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书南和凌亦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唐羿耘忽然冲了进来。两个女子吓了一跳,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唐羿耘一把捞起凌亦秋,拽着她就要出去,凌书南伸手拉住,双目已不自觉地盈满了泪,唐羿耘则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满面红光,“书南,你放心吧,一会儿你就能走了。”
凌亦秋鼓励似的拍了拍凌书南的手,凌书南终于松开手,唐羿耘拎着凌亦秋就走,却听背后凌书南传来一声哀号,一扭头,只见她已捂着肚子打起滚来。唐羿耘只好扭转头去瞧她,只见凌书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疼得受不了了。
唐羿耘虽然心疼,但目前有更紧迫的事在身,且是箭在弦上,见凌书南病情忽然加重,心想反正大事将成,索性对外边人道:“一会儿你带姑娘先撤,送她去找个大夫。”便头也不回地扛起凌亦秋往外直奔。
这两天她们困在房中,并不知外边究竟是什么情形。凌亦秋一出来,便只觉寒风如刀,禁不住浑身瑟瑟发抖。不过,她很快就不冷了,因为她瞧见屋外的空地上堆着一摞酒坛子,每个酒坛子的盖子都被打开,酒香四溢,她一瞬间竟有种错觉,怀疑是不是要开饭了。但当唐羿耘不由分说把她绑在酒坛正中央的一根木桩上时,又拎起一壶酒从她头顶往下浇,把她冻得哆嗦不说,更关键的是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图了——他要烧死自己!她心里不禁发毛,可眼见大汉已将凌书南背了出来,就要将她送走时,她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恰在此时,东边驼铃声响起,一汉子过来道:“他已经到了!不过后面还跟着人,也快要进阵了。”原来这小院的外边还以怪石树墩布下了奇阵。
刚把凌亦秋绑好的唐羿耘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把上官凛放进来!其他人,还够他们困一阵子,准备放箭,速战速决!”
凌亦秋心下一抖,她知道唐羿耘苦大仇深,处心积虑不过是要报父仇,可没想到他是这样直接,连与上官凛当面对质的机会也不愿给她。
只听东边的驼铃声再度响起,这一次的声响却是更近了。唐羿耘匆忙退开,隐在一旁的树影里,凌亦秋见他双眼的瞳孔突然放大,他抬起的手臂坚定地向下一挥,与此同时,她也瞬间看见了朝自己奋力冲过来的上官凛。
凌亦秋急道:“别过来,我不是楚后,我是凌书南!”
在那两秒钟内,已经拔腿上前的上官凛顿时一滞,而正雀跃紧张地等待着验收成果的唐羿耘,却猛地将头转向酒坛上的女人。这声音的确是凌书南的,可是这副面孔……方才太过匆忙,只匆匆一瞥就将凌亦秋捉来了,此时再看,虽然仍是楚国皇后的面孔,却又有些不同,尤其是被酒水一泼,下颌处竟有皮卷了起来。
他哪里知道,凌书南这几天问他要的那些食材,都是为了熬制食用胶,因为帮燕月生做面具已经积累了经验,在两天之内,把她和凌亦秋的面容掉个个儿也不是不可能。再加上假的凌书南正躺在床上打滚,而真的凌书南又披头散发地被唐羿耘急急忙忙绑来,唐羿耘根本没空注意她们俩,又哪里会想到两人已经掉了包?
又上了这女人的当!唐羿耘在懊恼之余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倒抽了一口气,猛地摆手想要阻止暗处的人放箭,可就在那一刻,瞄准好的汉子已松了弓弦,三支箭尖带着火种的羽箭射向了酒坛。
论口才、论聪慧,凌书南一直认为比不上姐姐,从来也都是凌亦秋在罩着她,唯独这一次,她觉得她可以发挥点作用。若不是姐姐,便不能要挟到上官凛,若不是姐姐,仗着唐羿耘对自己的好,他也不会让自己去死。然而,当瞧见三支火箭朝自己迎面而来时,凌书南才发现一切计划都是浮云,因为计划永远都是纸上谈兵!
