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好你的嘴,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君由绛冷哼,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一道新伤道,“瞧见没有,我早上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好像起南风’,喂,就说了个‘南’字,一刀劈过来,幸亏我机灵,否则就交待了。”
那护军连忙掩住口,“这么严重?!”
“废话,这江山又不是你的,你怎么懂这种被出卖的痛!”君由绛说得一脸烦躁,“行了,我还有别的事,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直到君由绛走远了,凌书南才从茅厕里爬出来。方才与君由绛交谈的护军却还在,见到凌书南一脸意外,“咦,你怎么还在这儿?”见她脸色惨白,又去茅厕里头蹲了这么久,顿时了然——女人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既然不舒服,就不要这么拼命,老实说,现在还有什么军情好禀报的,左右都是一样的结果。”
凌书南定了定神,看向那护军,“你说得是,我这军情不报也罢。”她看了宫城一眼,见那些护军一个个仍挺拔着身躯,一丝不苟,不禁动容,“难为你们了,明知是死,却也愿意和皇上生死与共。”
那护军道:“皇上与沈将军待我们不薄,再说了,留守的将士,每个人的家属都发了一百两的抚恤金,这可是二十年的饷银,够我爹妈和几个弟弟吃好多年了!”
凌书南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你是因为抚恤金?”
那护军没看懂凌书南的表情,却是满脸愕然道:“难道你没发抚恤金?!”
“……”
凌书南寻了个借口往宫城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现在还如何进宫?没听到君由绛的话吗,听到她的名字,格杀勿论。郦天霄应该是绝望透了,恨透了自己吧?也对,她早知道黄昏的身份、知道黄昏的真实目的,却眼睁睁地看着郦天霄雀跃地、一步步地落入黄昏的陷阱。她早知道孙合媞意图不轨,却央求着他将她放走,把制衡潘大康的棋子潘庭也拱手让人。那可是社稷江山,他最最看重并且梦寐以求的,就这样被她葬送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早被人卖了,却还一直傻乎乎地帮人数钱,而把他出卖的那个人,还假惺惺地表示要拿真心与他交换……她可不就是假惺惺吗?若是真心,又怎么会纵容他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怎么会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落入他人的陷阱?
凌书南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所有的城门都已经合上,昔日繁华无比的扬州城便像是一座死城,而坐镇这座皇城还不足一月的天子,更打算带着这城池彻底坠入地狱。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郦天霄带着这座城池一步步滑入地府的熔浆,好像有一把锯子反复拉扯着心脏,凌书南不敢再想下去。
她拼了命地赶回来,不过是想见郦天霄一面,想要把郦天霄拉回阳光底下,可当她真的到了扬州城,她根本见不着他,或者说,是她压根不知道该怎样去见他。
嘡嘡……刺耳的铜锣声从街尾传来,那持续不断的敲击声,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凌书南不禁好奇,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人要卖东西不成?
她晃悠过去,却见两个军士站在街尾的布告栏前,原来是他们敲着铜锣,想要借此吸引人前去看告示。只可惜敲了半天,除了原本就坐在旁边喝酒吃鸡腿的大汉,只有她一个围观者被吸引来了。
军士又张罗了一会儿,估计观众就这两个了,便打开嗓子,指着告示说道:“比武招兵啦,只要你有一技之长、武功过硬,就有希望成为皇上钦点的守军,享受无比尊崇的地位和无比高厚的薪酬待遇,各位如有兴趣,请明日前往城西的练武场。”
那军士的谈话对象自然是地上的大汉,哪知那大汉含着肉含糊笑道:“是在临死前享受一把无比尊崇的地位吧?”
军士面色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接下去,凌书南却说道:“皇上钦点?这么说,只要选上,就能见到皇上?”
“是,不论从前是何职业,不论原本就有军籍还是平民、年龄几何,只要愿意为皇上效命,便可参加比武。武艺高强者,若能通过比武,便有望成为扫黄队的一员,自然要受到皇上接见。”
“什么,扫黄队?”凌书南过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郦天霄这“扫黄队”是什么含义,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那军士不解地看着凌书南,“大人贵为御前护卫,天天都能见着皇上才是,为何……”他们看到她的官服,自然对凌书南方才的惊喜有些意外。
“哦,我是想劝这位大叔嘛!”凌书南掩饰地一笑,于是朝那大汉道,“大叔,难道不想多赚点钱?”
