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医学中医师是怎样炼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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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第1卷 (11)

柳孜致并没有急于跟随贺财说话的节奏,有不明白的,便要问个清楚,切不可含糊了事。当下将上面的说了出来,然后调皮地说了句:“君,何以言之?”

柳孜致在说话时,也没有刻意做何表情,只是平时的真我流露,但在话说完之后,莞尔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自然地砌在双颊,一双灵动的眼睛,能见到里面水晕弥漫,却是让人欲迷失其中。

贺财自然不能免俗——可能少有人能够在一位青春气息逼人而又靓丽的少女面前保持一颗时刻清醒的心吧。不过,贺财的眼神也只是散后的一凝,顷刻间便恢复清明,端了神气,来答复柳孜致的问题。

“这个……只要利于病情好转的,攻便是补,这句话确实是攻和补的共同目的与本质,但就这么大而化之的一句话,却是很难让人满意。而方剂书里的温里、滋阴、壮阳方,虽然在学习的时候,老师都说过,用得合适,便是大补;用得不合适,便不下于鸠毒,但由于人的思维惯性作怪,在临床上,见了畏寒而无表证的,便会想到阳虚,便会用上书中罗列的方子。就好比你父亲的酒精肝,就没有脱出这个思维惯性的束缚。”

“这里并不是说方剂书如此罗列方子不好,对于初学者来说,有个范本学习当然要比没有强。但有一句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家在学习时,都看了方子,也记了方子,但‘渔’的本事却学得参差不一,天赋好的成了名医,而资质一般的多弃中就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中医讲究治病求本,在临床上,虽然难以做到‘不治已病治未病’的上工,但一般的,最基本的要求是:‘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关于这一点,只要热心中医的,大家都在努力争取做到这一点,但事实上,我们以及我们的前辈都在有意无意地犯着同样的错误。比如,一个长期便秘的病人,首先选用的方子就是麻子仁丸。在‘麻子仁丸治脾约,枳朴大黄麻杏芍,土燥津枯便难解,肠润热却诸症却’这首方歌里面,将方子的药以及这个方所适用的病机都说得很清楚,我们在学了之后,能背诵的话就能运用了,似乎,这‘渔’的技术已经到手,以后碰到这类病人便无往不胜了。但令人遗憾的是,长期便秘的病人海了去,这些病人在服用麻子仁丸以后,也没有‘诸症却’,看来,麻子仁丸也不比西药中的果导片来得高明。”

柳孜致从业的时间短,对便秘这一病接触得不多,便没有什么感受,此时听了当然有些不服,说道:“这怎么能比?麻子仁丸是润肠通便的,如果说麻子仁丸与果导片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话,至少有一点果导片是赶不上的——麻子仁丸服用之后不伤正气,不会引起水电解质失调,可以长期服用。”

“长期服用?”贺财似笑非笑地说道:“长期服用的话,这还是‘治病求本’吗?虽然麻子仁丸能不引起水电解质失调,但与果导片的引一时之快又有何分别?”

柳孜致脸上一红,说道:“便秘真的这么难解决?”贺财点头。贺财其实也没做什么表情,但柳孜致就觉得贺财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无知的小儿一般,充满怜悯与同情,心里颇为不快,但又无力辩驳,便喃喃自语道:“没道理啊,润肠通便,兼泻热结,很好的方子啊。”

贺财找出方剂书,将书翻到润下剂的麻子仁丸那页,将组成功用与主治以及方解一一念出。

麻子仁丸

组成:火麻仁(500克),芍药(250克),枳实(250克),大黄(500克),厚朴(250克),杏仁(250克)(以上为丸剂用量)。

功用:润肠泄热,行气通便。

主治:肠胃燥热,津液不足。大便干结,小便频数。(本方常用于虚人及老人肠燥便秘、习惯性便秘、产后便秘、痔术后便秘等属胃肠燥热者)

方解:本方治证乃由胃有燥热,脾津不足所致。脾主为胃行其津液,今胃中燥热,脾受约束,津液不得四布,但输膀胱,而导致小便频数,肠失濡润,故见大便干结。此时治法亦应以润肠通便为主,兼以泄热行气。因而方中用火麻仁润肠通便为君;大黄通便泻热,杏仁降气润肠,白芍养阴和里,共为臣药;枳实、厚朴下气破结,加强降泻通便之力,蜂蜜能润燥滑肠,共为佐使药。诸药合而为丸,具有润肠泄热,行气通便之功。