当那火蛇肆虐着朝自己扑来时,她心想自己只怕是要葬身火海了。可就在那一刻,一个白影从天而降,一把将裙下摆已经点着的凌书南拽脱出来,两个人就地打滚,把身上刚刚燃起的火苗通通扑灭。是黄昏!大脑一片空白的凌书南却在那一刻终于喘过气来。
她正恨不能倒在黄昏的怀里痛哭流涕,却见几个大汉已将上官凛团团围住,已然反应过来的唐羿耘掉转头就去追凌亦秋,口里大声喊道:“把那女人杀了!快杀了!”情势陡变,此时他不得不改变策略,上官凛或是凌亦秋,能杀一个便是一个!
上官凛大喝一声,拼了命地杀了出去。
凌书南下意识地去推黄昏,“快去救姐姐!快……”话还没说完,黄昏已一个转身爬起来,追了过去。
凌书南已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不堪,尽管两条腿都已被烧得通红,她却感觉不到痛,咬着牙也跟了过去。远远的,便看见上官凛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凌亦秋的跟前,他的剑在人还未至时就已经当飞刀脱手,留在了一个大汉的身体内,而当他空手而至时,只能握住唐羿耘劈向凌亦秋的大刀。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怀着无限仇怨专门索命的唐羿耘。然而人在危急之时,却有着无限的潜力,上官凛竟用手硬生生地将那钢刀掰断。可就在此刻,一支羽箭呲的一声从暗处蹿了出来,像是长了眼般直直地刺入了上官凛的后心。
凌亦秋失声惊呼,上官凛却浑然不觉,因为此刻他根本就没空理会。
哪怕只有半截钢刀,唐羿耘还是耗竭气力直劈凌亦秋,手无缚鸡之力的凌亦秋是他的猎物,更是上官凛的软肋。
已完全落入下风的上官凛,这一次只能以自己的身子硬生生地扛住那一刀,“快走!”他的脸已然扭曲,甚至有些狰狞,生怕她还要犹豫,不忘补充一句,“他在外边等你!”
刀刃没入上官凛的肩头,唐羿耘猛地抽出,刀锋夹带出的血肉飞溅到脸上,在冬日里竟是滚烫的。
被上官凛耗尽力气推开的凌亦秋却并没有如他所愿跑开,她只道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我不走!就像当初在洋蒿谷一样,要走要留,两个人都得在一起!”
上官凛眼里涌起一层雾气,眼见凌亦秋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抱住唐羿耘的大腿想要阻止,又一支羽箭飞至,这一次,他再度生生受住,整个人却像棵被砍倒的大树轰然倒地。
“好啊,就送你们去做一对鬼鸳鸯吧!”不知是不是被血映照的,唐羿耘的双目满是猩红。
“姐姐!姐姐!”
远处,凌书南像个疯子似的发足狂奔而来,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仍旧困在石阵里的郦天霄失了魂魄,他再没有耐性在这布满陷阱的石阵兜圈子,伸腿一脚踹向面前的石头,哪知这一踹,竟使得整个石阵发生了共振,他心头一喜,莫非这才是破解之法?于是一脚一个,对着面前挡路的石头狠狠踹去。
凌书南到底不是刘翔,百米跨栏冲刺才进行了一半,便绊倒在地,来了个狗吃屎。原本就烧得红痛的两条腿再也不听使唤,她趴在地上,满脸灰土,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乞求,“唐大哥!不要杀我姐姐,她不是你的仇人,她不是,她只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姐姐,我求你,我求你!”她匍匐在地上苦苦哀求,二十年的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在异世界重逢,老天爷怎能如此狠心让她亲眼见到姐姐被杀?