那大汉嗤笑道:“有钱赚,没命花,有什么用?还不如多吃点、多喝点,省得做个饿死鬼!”他倒是想得比较实际。
那两个军士见唯一的一个潜在客户对此完全没有兴趣,朝凌书南匆匆行了个礼,就敲着锣往另一条街走去了。
凌书南心里终于有了一丝盼头,扭转头砸开一家酒楼就冲了进去。
练武场设在扬州城西,凌书南赶到的时候,围观的人寥寥无几。她感觉有些凄凉,却又有点窃喜,毕竟人越少,她被录取的希望越大。凌书南冲到负责录名字的胥吏面前,有意无意地扫向他笔下的花名册,照现在这样的情况看,她恐怕连比武都不用就直接晋级了。
“姓名?”
“索锐。”
“年龄?”
“十五。”
胥吏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相比而言稍显瘦弱、满脸青春痘的少年,评价道:“才十五岁,怪不得个头稍微矮了点。”
“对,对,我发育得比较晚。”凌书南赔笑道。
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她昨天赶紧给自己改头换面,因有被孙玉钦认出的前车之鉴,凌书南将每一寸皮肤都抹了颜料,靴子里放上了增高垫,最重要的是将眼形改变,务必叫郦天霄见着自己也认不出来。只是因为声音不好假装,她索性贴上喉结,扮成一个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胥吏看着凌书南,露出惋惜的神色,“昨天怎么不出城去?”
凌书南拍拍胸脯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出一份力。”
那胥吏不以为然地一笑,“是为了五百两的赏银吧?”
“五百两?这么多?”凌书南倒是有些意外,这钱还真不是小数目,郦天霄这是要倾尽国库吗?她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扫黄队一共招多少人?”
“五十左右吧。”
凌书南于是十分惊喜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编号,“我是三十二号?”
胥吏一看凌书南见钱眼开的模样就鄙夷地一哼,算是回答,又朝旁边努了努嘴,“到那边等着,人齐了以后再开始比武。”
凌书南朝那边望去,前来应征的,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白发苍苍,连走路都不利索,偶有几个身体壮硕的,她心想反正供远低于求,晋级不是明显的吗?于是她放心地拣了个地方坐下,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瞧着稀稀拉拉又来了十几个人,不知是否勉强凑够五十。正心里暗喜,就听见呼啦啦齐步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放眼望去,却是清一色的黑甲士兵,约莫有近三四百人,乌压压的一片,很快就将练武场围了两圈,为首的一人手持名册交到方才那录名字的胥吏手里。
凌书南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再坐不住,去问那胥吏,“他们是来围观的吧?”
胥吏抬起头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谁有兴致围观?”
“他们也是来参赛的?你玩我!”凌书南顿时傻眼,光瞧那些人狰狞的表情和壮硕的胳膊,就知道自己压根没戏,她不由抱怨道,“喂,他们已经是禁军了,为何还要参赛?你们应该多给愿为国捐躯的平民点机会!”
“我们这成立的是扫黄队,是最高荣誉,不论谁,都可以来参加选拔!” 胥吏骄傲地说道,他忽然站起来,将义愤填膺的凌书南推到一旁,抱拳向朝自己走来的一黑甲将军行礼,“李将军!”
李将军朗声道:“沈将军因总领京城防务,分不开身,今日这场选拔便由本将军全权负责。”他中气十足,声音由丹田传出,响彻校场。
那胥吏因一直在军中,对李将军崇拜不已,不由赞道:“李将军是我等心中的英雄,更是历届武状元的恩师,由你来把关,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李将军并不喜欢溜须拍马,“此次选拔,共有多少人?”
