走!

中明老汉、文富、文义一齐愣了。

民警甲、乙跳下摩托,过来拽文义肩上的车绳。

余中明:(明白过来,抓住车绳)咋了?我又不是进城干坏事。

文富:(也死死拽住车绳)我家水稻遭了瘟,要卖了买农药回去,你们还讲不讲理?

警察:(对民警大声地命令)赶快拉走!

民警甲、乙强行地把板车往一边拽,车上的家具摇晃着,文富和中明老汉紧紧地护着板车。

余中明:我的衣柜!我的衣柜!

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有人为他们抱不平起来。

群众甲:咋啦?不能欺负农民!

群众乙:让人家拉到一边不就行了?

群众丙:人家大老远进城来,不知道啥节不节!

警察拿出警棍,拉响上面的警笛。

23县中学操场上日

游行的队伍缓缓走出操场。前面是由警车、指挥车、检阅车、各种彩车组成的车阵,后面是身着节日盛装的锣鼓队、唢呐队、铜管乐队、秧歌队、体操队、武术队、老人舞蹈队等表演团体。他们一边走,一边表演。最后是手持彩旗、标语或广告牌的各代表队。

24大街上日

巡逻的警察显得焦急地挥舞着警棍。

警察:让道不让道?不让道先抓起来!

文义:(爆发地)抓吧!你抓吧!

交通民警互相看看,迟疑着。

中明老汉和文富跳到文义面前,中明老汉一边护住文义,一边朝警察跪下去。

余中明:(哽咽地)同志,求求你了!我家几十亩稻谷,就靠着我们买农药回去了!你们不能……

文义一把拉起父亲。

文义:你咋对他下跪?下跪我也不在这里跪!我们到县委大院去跪!我们倒要问问县委书记、县长们,我农民有啥罪?我辛辛苦苦种粮,脸朝黄土背朝天,打虫子口里夺粮,产出粮食低价卖给国家,变了黄牛还遭打了?过去常说,各行各业都要支援农业,想农民所想,急农民所急,现在谁管我们了?只晓得从我们农民口袋里掏钱!

远处,游行队伍已走上了街头。

周华站在十字街口,在等待游行队伍过来,他突然看见了这里围着的人,好奇地跑过来。

警察:(对文义)看你还挺能的!可是,我不是南天门的土地,管不到到那么宽!我今天只管大街上的交通,你违反艺术节期间的交通规定,又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就有权把你关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铐。

周华猛地从人群中挤进去,将文义掀到一边。

周华:你在这里显啥能?这是啥地方?啥时候?走开!

他又把中明老汉和文富拉到一边。

周华:统统给我到一边去!

警察看了看周华,把手铐放回衣兜里。

警察:(对交通民警)把板车拉到交警大队,锁起来。

游行队伍开道的警车已朝这里缓缓驶来。

民警乙将板车绳子迅速套在摩托车后座上,发动摩托,把板车拉走了。

中明老汉望着板车,想追过去。

周华一把拉住他。

余中明:(哽咽地)天啦!这真是要收我们的命啊!

游行队伍开道的警车停下来,警察下来驱散围观的群众。

周华把中明老汉拉到一边屋檐下。

周华: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再蠢的人,还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呢!胳膊能扭得过大腿?

余中明:(绝望地)我这是猫儿没买着,连口袋也丢了哇!

长长的游行队伍过来,中明老汉父子们立即被人的海洋所淹没。

壮观的游行车阵。

精彩的文艺表演。

遮天蔽日的彩旗、标语。

滚滚向前,水泄不通的看热闹的人流。

人流中出现玉秀的脸,她比去年清瘦多了。她回过头,猛然从人群中看到了屋檐下垂头丧气的中明老汉、文富和文义,惊讶得张大了嘴,似乎想喊叫出来。她想站住,可人流裹挟着她,把她推着走了。她吃力地转过身子,目光看着文富,充满了惊异、留恋和炽热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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