唐羿耘不过是片刻的犹疑,最终仍抵不过心中的恨意,手中的半截刀还是挥了出去……叮,又一枚羽箭飞过,这一次却击在了唐羿耘的刀面上,那羽箭力道十足,竟迫得唐羿耘倒退了半步。
唐羿耘一脸茫然地看过去,原本绝望的凌书南却一下子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她看见黄昏正手持弓箭朝唐羿耘走去,定是他把藏在暗处的弓箭手解决了。
“黄昏,快救我姐姐,快救他们!”凌书南又有了力气,咬着牙想要爬起来。
唐羿耘已瞪圆了双眼,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他,俨然忘记面前的人正是他的恩人,“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想见到这一幕。”黄昏平静地说,已从唐羿耘的手里轻松地取下了刀柄,“你走吧。”
唐羿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让我走?我辛辛苦苦压抑、等待了这么多年,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眼看着就要得手了,你居然让我走?你是不是……”
“好了,你再不走,他们就来了。”黄昏打断他的话。
只听外边石阵轰轰声越来越近,一个人影已经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显然是有人冲破了石阵。唐羿耘知道先机已失,眼里流露出无限的可惜,但他也只能长叹一声,随后掉头就跑。
那人一靠近,便瞧见了唐羿耘逃遁的身影,但他没空理会,而是一个箭步冲到了正在地上做俯卧撑的凌书南面前,伸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满眼都是关切,“可有伤到?”来人正是郦天霄,他的关切太突然,让凌书南有点吓到。
“你的腿怎么烧成这样?”郦天霄的眉头皱了皱,眼看凌书南两条红肿的腿裸露在外,伸手就想要检查一下她的烧伤程度。
凌书南下意识地把腿往回一缩,有些尴尬地看向黄昏。只见黄昏一个人孤寂地站在那里,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眼里满是怅然,他像是耗尽了力气似的,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凌书南心里一动,郦天霄却不由分说地把她拦腰抱起,扛在了背上。背后,凌亦秋抱着不省人事的上官凛呜咽如泉诉,直到燕月生过来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她才终于放开声哭了出来……
回到驿馆后,君由绛奉命去请了御医来。一进门便瞧见郦天霄目不转睛地盯着婢女小心翼翼地替凌书南擦拭着暴露在外的皮肤,君由绛很是不解,若说平时凌书南正襟危坐还有几分姿色,可此刻,头发都烧卷了、衣服都烧破了、连腿都烧黑了,哪怕街上讨饭的叫花子也比她要顺眼。即使把脸擦干净了,眼睛也肿得像两颗桃子,原本白皙的皮肤因受热还长了好几颗红疹,可即便如此,郦天霄还是满眼怜惜地看着她,直让君由绛扼腕不已。
见到御医,凌书南伸手拽住他,“楚皇和皇后他们怎么样了?”
御医尴尬道:“微臣只负责为姑娘瞧伤,其他的事微臣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太医院里头难道没有人说吗?”凌书南着急道,恨不能把老御医的膀子拽脱了。
旁边的君由绛瞧不过眼,“涉及君主安危,又岂能随便说与外人知的。”
凌书南悻悻不甘地松开手,郦天霄瞪了君由绛一眼,转而对她说道:“你放心吧,楚皇虽然伤重,皇后却没有受伤,更何况有那位陪着,料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说起来这真是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事,上官凛费尽心思不让燕月生进宫,可千算万算,又哪里会知道,临到头来他伤重不醒,却是燕月生将其送回宫里。章华宫中,那君臣三人曾有一段时间同居同寝,当时各怀心思、各自试探,却没想到许久之后,竟会再度如此,只是三个人的心思再不似从前了。
凌书南听得郦天霄的安慰,心头的大石终于挪了挪,这才注意到郦天霄像根柱子一样,在床边立了好久,她心中微微触动,朝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的出手相救,还有……”凌书南咬了咬唇,终究什么也没说。
但她这流露出的偶尔的温柔,还是让郦天霄有些不适应,他对上凌书南的那双眼,却见凌书南慌忙挪开视线,他顿时想到她对自己的抗拒,终究只是哼了一声道:“我只是不想瞧见一个比木炭还黑的人在自己面前晃,所以,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听得御医说凌书南只是被轻微烧伤,郦天霄方放下心来,在旁边落了座。这才开始回想今日的情形,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意识到黄昏自回驿馆后,就再没有见到了,他不由问道:“黄昏先生呢?”
凌书南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只听君由绛说道:“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伤,反正他一回来就回了房。”
话音刚落,凌书南便连忙推了那御医一把,“快去看看他。”
那御医年纪大了,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凌书南却已经从床上蹦起来冲了出去。君由绛顿时感到一阵冷芒从自己的脸上扫过,他立马有了抽自己耳光的冲动,他委屈地抬起眼,郦天霄已拂袖出去了。
凌书南刚刚走出门,就被郦天霄拎住后领,只听郦天霄怒道:“鞋也不穿,你还要不要腿了?”