胥吏忙道:“四百一十六人。第一轮,四人一组,取技艺最高者,进入第二轮,再二取一……”
话未说完,就被李将军打断,“那要比武到什么时候?!”他略一沉吟,大手一挥道,“这样好了,第一轮,十六人一组,取一二名,群劈!”
“什么?”凌书南不合时宜地发出了惊呼声。
李将军斜了这个嘴上没毛、一脸稚气的少年一眼,叉腰呐喊道:“作为最出色的习武之人,不仅能在单打独斗时制敌,更要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保全自己并脱颖而出。”他说完,联想到如今可用之兵本就紧缺的现状,又补充道,“当然,今日比武,点到即止便好。时不我待,这就开始吧!”他悠然坐下,那胥吏便开始点起花名册来。
凌书南一听十六人一组,顿时有种黄花菜都凉了的感觉,只期盼着那军士能够把自己与那些瘸腿的老弱病残搁一组。
不一会儿,场上便喊杀声起。那些黑甲将士多半是曾经以勇猛著称的狍家军,武艺本就不凡,平日里的训练也十分严格,又经过沙场历练多年,凌书南在旁边瞧着,个个力拔山兮气盖世,武得是虎虎生风。
也不知瞅了几场,只听那胥吏在旁边喊道:“索锐,索锐……”
凌书南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她扭转头,果然瞧见那胥吏正瞅着自己,她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那人有些无语地看着她,指向校场,“该你了!”
“啊,这么快?”凌书南重将目光投向比武场,当即傻眼,只见场上站着的都是体格十分强健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兵士,凌书南顿时朝那胥吏投去怨毒的目光,“你是拿什么标准分组的?我难道不该跟他们一组?”她的手指向背后的老弱病残。
“年龄,年龄!” 胥吏对于凌书南怀疑自己的专业性非常不满,“你到底比不比?不比就算你弃权。”
“比,谁说我不比了?”凌书南气鼓鼓地往练武场上走去。
临上场时,旁边管理兵器的一人拽住她道:“惯用什么兵器?”
“哦,刀。”
凌书南说完,那人就将一把刀往凌书南身上一扔,约莫有十几斤重,凌书南差点一个踉跄直接被砸倒,场上的几个小伙子瞬间哄笑起来,“小弟弟,回家洗洗睡吧。”
凌书南红着脸把自己压根扛不太起的刀还给那人,“我惯用的是菜刀!”她身上飞刀有几把,可是那玩意儿压根不能抵御任何攻击吧?
“菜刀?”管理兵器的兵士秉着公正公平公开的态度,还是去寻了一把交给她。
凌书南站到场上,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地打战了,眼见所有人各就各位,发令官就要一声令下,她嗓子一热,喊道:“等一下!”她望向李将军,眼眸里都是惧意,“这次比试,是点到为止,不会有什么意外,对吧?”
“原则如此,只不过刀剑无眼,若有死伤,也是在所难免。”李将军道,“就算谁真的死在了你的刀下,也不会找你寻仇。”
凌书南面色一黑,眼瞅着发令官又要举旗,凌书南又喊道:“那个,等等!能不能给一点点时间,热热身?”
旁边站着的其他比武者都是一脸好笑的模样,但鉴于凌书南是场上最年轻的比武者,本着尊老爱幼的精神,发令官还是点了点头。
凌书南瞅着一只母鸡慢悠悠地路过,心一横,瞅准它,一把拎起,一眨眼的工夫,整只鸡除了头顶矮矮的鸡冠,身上光溜溜的一根多余的毛也没有。她深吸了一口气,手起刀落,鸡头斩落,手中菜刀仍旧不停。她一边忐忑地给自己打气,这比武就跟杀鸡剁肉一样,也不会特别难的,说不定她就能打赢呢。
两分钟后,她终于收了刀,抬起头才看见所有人都用瞠目结舌的目光看着自己,只见她的脚边,鸡毛一堆,拇指大小的血红鸡肉是另一堆,还有一堆则是白白的鸡骨头,骨节连接的每一块都被她拆了出来,连鸡爪子都没放过。
“你……你热好身了?”不知道为什么,发令官的声音竟变得有些不利索。
凌书南深吸了一口气,仍旧无法排除心里的紧张,“热……热好了。”抬眼看前边一字排开的年轻军士,越发心里没底。
他们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其中一人盯着凌书南脚下的一堆白骨,低声问旁边人道:“不知道人有多少块骨头……”
“两百零六块。头骨二十九,躯干骨五十一,上肢骨六十四,下肢骨六十二块。”凌书南因为紧张,脱口就回答道。
所有将士面色都是一白,“知道得……真清楚啊……”不知怎么就想起李将军说的,死伤也是在所难免。
“开始!”凌书南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听发令官一声令下。
耳听旁边发出砰砰的金属撞击声,凌书南顿时心里发毛,刚才的热身完全没有作用啊!她是想见郦天霄,可是也没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吧?