本方即小承气汤加火麻仁、杏仁、白芍、蜂蜜组成,虽亦用小承气汤泻肠胃之燥热积滞,但实际服量较小;更取质润多脂之火麻仁、杏仁、白芍、蜂蜜,一则益阴增液以润肠通便,使腑气通,津液行;二则甘润可减缓小承气汤攻伐之力,使下而不伤正,而且原方只服十丸,以次渐加,都说明本方意在润肠通便,仍属缓下之剂。对于肠中有积滞的便秘最为适合;老人与产后肠燥便秘,以及习惯性便秘亦可服用。如纯由血少津亏引起的便秘,则不适宜使用;孕妇忌用。

本方又名脾约麻仁丸、脾约丸。名曰脾约,是取其能治脾约证之意。

贺财不厌其烦地将这些念完,不理会柳孜致不解的目光,又将后面附的(文献摘录)的前人方论念了出来。

成无己在《伤寒明理论》中说道:“约者结约之约,又约束之约也。《内经》曰: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是脾为胃行其津液者也。今胃强脾弱,约束津液,不得四布,但输膀胱,致小便数而大便硬,故曰其脾为约。火麻仁味甘平,杏仁味甘温。《内经》曰:脾欲缓,急食甘以缓之。麻仁、杏仁,润物也,《本草》曰:润可去枯,脾胃干燥,必以甘润之物为主,是以火麻仁为君,杏仁为臣。枳实、厚朴为佐,以散脾之节约。芍药味酸性寒,大黄味苦寒,酸苦涌泻为阴,芍药、大黄为使,以下脾之结燥。肠润结化,津液还入胃中,则大便利,小便少而愈矣。”

贺财念完之后说道:“麻子仁丸出自《伤寒论》,是历代医家所认可的经典方,自然被我们的教材所罗列。那么,我在这里问一下,上面的那么多东西,你悟到了什么?成无己引用《内经》上水液在人体代谢的途径,本方所适用的就是水液在脾脏异常时的情况。姑且不论其与现代医学有没有异同,如果是其他情形出现水液代谢异常,比如是‘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这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又如何用药?”

贺财的声音冲淡平和,一点都没有故意为难柳孜致的意思,柳孜致也知道,像贺财这样的发问只不过是说话时承前启后又需要引人注意的习惯语,但这样的问题,限于临床经验浅薄,以前却是从没仔细想过,就算要想,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窘迫了半晌,柳孜致还是尴尬地摇了摇头。

贺财见柳孜致受窘,便道:“你也不必不好意思,现在的中医教育都是这样子,学生在学校考试的成绩都不错,某某方用什么药治疗什么病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用药也能说出点类似方解的答案,可是要想在临床上由此及彼举一反三却是做不到,你不觉得这样的学习方法有问题吗?”

柳孜致不自觉地接了一句:“什么问题?”中医的基础理论学习之后,为临床服务的手段便是方剂了。要开好方子,首先得将方剂学学好,这是毫无疑问的,柳孜致自负记忆力不错,方剂学课本中罗列的方子不仅精熟,但若要考试的话,成绩必定在八十分以上,可是,到临床了,便只能做个照抄方书的医生。前几年报纸上形容高分低能的学生时,说他们甚至不会扶起歪倒的油瓶!

“这个问题,你不是发现了吗?”贺财反问道。

“没有啊,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找到答案。”说起这个,柳孜致又不好意思起来。

贺财点着柳孜致的笔记本上的某一行,说道:“你这里不是写了吗?中医的理论基础就是阴阳五行学说,在开方时,除了阴阳学说,自然还要注重五行,而药物的‘味’就是与五行关联的关键,只要按这个去剖析每一个方子,那么这个方子中的所有奥秘都将无所遁形。”

这句话,柳孜致倒有印象,便说道:“你说的是制方之法?”

贺财迎着柳孜致询问的目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制方之法。要想做到由此及彼,举一反三,就只有明了制方之法了。”

柳孜致将信将疑地说道:“你是说,我笔记本上所写的这一攻一补的两个方法就是制方之法?”这一攻一补所指的就是“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以调之……余脏准此”以及“夫诸病在脏,欲攻之,当随其所得而攻之,如渴者,与猪苓汤,余皆仿此”两条了。

贺财缓缓点头:“这是最基本的方法,只要掌握了这最基本的东西,原本深奥难明的东西就可以迎刃而解,而原本一直束手无策的临床问题,也会随之得到很大的帮助。”

“可是……可是,还是有些不清楚的地方啊,就好比麻子仁丸这个方子,里面火麻仁味甘,杏仁、大黄味苦,枳实、厚朴味辛,芍药味酸,这样一来,方子里面将酸苦甘辛咸五味占去四味,这里面,有酸(肝)克甘(脾),有辛(肺)克苦(心),有辛(肺)克酸(肝),如果按你说的那样理解,这个方子才是攻补不明呢。”柳孜致将以前的疑问结合眼前探讨的方子提了出来:“脾约,就是脾的功能受限制约束而出现了肠燥便秘,这时自然是解除脾脏的约束为上为佳;这就好比一个人被捆了手足,要帮助他的话,自然是解去绳子为佳,而不会去攻击他。所以,麻子仁丸这个方子,难以明了。”