她只当他要把自己往回拖,想要挣扎,哪知他却一把将自己扛起来,径直扛进了黄昏的房中。
此时已是深夜,黄昏的房中一片黑暗,两人只当他已经睡下,可掌起灯来,才发现他一个人正枯坐着,见两人进来,那张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凌书南不由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黄昏道:“没什么,只是白天岔了气,一时间有些难受罢了。”
郦天霄不顾黄昏的推辞,忙命御医进来为黄昏诊治。那御医一坐下就使劲地抹汗,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缴械投降道:“微臣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怎么化解先生体内的毒素,先生的毒似是入了五脏六腑,而且十分复杂,平日里稍不注意,一旦没有压制住,便会全身动弹不得,微臣实在……”
凌书南最怕听到这样的话,郦天霄却像是松了口气,“怪不得先生不去追那伙贼人,原来先生当时毒发了。”
黄昏斜睨了郦天霄一眼,苦笑道:“你认为我故意放走他们?”
郦天霄笑道:“哈哈,先生恕罪,小王方才的确有点怀疑,毕竟当时所有人都困在石阵当中,只有先生一马当先,而当我们赶到时,先生又任由那伙贼人跑了。更何况那伙贼人统共不超过十人,却刚好在楚皇后与燕国主出去的当口把他们劫走,事情实在太巧合,若说没有内应,恐怕也没人相信吧?”
黄昏微微一笑道:“被殿下这样一说,我都有些怀疑了,只是不知道我掳走他们的动机会是什么?”
“哈哈,本王也想知道。”郦天霄也笑开了,“是小王昏了头,还请先生原谅小王无状。不过话说回来,先生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黄昏淡淡一笑,“不过应该是冲着楚皇一个人去的。”
在一旁听两人说话的凌书南早已是心惊肉跳,黄昏与唐羿耘的对话她听得真切,分明是黄昏放唐羿耘一马的,可是如今黄昏却否定得这样干脆,原来黄昏说起谎来是这般云淡风轻的。
“是吗?”郦天霄于是看向凌书南,“那你呢,可知道他们是什么路子?”
凌书南被点名,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看向黄昏,他却垂着眼不看她,凌书南最终也使劲地摇了摇头。
郦天霄皱眉道:“你都被他们掳走了两天,却一点发现也没有?”
“我又不是国家元首,不认识各国首脑,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是哪一路的?”凌书南心情烦躁道。
“是啊,你又不是国家元首,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他们连燕国主都放下了,为什么要把你掳走呢?”郦天霄上下打量着凌书南,总觉得这桩事蹊跷得很,“这伙人来去无踪,连留下的尸体也看不出任何痕迹,而下套布局精心又让人寻不到破绽,若不是先生抢先赶到,只怕楚皇的命都交待了,这样的对手实在可怕啊!”
黄昏道:“再可怕的对手也是楚皇的,殿下是忧他人之忧了。”
“是吗?”郦天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到楚京起,就看黄昏处处可疑,现在想来,定然是因为凌书南,所以私心里才会对自己的军师产生了芥蒂吧?郦天霄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任由这种情绪主宰自己,否则还没与郦圭交锋,他就把自己的阵营弄乱了。他收回心神,于是向黄昏诚挚道:“近日,先生也受累了。只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即便咱们再努力,这楚国的东风却是借不了了。”
“那倒未必。”黄昏悠然一笑。
“哦?”郦天霄的心被他提了起来,“虽说先生救了楚皇一命,可如今楚皇伤重未醒,只怕大婚之期都要拖延,与他结盟之事又岂能说谈就谈?”
“殿下所谋的不过是神机营能顺利入京,只要让曾国陛下相信楚国意图出兵讨伐,楚国是不是真的大军压境并不重要,不是吗?”黄昏看向郦天霄,缓缓道,“如今楚皇遇刺,不正好是个契机吗?”
郦天霄恍然大悟,“先生的意思是,倘若楚国这边认定上官凛遇刺与曾国有关,那么皇叔必定会防患于未然?只是,楚曾两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们就是把所有人都怀疑一圈,也不会把屎盆子扣到曾国头上吧?”
黄昏道:“可如今殿下正在楚国,殿下别忘了,金吾军的傅将军重伤不治也和殿下有关。就算他是被小吴国和曾国的纷争连累,但楚曾因此结下梁子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三人成虎,就算曾国皇帝不信,却不见得其他人不信。”
君由绛立马吱声道:“谁会相信我家殿下会吃饱了撑的去刺杀楚国皇帝?这个实在行不通。”
“未必,刺杀是不可能,但若是求宝不成,一怒之下只好铤而走险,借绑架楚国皇后逼上官凛交出海西珠,也不是不可能。”郦天霄苦笑道,“我为了得龙珠费尽心思,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不光杀死了不少孙家人,如今连楚皇都敢痛下杀手了!”