她正想着要不要缴械投降,可等了半天,其他十五个人都打得热火朝天,唯独她一个人傻乎乎地立在中央,压根没有人理会她。凌书南心道,肯定是他们嫌自己太菜了,不屑相斗,可这样傻站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她咬着唇,好不容易才瞅准一个落了下风的兵士,正想冲过去鱼目混珠一下,哪知道她刚刚靠近,那兵士就发现了意图偷袭的她。凌书南一凛,举着菜刀的手立马就蔫了,她扭头正打算逃跑,哪知道那兵士忽然大吼一声,喊了声“刀下留人”,整个人就突然飞起,像是被人重重地甩出去一般,落地时已经倒在了校场之外。
凌书南愕然地看着他,提着菜刀就想问旁边的兵士,“他自己怎么跑出去……”话还没问完,旁边那兵士一看她手里的菜刀也跟前一个一样,哀号了一声,一个后空翻就自己栽倒在地。
凌书南抬起眼,只见不远处站着的李将军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终于忍不住鼓起掌来,“好刀法!好内功!”
最后,凌书南扛着把菜刀,什么也没干,成功晋级了。
日暮时分,李将军站在校场上对五十来名成功晋级者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奸邪当道,诸位临危受命、身负重担,为了确保扫黄队的质素,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二轮比试。”
“第二轮?”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凌书南立马又瞪圆了眼睛。
李将军和蔼地看向凌书南,“小兄弟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扫黄队乃是由沈将军和君大人提议组建、陛下亲自批准的。因事关重大,能够胜任此职务者,非但要武艺高强,更要求胆识、智谋过人。所以,咱们的第二轮比试,就是要考较勇气与智谋。”他说着,语气一转,“小兄弟深藏不露,不知道有没有信心通过这一轮比试,成为扫黄队的队长?”倒像是对凌书南寄予厚望,拭目以待一般。
“扫黄队队长?”凌书南瞬间明白过来,“第二轮的选拔只是为了选队长?那我们都已经合格了对吧?”她可没想要当什么队长,她只要能够混进宫去见见郦天霄就好了。
她瞬间轻松下来,力争上游的其他人却跃跃欲试,“将军,那要怎么考较?”
李将军取了一支箭往那人头顶上一搁,转身走到几丈外,搭弓引箭,弦已拉满,“在我的箭离弦之前,你头上的箭没有掉到地上,就算及格。”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箭便嗖的一声脱手而出。那军士一怔,但还是敏锐地把身体一侧,头上的箭摔落在地,另一支羽箭却是擦着脑袋飞过,他嗷地发出一声闷哼,却终究因为箭头太锋利、速度太快,即便他已经闪避,还是有一块脑皮被擦掉了,因为连着头发,那块带血的脑皮还挂在发梢上。
凌书南吓得脸都绿了,她倒是不在意李将军箭还未射,她就把头顶的箭给弄掉了。她其实比较在意万一她还没反应过来,李将军手中的箭就已经射中了自己,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灵敏的身手能够躲过“毒手”。于是,她习惯性地捂了捂肚子,“昨晚上吃太多了……”屎遁。
再回来时,五十来人已有一大半被检验过了。李将军看向凌书南,见她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拿了一支箭,不由满怀期待,“小兄弟,看来你已准备好了?”