贺财看着柳孜致的目光有着难掩的赞赏之色:“你说得不错,所以,这个方子里面的火麻仁用量最大,为其味甘归脾,用来帮助脾脏润肠通便;另外,五行相生相克如环无端,所以治病就好比治水,现在水在脾脏这里受堵,当务之急就是疏通它,于是,水之上源的心,用苦味的大黄与杏仁,其中大黄泻热通便,杏仁降气润肠;而水之下源的肺,就用辛味的枳实、厚朴来理气通便;至于白芍味酸,这里是用来制约辛味的枳实、厚朴,以防止其通调过度,其意在反佐,所以用量便比火麻仁要小得多,而且也只单味,虽然酸也能克甘,但酸苦甘如此搭配,却不虑产生这样的弊病,即或有之,也能自行消弭之——这就是仲景制方的高明之处了。”

这样的解说大异于方剂书上的方解,让柳孜致在感觉新奇的同时,也似乎把握住了某些东西,一种莫名的喜悦洋溢着,但又有些不敢相信,便说道:“师傅,你能确定?”

贺财很诚恳地说道:“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这就是最正确的理解方法,但至少它帮我解决了一些很棘手的问题。我也知道,像我这样全盘地否定现代的中医有些唐突和不自量力——这样吧,你就当我是那农民用的喷雾器的喷头,开口出来的都是毒药,虽然能够杀一点害虫,但药害残留的问题也要注意了。”

17.制方之法(2)

关于对麻子仁丸的剖析给柳孜致的启发很大,这里虽只是说一说“脾约”的证治,但如是其他脏腑出现问题,比如肝约、肺约之类的,也可大略如此制方了。估计这也就是贺财说的“如果是其他情形出现水液代谢异常,比如是‘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这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又如何用药?”启发的结果了。

既然已经确定了方剂的制定法则,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柳孜致便全身心投入这个课题中,将方剂书与《伤寒论》上的方子全部过了一遍,以寻求制作方剂所用的组合方式到底有哪些。

柳孜致发现方剂书上的一些方子多引自时方,用药虽以归经功用为主导,但还是可以找出其用药规律的,就如四物汤,药用生地黄、白芍、当归、川芎,其组方方式就是酸+甘+辛,而《伤寒论》中的方子则法度谨严,脉络了然。以前看见书上说的,评价一个庸医是执古方泥古法,而名医则是博采前人精义,考验心得之玄微,或是师古法遵古训,当时就对这话有些疑惑,这古法古训究竟是什么?现在好像找到一点头绪了。

柳孜致在研究过程中还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比如:太阳病用桂枝汤,其方中以辛温的桂枝与酸凉的白芍相配伍,按五味归藏学说,酸入肝(木),辛入肺(金),取的是金木相克相激从而达到逼邪外出的最终目的。

现代的营卫学说苦心研究营卫可能跟哪些脏腑有联系,在治疗时该从何着手用药时,引经据典地收集了很多资料,从各方面去论证其观点,其实,根本就不用那么吃力,只要看一看桂枝汤的用药性味就能得出结果:桂枝汤的用药是:辛+甘+酸,从这里就能得出,营卫之气跟肝、肺、脾的关系最大,在临床上,若营卫之气出现问题,从这三个方面考虑自然就没错。

看一看治疗自汗、盗汗的方子:玉屏风散药用黄芪、白术、防风,其组合方式是:辛+甘,走的是脾肺论治的路子,看一看其主治:表虚自汗。汗出恶风,面色白,舌淡苔薄白,脉浮虚。亦治虚人腠理不固,易感风邪。这中间虽未明言脾虚或肺虚,但从“汗出恶风,面色白”还是可看出一点端倪。

阴虚火旺而出现盗汗的用当归六黄汤,其中黄芩、黄连、黄柏味苦,生地黄、熟地黄味甘,当归味甘辛,取的是苦(心)+甘(脾)+辛(肺)的制方方式,这是不是另一种脾约呢?

邪热郁蒸型用龙胆泻肝汤,这本就是从肝论治的,其组方原则是时方派的以药物功用取效的实用原则,不过柳孜致竟然意外发现,虽然用药全取寒凉,但这个方子的组合竟然暗合苦+甘+辛的公式。

调和营卫直接用桂枝汤就不需再行分析了,另外还有收敛止汗的,用麻黄根、浮小麦、乌梅、大枣,其组方也是酸+甘+辛,也没脱出肝、肺、脾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