君由绛听了却更是忧心,“殿下,如今因为孙氏人的死,国内对你已是颇有微词,倘若在楚国再闹这么一出,只怕朝臣对你……”
“就是因为孙耀他们已经按捺不住想要造反,我才要帮他们浇一把油,加快他们的进程。”郦天霄已然意动,“他们若是知道我得罪了楚国,不是该有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吗?”他的双目迸发出精光,心里更有了主意,“索性咱们近日就偷偷回曾国去,一来嘛,咱们这么着急地回去,更能令人相信楚皇遇刺与本王有关;二来,本王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皇叔收到这么多惊喜时是什么反应!”
黄昏也点了点头。
凌书南在一旁听得浑浑噩噩的,满腹的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听得他们已经商议好要离开楚京,不由变了脸色,“这就要走?什么时候?”
郦天霄道:“现在。”
凌书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现在?不行!我还没有去跟姐姐道别呢,能不能晚几日?”此时凌亦秋正是困难时候,若非郦天霄把她弄回驿馆,她真想进宫陪在凌亦秋身旁。尽管知道她有燕月生陪着,比自己管用,但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郦天霄没好气道:“谁说让你去了?你就留在楚国好了,本王已经批准。”
凌书南心中一动,忽然明白郦天霄的意图,他此番回去是恶战,自己留在楚国,相对而言反而安全,而凭着自己与楚国未来皇后的关系,在这里自是好吃好喝。可心里虽然明白,嘴巴上仍忍不住嘟囔道:“我真要住,还用得着你批准吗?”见郦天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凌书南忙道,“还不是你自己说的,我跟你已经解除雇佣关系了。”
这一句话顿时让郦天霄的怒意往上蹿,“是啊,本王再不想见到你,你爱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你以为楚国的驿馆是你开的啊?还想住多久住多久。”凌书南反唇相讥。
黄昏只恐气氛变僵,于是插话道:“殿下说得在理,你腿上到底受了伤,在这里好好养着也好。回头楚皇若是醒了,你也可以代殿下转达结盟意愿,他若能配合着演这出戏,于我们自然是事半功倍的。”
凌书南一怔,不知为何从黄昏口中听到这些话,竟让她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她心中的疑问甚多,扭转头对郦天霄道:“殿下,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我想让黄昏帮我看看伤。”
一旁的君由绛不满道:“御医不是都说了没什么大碍吗……”话还没说完,就被郦天霄踢开的椅子撞了一下,差点把君由绛的肺给撞出来。
郦天霄已站起,连看都不看凌书南一眼,便对黄昏淡淡道:“也好。那先生,我们一个时辰后就出发。”
郦天霄直到走出房门许久,有些麻痹的心脏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看看伤?这借口找得还真是烂。他忍不住回头,正好瞥见凌书南将两扇房门掩上,他甚至从门缝中看到了那一双晶亮的眼眸。他慌忙掉转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原来有时候,无论再怎么做,也无法让她的心为他起一点涟漪,他其实早知道,也早就想要放手,可总是放不下。也好,既然他们两情相悦,他也好彻底死了心,如今让她留在楚国,更是眼不见为净,他为她失去了太多的分寸,是时候专心着手他的大计了。
凌书南趴在门缝看了好半天,确认郦天霄和君由绛已经走远,这才把门关死,看向黄昏,“你……你为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把唐羿耘供出来?”黄昏莞尔一笑,“你不也没有吗?”