凌书南笑道:“李将军,场上的各位壮士个个身手敏捷,而你也是爱惜人才,必然是手下留情,不会真的痛下杀手。如此一来,你我都知道必定能够躲开你的箭,你这样子如何能真正地检验胆量?”
李将军点点头,认真道:“言之有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检验?”
凌书南将手中的羽箭递给李将军,又取了一布条,亲手替他蒙上,“将军只管射箭,倘若我头顶的箭比将军射来的箭先落地,就算我输。”
李将军双目不能见,却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果然有胆识!”
旁边的人眼见凌书南又取了一支羽箭顶在头顶上,心里都不由暗骂,这人果然不是正常人,好几个人忍不住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没有跟他硬碰硬,否则骨头都找不着了。
李将军对凌书南已生了惺惺相惜之情,虽然蒙上眼后,他的确有些心里没底,却也着实想瞧瞧凌书南的胆识。于是搭弓引弦,对着凌书南的方向便两指一松,只听耳畔疾风呼啸而过,凌书南立即发出一声闷哼。李将军赶紧揭开眼罩,却只见凌书南倒退了几步,与此同时两支羽箭先后落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凌书南,不敢相信她想到的不让头顶羽箭掉落的方法,便是一声不吭生生受了李将军那一箭。
李将军赶紧冲上前去,“你没事吧?”他瞧见凌书南手捂胸口,想到自己的力度以及削尖的黑铁箭头,心中只道不妙。
哪知道凌书南却只是揉了揉胸前的四两肉,故作镇定道:“没事没事!”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交叠在一起的两支箭,喜道,“我头上的箭的确后着地哦!”
李将军一怔,倘若说眼前这小伙子硬生生受了一箭,以他的力道,那么锋利的羽箭必定要没入他身体三分,又怎么可能掉落在地呢?他有些不愿相信地低下头,顿时傻了眼,只见那原本有大拇指长的箭尖,竟然被压缩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么长了!
李将军心下大骇,当今世上竟然有人能够有如此功力,竟凭借肉躯借力用力直接把黑铁压扁,而此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李将军恨不能膜拜起他来,“小兄弟,你当真是了不起,不知师承何派?”
“我?没什么门派!”凌书南虽然嘴硬说“没事”,胸口还是痛得厉害,被箭柄戳中的地方定然已经红肿。她心里暗道,幸亏那一截面粉做的“箭尖”够厚,与她胸口的四两肉一起起到了缓冲的作用,否则那么急速射向自己,即便只是箭柄,也足以把她的肋骨撞断。
李将军越发赞叹,“小兄弟是艺高人胆大!方才只觉得小兄弟刀法是一等一,却没想到小兄弟这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也是普天之下无人能及,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他话还未说完,旁边有一个人忍不住捡起那支羽箭,摸了摸已经被压缩得只剩下三分之二的箭头,奇道:“这箭头怎么这么软?”
他这一出声,顿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李将军接过羽箭轻轻一扯,那箭头便被他扯掉了一块。
凌书南见瞒不过只好招认道:“那个箭头的确是假的,我其实不会金钟罩,也不会铁布衫……”她之所以弄虚作假,主要是怕自己被李将军误伤,直接死在了沙滩上,如今被发现倒无所谓,只要不把她踢出局就好。
李将军反应过来,当即哈哈大笑,“那金钟罩乃是少林四大神功之一,共十二关,若能练成,自是天下无敌。若血肉之躯能练到如此程度,就算是习武的天才,没有四五十年的功力也是枉然。本将军就在想,一个区区十几岁的少年,又怎么可能有如此功力。”他笑拍着凌书南的肩膀,差点把她一掌拍倒,“好样的,小兄弟,我正式任命你为扫黄队队长!”
“啊?”凌书南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把她踢出去她就要阿弥陀佛了,“我明明是骗你的……”
“哎,那又何妨?刚才我说了,这第二轮要考验的是胆识与智谋,兵法有云,兵者,攻心为上,攻城次之。智谋远在胆识、武艺之上,小兄弟小小年纪就智计过人,我相信扫黄队有你带领,定然马到成功!”他一说完,其他人也都认可与敬佩地默默颔首。
这样也行?!凌书南差点歇菜,她不得不为郦天霄的团队捏把汗,让她鱼目混珠也就罢了,居然还任命她来做队长,这都是什么眼神,是一拨怎样的乌合之众啊?
“呜——呜——”紧急戒备的号角声突然响起,阴霾瞬间降临在这原本就空荡荡的京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作为为战斗而生的军人,体内满腔的热血却因此沸腾起来。
李将军青筋暴起,双目却对着凌书南及其身后的扫黄队队员们放起光来,“时不我待,诸位即将迎来真正的考验!”多余的话不再絮说,李将军扭身领着众人直奔皇宫。
按照原计划,郦天霄将亲自接见所有的扫黄队员,可凌书南与众人在殿外苦候多时,郦天霄根本就没工夫搭理他们。大臣与将军们进出的频率赶得上百米接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此时京城是什么形势,稍稍有些常识的都知道。自郦天霄将京城富贾和百姓遣散出京后,当夜,唐羿耘便率兵合围了京城。黄昏心怀慈悲,对于曾国愿意归顺的臣民当然是极尽仁义,但对于郦天霄,作为孙氏的头号复仇对象,当然是要赶尽杀绝的,陪他一起负隅顽抗的,自然也应该一起下地狱。瞧这些大臣的脸上写满了焦灼与绝望,风雨飘摇的京城应该随时都要坍塌了吧?
凌书南也是急在心上,不知作为一国之君的郦天霄现状究竟是怎样的状态。她迫切地想要见到郦天霄却又害怕见到,正心乱如麻,肩膀却被人使劲地推搡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见李将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勾着她的肩膀道:“索队长,你在想什么?皇上召见你呢!”
“啊?”凌书南有些措手不及,狠狠地吸了好几口气,刚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伪装,还没整理好心情,就被李将军拖了进去。
凌书南一进去就四肢僵硬,李将军事先教她要注意的礼节瞬间都被抛诸脑后了。不过非常时期,郦天霄自是没空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在宝座之后扫了一眼低着头的凌书南,“你叫索锐?”
听得他的声音响起,想到他就坐在那里,凌书南只觉得手心里全都是汗,一颗心也悬在嗓子眼,一时间只是机械地吞咽着口水,忘了回答。
李将军见凌书南没有任何反应,不禁有些赧然地替她说话道:“索队长少不更事,又初见天颜,所以才会一时失仪。”
“无妨。”郦天霄并无怪责,只是继续问她,“昨天为什么不出城去?”听他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的狂躁和绝望透顶,凌书南的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她定了定神,憋着嗓子道:“我……想要保护皇上。”说这话的时候,她依旧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好在她此次的伪装十分成功,或者说郦天霄做梦也不会想到凌书南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郦天霄显然没有认出她来。
他轻轻一笑,却是摇头道:“你才十五岁,人生的路还有一大半,即便武功再了得,也不该轻易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凌书南的声音渐弱,只觉得面具下的脸烧得火辣辣的。
郦天霄也不管眼前这少年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一腔热血,只是说道:“你的任务,就是出宫去。”
“啊?”凌书南愕然地抬起头。
一旁的李将军也是一脸不信,忍不住说道:“皇上,索队长智勇双全、武艺超群,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更何况索队长立志效忠皇上,赤子之心,还望圣上成全。”
“是啊,还请皇上不要赶我出宫。”凌书南急急地附和道。她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御座上的郦天霄面色灰黑,根本不复往日的神采。她心中一恸,唯恐眼中流露出什么不该有的神情暴露自己,连忙又低下头去。
只听郦天霄说道:“朕不是要赶你出宫,而是有紧要任务交给你,必须出宫去办。”
凌书南一怔,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站着的君由绛和李将军,两人闻言都是精神一抖擞。凌书南忽然意识到郦天霄要派给自己什么任务了,在此危急时刻,花这样大的力气筛选网罗人才组建什么扫黄队,当然不是名义上的喊喊口号,而是要付诸实践的。也是,以郦天霄的为人,被骗得这样惨,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