凌书南道:“我是因为你才瞒着的,可是你不同,你一早就知道绑匪是他了,对不对?”既然她能够凭声音把唐羿耘认出来,一向聪慧的黄昏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她心下疑窦丛生,方才听了郦天霄的分析,就更茫然不解了,“你一早知道是唐大哥绑架了我们,却不告诉他们?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你到底心里头藏着什么?”她想起唐羿耘和黄昏那番简短的对话,总觉得他们的对话透着古怪,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脑袋都要被这些无厘头的讯息塞爆炸了。
“这是男人的事,唐羿耘有他的苦衷,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黄昏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我认识的一休小丫头,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她应该过的生活是在山水间自由自在地游玩,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唐羿耘是孙合万的后人,是不是?而你也早就知道?”凌书南已经猜到唐羿耘的身份,此时再瞧黄昏的神色,分明一早就知晓。
黄昏紧紧地拉着凌书南的手,“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隐瞒会连累到你,甚至差点害死你。一休,那时候我才知道害怕。”
想到黄昏方才枯坐着的表情,像个被风吹干了的稻草人,凌书南鼻子一酸,原本的质疑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黄昏是菩萨心肠,才会替唐羿耘隐瞒,明知道他的计划,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来唐羿耘也是可怜,她虽然埋怨唐羿耘不该将仇恨发泄到凌亦秋身上,可仔细想想,谁又来向唐羿耘道歉,还给他父母和家人呢?她幽幽叹了口气,靠在黄昏的肩头,他的身上又是淡淡的梅花香,令人安心。
感觉到他的手臂紧紧地环绕着自己,凌书南于是说道:“你也不要自责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你也是不忍心伤害唐大哥。其实,我也能理解唐大哥,只是你我都没想到唐大哥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冤冤相报何时了,唐大哥这么做只会让仇恨扩大。”她与黄昏静静抱了许久,凌书南说道,“我等姐姐这边没事了,就去曾国找你。”
黄昏只是轻轻地拢了拢她的额发,轻声问道:“你真的不是轩辕季的女儿吗?”
凌书南摇了摇头,不禁问道:“这个很重要吗?为何你会在意这个?”
“是啊,我又何必在意呢,是与不是,其实都不重要了。”黄昏自我解嘲般说着,却已经将手松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凌书南道,“楚国乃富庶之国,楚京气候宜人,十分宜居,楚皇后又与你情同姐妹,相信你在这里会过得很好的。”
凌书南从黄昏的话语里竟听出一丝永诀的意味,心里满是不祥的预感,她不由分说就抱住他,“是不是你的病……你的病严重了?你放心,姐姐已经答应了我,会把海西珠给我的。你放心,我们很快就会集齐所有的龙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明天跟姐姐告别后,就去曾国找你……”
“傻丫头!”黄昏苦笑着打断她的话,“我的病没有变严重,而且九龙珠未必能治我的病。我是真心希望你留在楚国,毕竟曾国内乱将起,我不希望你再被牵扯其中。”
他越是这样说,凌书南越是放心不下,她心下已拿定主意,明日一早找凌亦秋告别后,便去曾国找他们。如今,九枚龙珠,除了孙耀手中的黑龙珠和不知下落的海北珠外,其余七枚她已掌握两枚,郦天霄有一枚,孙聚堂那儿有一枚,余下的则都在郦圭手里,只要这一次他们能够推翻郦圭,集齐龙珠的愿望便成功了一大半。她紧紧地抱着黄昏,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梅香,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黄昏的真实存在。
凌书南一早进宫见到凌亦秋,得知上官凛虽然仍未醒,但已经没有大碍,总算放下心来。眼见燕月生在外边替她挡下各路探视抑或问罪的神仙,凌书南不禁心生感慨,“姐姐,倘若我是你,也不知该如何选了。”
凌亦秋微微笑道:“我一早就选好了,只要皇上能醒来,大婚便会如期举行。”见凌书南的脸上满是愕然,她又说道,“不错,我爱明月,这份爱直到现在也没有变,可是人活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我跟他这一生只怕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给不了明月幸福,至少我还可以给上官凛想要的。”
凌书南心里泛酸,不禁想起黄昏的话,原来一个久在方外的人竟然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她忍不住握了握凌亦秋的手,只见凌亦秋的眼里也泛着泪光,忍不住瞟向窗外,“如果时间能够停住就好了。”
冬梅绽放,相信春天一定不远了。
凌书南恳请凌亦秋在上官凛醒后将海西珠送还,亦将郦天霄写的信留下,有凌亦秋在其中斡旋,定能遂了他们的计划。凌书南临走的时候,燕月生正在外边研究各种草药,他没有戴她做的面具,脸上的裂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屋里的凌亦秋在帘后静静地看着他,那眼里的情意丝毫没有因为脸上的瑕疵而减少。凌书南就这样看着他们好久,才依依不舍地向他们告别。
尽管凌亦秋说随时可以来见她,但这里不比现代,没有飞机,更音讯不畅,她这次回去,水深火热,何时能再见,她真的说不上来。为了将心中的那份离愁驱逐出去,凌书南故作轻松地问燕月生在做什么。
燕月生道:“我怀疑这宫里有内奸,可是一时间毫无头绪,只希望能从这些药草中找出点线索。”凌亦秋才出宫就被人掳走,行踪被人掌控得刚刚好,由不得他不怀疑。
凌书南不解道:“这些药草有什么用处吗?”