忽然,原本有些暗淡的殿内变得格外明亮,凌书南下意识地抬起眼,只见郦天霄的御案上摆放着一锦盒,那异样的光彩便是从盒中发出来的。凌书南立马意识到那盒中发出荧光的是四枚龙珠,因在海东珠的领衔下,四枚龙珠相互辉映、熠熠生辉,一时间房间里流光溢彩,倒是令人怦然心动。
“想必你也听说了,朕名义上的臣子们都联名上书给我,要我把龙珠归还,听说,就连孙耀那个一毛不拔的家伙,也迫于压力将黑龙珠拱手送上。朕如今穷途末路,当然没理由再将他们孙氏的宝物据为己有。”郦天霄拿起盒子搁在凌书南的手上,“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个亲手送给黄昏。哦,不对,应该是吴国太子孙璟才是。”
凌书南对着那几枚龙珠,想起自己在郦天霄身边这么多天,无非就是等着这一日,可当郦天霄真的把龙珠交给自己时,她却不情愿了。她一时心神恍惚,伸手就去触碰龙珠,还未碰到,就被郦天霄一把捉住。凌书南愕然地抬起头,郦天霄却是啪一声把盒子合上,朝她淡淡一笑,“最好不要碰,只需亲手交给孙璟就好。”
“这龙珠有毒吗?”凌书南微微一怔,郦天霄最擅用毒,莫不是这龙珠已经被他动了手脚?
郦天霄冷笑道,“这点毒对于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他说着,话锋一转,“听李将军说,你刀法了得?”
凌书南有些心虚地没有回答。
郦天霄道:“孙璟见这龙珠有毒,必定会对你放松警惕,再加上你年纪轻轻,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一个会武功的人,如此一来,你下手自然是要事半功倍的。”
凌书南咽了口口水,“你要我杀了他?”
“杀?怎么能杀了他?如今他风头正盛,天下归心,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杀了他,岂不是要让人间变炼狱?我可担不起这万世的骂名。”郦天霄笑容收敛,脸上全是寒意,他伸手拍了拍凌书南的胳膊,低声道,“你只需要往他的要害来一刀就好。”
“要害?”凌书南抬起头,却见郦天霄给了自己一个斜向下的眼神,对焦于她的下腹。凌书南顿时恍然大悟,差点汗流浃背,“皇上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别出心裁……”
郦天霄仰天一笑,“哈哈,方才不过是玩笑话。”凌书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说道,“孙璟死不死,朕不关心,可是有一个人你必须杀了!”他转身取了御案上的一张画,凌书南顿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那正是自己的画像,“倘若你见到她时京城未破,你便将她带回京来,可若是京城已破,”郦天霄的声音在她头顶阴森森地响起,“不管耗费多大的力气,你也必须杀了她!”
凌书南半天说不上话来,过了好久才憋着声音问道:“皇上费这么大力气,选了这么多人,就只是为了杀这个女人?”原来他心中这般恨她,耗尽全力也要把她杀了。
郦天霄觉得凌书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瞥了一眼这个少年,凌书南连忙改口道:“在下的意思是,皇上虽然猛虎被困,但尚有数万之众,又何必如此在意一时得失?当初,项羽若是没有自刎于乌江,那天下未必会姓刘,皇上与其花大力气诛杀一个女子,何不……”
不等她说完,郦天霄就打断道:“霸王不自刎,还有江东父老,可朕有什么?”一句话倒是把凌书南噎住了。郦天霄早被逼得穷途末路,就连扬州城都人去楼空,他又能到哪里去图东山再起?
郦天霄淡淡道:“朕是注定要落地狱的,只不过,她也得跟着陪葬!”
被点名的凌书南立在那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君由绛领着凌书南退出后,便与李将军一道,从五十来名扫黄队员中挑出二十几名,细细地布置任务。安排妥当之后已是深夜,便遣散诸人回去休息。
凌书南却立着不动,把手上的几枚龙珠原封不动地交还到君由绛手里。
“你这是何意?”君由绛与李将军面面相觑。
凌书南道:“两位,实在抱歉,这个任务,我做不来。”
李将军急道:“你若做不来,还有谁能做得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进宫不是为了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凌书南一把抓住君由绛的手,“两位大人,难道你们真的忍心看着皇上困在这里等死?外敌是很强,可咱们冲出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又为何要死守着这座空城,等着敌人越来越多,而最终城破人亡?”