“这些药草通通具有提神的功效,只因我身上戴着茜妃玛瑙,会将这种药草的功效提高百倍,药效一旦扩大,整个人的神经便会不受控制。”
凌书南想起那日的情形,本来还好好的燕月生突然就倒地了,“你是怀疑有人对你用了这些药草?”凌书南随意拿起其中的一株,闻了闻,“还挺香的,可有什么进展?”
燕月生苦恼地摇了摇头,“那伙人太精明了,并没有用这种气味大的药材,余下的这些,气味实在太不明显。”
凌书南于是又拿起一株往鼻前一凑,果然没有太大的气味,她忍不住努力嗅了嗅,却眉头一皱,“这气味……”为何这气味会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燕月生不禁看着她,“有什么发现?”
凌书南又使劲地闻了两遍,忽然身躯一震,差一点便站不住了。她蓦地想起那一日在城外她与黄昏并肩而坐,她倒在黄昏的怀里,他的身上不是她所熟悉的梅香,而是另外一种气息,如今闻起来,竟然和这药草有七八分相似。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秀逗了,可是她努力地喘息着,这份相似的气息都无法从她的鼻孔中消散。
“书南!”凌亦秋慌忙把凌书南握着的药草抽离,不无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凌书南有些慌乱地躲避着凌亦秋关切和燕月生探寻的目光,“没……没事……姐姐,那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她拾掇好自己的情绪,有些机械地朝他们告了别,也不知道自己笑得多么僵硬,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的,她只知道当她随着护卫出了宫门又坐上马车后,她的整个后背都湿了。
郦天霄和燕月生都觉得有内奸,都觉得那伙人太精明,可是他们都找不到头绪、找不到关键,可……可如果那个关键就是黄昏的话,一切……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那一日,燕月生和凌亦秋将要出驿馆时被冯广拦下,是黄昏提议只由他们俩陪同的;本来燕月生并未落下风,在黄昏赶过去帮忙的时候,燕月生却突然倒下了;她和凌亦秋被困时,除了上官凛,黄昏是第一个赶到的,过了许久后,郦天霄、燕月生他们才突破石阵而来。
他知道燕月生来此的目的,知道他必定会和凌亦秋见面,是不是那时候,他就在等待这个时机了?他曾向燕月生借过茜妃玛瑙,自然知道可以利用此物来控制燕月生。可是,倘若说这一切他都知晓并参与其中,那么在这桩事情中,他便不只是对于唐羿耘的知情不报,而是帮凶,抑或他根本就是主谋?这个念头让凌书南心惊肉跳,随着颠簸的马车,她的心也是七上八下。她忽然想起唐羿耘与黄昏的对话,他问黄昏,你这是做什么?听起来更像是埋怨和不理解,仿佛黄昏的那支箭不该射向他,可若不射向他,又该射向谁?
凌书南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她突然间想到,黄昏是先她一步追出去的,可为什么她赶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而是在暗处有人连射了两次暗箭之后他才出现的?她之前只当他是去解决了暗处的杀手,可现在想来,他究竟是去解决了那个杀手,还是那个放箭的人压根便是他?只不过他临时改了主意,放了他们一马……倘若黄昏是主谋,那么他肯定一直和唐羿耘有着联系,而且他们的关系绝不简单。还有,他提前几日到京城,其实并不是为了与上官凛结盟,而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在暗中布局、想法子动手了?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想到昨天他说谎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当时就有些不自在,只因在她心里,那个与世无争的黄昏并不是一个擅长欺骗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欺骗的人。她一直以为他身处佛门,若不是被莫名其妙的她搅乱了生活,此刻的他也许还在袈裟下参悟着佛偈,可现在瞧来,即便没有她、没有郦天霄的相邀,黄昏也会出仕的。
凌书南是真的困惑了,她很想对自己说,西山黄昏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这样