“真要走,还用等到现在?”君由绛冷了脸道,“皇上是一心一意要与京城共存亡,太傅、太保多少人都以死相谏,他都不肯听。”
凌书南一怔,“这是为何?”
想他当初江山被郦圭霸着,朝中势力全无,他都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徐徐图之。如今,虽说黄昏势如破竹,可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为何就不能像当初一般能屈能伸,非要拼个鱼死网破?
君由绛猛地捶了一拳桌子,“还能为何?若不是因为那女人,皇上何至于如此绝望?我自幼伴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他遭了不少罪,好多次都险些丧命,可他从来都是跟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唯独这次,他只是跟我说,一切都结束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他虽然什么也没说,我却知道他的苦,皇上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那般上心,偏偏那女人却是三番五次在他背后捅刀子。这也就罢了,那女人根本就是以自己为饵,诱皇上为了她把江山都拱手相让!如今想来,当初在大雾寺时就开始布局,引得皇上往陷阱里跳……”
凌书南听得心乱如麻,若不是因为她,郦天霄未必会杀郦圭,若不是因为她放走潘庭和孙合媞,黄昏又哪里能那么顺利地瓦解郦天霄的势力?便是君由绛这个旁观者,都是咬牙切齿,更何况丢了曾国基业、被玩弄欺骗的郦天霄。
凌书南别过脸,不敢让君由绛看见自己通红的双目,只是说道:“皇上此时迷惘,做臣子的却不该跟着一起迷惘,怎么也该点醒皇上,怎么能由着他拿性命开玩笑?”
李将军没想到凌书南这般热血,意外之余却也是无奈道:“索队长,你有所不知。早晨太傅还过来说刑部曾经抓到一个盗墓贼,妄图盗取太庙之中的宝物,于是耗费了一个多月,从城外挖了一条地道一直通到太庙,谁知道宝物太重,到早晨还没有盗走就被抓了。此事因为事关重大,只有极少数人知晓,那地道虽然被堵了入口,可只要挖开,立时就能用。”
凌书南听了李将军的话,立马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只要把地道打开,咱们就能轻松地离开京城了?”
君由绛翻了翻白眼道:“方才都说了,真要走,皇上早走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就算皇上不听劝,你们难道就不能把他迷晕了,强行带他离开?只要出了京城,我就不信他还能再回来!”
“迷晕?怎么迷?”君由绛对凌书南对自己的质疑颇为不满,“皇上精通用毒之道,什么迷药都难不倒他,难道还要让我们犯上作乱,把他绑了不成?!”
绑他自然是不可能的,凌书南沉吟好一会儿,忽然说道:“如果城破,皇上会怎么做?”
君由绛道:“自然是固守宫门,但宫门根本守不了多久,到时候只怕是要一把火……”说到后边双眉紧锁,不忍再说下去了。
以身殉国,原来郦天霄便是这样的打算。
凌书南定了定神,说道:“我的意思是,假若扫黄队的人还没有出宫,他们就攻进来了,而且那个女人也来了,你说,皇上会怎么做?”
“自然是要去杀了她!”君由绛大概听明白凌书南话里的意思了,“你是说,让人假扮那女人,引皇上出城?可是皇上哪里能那么容易上当?”
“这就要拜托将军动员大家来演一出戏,让皇上以为京城已破,而那个女人却意气风发地前往太庙,皇上一怒之下,必定会亲往太庙!”凌书南说道。
君由绛与李将军低语了几声,转而道:“要假装城破倒也不难,只需将兵士分成两队,如平常般演练搏杀,料来沈将军和太傅等人都愿意配合。可要上哪里去为皇上找那女人?又要找谁来假扮孙璟?就算皇上到了太庙,一旦发现,还是功亏一篑。”
“这个好办。”凌书南见两人都望着自己,于是说道,“我认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